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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補)

(2006-06-17 20:16:52)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補)

為便於理解樊舜華的情感,前麵暫缺的三回現在正利用暑假時間陸續改好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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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

  昭元更是驚奇,道:“我們是衙門的囚犯,普通人家有事,怎麽會讓我們去做事?”那人不甚耐煩。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別看我們不過是些囚犯,在那些公差眼裏可還真是大肥肉。你想想,我們整天裏幹活,卻隻一天兩頓糠黴飯便給打發了,而且還不敢有半句怨言,那些要給工錢的幫工們,哪有我們這樣便宜好使?鎮上不論誰想修什麽宅院,但有苦活累活,首先想到的便是我們。隻要給那些公差送些錢去,我們便立刻得給那人做上十天半月的苦工。那些公差得此油水,自然是巴不得多抓些人犯來幹活。你還是因為偷了燒餅才進來,我可還隻是路上走路沒注意,回避虞老爺回避得稍稍晚了些,就被抓進來了。”

  昭元道:“縱然是要幹活,那為什麽都是我們這些犯了小罪、甚至沒犯罪的人來幹呢?怎不見他們派重犯來?”那人道:“這些公差個個欺軟怕硬,也隻有我們這些沒什麽大錯的人才好指揮呀。我們一個個本來便是良民,受到打罵,自然也是忍氣吞聲。那些有人命在身的重犯?給他們十個膽也不敢帶出來。他們成天都巴不得將他們趕快處決了事,處決前反而對他們言辭好得多,就連吃的也比我們好。”

  昭元憤然道:“簡直豈有此理!他們眼裏還有王法呢?”那人呸了一聲道:“什麽王法?我看你是白癡才是!王法在遠,公差們的棍棒卻是在近!何況那個剛即位的混蛋據說是個小昏君,整日裏隻知道跟宮妃尋歡作樂,又哪裏會來可憐我們這些升鬥小民?”

  昭元頓時羞愧欲死,不敢再問。一名老成些的囚犯道:“好了好了,別罵他了。這位小兄弟也是剛流浪到這裏來,不知道規矩。這裏乃是有名的窮鄉僻壤,幾乎年年都是水旱光顧,民生甚苦。當官的在別的上麵撈不到什麽油水,便自然加倍打起我們的主意來了。再說,這裏當官的乃是朝中元老虞邱的族侄,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自然也沒人來理會。再說了,他又跟這裏的有些刁鑽富戶盤根錯節,已成勢力,別的良民也是根本不敢說什麽。別看這裏窮,他放手大撈之下,得利卻隻怕比許多富城之守還要多。嘿嘿,這麽多年了,他不是都死守這裏,說什麽也不肯挪窩麽?”

  昭元心下一歎:“虞邱年紀甚老,而且已是閑職,朝中人人尊重,都說是德高望重之前輩。可沒想到,他卻縱容家族如此飛揚跋扈。唉,看來這人還真是不可貌相。我……我這麽癡迷於樊舜華,是不是也是為了她的美貌呢?”他心頭又是慚愧,又是鬱悶,隻得跟著眾人默默前行。一行人果然被領入一所大宅院,原來卻是一家大戶要搬遷一座院落,是以要他們來幹活。

  昭元見那宅第牆高樓挺,甚是氣派,心道:“這等富貴之人,也來貪這便宜,還當真是越富越摳,越摳越富。”那家的管家趾高氣揚,分派已定,眾人開始挪桌騰椅幹了起來。那幾名領隊公差,自然是被請進內廳,由管家陪著喝茶。

  這幹活可當真是如那先前的同伴所說的那樣,真是髒累苦等字眼一股腦地加上去形容,也絲毫不為過。眾囚犯都似是習以為常,絲毫沒有任何猶豫。昭元想起自己先前為君時的無恥和荒淫,心中大愧,自也是不敢有絲毫怨言和逃避。

  他身有武功,雖然著意壓抑,但畢竟做起事來還是比同伴們稍稍快些,便時常幫同伴們搬些掃些。有時候同伴們被皮鞭抽打,或是一下摔倒或者碰傷,他也總能幫忙略減疼痛。等到了下午回去的時候,眾同伴對他觀感已大為不同,都說這新來的小兄弟雖然笨了些,但也還算得一個好人。眾人說話間,也就不在蔑視他或是回避他,跟他親近了許多。

  昭元自然很明顯地能夠感覺出來。同時,他很明白,這種樸實在的親熱,與在洛陽時那些師兄們的勉強容納大不相同,不免甚是感慨,自然也就更加努力回報。隻是關於他自己的家世,卻隻說自己父雙亡,流落四方,一帶而過,好在眾人也沒人理會。

  昭元想起這裏終是有官差在近,名姓還是應該小心。他想起母親一方姓趙,便直說自己姓趙名元。一來二去,他已與這些人已混得熟了起來,知道那年紀長些的大家都稱他孟老三,而其餘諸人也大都各以姓加個排行號,如李十九,張四十等等,還有什麽大張小張什麽的。昭元現在才來,又是年紀最小,便被大夥稱為小元子。

  這幾日下來,昭元對這底層窮苦百姓之所思所想,已是知道了許多許多。眾人說起這裏的官政,無不痛罵官長勾結,都說其害還遠在水旱之上。原來這裏雖然本來也窮,但倒也還不是現在這麽窮。據說是虞邱一名族侄虞南成想要捐官,但可能是銀子少了吧,別人看虞邱麵子,也就把他放到這裏來。

  不料虞南成一來之後,居然獨辟蹊徑,變廢為寶,硬把這裏變成了一個極好的撈錢之處。一方麵此地窮困有名,自然不需繳什麽稅,二來反正窮困,那麽讓其再窮困些,也就難得顯出來是官長幹的好事,因為這可比把一個富處變成窮處的反差要小得多了。

  這虞南來此之後,年年不是報澇就是報旱,也年年都說要修堤築壩、一勞永逸。可年年隻見錢交上去,堤壩卻是連影也見不著半絲。甚至連百姓們自己痛定思痛,想自發修壩也不準,他總是非要來主導。而一旦主導之後,他就不是說錢少,就是地方不宜、方法不對,總之是不但堤壩修不成,已經捐湊起來的錢也會無影無蹤。有些年份楚國別處光景好些,國庫便有救災錢糧發下,但老百姓們卻是從來沒見過半個子。

  本來各地官長大多是五年輪調,這虞大人卻一呆就是十幾年。當然,他也是總輪著做郡守和郡丞,說起居然也算不違規矩。每次新來的官員總是與他同流合汙,竟然也有貪戀此處而不肯走者。四年多前曾有一任郡守不肯合流,立刻便被他托人誣陷,被貶官外地,幾乎身死家滅。從那以後,他在這裏就更是呼風喚雨隨心所欲了。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下麵的那些公差獄吏看著眼讒,自然也就學著樣,能搜刮便搜刮,一個比一個厲害了。

  昭元聽著聽著,心頭連連歎息,麵色上卻是不敢太過驚奇,以免又被人笑話沒見過世麵。可難道自己就真在這裏做事做上一年半載麽?難道不該逃亡?他心頭時時都覺似乎不值,但想起自己隻要拚命勞作,腦中便不會想起那些傷心事,居然也還是能勉強忍受。

  如此過了十來天,忽然有一天放工時,孟老三興高采烈地道:“我剛剛好象偷聽到他們說,過幾天就會趕著一個放人的日子。大夥有希望了。”昭元等都是大喜,便有人道:“怪不得這兩天要我們出死力,原來如此。”昭元道:“大家小聲點,莫要引得他們不爽,又要引來反複。為了確保此事,我們這兩天是該多幹呢,還是該少幹呢?”

  孟老三苦笑道:“不要多幹,也不要少幹,一切都應和平時一樣。多幹了,怕他們舍不得放我們。少幹了,又怕他們不甘心。”眾人都是紛紛以為然。到了第二天,他們又去幫一個販大理石的富戶搬運東西,直搬得死去活來,人人都再也搬不動,方才從采石場放工。

  眾人都以為要回來,那領隊公差卻喝令眾人走向一側,一直到采石場另外一邊的一個遠遠的小山凹才準停下。一名公差道:“明天還要來,就這麽天天走來走去,耽誤多少工夫?今天就在這裏歇宿,明天接著幹。”

  另一名公差喝道:“過兩天你們就放回去了,這幾天給我們好好幹,不然爺們一生氣,你們就別想走了。聽著,放出去之後不要亂說話,不然再進來的時候,可就不是這麽短的時間。大爺今天太累了,睡在石場那邊。你們好自為之。若是想跑,那就別怪我們直接發箭射殺。就算你們今天跑得了,我們也要抓你全家來抵。”說著哈哈一笑,自去快活了。

  眾人對這等話早已習慣,自然是不以為意。不過既然確認了不日就可以放歸的消息,自然人人興奮了許多,這一趟雖然隻能平睡野草,卻也比平日睡牢房要快樂。那孟老三歡喜之餘,卻也道:“小元子,我們這些來的久的可能是要走了,你們幾個可能還要熬夠日月。以後沒我們扶持,你們一切都要小心。”昭元等都是連聲稱是。

  但無論多麽興奮,畢竟眾人今天也實在是太累了,到了深夜,都漸漸睡熟。忽然,昭元覺得似乎有什麽動靜,正待睜眼看時,頭部忽被重物狠狠擊了一下,立刻便暈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時,卻見自己和幾位同伴正橫七豎八地躺在一座屋子裏。他偷眼望去,隻見幾個黑衣人正擁著一個穿著黑色大袍的人,似在注視著一位同伴。室內內甚是昏暗,看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昭元正要開口詢問,心頭一動,卻又立刻忍住,連動都沒敢動,隻是微微睜著眼睛看那情形。

  那黑衣大袍之人手勢甚是奇怪,對著昭元那位同伴看來看去,還不時伸手在他麵前晃來晃去,嘴中也似乎在念著什麽,很讓人莫名其妙。可是昭元的那位同伴卻似一點也不奇怪,整個身體還都在隨著他的手勢和眼神而微微晃動,就象是有些沒睡醒似的。過不多時,那黑衣人點了點頭,旁邊便有一人將這位同伴拉至門外。

  接下來一名黑衣人過來,又叫醒了一人,那黑袍人又是如此施為。第三次的人也依然如此,但卻被帶往另外一扇門。昭元甚是奇怪,忽然心頭一亮:“難道這黑袍人竟是一位巫師?”

  一想到這裏,那黑袍人的許多稀奇古怪的動作和神態,立刻便都得到了解釋。昭元心頭暗暗吃驚,暗暗注意那分別被領至兩邊門的人的情形,但見被領往左邊一門的人,其動作似乎要比被領往右邊的人動作僵硬些,有些直上直下的味道,但也不是很明顯。昭元甚是奇怪,但不及細想,那巫師便已看完了那幾個同伴,接下來便是叫醒自己。

  昭元心頭吃不準是何情形,當下便也學那些被一個個叫醒的同伴們的動作和神情,帶著手鐐腳鐐搖搖晃晃與那巫師麵對。那巫師眼中隱隱約約似有奇光四射,就象毒蛇一樣,要鑽入人之心靈。昭元本能地想要抵抗,但忽然心頭一動,連忙順著那一點點抵抗的勢頭,作出想反抗但又無能為力的樣子來,眼光慢慢開始跟著那巫師的手而微微轉動。

  那巫師點了點頭,一名黑衣人便過來拉著昭元朝右邊的門外走去。昭元出了門,拐了幾拐,被人推進一個窄窄的蓋著門簾的小門。他正自奇怪,忽覺簾內氣息有些奇怪,腦袋已迅速發暈。正自驚覺想跑時,腦袋忽然又被重重敲了一記,已是又暈了過去。

  昭元這一趟醒來,卻覺眼前一片漆黑,身體也不住顛簸,乃是在一輛大馬車之內。他定一定神,適應了黑暗,發覺自己正和那些被帶往右邊門的同伴擠臥在一起,人人身上都依然帶著鐐銬。眾同伴還都昏迷不醒,整個馬車內隻有微弱的呼吸聲。

  昭元正想扒開那些摞在自己身上的同伴們的軀體,讓自己到上層去輕鬆一下,但想了想,卻又忍住沒有動手。那馬車空間雖然甚大,但裏麵擠了七八個人的軀體,終究是擠得嚇人。昭元仔細看了看這些同伴,又想起這之前的詭異情形,心頭更是奇異。

  那馬車似乎就在官道上行走,架車者也和普通人一樣停留打尖,並不避什麽行人。等到了晚間,那馬車卻是並不停於在路上歇息,而是繼續驅馳。昭元心想:“看來他們也有換班。”但過了一會,那馬車卻又停了下來,簾幕忽地被掀起,頓時一片星光映入人眼,一時間幾乎還覺得有些刺眼。

  一個人伸手朝裏麵看了看,道:“一切正常。食物準備好沒有?”另一人道:“準備好了。你把他們先搬下來。”接著那人便是嘩嘩嘩地朝下搬運眾人身體,放在草地上。昭元偷眼一望,卻見四麵都是荒野,並非什麽宿頭。那先一人扶起一個昏睡者的上半身,後一人捏壓其下頜口咽等處,使其開嘴。先一人便將流質之物灌入。每灌完一人,就將那人弄個半醒,先痛打一頓,再逼那人撒尿排便,然後又將其弄暈。

  昭元偷眼看著他們大灌特灌,心頭甚是恐懼,可惜手腳有鐐銬,卻是無法逃脫。過不多時,輪到昭元,自然也是如此。但昭元先有準備,自然過不多時候便已清醒過來。醒來之時,自己又是如先前一樣被摞在車內,幸好這一次卻在上麵。

  忽然,他隱隱約約似聽到外麵一人打了個嗬欠,還說道:“他媽的,這活還真他媽的煩。要不是看在這銀子份上,誰來受這份罪?”聲音似是鄭地一帶的口音。

  另一人笑道:“老張,誰讓俺們沒學好趕屍本事?那也隻能押送這類人了。天色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呢。”昭元心頭劇震,忽然間明白了一切:“原來那巫師就是來分辨人能不能做行屍的。”想通了此節,頓時許多都迎刃而解:“那些公差肯定跟他們暗通,把我們賣給他們為奴。那些身體衰弱的人好象沒被帶到那小屋,是不是沒被搶來?嗯,說不定還真會放回去呢,隻說別的人被山賊搶走了。這樣一來,後麵的人也有個盼頭。”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二)

  

  昭元想來想去,先前杜宇所曾懷疑過的趕屍之說自然又上了心頭:“看來這趕屍不管怎麽變,趕的還真從來不是真的屍體。那些被往左邊帶的人,平日裏確實容易受人左右,被巫師一迷,自然就容易成為假僵屍了。他們半昏迷之下,確實應該能夠勉強行走。怪不得有的人說看見兩個人就能趕十幾二十具屍體,我先還疑不容易找那麽多人搬屍,原來卻是如此。”

  這等能變成“屍體”自己走的,自然是更容易受人驅使,日後肯定做牛做馬都是毫無怨言。而且他們在這等邪術之下,苦痛麻木,完全就是一個最聽話的奴隸。要運他們自然也是容易得多,吃飯拉撒時如果稍微放一放,說不定也能勉強自理,也不用雇車馬什麽的。但更重要的就是,他們肯定不需帶手鐐腳鐐,便於裝假逃跑。

  一想到這裏,昭元頓時大為後悔:自己當時怎麽沒能一裝到底,去被趕屍?但轉念一想,要能把一個人迷到那種程度,其中隻怕不知還有多少慘烈事要做。那個時候自己會不會變成白癡,或是智力心力受損,再也不能完全恢複?那可一點也說不準。

  昭元想來想去,雖然明白了許多,卻也還是沒有辦法,隻能期盼自己這一撥是到一個好點的地方,那時候自己再想辦法逃跑。可既然自己等連被麻暈成這樣,他們都不肯開解鎖鏈,可見他們對自己這一撥的人防備心甚重。以後若是自己清醒的時候,又怎麽可能被除去鎖鏈?昭元想到這裏,不免又是愁眉不展,希望又立刻小了下去。

  如此一直行了足有五六天,那馬車所行越來越是顛簸,終於到了一處所在停下。看那情形,前方似乎已有人接應。那押送二人如釋重負,將昭元等人全都打醒,告訴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眾人清醒過來一看,卻見夜色之下,四麵都是荒涼野外,而且不遠處便是群山連綿,顯已離家鄉極遠,都是忍不住失聲而哭。那二人似已習以為常,根本不理,隻跟那些來接的人打了幾聲招呼,領了些盤纏路金,便沿原路回去,又去操老本行去了。

  那四名來迎接的人除了人人騎馬之外,每人又多帶了一匹馬,都是冷冷望著他們。眾人似也覺事已至此,乞求逃跑什麽的隻會招來毒打,居然也慢慢不再哭泣了。那幾人嘿嘿冷笑聲中,一人道:“你們倒也乖覺,那便少些打。現在你們乖乖跟我們上山去做工,還能吃飽喝飽。日子久了,便準你們入夥也說不定。”

  孟老三壯起膽子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一人笑道:“這裏是陸渾!想逃回去,那是做夢!”眾人都是暗暗落淚,昭元心頭早有疑他們是周鄭一帶之人的念頭,對此自是絲毫也不驚異。即使在他還很小、沒有去洛陽的時候,便已知這陸渾一帶有中原難得一見的兩座大山,隻是為戎人馬賊所據,無人敢太靠近去遊覽。

  那四人見眾人哭也哭過了,便將八人捆作四堆,各自放在一匹馬上,每人押一匹馬盤著山朝山上走去。那山越走越是雄奇,可他們這馬卻似都是久經訓練的寶馬,負重二人登山,都還是絲毫不覺吃力。直走到天明,又到中午,似乎攀過了一山,卻又居然走了下去,朝另外一座稍微小些的山脈走去。一路上荊棘重重,矛草很多高高過人頭,說是有路,其實簡直就跟沒路也沒啥分別。如果不是他們長久認路,隻怕誰也不知道這裏居然還能行馬。

  所謂望山跑死馬,明明已見那山就在眼前,可真正走的時候還是走死人。直到晚上,一行人才到了山腳下。休息一夜後,第二天早晨,他們才又開始登山。但這小些的山其山勢卻似更奇些,也更陡些,到了一半的時候,便不得不棄馬而行。眾人見這裏不遠處似有一個不小的山寨,裏麵有許多馬匹和人在走動。

  那些人將他們安頓到那山寨外麵的一個石室之中,打開了他們腳鐐,卻還保留著手鐐。一人冷冷道:“方圓數百裏,都是我們的勢力範圍。你們若想逃跑,那便試試看。你們一個個都聽著:老老實實幹上十年,便有入夥機會。否則,那邊的亂墳堆便是你們的去處。”昭元見那石室其實就是一個石窟,門口居然也似乎無甚警戒,心想:“這個似乎好些。”但一看手鐐,以及那四麵山頂隱隱而動的了望人影,不免還是涼了半截。

  那石室裏麵已經有些跟自己類似的人窩在裏麵,眾人彼此互望,都是淒然。一名山賊喝道:“你們先在這裏呆著,準備分配職司。幹得好的話,便有肉吃。幹得不好,那就吃馬糞。”說著便退了出去。眾人歇息了一夜,各自說起被抓來此的緣由,都是痛心。

  第二天,果然有人來分配幹活的地方。昭元、孟老三和另外兩個人被分配在一組,每天負責給大山中的幾個石室和小山中的石室送飯,兼做些幫忙開山鑿洞、灑掃營盤的活。這兩山看起來近,其實走起來還是相距甚遠;他們四人一天光送飯下來,已是如散架一般。昭元還好些,孟老三如不是被昭元順手扶上幾把,都快走不回去。但這些自然不能作為免除鑿洞的借口,孟老三雖然累極,但連吃幾皮鞭後,卻也隻好去。到了晚間,眾人便橫七豎八地在工地周圍各自找個地方歇息,大多都隻是野草蓋墊,有幾塊破布的便已算是奢侈了。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總是吃不飽,其中有些本來身強力壯的,便恃強淩弱,想要搶奪昭元的飯吃。昭元雖然想要跟眾人盡量都保持好關係,但更需盡量保持體力,自然不能讓他們得逞。但昭元卻也因此跟他們結下了梁子,經常被他們“誣陷”說是要逃跑,而若能令昭元挨一頓打,他們自己便多得一頓飯。昭元不禁苦笑:“原來這故意不給吃飽飯,居然還有這等妙用。”

  但幾天之後,情形卻開始不同了。原因是有一處的人開山擴洞時被一條紅蛇咬傷,弄得大家都不敢去,可上麵催工期卻又催得極急,根本不管這些死活。昭元采了些草藥治好了那幾人,還活捉了那條紅蛇。那一班人感激涕零,頓時成了昭元的死黨,遇事絕對是幫昭元說話,昭元之勢便反了過來。但他得勢之後,卻也沒反過來報複。眾人見他如此,略覺心安,也就漸漸拋卻了先前欺他年輕的念頭,隱隱然有認他做頭之勢。

  過了幾天,昭元已然大致摸清了這裏麵的布局。他幾次灑掃之際,已將那些地方的來勢走勢、人員配備都記得清清楚楚,心頭甚奇:“這股戎人山賊雖然野蠻,但卻似也很有規範,人數還不算少,怪不得周圍幾個國家老也剿不滅。這四周也不富裕,山內也不太適合種植什麽的,他們怎麽能養活這麽多人呢?”

  他留意觀察之下,發現這山裏似常常來些外人,而且總是帶著一包包的東西進出,卻又不象是此山賊一夥。有的時候,他們竟然還要帶些苦力一起走。昭元心想:“看來拐賣人口,獲利甚豐。”

  但到後來,昭元和孟老三幾個被派去一處偏營打掃時,卻發現裏麵除了珠玉之外,還有些許多岩鹽。另外,還擺了許多的古物。那些古物本身擺放很有些亂,昭元初時也還沒在意,但等多看了幾次,再加上偶爾還聽幾人在那裏來回問價還價,這才明白過來:他們肯定是什麽珠寶、私鹽、文物古董這三大最賺錢的生意一起做。

  這樣一直過了十來天,昭元可說是對這兩座山都甚是明了,可最重要的逃跑路線卻是死活也定不下來。這最大的問題,一來是自己還不甚明了那些崗哨的換防情況,二來便是自己那沉重的手鐐,以及自己那不上不下、似乎剛好不夠的武功。但這些實在也是無奈,一時間也沒有辦法,隻能再多等候。他曾經想期待被那些人買走,但見被買走的那些人似乎也還是戴著手鐐腳鐐,心下也就更是絕望。

  這一天晚間,昭元照例在別人睡熟後爬起,到那寨邊一座土坎外偷聽,希望能夠多知些換防之事。他耳目極聰,自然不需離得太近,不料才伏下不久,卻忽覺有些不對。過了一氣,忽然遠處黑暗中突現出一條黑影,轉眼間便衝入了那營寨大帳。

  那帳內本來高談闊論、猜拳喝酒的眾人立刻炸開了鍋。但不知怎的,他們被那黑影一掃眼之後,竟然大都乖乖地退了下去,隻留下了此寨的三個最大的頭兒在那裏聽訓。昭元心頭一動:“他蒙著麵,怎麽就能讓這些人這麽確定是他們的頭?”隻聽那黑影冷冷道:“你們可過得不錯啊。可還記得你們的任務?”那大當家的忙道:“公主放心,屬下等絕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這些藏兵藏糧之洞都是一刻未停地在準備。”

  昭元心下一動:“原來是一位女子。……對了,難道我們鑿的洞都是軍陣之用的?難道他們要打仗?”隻聽那公主冷冷道:“很好。此事絕不可走漏了消息。”她身形婷婷而立,極是秀美,但聲音冷極,便如要拒人於千裏之外。那大當家的忙道:“屬下等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絕對不敢有半點泄露。”那公主忽然厲聲道:“兩個月前的那個人怎麽解釋?”

  那大當家的嚇得立刻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連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他磕頭聲甚大,竟然連遠處的昭元都能清晰聽到。那公主冷冷笑道:“你不要以為我每次來就隻問你們幾個,這裏麵我的眼線多的是。若是你們有絲毫怠慢,你們的腦袋也就不那麽安穩了。”那大當家的更是麵色如土,忽然手中一揮,慘叫一聲,竟然是自己割掉了一隻耳朵。

  那公主冷冷道:“起來吧。那天的那個人來,你們也算是盡力了,而且也沒泄露什麽。但你們卻絕對不能對我撒謊。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養你們養了這麽多年,要用你們的時候,你們可也不能掉份。日後定了天下,你們也有分封之份。”那些人都是大喜,連聲感謝。

  昭元吃了一驚:“定天下?是那個國家有這野心?”心頭忽然想到,這一股土匪之所以如此長時間都剿滅不盡,隻怕原因還不是太簡單。那公主又低聲說了好一陣,道:“我會不定時來查你們的。你們好自為之。”說著又是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黑暗中。過了好一陣,那些人才敢又聚集起來喝酒行樂。在這之前,昭元自然是一動不敢動。等到他們又是酒酣耳熱,昭元已是全身酸麻,隻得準備回去。

  正在這時,忽然又一條黑影直衝那營寨。昭元心頭大驚,正在慶幸自己還沒起身、沒被這公主發現,卻又心下一動:“好象不是那公主。”那黑影飛身而入,裏麵的人又是一怔,有幾人立刻便躬身又道:“公主……”就在這時,那人突然出手,出奇不意之下,那些人全都被點了穴道。那黑衣人冷笑道:“我可不是你們的公主。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們的公主究竟是哪國的公主?你們盤踞在這裏,又究竟是何為?”

  那些人都是麵色連變,卻無一人回答。那人一笑,道:“你們一個個回答,若是答的不一樣,那可就對說假話的不利了。”忽然連拍數拍,將眾人拍得隻剩大當家的不暈,對他道:“你先說。若是不說,你已沒了一隻耳朵,沒有了另外一隻,才好對稱。”

  那大當家的臉上鐵青,忽然怒道:“我殺了你這兔崽子!”那人大怒,一掌劈下,但卻並沒有砍他耳朵,而隻是將他拍暈過去,便要點醒另外一人。正在這時,忽然一個纖細的身影閃身入帳,對那後來者冷笑道:“你果然來自投羅網了。”正是那明明已走了的公主。

  那男黑衣蒙麵人眼神大變,似乎想要逃,卻又沒有挪步,口中道:“不知公主殿下身份如何?也好讓在下死個明白。”那公主嘻嘻笑道:“你不是已經知我是公主身份了嗎?又何必明知故問?”男蒙麵人似乎並不生氣,道:“公主乃尊貴身份,受百姓供養,不該做支持馬賊荼毒百姓之事。”

  那公主笑道:“欲成大事,不顧小民。商湯滅夏,武王伐紂,誰不是血流成河?可是後來還不是一樣被稱頌?你身手不錯,還知道不來跟我硬對,隻逼迫我的下人,倒也不算愚蠢。你若是肯歸依我,我可保你榮華富貴。對了,前些天來的那個人你認識不認識?你將他也一並帶來,便又是奇功一件,我一並封賞。”

  男蒙麵人慢慢道:“我也就罷了。但他身份尊貴,隻怕尋常爵祿動不得他心。公主不妨先說說具體官爵,看看值不值得一慮。”那公主一笑,道:“你想誘我露出口風麽?我沒那麽輕易上你之當。你們這些男人,說起來一個個都自稱光明磊落,行事卻都爾虞我詐,老想走偏鋒。那次那個家夥也是偷偷摸摸潛入本寨,也是擒住了我手下,在我手下暗中放迷香時居然還能夠知覺,最後居然還能夠逃走,可還真是用這一套用得成精的了。我本以為你這人似乎老實些,不料卻也還是一樣。我看你隻怕還不認識他罷?你居然也就如此大言不慚地替他開價?不過你這次既然遇到了我,卻隻怕沒這麽好運氣了……”

  她話未說完,那男黑衣人忽然揚手打出一蓬煙霧,整座帳篷也突然跌倒,自己抽身就跑。那公主大怒,一鞭揮出,竟然迅捷絕倫,閃電般直擊那黑衣人腰間。同時,她自己也騰身而起,那倒下來的帳篷完全沒能包住她。但那黑衣人似乎早有準備硬挨,腰際雖然中了一計,身形卻是絲毫不緩。那公主正要追出,忽然被那股煙霧刺激得打了個噴嚏,那黑衣人趁機跑得遠了。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三)

  

  那公主大怒之下,忽然不知怎地揮了一下手。那男黑衣人立刻悶哼一聲,似乎中了暗算,但卻依然去勢如飛,忽然一下矮身滾過對麵山崖。那公主立刻飛身追去。

  昭元嚇壞了,生怕一會山寨旁人發現異常過來大麵積搜查,自己必然會被發現,急忙小心翼翼地潛回自己的休息所在之處裝睡。才沒過一會,忽然一邊急匆匆來了許多人,其中一人厲聲喝道:“起來!起來!看見什麽沒有?看見什麽沒有?”

  眾人急忙睜開眼睛,卻見那公主被一群山賊擁簇著來搜尋。那公主冷眼看了看周圍,沒說什麽,就一揮手,眾人都跟著她退開。昭元聽她臨走之際似在恨恨道:“先到別處看看……這小子跑得可還真快……現在太黑,大家隻把守住要道隘口,一有消息立刻大喊,我們便可趕來。若是無消息,便等白天再搜。”眾人都是連聲稱是。

  眾人本來累得半死,現在雖被攪了一下,卻反而更是困乏;那些人還沒走遠,眾人中便又已鼾聲連天。昭元卻是說什麽也睡不著。過了好一會,他忽然內急,便到洞遠處的茅草中方便。不料他才至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急忙裝作全無覺察,慢慢出來。

  等退出數丈,昭元忽然提氣戒備,低聲道:“閣下趕快從左邊走,趁崗哨未加強之時逃出去。我吸引他們追反方向。”茅草中卻是一片寂靜,根本無人回答。昭元道:“你現在不信也得信!你想在我發聲之前就殺死我,那是絕不可能。機不可失,你再不走,我現在就要喊了!”話未說完,一條黑影突然從茅草中現出,直向左邊飛竄,眨眼間已是潛出好遠。昭元度他已遠遠隱沒於黑暗中了,忽然又自到草叢中鑽了一下,扔了一塊石頭朝右邊,打得矛草直晃,自己則提著褲子退出來,邊跑邊大叫:“有鬼!有鬼!那邊有鬼!”

  頃刻之間,便有好幾十人都來到,全都對他厲聲道:“鬼在哪裏?”昭元麵色蒼白,就象是快要站不穩地,指著那邊矛草顫聲道:“我好象看見一個鬼影在那邊竄過去了,真的,真的!”那些人見他臉色蒼白,渾身哆嗦,甚至連尿都滴滴往下流,實是不由得不信。他們互望一眼,齊地發一聲喊,全山的人都呼喝著朝那邊合圍過去。

  於是這整個後半夜簡直就再也無法睡眠了。漫山漫嶺都是喊聲巡查呼喝聲,火把照得半天紅,既似忙亂,又似整齊,隱隱然似是有人在指揮,很慢但又滴水不漏地朝昭元所指的那一邊穩穩合圍。所有的工奴都嚇作一團之際,昭元眼望這氣勢,心下也暗暗吃驚:“他們的勢力還真不小!打死也不可能是普通土匪馬賊。”

  然而方向既錯,那自然是什麽都找不到。那公主心頭怒極,命令所有人隻能論班睡覺,白天還要繼續一寸一寸搜,隻差沒有放火燒山。昭元心頭本來還甚擔心那人沒能抓住機會逃出,但見他們忙活了一整天還是什麽都沒搜著,這才放下心來。

  要知昭元觀察了這許多時日後,越來越疑心那些盜匪成天掛在嘴上的什麽“十年後準你們入夥”根本就是騙眾人的,心下早已絕望。因此,他隻盼那人能夠真正探得什麽消息,引起某國或某幾國注意,便可來解救眾人和自己。

  到了晚上,昭元正自暗暗欣慰,忽覺似有一大群人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他心頭忽然一驚,急忙悄悄在臉上多擦些土灰,裝作更如土色的樣子,假裝在睡。不一會,那一大群人已來,隻聽一人怒喝道:“看見鬼影子的混蛋,你出來!”

  昭元全身一哆唆,嚇得直往裏縮。那人怒發如狂,吼道:“小兔崽子,到底看見了什麽?害得老子忙活一天一夜?!”說著一個箭步就要衝進來抓住昭元痛打。昭元心頭一急,正自心念電轉要不要立刻拚命,忽然眼角一掃,立刻掩麵抱頭,悲聲求道:“小的……的確是看見了鬼影子,嚇得褲子都尿出來了,哪敢還敢撒謊欺瞞各位大爺?”

  那人怒道:“小兔崽子,你一看錯不要緊,卻害我們找錯方向!他媽的,你長這雙眼睛作甚!”昭元心頭又驚又悔,正要動手,忽聽那公主冷冷的聲音道:“許老四,你們自己無能,便要趕快找個替罪羊狠狠做給我看麽?小孩還隻是看錯了,你們大人卻是想錯了!”那許老四吃了一驚,連忙縮身退回,陪笑道:“公……恭迎主人。想不到您親自來了。”顯然,他本來是要稱公主的,但卻立刻改變了稱呼。

  那公主冷笑一聲,道:“我不親自來,你們若又撒謊,誰來割你們耳朵?”那許老四麵色大變,半點不敢言語。昭元一聽,知自己特地強調的那“撒謊”二字起了作用,心下大喜,麵上卻是絲毫不敢露出半絲神色,隻是抱頭發抖。那公主冷眼看了看眾人,正要轉身離開,忽聽一人大聲道:“主人,我看這小子是故意說錯方向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昭元見這人正是那曾經要搶自己飯的陳阿大,更是心頭劇震,急忙憤聲喊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他是在報複我!”那公主頓時回過身來,掃了一眼昭元,對陳阿大道:“你親眼看見的?”那陳阿大一怔,微一猶豫,結結巴巴道:“他去撒尿,我模糊之間似乎聽見了他在說話。”

  昭元急得滿頭大汗,額上青筋直跳,喊道:“不,不,我沒有!他是在撒謊!他是陷害我!他搶我的飯,我不讓……”那公主忽然冷冷道:“閉嘴!”昭元嚇了一跳,連忙閉嘴。那公主和顏悅色對陳阿大道:“你是親眼看見的麽?還是你想的?你搶過他的飯麽?”

  那陳阿大本來還心頭惴惴,忽見這位公主對自己似遠比對昭元相信,立刻信心大增,道:“小的是親眼看見的。”那公主看著他的眼睛,忽然以極快的速度道:“真的?”陳阿大一驚,但還是鎮定自若道:“是的。”那公主點了點了頭,續道:“那你可是搶他的飯他不給,現在為了報複他?”

  陳阿大忽然一下道:“我根本就沒有搶過他飯,怎麽會來報複他?我是想向主人您一盡忠心。”昭元急道:“他在撒謊!他在陷害我!”那公主卻根本充耳不聞,隻是對那陳阿大道:“你若真有此忠心,倒算難得。”忽然對剩下的人道:“他是不是搶過這小孩的飯哪?”

  眾人略一遲疑,那陳阿大忽然道:“你們說,我怎麽會搶這小子的飯?我陳阿大是這樣的人麽?說出來誰信哪?”此話一落,立刻便有幾人附和道:“陳大哥光明磊落,從來不做這等事的。”

  昭元麵色如土,看了幾眼眾人,麵色越發絕望,忽然一下撲到正死死低頭的孟老三麵前,苦苦求道:“孟大哥,孟大叔,你是親眼看見他搶我飯的。我們是一起患難來這裏的,你幫我作證,好不好?”孟老三這下顯得極是突出,再也沒法躲藏。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陳阿大已怒道:“孟老三!主人問你話呢!”

  孟老三全身一顫,道:“沒……沒有……沒有搶飯。”說著連忙低下頭去,根本不敢看昭元那目瞪口呆的神情。那公主掃了掃他們神色,笑道:“好,好!”忽然轉過身去,對自己手下那些人看了看,道:“你們見過他們搶飯麽?”那些人一哆唆,一人道:“平日沒有太注意。”

  那公主笑道:“很好,很好。你們都很狡猾,都知道向我說假話時留下餘地。”那些人立刻麵色大變,撲通撲通全都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屬下不敢!屬下不敢!”那公主冷笑道:“起來!你們有這點腦筋,若能多放到做事上,焉知不能有大成?整天隻知喝酒吃肉,那有什麽用?”說著又轉過身來,卻見那陳阿大也是早已嚇得跪了下來。

  那公主笑道:“你也有兩分聰明,知道把握時機。可惜,我最恨別人想欺騙我來占便宜。再說,你聰明也聰明不到底。你一來看人不明,不知對我是不能存此等心思的,二來說話也不知留三分餘地。你這等人,最容易自以為聰明而壞事,收你為屬下有什麽用?”

  陳阿大麵色如土,磕頭如搗蒜。那公主一晃頭,許老四和另外一人已過來押了他離開。昭元喜極而泣,一把就要撲上來磕頭,但卻一下沒注意,反被孟老三絆了一跤,幾乎就象是要朝那公主撲過來。那公主眉頭一皺,衣袖輕拂,已將他反著拂了個跟頭。

  昭元隻得茫然縮立,不知所措,更不敢說話。一人道:“這小子……”那公主掃了一眼他,冷冷道:“還想推到這小孩身上麽?”那人不敢說話。

  那公主掃了一眼昭元,見他瑟縮發抖,轉回頭來道:“這小孩倒還老實,隻是被那黑影故意誤導,倒也不算是他的錯。看他似有兩分書卷氣,好象還讀過點書。以後讓他去打掃廳院,伺候客人便是,起碼比這出蠻力成效高些。”眾人都是連聲稱事。

  那公主掃了一眼眾人,忽然又對章老三那幾人道:“這些人老成些,也去幹些灑掃活。哼哼,我說你們一個個都快變成酒曩飯袋了,怎麽還能活計不斷,原來卻是在幹這買賣人口的事。他們已經進來了,也就算了。但以後可絕對不行。不然的話,你們自己變得太會享受了,那可就麻煩了。”眾屬下都是稱是,心頭卻忍不住想:“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事來錢不少,又能替我們幹些活,幹嘛不做?誰跟錢有仇啊?”

  那公主望著那遠方的夜空,心頭似乎甚是煩亂,哼了一聲,回身離開。昭元慢慢回見孟老三,卻見他滿麵羞慚,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眼睛,隻是道:“是老哥我不要臉,對不起你。”昭元誠懇地道:“孟大哥,當時你為情勢所逼,我絕不怪你。”孟老三感激萬分,連聲歎氣。

  昭元退了回去,靠著石壁眯眼而睡,想起剛剛那驚心動魄的情形,不由得暗自慶幸:“我怎麽會怪你?嘿嘿,若不是你,我隻怕還真是麻煩了。……嗯,那公主的眼神真厲害,就那麽隨便一瞥,就象要掏心一樣,要在她麵前裝白癡可還真不容易。”正自微有自得,忽然又出了一身冷汗:“我不過是有心對無心,算什麽贏她?若不是她心不在焉,加上太輕視我是個‘小孩’,我隻怕還真難逃此劫。說起來,我也真是幸運。”

  第二天,昭元和孟老三等人果然被指派去主做撒掃庭院的事。孟老三心頭慚愧,對昭元當真是言聽計從,事事回護,要補償自己之過。昭元其實利用了他,自己心頭既是有鬼,也是一樣對他極好,想要補償。孟老三雖是粗人,但昭元細心告誡之下,居然也漸漸知道對哪些東西應該怎麽擦拭精細了。二人彼此相護,將那些地方打掃得甚好。那些馬賊和古董販子們見他們也還知道輕手輕腳,也就把他們兩人加到了專門負責擦拭古董的那隊人裏。這活計自然要輕鬆許多,當然,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做了幾天,孟老三越來越熟,也就漸漸可以不用老要昭元在旁邊看著了。昭元心頭得空,不免細細打量起那些古董來。他曾經杜宇等人親自指點,對這古董造詣本來就已是頗深,現在又見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古董文物,自然更有練習手眼的機會。多看多摸之下,有些古董上的許許多多的怪字,他已漸漸有能夠猜測出來的趨勢,甚至還能牽動他對無字天書的記憶。他反正也已經暫定了來了,準備一心等待那逃走者快速帶兵來救,另外也想借此參悟無字天書,增強自己武功,是以也就幹脆先放下心來,仔細研習這些古董。

  這一天,照例又是有外人來談論生意,昭元自然和另外幾人一起,專門負責搬進搬出談妥的東西和古物。那些古董進進出出,雙方都是討價還價,指摘其是何等傳承。有時昭元聽他們其實說的有錯,也隻是心頭暗笑,麵上絲毫不動聲色。

  忽然,昭元聽到隔了幾間房處忽然一聲脆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摔裂的聲音,接著便是一聲怒喝:“好你個豬頭,竟然將寶貝摔破?”接著便是痛打聲和一人的苦苦哀求聲,正是孟老三。這邊談論的人也都停了下來。許老四皺眉道:“肯定又是哪個混蛋摔破了東西。”說著便要過去。那幾名古董商人也跟了去。昭元也悄悄跟上。

  一到那邊,卻見幾片瓷壺的碎片之上,孟老三正被打得滿地亂滾;一人一邊用皮鞭抽他,一邊還在怒罵。許老四一見那本來擺好的上貨處少了一個瓷壺,心頭大痛,一把奪過皮鞭狠狠抽打:“豬頭!”抽了幾鞭,餘怒未熄,喝道:“他娘的,把他賣一百遍都抵不上這個價!把他拖出去痛打三天三夜!叫所有擦古董的小子們都來看著!”

  他手一擺,便有二人要將孟老三架出去。昭元眼見孟老三現在就已渾身血痕,奄奄一息,若是再拖出去痛打,隻怕連一百棍都熬不到就會完全昏迷。他想起自己還利用了孟老三來幫自己保命,頓時再也忍不住,忽然奮聲道:“這東西根本不值錢,何必這麽重罰他?”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四)

  

  眾人都吃了一驚。那許老四轉頭過來,怒道:“你說什麽?”昭元硬著頭皮道:“這件東西根本就不入流,乃是一文不值的貨,就算打破,也沒什麽損失。他被打這麽多……已經—已經足夠了。”那許老四看了幾眼,怒極之下,反而笑了起來,道:“這瓷壺乃是千餘年前夏代遺物,如此貴重,你居然敢說它一文不值?”

  昭元咬牙道:“它其實根本就不是那時候的東西,隻不過窯色碰巧雜了一點,又碰巧被埋在了深層土中,所以有人可能以為它是夏代氣息。其實這個東西不過幾十年前,到處都是成千成萬,最多十文一個。”那許老四正要發作,一名客人忽然彎腰撿起一塊碎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給旁邊幾位客人看。許老四一怔,便停下了手。

  那客人看了又看,忽然歎了口氣,搖頭道:“真是可惜了這麽一個寶物。”昭元還沒來得及說話,許老四已自重重一腳踢來,怒道:“豬頭!豬頭!一塊拖出去打!”

  眾目睽睽之下,昭元和孟老三被拖將出去狠狠之打。看看打了三四十棍,孟老三已是慘叫一聲,暈了過去,這才停手。但等他醒過來時候,又是好幾十棍下去,打得他死去活來。一眾擦拭古董之人看著,人人都是麵色煞白。

  過了十好幾天,昭元和孟老三才又可以開始擦拭。但這一次,他們卻是被派去擦拭最低、最不值錢的那一級別,而且時時大遭白眼。

  這些天乃是旺季,天天有客人來往,生意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一天,幾位客人來此,買賣完了貨物,有的客人買得多了,便幹脆順便買幾個人。昭元等人,自然是要被拉到那些客人麵前亮相的。一名客人開門見山道:“俗話說做生意要講誠信,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說暗話。我們買人,乃是以後一輩子替我們精擦古董的,還有就是鑄仿古之物。因此,我們要的是手腳靈便小心的,不能要馬虎的。我們生意大,隻要是夠靈便的,有多少要多少。”

  許老四打著哈哈道:“那當然是沒有問題。各位還請歇息,用完飯後,各寨的人就都來齊了。”昭元等被他暗中集中起來,狠狠訓了一頓,說是若不能在客人麵前盡量把手藝表現出來,或是再出差錯,那便絕不能容忍。等到了下午,眾人一個個擦拭,昭元和孟老三自然不敢怠慢。那人看了昭元一眼,忽道:“許老四,你這就不對了。據說你們這裏有個眼光奇低的小子,硬把寶貝說成是石頭,是不是這小子?還有那什麽摔破東西的人……”

  許老四哈哈大笑道:“我許老四是什麽人,怎麽會不講誠信?當年要不是我為朋友兩肋插刀,兄弟們能從衙門裏活著回來嗎?我會在衙門裏呆不下去嗎?我明人不說暗話,這人明明手藝極佳,乃是我們這裏的台柱子。論起價來,隻怕他還要比別人高些。你說的那個小子也是有的,不過已經罰去喂馬了。”說著道:“把那倆混蛋叫來跟大爺見見。”

  旁邊有人飛也似地去了,回來時果然帶了二人,一個跟昭元差不多高,另一個則有些象孟老三,都是畏畏縮縮地和那人見麵。許老四笑道:“幹出那樣的事,我怎麽能還讓他們幹這活?隻怕打發他們給馬擦身,都還抬舉了他們。”

  那人看來看去,又仔細看了看昭元和孟老三的手法,這才相信起來,道:“原來如此。這兩人手藝隻算勉強,不如一人算八分人。”許老四拂然不悅道:“你也是明白人,怎麽這麽講話?這二人乃是略高於眾人,若我說還是要每人算十二分之價。”那人道:“不對不對。那小個已然勉強,這大個頭就更是不行,豈能如此要價?”

  雙方唇槍舌劍,爭論許久,終於還是算是一人算十二分,一人算八分,來個取平,算是成交。到了黃昏,交割完畢,也就正好趁著夜色出山。這要出山,昭元等人卻是又是要先被各各加上腳鐐,並被麻暈再行。昭元無法留下來不走,大歎可惜,但也隻好安慰自己:隻要不是這麽處在深山之中,可能就容易鑽空子或是脅迫他們。想到這裏,他才心意稍和。

  車內寂寂,車行隆隆,一切似乎都跟來時一樣。幾天幾夜之後,似乎終於到了一處城外不遠不近的莊園處,馬車一直駛了過去。昭元每次都是早醒,這次從窗縫裏朝外偷看,心想:“看來做古董真是賺錢,這宅院可真高大宏偉。”心頭也不免犯愁:“如此牆高壕深,防範必嚴,又怎麽好去行動逃跑?”

  正尋思間,那馬車絲毫不停,居然已經駛過了那所大宅院,朝林邊另外的幾處不甚起眼的院落駛去。昭元大喜,暗笑剛才還真是自己嚇自己。等到下車,他假裝和眾人一樣被喚醒,卻被一群人緊緊圍上,各自帶向一座小屋。

  昭元正自惴惴不安,一進屋中,一個象是家主模樣的人正坐在裏麵,似乎是在等候什麽人。那人一看到管家帶著昭元進來,立刻起來,滿臉堆歡,笑道:“我等使了些手段,請得公子大駕光臨,其中得罪之處還望公子見諒。公子請安坐,我等為公子開鏈。”

  昭元萬沒想到他等的居然便是自己,心中一驚,疑心他認出了自己楚王身份。那人嗬嗬笑道:“公子不必驚慌。公子眼力非凡,還年紀輕輕,便已不在我那幾個古董行裏幾十年的朋友之下,乃是難得的人才。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是做古董珠寶生意的,現在想請公子加如我們這一行,日後富貴同享。公子意下如何?”說著使了個眼色。

  那管家立刻躬身打開了昭元的手鐐腳鐐,居然沒有半點遲疑或是留什麽手腳,反而把昭元弄得半點摸不著頭腦。但不管怎麽樣,畢竟還是要先本能地活動一下手腳,體驗一下自由的感覺。那股想立刻逃跑的想法,居然也一時間被這好奇心蓋過。那管家一切理畢,躬身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昭元久久望著那家主,忽然道:“你就是那天撿起碎片看的那位客人?”那家主笑道:“公子識人識物,都是眼力不凡。隻不過當時在下乃是略略有所易容,現在卻是真麵相對。原因無他,乃是想以誠待公子。”昭元笑道:“這麽說來,你們當日便已有招攬我入夥之意了。”

  那家主見他開顏,也自笑道:“當日公子仗義而言,令在下甚為欽佩。那個瓷器,在下隻有在公子提醒之下,還專門看了其斷麵,才能斷定其不值幾文。可公子竟然能直接看出,這份眼力,在下這夥伴中實無一人能及。不瞞公子,我等做的乃是古董生意,雖然跟馬賊交易,卻從來沒有參與他們的什麽事。想來公子也能看出這些來。”

  昭元一笑,並不答話。那家主續道:“在下當日見公子眼力非凡,頓時便暗暗注意。公子雖然身陷奴隸,心神不定,氣度似乎也是著意掩藏,可是經在下仔細看來,還是發現公子一舉一動都與常人不同,當時便起了招攬公子之意。隻是怕欲速則不達,是以在下故意說公子眼力有差,累公子受委屈了。後來,我等悄悄打聽公子之身世來由,知道公子其實乃是為了一個燒餅被抓的。恕在下直言:公子雖然落難,但若是真的不想被抓,那幾個公差是說什麽也留不下公子的。依在下看來,定是公子自覺拿人東西,心中有愧,這才束手就擒的。我們生意人行走江湖與人交易,講究的是長期合作,最重的就是一個“信”字。有錢要賺,失約認罰,說的便是無論生意是成功是失敗,這個“信”字都絕不可丟。公子肯為一小小燒餅而守信,願受處罰,生意場上定然也會極以信義為重,乃是合作的好夥伴。再加上這分眼光,更是幹我們這一行一等一的人才。我等去與人交易,鑒定貴賤,總不能去將其砸碎來鑒定吧?是以在下才如此這般請公子來。”

  昭元沉吟不答。那家主看了看他神情,道:“公子,我等做生意的,講究的是成約之後金貨互易的守信,卻不是成約前守信。明知貨好,卻說貨壞以壓低買價,乃是行內慣例。此事人人皆行,實在不算在內。試想若是在下當時就如此表明公子眼力,隻怕公子絕不會這麽容易便被許老四放手。我等當時故意點名說不要公子,實在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一來不這樣反而不正常,二來也可提醒他主動來搶著讓公子充數。弟兄們有的不理解,可是在在下看來,要請動公子這般眼力的人,不要說這幾個人的買價,便是再多十倍的價錢,在下等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我們此行,其他所有買的人不過是搭頭和障眼人物,公子才是萬金之寶。”

  昭元忽道:“你卻何以知道,我便會加入你們呢?”那家主笑道:“在下走南闖北,閱人無數,在這裏便鬥膽先猜上一猜。初遇公子時,公子神情落寞,似乎凡事都不放在心上,象是有什麽傷絕之事。在下猜公子定然本是富室公子,一時遭了非常之變,傷心過重,隻想離開傷心地。但走至半路,卻又發覺未備齊行路物品,是以才身陷窘境。”

  昭元心頭一寬:“看來他還沒有知道我最根本的身份。”但畢竟這家主說的基本上也還是對的,而且傷心大變這幾個字,更在他心中攪起了久已壓抑、曾經以為已經忘卻的痛苦,終還是令他難過萬分。

  那家主頓了頓,見昭元神色淒涼,不置可否,又道:“公子現在最要緊的兩件事,一是填飽口腹,一是遠離此地。我們乃是遊行商人,本錢雄厚,自然不愁吃穿。同時,我們又四海為家,利之所致,要走多遠就走多遠,正好能滿足了公子的這兩項要求。因此,在下雖然不敢肯定公子一定會應承下來,但卻敢確信公子起碼定會認真考慮。當然,在下絕無勉強之意,一切惟公子自行決定。”

  昭元想了一想,覺得他所說也甚是有道理:自己反正巴不得離這裏越遠越好,如今有了機緣,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再說了,自己就算不答應,又能去幹什麽?還不不是要混口飯吃?還不是要找些事做,來幹擾自己心神?而且他們乃是生意人,不是專門行善的善人,眼光也非同尋常。這次他們既準備得如此周詳,花了這麽大本錢,肯定不甘心空手放自己走。

  同時,更重要的是他們腳步略顯輕浮,不象是有高深武功之樣。自己雖然還不甚明白他們底細,但至少也用不著太怕他們。隻要自己不被鎖住,那機會就可說多的是。自己根本不畏劇毒,對幻術的抵抗能力也強出常人許多,他們想用毒自己迷自己的辦法來控製自己,卻也沒那麽容易。更何況這人花錢將自己從山中救出,畢竟也免了自己麻煩,說是救命恩人,倒也不為太過。

  昭元想來想去,心頭已然是豁然開朗,笑道:“既然先生如此誠意,在下便卻之不恭了。在下的名姓先生是知道的了。隻不知先生怎樣稱呼?”

  那人見他果然答應下來,立刻眉花眼笑:“趙兄弟賞臉,乃是我們的榮幸。在下姓陳名自遠,手下大都以排行稱呼。象剛剛那個管家叫李二,下麵有王三,趙四等等。大家名雖主仆,其實乃是合夥作生意,也沒什麽高下尊卑。這分成起來,因為當年我出本為大,自得三成,餘下便由其餘兄弟大體上平分。趙兄弟眼力非凡,日後定能為我們贏取巨利,這分成上絕然不會虧待。趙兄弟若是加入,那麽連同在下,便一共是十七人。看趙兄弟年紀極輕,日後我們稱趙兄弟為趙十七如何?”

  昭元知他們很多都是假名,自也不想深問。他忽然想起那幾個同來的人,便道:“此名甚好。不過跟我一起來的那幾個同伴……”

  陳自遠失笑道:“他們不過是小兄弟的搭頭,我們要他們做甚?說實在話,我一見小兄弟,便隱隱覺得,小兄弟絕然不能用其他的什麽辦法來拘束,隻能勸服小兄弟之心以請。小兄弟有信又義,決不會欺害我等。即使將來要走,也必是自覺已還我們的比我們損失的要多才肯走,否則便打死,小兄弟也是不肯走。而且即使走的時候,也定是好說好散,各留仁義。這幾個人不過就是為了掩護小兄弟的,現在已立大功,我們留他們作甚?他們早已被除了鎖鏈,各各給了些路費,就要打發他們各歸各家。小兄弟若是不信,也可以親自去送他們走。”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五)

  

  昭元心想:“你好象也很明白,我跟他們幾個關係不錯,是以特地用這個來讓我感恩。嘿嘿,這樣一來,我也算是大大地還了一下利用孟老三,去誤導那公主之過了。”當下笑道:“不用了。陳大叔眼光高遠,定然生意不小,本賺皆厚,這區區一點路費買金什麽的,絕對不會計較。”陳自遠哈哈大笑,道:“多承小兄弟誇獎。說實在話,那幾個人碰上了公子,也真算是他們的福氣。我們這番為了請到公子,實在不能太過顯眼,這才一氣要了好幾個作作掩藏,免得他們起疑之下,居為奇貨。”

  昭元心頭忽然一動:“他們若是回去,會不會泄露裏麵的什麽?”但轉念一想,此地馬賊買賣人口和做那些生意,肯定是多少年人無數人知曉的事,他們又隱瞞什麽?唯一所想隱瞞的,似是他們跟某國有明裏暗裏的關係。而這些,孟老三他們自是絕對看不出來。

  而周圍大國,肯定有知曉此事的,隻不過不是暗中支持利用,就是彼此心懷叵測,巴不得別人耗力去剿。若無強力之人引大軍來剿,那結局隻怕還不如一場笑話。可是自己現在羞於見人,又哪裏有臉再去說這等軍國大事?而且國政由眾權臣和……樊舜華把持,自己便說了也未必有什麽效。

  昭元想來想去,既盼那逃走之人能快速搬兵來,但又疑他也未必有什麽能力,不免心際千頭萬緒,煩惱萬分。再加上他一想這等大事,立刻便會忍不住想起樊舜華,一陣燒灼般的痛苦之下,不免又是一陣心酸和頹廢:“我根本都不配當國君,又怎配去操心這些事?”

  果然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心念立刻將昭元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昭元定了定神,卻見陳自遠正緊緊看著自己,心下微驚,連忙故作失笑狀,道:“如此說來,在下便已先當了一回百裏奚了。這等生意經,在下雖然尚未來得及入行,便已從陳大哥這裏學了一招。”

  那百裏奚乃前世奇才,可惜運氣不佳,流落至楚。秦穆公聞其賢,便特意用最賤的五張羊皮換一個奴隸的價格,買了他回來,以免引人注意為別人所用。一旦其到了秦國,立刻便被用為相國,秦穆公遂為西戎霸主。陳自遠聽他所言大有吹捧自己之意,甚是歡喜,笑道:“這做生意本來便是真真假假,信義二字雖是在達成協議之後一定要遵守的,但彼此協議之前出價還價、互設心機,那卻也是毫不可廢。不然的話,我等現在,隻怕已窮得要跟小兄弟一樣偷燒餅了。”二人哈哈大笑。

  當下那陳自遠將一眾在近旁的兄弟都叫了過來,一共有七八人,都與昭元一一見禮。當時天下士大夫大多重農輕商,但昭元屢遭大變,著意要忘卻自己本來身份,反而與他們分外親熱,絲毫不存鄙視商人之心。那些人有的對他甚為客氣,有的卻隱隱約約似有瞧不起他之態,他都絲毫不計較。

  到了次日,那陳自遠和昭元到他所藏貨中間,一同檢選;遇有疑問,便互相探討。於是許多原來不能確定貴賤之物,便都有了身價;而原來許多看錯身價的東西,也都一一有數了。其餘之人,則是多幹些雜事,如聯係客商之類。

  那些本來對買他的這筆錢有些不以為然的人,現在見他所言鑿鑿,鑒別準確,連陳老大都連聲歎服,心中才漸漸不得不服。幾日之內,昭元已對他們的藏貨基本鑒識完畢,便出外到臨近城中的古董店中逛了幾逛,買了好幾樣其實極為珍貴、但卻被老板低估的古董回來,一轉手之下,立刻便是十倍百倍的獲利,銀錢真是滾滾而來。那曾經賣出的老板自是後悔得死去活來,這邊人人卻都是樂得合不攏嘴。但買賣中脫手之物,不能因別人慧眼增值而反悔,卻是各行各業的普遍規矩,他們自然也沒辦法。

  陳老大這一方怕昭元眼光被暴露,引得別人專門注意他,是以也就每次都故意將許多東西混在一起買。昭元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每次都是扮演跟班。而且從來不在看的時候買,都是昭元出去之後,再由體麵些的大人來買。因此,那些人也不好識別。

  昭元見這古董獲利極是可觀,心下暗暗驚歎:“怪不得有人言七十二行,古董為王,還真是一點不假。”但轉念一想,卻又想起了杜宇的話:“竊國之盜,永遠都是獲利最豐者”,不免又是心頭難過。

  這本來乃是淡季時節,陳老大原本也是沒打算賺多少的,可是有昭元坐鎮,居然也還是能光靠買來賣去而獲利,其利之豐居然不在旺季之下。不上數日,陳老大這邊諸人原來的輕視之心早已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個個都對這位新的小老弟佩服得五體投地,人人把他當金娃娃財神爺捧著,和他的關係也是空前的好了起來。漸漸地,精選古物的事便由他一人負責,那陳自遠專心跑門路拉關係,生意更是如魚得水。

  到了月末,這次存貨居然已是大體已是賣完,獲利遠超預料,人人都樂得夢中都笑出聲來。由於此次利多,便打算幹脆先分一次紅,讓大家都去快樂快樂。於是陳老大便在一間大客棧包了宴席,要好好清閑一下。

  這些商人本來都是唯利之徒,但既要長賺大賺,心中卻也不得不有幾分信義,是以對昭元開始的為餅受罰之事確有幾分佩服。再加上他們惟恐昭元太早便甩手不幹,是以一個個都在席上大讚他如何見識了得,日日撿選之下,如何如何勤苦卻又從不喊累,總之就是吃準了他越被誇便越會覺得過意不去,幹活就會越賣力。

  昭元心中暗暗苦笑:“什麽見識非凡?不過是生長大家,又做不成紈絝子弟,多留了些心來學而已。他們這般奉承,無非是想我日後再多賣力,不要喊累。其實我現在隻求手上有事忙個不停才好,便他們不說,我也要搶著去做的。嘿嘿,這些他們又如何能得知?”他屢遭大變,這時候更是用心要將自己變作普通之人,麵上自是一口一口與他們說笑,絲毫不顯任何異狀。甚至見到那些庸脂俗粉前來陪酒賣曲,也是絲毫不拒。

  酒席已罷,便是回到家中分紅。所有人中有十七人可以分紅,昭元眼光高超,但畢竟還是新來,這一次分到了半成。但僅僅這半成,便已是一千多兩銀子,足可以在郢都之中買上一兩所宅院。當然,這些多是存於錢莊,眾人分的乃是銀票。真正的現銀,也多隻是拿個幾十兩幾百兩隨手花用。

  陳自遠見昭元大是感慨,嗬嗬笑道:“我們這些古董生意,本來便是風險大,紅利高的行業,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此中熟手。無論進貨、出貨、定價、拉客,隻要選對了人,那麽便是財源滾滾。但若是不得人,一年之內虧個底朝天,也是時有耳聞。趙兄弟初入行中,見到這麽些銀兩,自然是會有些感慨。說起來,這次的分紅裏倒有一大半是你的功勞,反而是被我們多占了便宜。席間兄弟們對你那樣讚不絕口,也是自知占了便宜,生怕你不高興。不過這次是你初來,下次你分成之時,自然要占多些。咱們且好好地幹,我看你不上十年,便能積累巨萬財富。那時你便可洗手納福,快意一生,可不痛快?”

  昭元麵上自然也嗬嗬陪笑,心中卻對那些財物毫無感覺:“我要這麽家財何用?當年我曾富有楚國,還不是過眼雲煙?”想到這裏,心頭不由得又是惆悵起來,但旋即又呸道:“我已立誌不再想原來之事,現在怎的又想了起來!”

  待得回到房中,昭元想著想著,忽然間心頭一動,頓時愁眉不展:“現在貨品已賣了大半,看樣子下一撥生意還要過個把月,才會動身大幹。他們都趁這空檔嫖娼的嫖娼,賭博的賭博,自是樂之無及。可我無此愛好,這清閑日子可怎生熬過?”

  他想來想去,一時間卻實在想不到什麽好的辦法。折騰到半夜,忽然想道:“杜先生曾經著有《蜀王濟世篇》,後來真本被人搶去,我卻幸好還記得大概。我現在就將之默寫下來,再有空閑便加以注釋,也算是功德一件。……嗯,杜先生多年來已可算是世外高人,不算……不算世間,我想這些可不算是想以前……以前之事。”

  昭元想到這裏,次日便去買了十好幾匹最好的細絹,送到書館要人裁裝成冊。那些人從來沒見過一人出手如此闊綽,以為他要印書,欺他不懂行情,暗中加了好幾成的價錢。昭元雖知,卻也懶得計較,待買回來便開始默寫。

  他心中對杜宇極是崇敬,這默寫便想務求與原來一模一樣,是以總要窮極心力回憶,總希望書上的文句、字體、乃至各句所書寫的位置都一絲不錯才最好。因此,原來以為幾天便能抄完的,卻默了十來天還沒默完,總之是隻要稍有不滿意,便完全重寫那一頁。好在他現在手頭闊綽,隨身銀票一伸,店主便急急為他辦好新的送來,絲毫也不覺麻煩。

  昭元默得再慢,如此二十餘日後,那書也快默完了。昭元望著這臥眉山洪荒居的著作終於在外有成,心情甚是舒暢,卻又怕閑下來又是難辦,便急忙又到原來那些尚未完全定價的古董那裏去看,既當是散散心,了解了解上古人情,也當是一種逃避。

  一些同伴本來在這堆滿雜物的房間裏賭錢取樂,見他忽然又來,又都是大捧特捧他幹活上心。有好事者反正也是無甚事,便也跟來看他熱鬧。這些昭元自然是一笑置之。

  但昭元看來看去,總是覺得上麵的字跡太過難以辨認,始終太難理解、太難猜測。一直到眾人賭錢都快沒勁了,他卻依然是全無頭緒。昭元也不以為意,隻是自己安慰:“看來人力有時而窮,我又何必執著?設若後人盡知前人秘密,那這世界未免也太過平淡無聊了。”那些看熱鬧的人見無新發現,不免微覺失望,但討好之下,便有又人要拉他去賭博。

  昭元隨口敷衍了幾句,便又回頭去看自己那精心複寫的《蜀王濟世篇》。依他的想法,乃是準備再給它裝些裝飾,日後好刊印世間,也算是幫杜宇完成一項功德。可惜這畢竟是已默完的事了,他看著看著,怎麽也無法把全副心神沉浸進去,老是容易想到那些古董上難以理解的怪字。

  昭元想來想去,甚至都把無字天書中的筆法也拿來對比,卻依然是似是而非,總是神韻有差。他想得頭破,正待放棄,忽然腦中一動:那些古董上的文字雖然極是原始,但自己似乎好象在哪裏見過有些神似的筆法。

  昭元想了許久,忽然想起那似乎就是望帝之筆法。當日他曾經就問過望帝,問這書上的字體何以如此難認,自己很久才能勉強看得明白?結果望帝說,這乃是蜀地古體,聊以紀念。如今這些古董上的字,顯然比望帝的要更為難認,但筆劃之間卻隱隱仍有相通之處。

  一想到這裏,那些古字在他腦海中,便立刻顯得不再是那麽全無章法了。昭元立刻便又衝到那古董之室,將那些古物抱到麵前,一一細細摸看,一字字地慢慢辨認,不住地自言自語,念念有聲。

萬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飄萍浮水已無根(六)

  

  那些旁邊正在賭博的兄弟見他忽然如此注目,知道他發現了什麽大有價值之事,但左看右看,那些東西除了年代似乎甚為古老之外,實在也看不出來有何特異之處。內中一人好奇,叫了昭元幾聲,見他勉強應答之際卻仍是默念怪字,嘻嘻笑道:“怪不得他行我們不行。幹這一行,就是要這樣,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真味。我們心頭都是女人骰子,隻怕學死,也還是頂多跨得進半隻腳。”眾人哄笑聲中,也就無人再理昭元。

  昭元卻是完完全全身心俱入,傻了一般地隻知默念體認。到得晚飯時,他幹脆就叫仆役將飯菜都搬到那房中,邊吃邊看,邊睡邊想,當真可說是廢寢忘食。如此數日,那些古字已然猜出了許多,那些文句也漸漸可以讀出意思來了,不免令他越來越是興奮。

  可惜那些猜出來的話,似乎又大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除了極是難懂之外,還常常前言不搭後語。比如什麽“回返數千年的家鄉”,什麽“往極東而行”“北方通東方”等等,讓人莫名其妙。昭元讀了許多遍,將那些字句一一抄描在絹冊上,日夜翻看,卻仍是不解其意。折騰了幾天,他終於又象大徹大悟一般,失笑道:“我自己才說過前人要留些秘密的,怎麽現在又忘了?”

  當下他放下本冊,攬過銅鏡自照,見自己在這幾日內已著實瘦了一整圈,心下更是暗笑自己之癡迷。他《蜀王濟世篇》已基本摹完,選了最好的一冊裝訂下來貼身藏好,其餘的廢頁都裝在一個箱子中,再也不去想。等修養了兩日,他身體已是健壯如初。

  但這無聊之下,昭元身體雖好,精神卻極是難熬。要知無論是身陷饑餓、牢獄、繁忙、勞累,都不過是身體之苦痛,這心頭之苦卻是真正最難,也是他最怕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可是卻又找不到事做,反而極是難受,隻得一難受就慌忙去抄那濟世篇,抄了一本又一本,也不顧抄得好不好了。他心中想法,乃是想日後到一個極遠的地方,再將其傳下來,免得自己身份暴露。

  這一日已是上次宴席後約定的再會之期,那幾個散去的人又都回了來,眾人便準備往西北一帶遠行。收拾之間,幾個人說起昭元看那些怪字的癡迷模樣,都是連聲哄笑,弄得昭元甚是尷尬。

  陳自遠見昭元被眾人說得不好意思,忙解圍道:“這有什麽好笑的?十七弟眼光非常,現在你們看來可笑,日後說不定便是無價之寶。趙兄弟,那些難解之物其實是我們大前年在西域買回來的,雖然一直沒人要,但本來也沒花幾個錢,也就一直扔在這兒了。本來呢,我們都還準備扔掉的。你若是有興趣,那些便通通都是你的了。而且我們這次遠行就要去西域,說不定又能買些新的來。若能多湊些文句,說不定便被你定出一門古語也說不定。即使最後發現無用,那便當做一樣樂趣便是,總好過他們的什麽賭博嫖娼不爭氣。”

  眾人哄笑聲中,已是收拾已畢,便交代了得力仆人守門,一行人打道出發。他們本錢本大,這行準備了幾十匹駝馬,除人手一匹之外,還馱了不少東西。至於通兌銀票和現錢,那自然更是不少。同時,沿途還有一些平日曾有來往的生意夥伴照應,走得也很慢,自然絲毫不覺其苦。

  昭元但見沿途風情,想起就要遠離這些地方,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輕鬆了起來。他出發時見騾馬甚多,便不顧眾人取笑,多帶了些絹冊筆墨。他想起太師父和望帝平日所說“事事皆學問”的話來,見有值得記錄之事,便不吝筆墨,記上幾筆,倒也自得其樂。

  但行了幾日,昭元卻忽然覺得這路似是越來越熟悉。再一細想,忽然想起:“這似乎是去洛陽的方向。”他想到這裏,心頭不由得大驚,但見這些人也實在不象是什麽要抓自己去洛陽的樣子,問起來時,也都直告準備在那裏再買些補養休息休息再出發。昭元見他們實在不似作偽,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洛陽乃是首區一指的大城,其內花花享樂之處自然極多。這些人才到洛陽,還沒完全安頓下來,便迫不及待去享樂,采買東西的活,反而幾乎沒人肯幹。至於住的,也是遠離那原來公孫門之處。昭元大是放心,隻是心頭想早些離開,也就不大願意出去。

  這一日昭元實在無聊,又被眾人拉之不過,隻好跟他們一起上街閑逛。他多日沒有出去,見這洛陽城繁華如昔,心頭感慨:“當年我雖然也是富家之子,可一天到晚卻都是在想著怎麽討好同學、免受歧視,根本便沒什麽心情來賞玩。現在我來此,雖然所處不過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商人,但所受尊重和討好,卻實在讓人覺有天壤之別。唉,也許我本來就該是這些人一類的。嘿嘿,當初爹爹一心盼我能擠進那些上等人的圈子,現在想來,真是夢幻一場。”

  才上街一會,那幾個酒賭之徒便迫不及待要跑賭館、酒樓、妓院這老三項。昭元實在推不過,隻好騙自己說萬事皆學問,也跟著進去賭館體驗一下情形。

  那幾個同伴乃是見賭忘命之輩,開始拉昭元去賭時一個個都是死力,簡直象是不賭就是跟他們有仇一樣,可現在一進了局,立刻便什麽都忘了,哪裏還管得昭元怎樣?昭元暗笑:“原來置之死地而後生,在這裏居然也有表現。”

  他小心翼翼地溜了出來,頓時覺得不但耳根清靜,簡直連呼吸都清新了許多。他心情也不由得大暢起來,便也信步觀賞開來。他不知怎麽的,少兒心性似乎還是甚大,特別喜歡看那些好玩的東西。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畢竟半大不小,卻也隻好偷偷看,不好意思真買。

  昭元越逛越有興致,不知不覺越走越遠,待逛到一處鐵匠鋪時,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麽,心頭一陣難過:“當初我和她一起逛街的時候,雖然手上還有鐐銬,可那種感覺是多麽溫馨啊。現在我完全自由了,可是我的心卻似乎還被她銬著。唉,這種日子,究竟何時才是盡頭?”

  昭元正自呆呆發怔,忽聽前麵一陣吆喝聲,甚至還有些熟悉。抬眼望處,他忽然心如電擊:原來這正是公孫門中徒眾外練回來的情景——他甚至都看見了魏頡和黑屁股。那聲聲驕傲的口號聲,依然是那麽的自信和雄壯;眾人那居高臨下的神態,更依然是那麽的刺目。昭元心頭不知怎的,竟是痛苦已極。他拚命低下頭去,生怕他們看見自己,暗中咬了咬牙,一步步朝回走。堅持走了幾十步,繞過街角之之後,他再也忍受不住,忽然拚命地跑了起來。

  他一口氣跑到了那曾經避之惟恐不及的賭館,喘了許久許久,方才覺得心頭好受了些。那幾個同伴好象已賭完了,根本不見蹤影,想是去了妓院。昭元也知那些公孫門的高徒們早已經離開了,可他卻還是不願意再出去。

  昭元呆呆地看了許久許久,忽然心頭一動,有了個放縱的理由:“我若是能看出作弊手法來,那麽我肯定也能設局贏錢。日後若是我離開了他們,卻又一時缺錢,便可在這裏來撈些錢救急。無論如何,多一項本事總是好事。現在既然到了這裏,怎能不好好練習?!”

  昭元想到這裏,便平生以來第一次上賭場,玩了命般地把身上帶的銀子乃至銀票都推出來賭。他似瘋似狂,全然不管輸贏,各個台麵、不同手法都試來試去,不一會身上的錢便幾乎輸了個精光。但他卻是絲毫不以為意,總是喧囂聲中心頭默念:“我已經看出來了,我又學會了一樣本事”,不住地要將身上的東西拿出來賭。別人見他如此,知他心情不正常,自是人人都誇他賭風好,搶著來跟他賭,自始至終也無一人勸他清醒。

  昭元身上的錢越來越少,跟他賭的人也漸漸地變少了。昭元依然在賭,依然在用身上一切值錢的東西賭。忽然,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他拿出的,正是那本自己千辛萬苦才憑記憶摹出來的《蜀王濟世篇》。

  眾人見他情形有異,不覺都停了下來。一人道:“大夥隻收銀銅珠寶,可不讀書的。這本破書也想賭?”昭元忽然暴怒起來,一把將那人領口揪起,死死瞪住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說什麽?你說什麽破書?”那人見他狀若瘋狂,而且居然如此大力,吃了一大驚,連忙道:“我要!我要這寶書!”昭元哈哈一笑,一把將他摔了個跟頭,將那書又藏入懷中,冷笑道:“你也配要?哈哈,哈哈!”

  昭元昂首闊步出門,外麵已是夜色蒼茫。涼風陣陣襲麵而來,行人也比平時晚上稀少冷清。他心頭不知是什麽感覺,既辨認不清方向,也不想辨認方向,老是不由自主地轉挑荒涼僻靜的地方走去,似乎那裏才能遇到杜宇的靈魂,也才能夠容納自己的靈魂。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麵傳出了幾片微微的人聲,似乎還在說著話,象是在尋找著什麽。昭元正要躲避,忽然間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你們看,那是不是?”卻正是魏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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