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鳥的文學天地

九頭鳥的個人文集,包括武俠,詩歌,生活隨筆等
正文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

(2006-06-24 19:24:27)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昭元想了許久,忽然有了一個主意,立刻便是心下大暢,酐然入夢。到了白天,店夥來催了幾次,都被他攆走,待到睡足醒來,卻又已是傍晚。他靜靜思索,想想這些辦法還是和樊舜華商量一下才好。於是才一到夜間,他便又潛入了宮內。  樊舜華知他要來,早早已遣開了眾宮娥彩女,是以這一次入寢宮比昨天要順利得多。二人照例又入帳內說話。樊舜華道:“我想來想去,不如就由我父來勸諫。他是國戚之身,或許好自圓其說一些。隻是他已告老,要召他來還需些時日。”  昭元微笑道:“本來丈人……丈人老爺來也好,但畢竟是我倒有個辦法,想來請教一下姐姐。”樊舜華聽他叫“姐姐”叫得甚甜,但說到“丈人老爺”時候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了“丈人老爺”,心下暗笑,便道:“什麽辦法?”昭元道:“群臣不諫,乃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我這等所為。若是要讓他們再能驚動,或許可用以進為進之計。”樊舜華一呆,道:“你要更加荒淫麽?”  昭元道:“正是。一來這樣會快許多,二來也能識別些真正不怕掉腦袋的忠臣,日後好依為肱股。三來,說不定還可安撫一下令尹。”說著悄悄將自己昨晚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最後道:“若是我忽然更加荒淫,受諫而退,他當會少許多疑心。”  樊舜華聽他昨夜親身涉險,雖是輕描淡寫,但自己素知令尹本人及屬下都是武功高強,還是禁不住陣陣後怕。昭元見她如此擔心,笑道:“不用怕,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我不會意氣用事的。要說危險,這些年來我所經曆的每一樣都比這要險上百倍,不也還是回來了麽?”說著輕輕拍了拍她,又道:“當我姐姐,可不能比我還膽小哦。”樊舜華微覺害羞,道:“不是我膽子變小了,是你現在藝高人膽大了。”昭元微笑道:“我看是二者都有。”  樊舜華忽然臉上一紅,扳起臉道:“不許亂說。”昭元也覺自己說錯了話,忙岔開道:“我想不如就命朝官傳令,準備廣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說是務必要超過我祖父楚成王。你看如何?”樊舜華道:“這個當然好了。你這些年隻發荒淫令,自然人人隻會有驚異和氣憤,卻是絕無懷疑。”昭元道:“那就好。那個假楚王,不如現在就叫他過來?”樊舜華道:“待會是我跟他每日見麵賜藥之時,就在你的寢宮之旁。”昭元道:“我知道。我先去那裏等著。”  二人相視一笑,分頭行動,昭元不一會就已先到了那裏。過了一氣,果然那假楚王先行進來,靜靜等候。昭元見他酒氣逼人,心下暗笑:“他倒還真是賣力。”又想:“我和他終還是有些不同。要少些麻煩的話,我還是需得先記住他的麵貌,日後再一點點變。哼哼,想不到先前是他極力要扮我,現在卻是我極力要扮他,真是假作真來真亦假。”但忍不住又想:要真說起來,自己本來也是個假楚王,卻又怎麽好去自稱“真”楚王?  昭元正在暗自好笑,樊舜華已自進來關好了門。那假楚王立刻拜倒在地,道:“娘娘。”他的拜禮很是隆重繁瑣,也極是恭敬,顯然是樊舜華特地強調過他每天必須如此,以時時對他保持心理壓力。樊舜華知昭元已在其內隱藏,便道:“你起來,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但你卻不能驚呼出聲。”話音未落,昭元已閃身而出,現在那人麵前。  那人立刻大是驚奇,隨之而來的更是驚恐之色,但昭元出來前已先點了他啞穴,卻是絲毫叫不出來。樊舜華道:“三年前我命你扮演的楚王,就在這裏。”那人臉上驚恐之色更甚,啪地一下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昭元一把將他提起,笑道:“你起來。說起來你也是有功之臣,隻要明白事理,寡人並不殺你。”那人連連點頭,以示自己絕對知趣。昭元一笑,見那人已明白處境,不再太過驚慌失措,便點開了他穴道。  樊舜華冷冷道:“你知道立刻心驚磕頭,自也是個乖覺之人。想來你自然也知道,對於這等之事,你本來的命運應該是什麽。本來你享受了這幾年的生活,便是現在殺你也不虧。但大王仁慈,不願殺你。你當知道怎麽做了?”那人躬身道:“是,是,小的知道隻有緊守這張嘴,永遠忘記這件事,才能有平安一生。”  昭元隨手拿過一托盤金銀,在他麵前一晃,道:“這些是給你的賞錢,但卻不是現在領。”說著雙手輕輕一錯,那鐵盤立刻翻卷上來包住上麵的金銀,似乎柔韌性極好。但昭元再隨手一掰,卻聽啪的一聲,那鐵盤竟已立刻斷了一角,又似是剛硬無比,全無延展之力。那人嚇得臉色煞白,連連道:“小的知道頭沒這鐵盤硬,小的知道該怎麽做。”  樊舜華道:“大王會給你易容送你出宮。你出去後先呆些日子,再到我父親那裏取你賞錢,從此名義上就做我父親的一名家丁。我父親會將你派往極遠處,說是經營錢莊,但實際上是讓你逍遙自在。你每兩年到我父親那裏領你的毒性解藥,每次是兩年的量。你以一遊手好閑之人到如此衣食不愁之地步,說起來乃是大造化,當要好好珍惜。你也看見了大王的手段,當知無論是誰,都絕然傷害不了他,但他卻能隨時來取你性命。”那人連連磕頭謝恩。  昭元見他神色,知他是不敢再起異心,便又囑咐了一番需注意的細節,對其進行易容。然後便令其穿上內監之服,再由樊舜華派遣心腹看管,準備日後送出宮外帶往家中。昭元則迅速換上袍服,回想他的神態口音,隻略加模仿,便是惟妙惟肖。  樊舜華先命自己的親近宮女進來聽使喚,見她們果然沒有認出來,頓時大是放心。昭元趁著夜色在內監彩女中來回走了幾回,那些人也都絲毫沒有覺察。昭元便傳下令去,說是宮中寂寞,老麵孔居多,需廣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  次日那令還未行遍朝廷,無人前來,昭元自然去與三年前一樣酒色宴樂。雖然日子隔久了有些不習慣,但他到底是肇始之人,才過一會,便又是得心應手。那些彩女們侍奉多年,早就知道,宮廷中若是不該知道的事,那便決不可去留心。莫說昭元本來就處處留神注意,實在沒什麽破綻,就算是真有破綻,她們也已覺得奇怪,也絲毫不敢上到臉上口中,心中更會拚命想要忘記。昭元放縱了一日,見無任何異狀,自然大是放心。但他回來時路過自己懸令之門,見那幾個自己手書大字正燦燦生光,不免又甚是慚愧。昭元想了想,問起先前趙季等舊侍之處,便徑直前去。  那些舊侍久已被疏遠,今日大王忽然來看望,自然都是喜出望外。昭元屏退他人,對他們說了說自己出外又歸來之事,但具體在外做了什麽卻是絕口不提。趙季等自被疏遠那日起,就覺楚王有些不對勁,早就是心中有疑。但問題是從那以後他們再也見不到楚王之麵,卻也無法查證,便也隻能自怨自艾自己辛苦了一場還是無法得到重用。如今昭元自己說出了其中原委,眾人自都恍然大悟。  昭元先賞了他們幾顆珍珠寶石,又好好安撫他們,說及日後便不委重職,也當賜予重金。這些人自是個個歡喜無限。趙季說宮內秘洞已被封好,但雲夫人蘭夫人這二位太夫人之具體陵墓,卻依然沒有確認找到。昭元聽了,歎了口氣,甚是失望。  待別了眾人,昭元便名正言順去和樊舜華長談了許久,直至深夜也還是不想離開。他不知怎麽的,總是覺得和樊舜華說起話來很是輕鬆舒服,乃是真正有一種母親般的感覺。最起碼一點,她不但不需自己去擔心照料,還能時時提醒自己幫助自己,同時又沒有絲毫當年的壓力和仰視之感。說起來,這縱然不是母親般的感覺,也已有些搭邊了。  昭元一口氣說了無數的事,一直到深夜實在已無別的話可說,才隻好停口。樊舜華卻也並不提醒他該回去,總是不論他的話多麽可笑,也都還是陪他。他雖然疑心樊舜華對自己也有類似的親近感受,這才會不趕自己走,但卻終於還是不好意思繼續呆下來,隻好離開。  要說這一國之王與其王後深夜相聚,但卻又各自分離,實在乃是極奇異的一件事。但此事從三年前起就一直如此,因此在眾內侍眼中,卻是毫不以為怪。不過還有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就是昭元名義上雖是荒淫數年,卻無一次真正長夜之寢,更無一男半女。因此,宮內宮外倒是頗有人暗疑,覺得他很可能不能人道。樊舜華雖然頗知眾人所疑,卻也因為害羞,沒有把這告訴他。  昭元輾轉反側熬過一夜,便又踞坐於種鼓之間,雖然麵上輕鬆,心中卻是急急期待著有人來進諫。不料等了整整半日,卻依然半個人都沒來。昭元大失所望,召來傳令內監問話,。那內監麵帶喜色地向他稟報,說群臣雖大都是默默無語,但無一人出言反對。  昭元甚是懊惱,但臉上卻不得不作出高興的樣子來,勉強賞了那名內監。他又堅持了一會,依然是人影都沒有,心下不免大是喪氣:“我明明已特地囑咐看門內監,說是若有人一定要來進見也是可以,卻怎麽還沒有?難道我大楚之中,竟無一人敢於勸諫?這道令難道還真要令行全國,選上幾百幾千宮妃不成?這下騎虎難下,可如何是好?”  昭元雖然麵上越來越輕鬆高興,心中卻越來越懊惱。按說由國丈來親諫,也不失為一下台良策,反正自己已走了三年,也不用爭這十幾天幾十天的等待。但昭元一來心裏很急,二來自己也想辨出幾個對自己真正忠心之人。同時,若是如此,國丈其功必然至大,恐怕還會有後患。樊舜華本人雖無親兄弟,樊國丈年紀也已老,但畢竟還是有許多叔伯兄弟。縱然樊雲山本人沒有異心,也難免會引起其族中之人恃功橫行,而無論是外戚專權,還是外戚恃寵而嬌,都是明君大忌。他們既然未必都能有自知之明,那麽自己便終還是要小心。可這樣一條自己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一條計,卻居然來了個弄巧成拙,這卻如何是好?  昭元越想越是鬱悶,忽然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一名本來一直遠遠在外圍的姬人忽道:“大王忽發異聲,不知有何心事?可要臣妾等請王後來?”昭元心中一凜,忙道:“寡人欲窮天下之樂,但卻顧慮朝臣不能理解,擔心他們陽奉陰為,以至不能盡興。”說著看了那姬人一眼,卻見她立刻拜伏在地,看不清楚她的容顏。  昭元心中微動,道:“你叫……”說到這裏立刻停住,道:“你叫出了寡人的心意,頗為乖覺,可惜以前卻對你沒太注意。”他頓了頓,對一內監道:“她現居何品啊?拿花名冊過來。”那內監躬身道:“許姬乃王後去歲新選入宮,現居美人之位。”說著遞過名冊,找到她名字呈送過來。昭元掃了一眼,劃了幾筆,道:“許美人升為昭儀,今晚先來侍奉。”  許姬磕頭謝恩。昭元看了她一眼,見她顏色端麗,神態自若,氣質似乎與普通姬妾有些不同,心下暗道:“莫非她是樊舜華派來監視那假楚王的?但似乎又不象。她眼光非凡,當是一人才。我究竟要不要囚禁她?”他想了一會,一時難以決斷,但想反正晚上還有細想之機,也就暫時放下。  但這選秀令之事,卻又立刻讓他頭大如鬥:“這簡直是豈有此理!晉國大將裏克曾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世人皆以為然。可我自己欲辦之事,卻怎麽如此難找借口?”他幾乎就恨不得自己喬裝改扮一下,親自去外麵世上鼓動大罵自己,激發眾人心情,從而向眾臣請命,但卻又怕萬一一個不慎導致過火,引發國人廢立之想。因此,想了許久,終於還是不敢輕用。  昭元想來想去,忽然又一個主意起來:“有了。俗話說求人不如求己,我幹嘛求別人?我便自己回去發夢,說是先王托夢於我,誰能反駁?”一想到這裏立刻便是麵露得色,隻覺這一招甚是好用,日後怕不有無數人模仿;想到得意處,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大佳。  昭元得意洋洋之下,頓覺眼前這些讓自己煩了大半日的女樂,居然也說不出的可愛,當下笑道:“群臣眼界低狹,不解君王之心,不知體天下之樂。朕一思他們見到朕選秀之令時,那幅既不願意、卻又不得不遵從的樣子,便深覺為君之樂實在無以複加。”旁邊鄭姬蔡女等美人都嬌聲道:“大王萬乘之尊,所思自然與臣下不同。”  昭元哈哈大笑,正要再讚她們說話乖巧,忽聽一內監叫道:“下大夫申無畏有言於陛下。”昭元吃了一驚,暗思:“莫非來了?這名字卻好,隻不知是不是真無畏。”忙左擁鄭姬,右抱蔡女,極其無禮地踞坐於鍾鼓之間,專等申無畏前來。  轉眼間申無畏已到麵前,而且神色乃是激動中帶著平靜,但見了昭元,卻還是恭敬磕頭。昭元待他拜見完畢,笑道:“大夫前來,欲飲酒乎?聞樂乎?還是欲有所諫?”申無畏垂頭道:“臣非飲酒聽樂也。方才臣行於郊,有人對說了幾句隱語,甚是有趣。但臣不能解其真義,希望大王能為臣解惑。”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二)    昭元笑道:“隱語之樂,與鍾鼓女樂雖不同,卻也別有一番滋味。寡人願聞。”申無畏道:“有隻大鳥,身批五色,落於楚宮高處已經三年了,卻不飛也不鳴。不知此何鳥也?”昭元哈哈笑道:“此鳥非凡鳥也。三年不飛,飛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必驚人。你等些時日就知道了。”申無畏麵露喜色,道:“大王聰明智慧,果然解臣之惑。”說完便欲告退。  忽然遠遠似又有聲音傳來:“大王還未見完,你不能進去……”昭元皺眉道:“何人在外麵喧嘩?讓他進來。”過不多時,卻見一人進來,左右奏報是鬥越椒之子鬥賁皇。鬥賁皇見申無畏還在側,微露驚異之色,旋即磕頭請安。  昭元道:“卿來此何事?”鬥賁皇頓首道:“臣來此為申大夫請命。申大夫乃是忠臣,所諫若有所怒,請大王海涵。”昭元道:“你看申大夫不是好好的麽?”鬥賁皇道:“大王心納天海,萬民皆蒙其福。臣以為大夫將遭斧鉞,卻不料是以臣等之心度大王之腹。”  申無畏在旁道:“臣欲入而言時,鬥少卿曾再三勸解,要臣小心注意。看來鬥少卿依然是不放心,終於跟來,要為臣求情。”昭元微笑道:“申大夫隱語有趣,寡人怎會殺他?申無畏,你先退下。”  待其走後,昭元微笑道:“申大夫之語,你可曾聽過?”鬥賁皇道:“臣未聞。”昭元說了一遍,笑道:“你卻作何解?”鬥賁皇道:“自然是勸諫大王之意。大王應允了?”昭元歎了口氣,慢慢道:“滿朝文武之中,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寡人心意?”  鬥賁皇道:“臣不解。”昭元道:“人之大欲,無過於飲食男女,最多再加權欲。今朕居萬乘之尊,四海威服,權勢已極。朕又有諸般女樂,南北名廚,東西酒師,飲食一道,亦是已極。所欠者,已是唯有後宮之憾。想我大楚稱王多世,寡人即位亦已多年,本該蓄美萬千的。可現在後宮妃嬪卻實在少得可憐,一見便使人喪氣,頗為有損國威。然寡人知恥之後,正待有所飛鳴,卻又為群臣陽奉陰違,還居然裝傻以什麽隱語而進。你說寡人煩惱不煩惱?”  鬥賁皇吃了一驚,道:“大……大王要飛鳴的是選秀令?大王後宮早已充盈,又何必定要再下選秀令?”昭元不悅道:“你我都是年富力強之人,卻怎麽跟申無畏那群老兒一樣心思?這等之事,自當是越多越好。寡人現今後宮便連先成王都不如,又怎能雄誇列國,為楚榮光?”  鬥賁皇道:“臣以為不妥。要說為楚榮光之大者,當是伐晉以雪成王、子玉之恥,威加列國,才是正道。”他所說的,乃是指晉文公退避三舍、戰勝子玉所率的楚軍之事。要說本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此戰畢竟是楚自興國以來的一場真正大敗,其後許多年,楚人莫不以之為恥。子玉也因該戰而自殺謝罪。後來雖然成王、穆王威勢又起,接戰時晉國漸有頹勢,但畢竟都隻是些小戰。楚人上上下下,也都在期盼著能再有一場大戰雪恥。  昭元拂然道:“此恥可日後再雪,現在先當立威。有威則群情振奮,將士如有神助,要雪前恥,又有何難?朕對申老兒隻是隨口敷衍一番,本想你與朕年齡接近,頗能理解朕心,不想你卻也讓朕失望。”鬥賁皇頓首道:“臣不敢。臣等是為國家社稷著想,請大王三思。”  昭元甚怒,冷冷瞪著他,許久才慢慢道:“你們太讓朕失望了。”鬥賁皇道:“臣不敢。”昭元默然良久,道:“你們既然如此不體朕心,那道令也就收回罷。你出去罷。”鬥賁皇道:“謝大王寬厚。”說完便退了出去。  這時天色漸晚,昭元依舊宴樂。等過了好一陣,四麵都已掌燈,他才回自己之宮。一內監唱名道:“許姬今日得奉大王。”昭元道:“朕心情不好,叫她不要來了。”停了停又道:“去請王後來。”過不多時樊舜華已來。昭元道:“今日之事,你也聽說了?”樊舜華點了點頭,道:“你疑心那鬥賁皇?”昭元道:“我是有些疑心,但也不能肯定,就先試探一番。”  樊舜華道:“他雖是鬥越椒之子,但所說也甚是有理。況且正如你所說,鬥越椒本人也未必真有謀反之心。”昭元歎了口氣道:“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先前勸阻申無畏。本來人人都可能會勸的,但我卻始終對他來勸的事,心中有所疑心。”他說著頓了一頓,又失笑道:“當然,這其實也隻源於我對鬥越椒的提防,說不定也冤枉了他。”  樊舜華道:“既然你有此疑,那麽還是小心一些的好。”昭元道:“我本來想借今日之機下台的,但想來想去,覺得羽翼還是不夠。這等之事,若要穩妥和相安無事,人人都不撕破臉,還是要慢一些、小心一些為上。我們不如再細細觀察一番,多體人心,才好行動。反正我已想好了先王托夢為台階了,要下隨時可下。”  樊舜華道:“這樣也好。你打算怎麽做?”昭元想了想道:“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我擔心鬥越椒過多覺察。是以我說隻是敷衍申無畏,先以此來讓鬥越椒穩定下心胸,認為我已徹底無救。隻要他不去串聯朝臣準備什麽,便好趁其不備而行事。隻是這其後,我勢必要更加荒淫才能得他深信。但我不甚願在這上徒耗時間。”樊舜華道:“那個假扮你的人還未出宮。”  昭元道:“那就正好。我思你不如趁這段時間代我理一下朝政,我用這段時間出去看看各國情形,同時也看看能不能請幾個故舊相知來幫忙。子玉也跟鬥氏有關,鬥賁皇一心要雪恥,自然是對他家虛名實利上皆有好處。其實自先王以來,楚國又已漸占上風,隻是我這三年不爭氣,導致又有些退卻。若要大戰,傷損必多,如是隻為這虛名,未免不值。此行我還可以去看看晉國情形,看看能否避免一場大戰。庸、百濮、群蠻之叛尚無大患,若是現在討伐,我根基未穩,可能不好親征。但若是鬥越椒帶兵平亂,兵權之下,又會更增其聲勢。”  樊舜華緩緩道:“我看你還是留在這裏的好。你又出外涉險,我很擔心。再說你眼力不錯,由你親自體察國政才好。”昭元看了看她,忽然笑道:“樊姐姐,你膽子真的越來越小了。”樊舜華臉一紅,卻沒說話。  昭元微笑道:“其實你若是身為男子,隻怕比我更適合當這楚王。我沒回來時你指揮若定,連鬥越椒都無法滲入宮內,這是多麽難得?怎麽我一回來,你就事事膽子變小了許多,怕這怕那?你是不是擔心我,心疼我?”樊舜華低低道:“不是的。”昭元笑道:“這個我卻不信。你說不是,我偏說是。”  樊舜華低下頭不看他。昭元嘻嘻笑道:“你先前隻是用心維護宮內一塊,隻求得過且過,眼光尚未放長遠,是以才沒有發現幾個賢臣。其實你之眼力絕不在我之下,由你來看,我很放心。我出去之後你可,命宮門緊鎖,不讓人試探,隻說我更加荒淫便是。我先發一道詔令,名正言順地讓你替寡人處理些外臣進見之事,讓人更加以為我荒淫。”  樊舜華無奈,道:“你真的要去晉國麽?你準備怎麽去?”昭元一怔,道:“就這麽去唄。還怎麽去?”樊舜華道:“沒有正式的身份,你怎麽方便感受晉國之意?難道你想威逼晉君晉臣?”昭元一想,卻覺也是:“大臣們的話,如果不在正式場合說,很多時候是算不上數的。我難道還真去威逼他們?即使能又怎麽可能問出真實之意?”  樊舜華見他有些遲疑,便道:“晉國藏龍臥虎,勇士無數,想來你也知道。撇開智韓趙魏等六卿不談,便是新任晉君姬黑臀也不是弱手。”昭元大驚:“姬黑臀當了國君?”樊舜華奇道:“你認識他?”昭元見她神色不似口誤,心頭千回百轉:當年姬黑臀為周圍所有人所不喜,孤身一人留居洛陽,那是何等的失勢和廖落?可誰能想到,他竟然在這幾年裏就搖身一變,成了晉國國君?這等遭遇之奇,簡直都快能趕上自己了。  昭元定了定神,苦笑道:“不錯。我很小的時候,曾拜於洛陽公孫賢門下。那時候,他,還有一個叫魏頡的師兄,是僅有的幾個對我好的朋友。說起來,我還有些想去把他們請來幫我忙呢,這下看來是別想了。看來我還得另外再看看有什麽人。”心頭暗想:“本來覺得他最老成持重的,可惜他都成晉國國君了,這肯定是不會幫我忙了。魏頡還勉強有點可能。嗯,那些少時洛陽同學,應該也還可以考慮一些。”  要知昭元初回楚宮,對鬥賁皇等實是深有戒心,總覺這等心腹,應該盡量選與鬥家無太多糾葛、知根知底的人,而且最好還是曾經完全表露過真實心性、沒有做過什麽裝作或隱藏的人。洛陽的那些同學雖然大多與自己關係並不怎麽好,但能進公孫賢門中,畢竟已是官場裏比較不爛的人了。雖然他們可能是外鄉人,但當今天下,士擇君以事,各國對此事都不以為奇什麽。他想到這裏,不禁對自己能夠不忌少年介蒂的心胸頗為得意。  樊舜華聽他說他曾在洛陽遊學,先是驚奇,但想這位“夫君”兼“弟弟”比這離奇十倍的事都幹過不少,這些自然也是不足為奇。她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估計你就更想去看看他了,說不定還想用用什麽私人關係。”  昭元搖頭道:“我不是因私廢公之人,我看他也未必是。我們最多敘敘舊,或是彼此可以各自幫忙,來個牽線搭橋什麽的。真正兩國利益的事,是不會因為我們當政就怎麽樣的。……其實我此一次前去,先看看他就行了,甚至連舊也未必真要敘的。”  樊舜華眨了眨眼睛,似是在猜測他現在還不願去見姬黑臀的原因,忽然噗哧一笑,道:“弟弟,你真的還是個小孩。”昭元頓時臉上大紅,心頭發虛,尷尬道:“你別這麽說我。……你說我有什麽好身份去麽?”  樊舜華見他臉上大紅,也就不再笑他,道:“我聽說宋德昌的兒子宋文昌今年已二十,正準備借去拜訪老丈人的機會,順便當一次今年的巡回使,以頂替冠禮出遊。他跟你好象有些象,外麵的人見他也不多,或許你冒充他比較好。宋德昌跟我爸爸很熟,跟鬥越椒也已不甚和睦,早已隻是閑職。估計我們無需多點,他就能猜測到,並好好配合。”  昭元知宋德昌是比較單純的文人之家,這等文人出遊,往往不比那些文武兼備的家族,不太敢獨自出遊。因此,這等借出使的機會出遊,倒也算是一招。他想到這裏,便道:“也好。別的也就罷了,這扮人的本事嘛,我還是很有些的。他是什麽樣子?”樊舜華笑了笑,道:“宋文昌近年來名聲鵲起,已是天下聞名的美男子。你化妝的時候,要注意多些脂粉氣。”  昭元點頭道:“隻要骨相不差太遠,我總有辦法蒙混的。對了,這樣的美男子,我選他做你夫婿怎麽樣?”樊舜華皺了皺眉,忽然一笑,道:“你吃……”不料說到這裏,卻忽然醒悟,頓時紅暈滿麵。昭元想起自己的這句玩笑話確實有些過火,也甚是尷尬。  過了一會,二人才漸漸又恢複常態。商量了一會其中細節,昭元已是越來越成竹在胸,樊舜華卻反而越來越不放心,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別讓我……讓我們久等。”昭元雙手攀起她頭,讓她抬起頭來麵對自己,輕輕道:“別怕,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會回來。”他看了看她,又忽然笑道:“我忽然發覺我還是叫錯了,你該當我妹妹才對。”  樊舜華羞道:“胡說!”昭元望著她的神色,忽然笑道:“我發覺年齡相仿的話,女孩開始時似比男孩要大,更要懂事一些。可是男孩一過十八歲,立刻就會比女孩大很多。你說是不是?”樊舜華低頭不語,良久才輕輕道:“女孩子畢竟還是柔弱些,需要嗬護的。”  昭元嘻嘻笑道:“尤其是在自己想依靠的人麵前,甚至還會撒驕,是麽?”樊舜華頓時臉色飛紅。昭元知她臉皮遠沒自己這些年練出來的厚,也就不再取笑她,忽道:“那個許姬,是你派來監視那假王的麽?”樊舜華怔了怔,道:“不是啊。我隻是跟別人一樣選她進來的。不過她比較乖巧,很懂我的意思。”昭元想了想,正色道:“此人眼力不凡。我疑心要不是我當時說話過於防備,說不定她才是今天第一個進諫之人。”  樊舜華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我不如升升她,讓她離你近些,好天天服侍你。”昭元臉上一紅,道:“我已升她為昭儀了。……當時我隻是為了免她懷疑,絕不是好色。”樊舜華取笑似地望著他,輕輕笑道:“這倒是歪打正著啊。你怕我說你麽?你身為君王,後宮妃禦自然也不好太少。否則的話不但會讓人笑話,還會疑你……”說到這裏卻也說不下去。  昭元略一思忖,知她用意,當下笑道:“我跟你這麽多年都無所出,確實容易讓人懷疑。但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管這些。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一人精力有限,何苦為了一時私欲,而致無數曠男怨女?”樊舜華輕聲道:“你知道就好。”  昭元一笑,道:“你放心,我會有所節製的。”此時已是實在無話可說。二人呆了一會,樊舜華道:“我……該回去了。”昭元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忽道:“姐姐,我發覺有你在旁邊真的很舒服啊,反而是我不太需要傷腦筋。我都有些舍不得你走了。”樊舜華心下不知是什麽滋味,連忙起身回自己寢宮。昭元卻也並不挽留。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三)    次日一早,昭元借題發揮,以昨日不快之事為因頭發令,讓群臣中實在有要見自己的,以後就由王後代為召見。內侍們回話,都說朝臣雖大都頗為失望,卻也無計可施。昭元知一時再無問題,便命那假王再行扮演自己,自己在夜間瞅個機會出了王宮,直向晉國而去。  昭元一路上回想在楚宮的這幾日,心下感慨萬千。他原以為自己唯一害怕去麵對的是樊舜華,可事實上自己見她全無感覺;隻是到後來,才又真心實意覺得她是自己的好幫手。相反,他卻又覺朝政之事要說容易乃極容易,要說為難也是最難。  昭元忽然忍不住一笑,覺得自己要這樣真正親政也未必就太對。自己若是一輩子這樣荒淫,鬥越椒未必不能相容。而且那樣的話,對自己來說,反而比現在需到處奔波操心要舒服得多。自己這般,說是為名為利,其實更象是杜宇強行植入自己的靈魂在作怪。  他這一行得了樊舜華之助,除了代行宋文昌之事外,還想好了幾種備用身份。同時,他又特地問明了近幾年的各國主要人物,以及國內國外主要大勢,以備萬一。其時各國都在別國有暗探,但他此行,卻也不願驚動楚國在各國的暗探。  昭元帶著車馬一路北行,卻是先又重複了一遍當年自己被從北邊抓來雲夢澤,要去朝見穆王時的老路。回想起自己當時毫無反抗之力,被人予割予求的情形,再對比現在武功高強、身居大位、易服而訪的快意,當真是一樣道路兩樣心情,前後不啻天壤之別。  昭元行程極快,每日能走二三百裏,不幾日便到鄭國境內。一進鄭地,他便莫名其妙地心情激動起來:不遠處就是自己小時候住過的蓮花村,自己要不要去故地重遊一番呢?  他呆呆望著那通往故鄉的路口,一陣陣傷感湧將上來,竟然忘了自己還正身為巡回使。那裏曾經有過什麽?現在又能剩下什麽?在那裏,自己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樂和溫情,留給自己的隻有苦痛和惆悵。可自己為什麽還是會思念它?難道這就是故鄉的魔力?  故鄉漸漸就要錯過了,那些苦痛也終於似乎遠去了。不錯,自己已經是一個全新的自己,現在又有重任在肩,若是去浪費時間和心神憑吊那裏的話,能有什麽意義?昭元癡癡地望著那漸漸又將遠去的故鄉,淚水已是模糊了眼睛。忽然,他心頭如同有什麽要爆炸一般,大聲吼道:“停車!停車!”  屬吏們都吃驚地望著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昭元一怔,回憶起自己還是那個文弱巡回使的身份,急忙壓低聲音,緩住身形,道:“這幾天大家走得辛苦,今天就不再趕路了。這裏有家父一位故友,我需前去拜會。”  眾屬吏聽得今天不用兼程,都是大喜過望。一名屬吏道:“宋大人,我們也去麽?”昭元極力壓抑著心頭的激動,用盡量平緩的聲音道:“你們就不必了,就在這旁邊的驛站歇著。那位父執離此不過數裏,民風也甚為淳樸,你們不必擔心。我最多留宿一兩夜,不會誤時。”  那名屬吏本來就問得有氣無力,想要偷懶的。現在聽他明說不需自己等同去,想起晚上沒了大人看著,肯定可以開個賭局,頓時人人都來了精神,齊聲應道:“是。”昭元勉強一笑,換了身常服,騎過一匹馬便離開了他們。開始時他還盡量保持文人緩行之形象,然而走不幾步,內心裏那股鄉愁再也抑製不住,已是打馬飛奔起來。不錯,那裏雖沒有親人,沒有歡樂,沒有溫馨,可是……那裏畢竟有故鄉。  昭元一路飛奔,但覺每接近故鄉一分,遊子的靈魂就實在了一層。可他卻又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故鄉這兩個字是那樣的沉重,沉重得無論是他的身還是他的心,都根本承受不起。自己究竟在怕著什麽?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人言近鄉情怯,難道真的是這樣麽?  到後來,他幾乎是木然地任那馬兒飛奔。還沒到中午,前麵的景物就已經越來越熟了。他呆呆地望著遠方,想象著那最後一個擋住視線的山坳過後,故鄉的沉重就將無可回避地展現在自己麵前。自己究竟能承受得起麽?它……究竟已經成了什麽樣?自己又希望它變成什麽樣?自己會認識它麽?自己會接受它麽?它會認識自己麽?它會接受自己麽?  昭元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眼中也越來越模糊,甚至連手也一點點顫抖了起來,幾乎就想立刻打馬回去。終於,那一片舊日山水呈現在了麵前,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又似乎一切都完全變了。也許,是故鄉的一切都沒變,而自己卻一切都變了?  他本以為自己最起碼也能有麵見樊舜華時的風度,可是故鄉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他遠遠眺望著這一切,忽然腦中微微暈眩,幹脆躍下馬來,一步步牽馬而行。他默默走著,心頭便如有一個聲音在一遍遍地呼喊:“故鄉,阿元回來了,元兒回來了!”  又轉過一個小彎,昭元放眼望去,卻見前麵似乎還有人在乘馬而行。他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陣憤慨,可還是死死壓抑住了那想將他們掀下來的無理衝動。那些人有老有少,年輕的公子們騎在馬上,身邊都跟著些仆役,似乎是年青人來賞初冬雪景的。昭元忽然心頭一動,臉上塗了幾塗,快步跟上,似是覺得隻要混雜在他們中間,自己就可以不單獨麵對故鄉。  那些人見他有馬不騎,都是有些驚愕,有些人便開始嘲笑起他來。但那幾位公子都甚有教養,都連忙喝止下人的無禮,有的還向他致歉。昭元見他們英俊瀟灑之餘,還都甚為有禮,不免起了些好感,先前對他們騎馬“冒犯”的反感自然已不知跑哪裏去了。  走了幾步,忽見一方大石,上麵刻著四個大字:“芙蓉山莊”。昭元心頭微奇,正待借故詢問,一名仆人已道:“公子,前麵就是蓮花村了。”那公子斥道:“什麽蓮花村?這麽俗的名字也老叫?”那仆人急忙道:“是,是,是小的俗氣,老是改不過口來。”  昭元一聽“俗氣”二字,心頭說不出的難受,幾乎就想大吼一聲:“不俗!不俗!這是世界上最雅的名字!”可他終於還是隻能默默接受這個現實,隻能在心底裏捍衛故鄉的高雅。一名公子似覺他神情有異,笑道:“這位公子請了。瞧公子神色,似是與此地極熟?”  昭元連忙定了定神,道:“非也。當年我曾遊此地,今見景是而名非,不免有些感慨。各位何以結伴遊此?”那公子道:“此地山水奇佳,名聲日振,安能不遊?”昭元聽他誇獎,心頭又莫名其妙舒服了些,笑道:“不錯。光說前麵那幾處荷塘,便是說不盡的景致,更別說那遠山近水了。各位公子風采非凡,來遊此地,亦本身就是一道美景。”  那公子一搖檀香扇,笑道:“兄台過獎了。”顯是他常常被人誇讚風采,早已習以為常。說話間,眾人已是到了村口。昭元遠遠望去,忽然整個人都呆住了:那已經被焚毀的老宅之處,竟然矗立著一所金壁輝煌的府邸,無論陽光下燦燦生光的片片琉璃瓦,還是蓮池畔光可鑒人的彎彎綺花牆,簡直無一處不散發著逼人的金光貴氣。自己先前的那幾種預想,簡直沒有一種能跟眼前之景有半點重合。  昭元呆呆望著那裏,失落、傷感、無奈、憤怒、鄙夷、苦澀都是陣陣襲來,讓他無所適從,甚至忘了跟上他們。他一步步朝那宏偉的府邸挪著,心頭簡直是說不出的感覺:“我的家……我的家終於還是沒了。嘿嘿,火過無痕,我又能盼留下什麽?”  他慢慢走著,忽然心頭一動,神經質般地要搜尋著旁邊的鄰人之居,似是還想要找到一些什麽。可是他再一次地失望了,因為那些鄰人的房屋也大都跟原來幾乎完全不一樣了,一切都似乎是後來新蓋的,半點原來的痕跡都沒有。他揉了揉眼睛,默默朝前移著,見有幾個村人正在門口磨麵,而且也已完全不是當年的那些人了。  昭元心頭如死,幾乎一步都要挪不動了。他定了定神,終於來到了那些農人麵前,對一人道:“這位大叔請了。請問這裏原來的人……有沒有住了十來年的人?”那農人很奇怪地看著他,道:“十幾年前的人?早跑光啦。好象幾年前這裏曾經有強盜洗劫,還燒了好幾家的房子。後來剩下的人也不大敢住了,幾年裏都跑的跑逃的逃,連影都沒了。我們來時看見這裏什麽都沒有,還曾以為是發過人瘟呢。”  昭元望了望周圍,道:“那這裏的那位……那位……大老爺是什麽人?”那農人奇道:“什麽大老爺?是我們元莊主麽?他可是大好人哪。他先來這裏,看見良田荒蕪,就招徠了我們種地,租賦甚薄,還為我們看病。我們先還懷疑這裏有人瘟,也是他給我們壯了膽,我們才敢來的。這裏原來好象叫什麽蓮花村,現在的名字也是他給改的。”  昭元點了點頭,謝過他離開,又去問了別處的幾人,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大同小異。不知道為什麽,知道了這些,他心頭反而更加鬱悶。也許自己的老宅被好人占據,反而會比被壞人占據更讓人失落,因為這樣一來,自己便根本無法去出什麽氣,發什麽威。要說起來,自己本來也可算是那塊地的小主人。可既然此地曾經荒無人煙,在這人瘟之疫確實常發的世道裏,別人移居此地開荒,實在也無法太去責備什麽。難道別人開荒還開錯了?自己還能為了再體驗一下那虛無縹緲的鄉情,就去跟他們吵、發他們狠不成?  昭元歎了口氣,幾乎就想立刻打馬回去,再也不回這個讓他無比失落的地方。可是爹爹、自己、小夥伴們的一切,卻還是讓他如陷泥沼,無可自拔。他默默地朝那元莊主府邸行去,似乎想要看透那圍牆,再偷看一眼當年的自己就走。  忽然,昭元覺得有什麽聲音在嚷著什麽。他急忙定了定神,卻見前麵已有不少遊人聚在那裏,連那幾名路上遇到的公子也在其內。昭元看了幾眼,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些貴胄公子們……怎麽都直挺挺地站成幾排?反是仆人們都遠遠散開歇息?  昭元越看越覺奇怪,正想問話,忽見那朱漆大門內出來一名仆役,直直對那些公子道:“嚷什麽嚷什麽?再嚷今天就不發號牌了!”神態語氣均甚是傲慢,簡直就如這些公子都是他的奴仆一樣。可是說也奇怪,那些公子們雖然明顯都是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富貴子弟,現在卻都對這麽一個仆人的訓斥恭恭敬敬,半點不敢有違。滿場中也頓時一片寂靜。  那仆人見場麵已靜,伸了個懶腰,朝門內躬身道:“有請曹嬤嬤。”話音落後,一名中年婦人在幾名手捧金盒的仆人擁簇下出來。隻見她懶洋洋地掃了眾人一眼,道:“各位都是自認是青年才俊,如此讓各位久待,實在是過意不去。”她雖說是“過意不去”什麽的,可言語間卻無半點歉意,明顯是場麵敷衍。但那些公子卻都唯唯諾諾,雖然說不上感激或是拍馬,但先前的風度體麵已是都完全不見。  那曹嬤嬤見眾人恭順,似乎心頭甚喜,道:“來福,你們可以發號了。”那來福率領幾名仆人依次派發那“號”。昭元運足目力看去,見那“號”似是一麵極小但極精致的金牌,上麵正中有一個號數。每人接的時候,都是恭恭敬敬,珍愛萬分。  昭元越來越奇怪,便想再看清楚那究竟有什麽特別珍貴之處。這時一名仆人已發完一排,見他也靠了過來,看了他一眼,便順手也給了他一塊,還很不客氣地道:“拿著。”昭元一怔,忙道:“這是什麽東西?我不要……”那仆人很奇怪地扭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滿是鄙夷之色,呸道:“來都來了,還裝什麽裝?”  昭元心頭一驚,幾乎以為他識破了自己的易容,急忙低頭掩飾。這時那曹嬤嬤也看了過來,皺眉道:“怎麽給這個人?這人……這人實在差了些。”那仆人道:“曹嬤嬤,今天尚不足四十備選。”那曹嬤嬤便不說什麽了。昭元心頭更是奇怪:“什麽東西能讓我還差了?就算比其中大多數人差,又怎麽能比所有人都差?難道是指我財勢?嘿嘿,這她可就錯了。”  他扭頭望了望那些公子們,正待細想,卻聽那曹嬤嬤道:“好了,今天共得三十七……三十八名相貌最俊者備選。各位若是有幸,當可見到我們小姐芳容……”昭元一聽,頓時恍然大悟:“我說是什麽不及呢,原來是指男人選美的相貌。”再一看手中金牌,卻見上麵正是三個大字“三十八”,心下更是哭笑不得:“原來我還排在最末。”  正尋思間,那曹嬤嬤已續道:“……而後再行品評。我家小姐最重男子才貌。有中人之姿者,或者可協助收拾灑掃。有絕色者,或許可侍奉梳洗湯沐。待察得幾日,其中有最上者,甚至可以擠掉現在的未婚姑爺。這天大的好機會,各位可得珍惜。你們進去之前,老身有話提醒。這中選乃是天大的福氣,不中選才是平態。各位都是一方公子,當知風度。”眾公子都躬身道:“多謝曹嬤嬤教誨。”昭元本來還正在苦思怎麽去看才好,一聽可以以此名正言順地進去,頓時打消了那不想跟這幫人爭風吃醋的念頭,也跟著眾人躬身致謝。  那曹嬤嬤撇了撇嘴,將他們領了進去。昭元見眾公子進去時,每人都朝曹嬤嬤旁邊的仆人悄悄塞禮金,便也悄悄準備了一顆珍珠“孝敬”。果然,那曹嬤嬤一見那珍珠異常貴重,臉色立刻好了一點,低聲道:“小子倒還乖巧。進去後不要亂說亂看,小姐喜歡文靜些的。”  昭元心想:“亂說就不必了,亂看是一定要的。”麵上卻感激涕零道;“是,多謝嬤嬤指點。”可他才一進去,心中便有些後悔:自己雖是大張旗鼓地想亂看,領隊的仆人卻並不亂走。自己既然排在隊末,自然也是隻能乖乖地受其限製。這可如何是好?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四)    昭元最想看的,自然就是自己所曾經住過的那個地方了。可是前麵領路的仆人卻將他們都帶入了一處極寬敞、裝飾極華麗的廳堂中,命他們在此等待,不待傳喚不可亂走。眾公子疑心小姐會暗中來看自己等的神態舉止,一個個都風度翩翩地或坐或站,或吟或哦。昭元雖然無奈,卻也隻能隨波逐流。  等了一氣,卻還不見人來召喚,眾人心裏都不免有些急了起來。昭元忍不住心想:“這些人似乎是來自許多地方,看起來都是富貴世家,怎麽也都算是見過許多美色的人了。什麽小姐的美色能引得他們如此傾倒折服?杜先生說過,凡是特別托大、死活不肯‘顯靈’、要吊人胃口的巫師,倒有一大半可能是巫師中不學無術的,根本就不用擔心。這元小姐莫非也是深諳此道之人?”  昭元越想越覺得沒意思,終於向旁邊一名仆人問道:“貴府氣魄宏大,若非有……有您帶領,必然極易迷路,實是讓在下不得不服。不知貴府布局究竟如何?在下自知相貌有差,無可中選,但也想知些府邸布局,回去請家人模仿一下。”  那仆人看了他一眼,便不理他,隻是懶懶道:“這有什麽好模仿的?”昭元無奈,肚裏已將他暗罵了十七八遍,嘴上卻忽指自己當年的臥房方向道:“不知那裏可是……可是……茅廁?”那仆人吃了一驚,怒道:“胡說!那裏乃是小姐香閨,旁人根本無可靠近的。你怎麽敢想到茅廁上去?”  眾公子也都是連連搖頭歎息,都惋惜他這一詞簡直就是對元小姐的天大褻瀆。昭元更是慌忙陪罪,連連說“在下口不擇言,真是愚不可及”,心下卻想:若不這麽刺激,這仆人又怎麽會大受刺激,透露出這個秘密?他正暗暗得意,忽然對自己為什麽會首先想起這個詞大為心虛,急忙低下頭去,生怕被別人看見。  又過了一氣,後麵簾幕內終於出來一位明眸流盼、巧笑鄢然的妙齡少女,當真是花嬌柳媚,天下絕色。滿座的公子們頓時瞠目結舌,竟然連問候施禮都忘了。一名嬤嬤皺了皺眉,道:“雙成姑娘是小姐貼身侍女,這番親自前來接引,你們怎麽如此不懂禮?”  昭元正自心頭有鬼,一聽這侍女名為雙成,頓時心頭大顫,幾乎立刻就要扭頭而跑。要知小玉、雙成乃是神話傳說中西王母的兩位侍女,這位姑娘如此美麗,又是叫這個名字,那……那……意味著什麽?難道……難道……那玉小姐就在這裏?小玉是和雙成一樣的侍女,那麽小姐不是“玉”是什麽?這元小姐……又為什麽偏偏姓“元”?   昭元木然地跟著眾公子們慌忙補禮,腦中卻是一片昏昏沉沉,恐懼、羨慕、羞悔、向往、欹旎乃至崇拜都在一刹那間湧了上來,令他完全無處可藏。這位元小姐為什麽能吸引如此多的青年公子崇拜到這種地步?她的侍女為什麽能如此的美,簡直比許多國家吹上天的公主還要美得多?她……的香閨為什麽偏偏就是自己原來的臥房所在?這不過是一個小山村,一個鄉紳之府為什麽如此的富麗堂皇、金裝玉裹?這一切……除了她,那還能有誰?  昭元一遍一遍地呆呆想著,一遍又一遍地施著禮,竟然忘了跟緊眾人保持風度。那雙成姑娘的一雙妙目,本來還都是隻在最英俊的幾人臉上掃來掃去,忽見他如此癡迷,頓時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道:“傻小子,還在施什麽禮呀?對我都這樣,見了小姐,那還不得跪地磕頭都磕不夠?就你這種風度,怎麽能被小姐賞識啊?”  昭元急忙醒悟過來,臉上大熱,道:“是,是,姑娘教訓的是。在下是為……為剛才……陪罪。”但才說完就覺不妥,可已來不及收回了。  雙成果然奇道:“剛才什麽?”昭元羞悔無及,根本答不出來。一名嬤嬤皺了皺眉,湊到雙成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雙成頓時也臉現鄙夷之色,急忙把眼睛從昭元身上移走,似乎看到他就玷汙了自己的目光一樣,幸好還沒說出那最怕的“寧缺勿爛”。昭元更是無地自容。  一名嬤嬤道:“雙成姑娘親自來點選各位公子,各位可一個個隨姑娘進去。”又道:“姑娘,今天是先從最差的開始,還是先從最好的開始?”雙成皺眉掃了一眼昭元,道:“先從最好的開始。”說著便轉身先行入簾。那嬤嬤道:“一號公子,入侍備選。”  那一號公子歡喜不禁,連忙不失風度地隨著雙成進去,餘下眾人都是滿臉羨慕之色。昭元莫名其妙地心頭一急,可卻又慌忙安慰自己:“他不會被選上的,他不會被選上的。”可是自己究竟為什麽怕這位公子被選上?難道是自己也還真想參選?可如果這最英俊的公子都選不上,自己又怎麽可能選上?  昭元心頭簡直就如倒了五味瓶,心腦都是雲裏霧裏一片。正自心神動搖間,那少女卻又已出來,道:“二號公子。”其身後也跟出來癡癡呆呆、顯然已是神魂顛倒的一號公子。眾人待二號公子進去,都迫不及待地大問這一號公子那小姐相貌究竟如何。然而那公子一派癡迷模樣,隻是閉目搖首,似乎生怕任何一點打擾,會令他失去那深烙心頭的佳人影像。眾公子見他如此,更是心頭如小貓亂抓,神往無限,也焦慮無限。  昭元一看就知這一號公子不是被什麽迷魂術迷惑,而是的的確確沉醉於某種令他極心的美好之中,心頭更覺得這元小姐的美必是驚天動地,甚至都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中金牌。然而他立刻便又清醒過來,連忙怒罵自己:“除了夢中那虛無縹緲的瑤姑娘,什麽人的美能夠跟伊絲卡相比?這些人眼界雖不低,但跟自己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果然,他一想到伊絲卡,立刻便有鎮魂定魄之效。但問題是這實在是一柄雙刃之劍,要用的時候更是膽戰心驚,那是絕對不敢多想多用的:隻要稍微一多想,他仿佛就會看見伊絲卡正施展媚力迷惑和耗竭某處君王精力,看到她那對自己完全裝作不認識、甚至極度憤恨自己去破壞她家庭和計劃的眼神,更無法擺脫那最可悲、最絕望的淒風冷雨中的一掊黃土。  昭元極力定了定神,回到這上麵來,頓時又覺這元小姐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麽了不起。既然自己是原來本宅的小主人,她是現在本宅的小主人,那麽按照通常的房屋布局,當然是很有可能選中同樣的方位作為起居之所了。況且她的侍女雖然漂亮,但也是自己現在又滿眼看多了普通人之後的漂亮,與剛經曆過失去伊絲卡之痛的那個時候根本不能比。這些公子不過是些沒見過大世麵的人,這麽迷她自是情有可原。至於這點珠光寶氣,也不過是與這麽一個小山村中對比太明顯,才讓人覺得特別富麗堂皇。真要論起來,這又哪裏能及瑤池天宮之萬一?  昭元越想越覺有理,一層層地加碼,那元小姐在他心中都已快成夜叉級別的人了。他感慨地看了看手中金牌,想起先前的心虛和那種近乎神魂顛倒的想象,簡直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他甚至忽然很想扔掉這麵金牌,以顯示和補償自己的某種自尊,可是不知為什麽,那個想再看一眼自己所居之地的念頭,終於還是占了上風。  那些公子們穿梭般地又進又出,人人都是進去時信心百倍,風度翩翩,極力想給元小姐留下好印象;出來時卻都是失魂落魄癡癡傻傻,完全沉浸在剛才所見的美麗回憶之中。昭元望著他們,既沒有向往,也沒有同情,隻是覺得有些可憐。  終於,那雙成姑娘叫到了他,但叫他的時候下意識地掩了掩鼻,似乎對他的粗俗頗為反感。昭元卻是心神已定,反而對她大大方方地一笑,故意作出信心百倍的樣子。雙成姑娘看了看他那樣子,厭惡之意更深,勉強道:“你跟我來。記住,不要亂說話。”  昭元心頭想笑,麵上卻還是唯唯諾諾。他整了整衣冠,跟著雙成慢慢進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這故弄玄虛的少女能美到什麽程度,居然敢大張旗鼓地要選男美人。”  雙成似乎極不願昭元挨進自己太近,他也很知趣地離她總是有五尺以上。那裏麵院落回廊都極是精美,也半點跟原來不一樣,但基本方位卻還是跟昭元兒時的記憶暗合。他那已平靜下來的心情又開始激動起來,不時地想要閉眼默想當時那雖然粗糙些、但卻熟悉得多親近得多的一切,似乎整個人又在重新走向孩提時代。  可是還沒到最想去的地方,昭元便已被雙成叫住,停在了一出廳堂門外,說是要在這裏見小姐。昭元心頭甚急,道:“小姐不是在香閨中嗎?”雙成皺眉道:“你們這些白身備選,怎配瞻仰小姐閨房?便是入選了,也還不一定有資格呢。”  昭元輕輕歎了口氣,不再說話。雙成在紗幕外低低道:“最差的一個已經帶來了,不知可需入覷?”裏麵一名侍女道:“小姐說,既然來了,那就進來看看。反正今天根本沒一個人中意,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雙成掀起紗幕,命昭元進去。昭元一見,卻更是一涼到底:原來那裏麵竟然還有一層層的薄薄紗幕,無情地掩藏著麗人風采。那裏麵的侍女又道:“末號男美人,你近前來,讓小姐看看清楚。”昭元終於被直接稱作男美人,不免心頭有些異樣,但還是乖乖湊近前去,準備拚命瞪大一對眼睛,在那小姐看自己的同時也看清那小姐。  但那紗幕若隱若現,小姐的容貌便如被雲意籠罩一般,說不出的朦朧,也說不盡的美麗高雅。昭元望著那如夢似幻的美麗,心頭忽然一陣狂跳:“當初的瑤姑娘,不也是一樣朦朧麽?她的風采……她的夢意怎麽那麽象?難道她……其實還是瑤姑娘的原形?難道她就是那位玉小姐?”  此念一起,昭元全身立刻都象是要爆炸一般,幾乎就要不顧一切伸手撥開紗幕,放肆地看一看那海市蜃樓中對應的現實。可他心念甫動,裏麵卻已傳出那小姐的聲音:“太差了,退下。”昭元一聽,頓時又呆若木雞,因為這位小姐的聲音雖然也非常美妙動聽,卻跟玉小姐、瑤姑娘都很不象。  雙成道:“小姐,金牌見賜麽?”那小姐輕輕歎了口氣,道:“既然來了一場,還是賜吧。”說著在身邊侍女的攙扶下盈盈站了起來。雙成見昭元還是一幅微呆的樣子,沒好氣地道:“小姐要回去休息了,你還不快走?”昭元心頭說不出的失落,隻得轉過身去離開。那小姐見他轉身走開,也似要穿出簾幕回閨房。昭元走著走著,忽然猛地一回頭。眾少女驚怒聲中,卻見那小姐已轉過身去,隻是一隻纖纖玉手在鬢邊微撫。  雙成姑娘非常生氣,道:“你這小子,不但長得一般般,連心也是這般醜陋低俗。”昭元心頭萬般失落,便如沒聽見一般,被她連驅帶趕給逐出廳外。直到又見到眾備選公子,昭元才勉強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已和眾男美人一樣失魂落魄。  曹嬤嬤道:“今日無人中選服侍,有的甚至連話都沒有被問,甚是遺憾。但各位公子不用太灰心喪氣,凡是被小姐問了話的各位,若是有心,日後再行修飾文思,或許還有機會。那麵金牌,便送與各位,以作留念。”眾公子都是感慨萬千,竟無一人接她這番安慰話。  眾嬤嬤見此事已完,便一齊動手,將三十八位男美人請出門外。眾男美人直到身已在門道外,依然是頗有渾渾噩噩之象,連帶那些等候的仆役都是竊竊私語。一名公子呆呆望著那金牌,忽然苦笑道:“還有機會?還有什麽機會?我一見小姐的風采,就知道我是沒有機會了。我寧願老老實實一輩子珍藏這份記憶。”眾公子都是歎息不已。  眾公子三三兩兩離開,隻剩下昭元一人牽著馬慢慢走在後麵。他心頭說不出的難受,覺得自己真不該來時在臉上亂塗的。否則的話,自己比現在顯得英俊一點,說不定還真能見上小姐一麵,看看她究竟是不是……是……她,甚至還能得窺自己的過去、她的香閨。可是現在其事已過,難道自己再明天備選麽?可聽他們說,這等盛會似乎是每月朔望二時才有的,自己可怎麽能等?  昭元慢慢來到那小時候與小夥伴們放牛戲水的地方,望著那山塘,那樹林,那已快結冰的小河,於及枯萎得黃黃的草地,心頭卻再也無法起來什麽感覺。他歎了口氣,終於定下主意:既然來了,怎麽也要盡可能地弄清楚。  到了晚上,昭元已是全身黑衣,飛身直撲那黑暗中依然閃著金光的元府。一切方位都還在他的心中,他簡直連想也不用想,就已經直接摸到了那已被元小姐占為閨房的所在。他仔細看了看其布局,忽然身形一矮,貼牆直竄,迅速竄至了一水缸旁邊的角落裏。接下來他便貼牆細聽室內小姐和侍女的動靜,推測其內部布局、方位,以及正在發生的什麽事。  等了好一氣,終於等到了昭元最盼望的事的聲音。他忽然學了幾聲貓捉老鼠時的聲響,似乎還折騰得在水缸中亂撲亂騰。那門開處,昭元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貼著雙成和另一位姑娘身後逸了進去,飛快地鑽入了小姐床下。果然,室內水氣蒸騰,牙床上紗幕低垂,裏麵的元小姐根本沒注意到這突然進來的黑影。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五)    二位姑娘很快就回來了,都是嗔怒不已,說那野貓太過無恥,連抓耗子也敢在小姐房門口亂抓一氣。昭元縮在床底,一時間還不敢直接偷看,但心頭已是大定:“小姐沐浴,怎麽也不會注意別的,那自然是我的好機會。不過……不過……偷看人家小姐沐浴……終究不是太好吧?……嗯,我就等她睡著再偷看,這總可以吧?我自己可不要先睡著了。”  過了一會,聽那小姐道:“小玉,準備好了麽?”昭元仔細分辨,卻總覺既似是某種假音,又似完全不是假音,依然滿頭霧水。那叫小玉的侍女道:“小姐,馬上就好。我去催催她們。”話未說完,外麵已是輕輕敲門聲:“小姐,兩位姑娘,第二桶香湯已備好。第三第四桶也已正在準備,已經能夠接上。”  雙成打開了門,眾嬤嬤抬進熱水,撒上花瓣,室內更是白氣繚繞,連帶著三位少女的美好芬芳,讓人不知不覺地就要沉醉其中。昭元定了定神,心想:“看來要不先睡著,可還真有點難度。”小玉待眾嬤嬤退出,走到床邊拉起紗幕,笑道:“小姐,可以沐足了。”  昭元一聽“沐足”二字,一顆心陡然瘋狂亂跳,臉上簡直就象要燒起來。他急忙苦苦定下心神,拚命告誡自己做人要坦蕩無鬼,做男子漢更要光明磊落。那小姐輕輕嗯了一聲,被兩位少女從牙床上扶將下來。她那纖巧晶瑩的玉足,在白氣繚繞和牙床垂巾的朦朧掩映下,更是顯得秀美絕倫,也更讓昭元臉紅心跳,幾乎無可遏製。  昭元極力告誡自己男子漢所應有的一切,死死壓抑著自己那想要湊前去看的衝動,可身體卻還是不自覺地朝那裏一點一點挪移著。雙成似乎是試了一下水溫,笑道:“這先一桶已冷熱正好。小姐,說實在話,你可真會享受。不過呢,這還隻是我們幫你沐足,未免有些招小姐嫌。若是能選幾個最英俊的才郎來伺候,那就更加好了。”  那小姐淬了她一口,還沒說話,小玉也已取笑小姐道:“說的是啊。不過小姐很快就要熬出頭了。隻要小姐肯,再過些時間,最起碼不就能有位姑爺乖乖伺候麽?那時候我們這些討厭的丫頭,就可以通通從小姐麵前消失了。”那小姐氣道:“胡說八道。還不快扶我過去?”  笑語連聲中,小玉和雙成已扶起那小姐,向玉盆旁邊的繡墩慢慢走去。昭元這時已在“通過足來分辨是不是她”的理念保護下,一點點挨到了那床巾下擺的邊緣,傻傻望著那小姐白霧中若隱若現的美麗,但卻什麽也分辨不清。其實他原來那次為玉小姐沐足的時候,也是如在暈眩之中,根本便沒能看清楚。 因此,即使現在看清楚了,又能分辨出什麽?  小玉扶那小姐在鏽墩上坐下,望著小姐那一雙晶瑩秀美的玉足輕輕沒入水中,情不自禁地歎道:“小姐真是好美好美啊,將來真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能夠爭來為小姐沐足的好福氣。說實在的,我們都有些舍不得小姐嫁出去了。”  雙成也笑嘻嘻道:“今天呀,那幾名稍好點的公子一見小姐玉容,都是根本就不敢多看;再看小姐玉腕,一個個都更是臉紅心跳,連話都結結巴巴說不清。唉,這風度……真是太可惜了。我猜呀,他們八成還在夢想著怎麽才能為小姐伺候沐足呢!”小玉哼了一聲,道:“就他們那點福份,也配想有?給他們都怕他們承受不起。不過他們還算識抬舉,知道能伺候小姐沐足是彌天大幸,乃是幾千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那小姐羞道:“你們呀,一天到晚嘴巴不閑,簡直象是八百年沒說過好話的,卻是一點正事也不做。”  昭元聽小玉說及“福氣”二字,更是麵紅耳赤,心頭則翻江攪海地想要憤怒反駁“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怎麽能是什麽福氣!”。可是卻又不知為什麽,無論是在那時,還是在這時,在眩目的美麗麵前,他都根本無法顯得有任何理直氣壯之處。自己那賴以生存的驕傲,似乎已經莫名其妙地在一點點消逝著,令他又是恐慌,又是害怕。  昭元非常害怕自己在她們的美麗麵前一敗塗地,漸漸的,他都已不再敢去反駁什麽了,隻想保護住自己的那一點點天地。是啊,就算全天下人都可以覺得那是福氣,可自己是大祭師,怎麽能這樣以為?自己不再想去改變他們什麽,隻求自己不要被別人改變,行麽?  昭元神搖目動中,那兩名少女已嘻笑著為那小姐沐足了,但卻似乎連身也沒有躬。昭元心頭微奇,定睛再看,卻見水霧後麵的小玉和雙成都調皮地對坐在小姐對麵,也將雙足伸入水中,假做雙手來撫弄那小姐玉足。少女們的嘻笑聲和戲耍聲透過水霧聲聲傳來,便如最美最美的樂曲一樣,點點滴滴飛濺在昭元心頭。昭元簡直都有一種自己的心海已成了她們的沐足盆、正被她們著意羞辱一般,可卻怎麽也生氣不起來,臉上更已燒得羞慚欲死:“原來她們說的沐足是這樣的,我怎麽……我怎麽……怎麽……那樣?”  昭元極力告誡自己,可心頭那曾經的無比美好和眼前的欹旎美景相互交織,卻越來越讓他忘了自己究竟要告誡自己什麽,自己究竟要戒備什麽。他的心似乎正在被那歡聲笑語一點點融化,融化得已經完全不成形狀,任人揉捏和宰割。  他的身體越來越繃直,全部的身心都被糾纏於“沐足”和“福氣”二字上,已經完全沒有餘力去思考任何其他的念頭。他心頭莫名其妙地越來越覺得,這位元小姐就是那位玉小姐,甚至就是那位瑤姑娘的原形。他也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地想要再把她看清楚一些,似乎隻有那樣,他才能夠把真正確認自己的心究竟已經流浪到了哪裏、迷失在了哪裏。  眼前的水霧是那樣的朦朧,昭元腦中的思維也是一樣的朦朧。這一切的朦朧再加上那滲著霧意、若隱若現的少女體香,更是襯得眼前少女們美麗絕倫,讓他恨不得一下墮入夢境、再也不肯醒來。他呆呆望著那霧中的美麗,心頭仿佛已伸出了一百雙小手,正悄悄而又怯怯地輕輕撫著那小姐秀美的纖足,一點一點品味著與昔日的感覺又何異同。  忽然,昭元耳邊一聲少女的尖叫,似是一名少女發現了什麽。然而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聽一聲巨響,那座牙床竟然已是猛地扣了下來,將他整個身體從頸項以下完全扣在了裏麵。那床似乎是一種特別的機關,雖然他身體已被扣住,頭卻偏偏還露在外麵。遠遠望去,他便如一隻大王八剛剛伸出頭就被人卡住脖子,再也收不回去了。  原來昭元心頭沉醉之下,一顆頭情不自禁地越伸越遠,竟然已是伸出了床沿。雙成忽然發覺,立刻尖叫聲中發動機關,頓時將他擒個死定死定。昭元後悔莫及,剛從那頸椎處被突然一壓後,幾乎要被壓斷般的劇痛中恢複了些,就拚命要朝兩邊猛擊猛掙。  不料頃刻之間,外麵就已衝進來七八個胖大仆婦。眾仆婦見他要拚命掙紮,都是急忙衝上床去,並運功死死壓著。那床板厚硬非常,居然似是全副鋼鐵所打造,再加上這七八十來個身有武功之人的猛壓,無論昭元如何掙紮,也是紋絲不動。昭元隻得歎了口氣,放棄了這一切,呼吸困難之下,所有剩餘的精力幾乎都隻夠喘氣。  那小玉見他已被擒,膽子大了些,湊過來仔細看了看他,忽然怒道:“好哇,小姐,這偷看的小子就是白天那沒被選上的家夥!……不過這次怎麽英俊了點呢?”那小姐聞聽,也極是吃驚,慢慢步了過來。昭元忽然極力朝她望去,卻見她雖然風采容顏都是極美極美,極惹人遐思,但卻似乎又不太象是那玉小姐……不,又不太似是那瑤姑娘。昭元心頭一動,又忍不住極力朝她玉足望去,卻見那足已藏在絲文屐內,完全不見。  那小姐見他又偷看自己雙足,臉兒頓時通紅,道:“這人無禮。”一名嬤嬤怒道:“混帳小子!小姐乃是萬金之體,小姐玉足,也是你這等人能偷看的麽?”那雙成更是氣憤,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你偷入少女香閨,還偷看小姐沐足,體麵何在?若是你早不易容,說不定還有點可能被選上的。那時名正言順來伺候小姐沐足,豈不好過你來偷看一百倍?”  昭元羞憤以極,待要大呼自己不是來偷看小姐沐足的,卻又生怕被追問起為什麽要來偷看。兩難之下,他已根本不敢答話。那小姐忽然道:“對了,這人的容貌……他白天為什麽要易容?這倒是難解之事。”那小玉一想也對,道:“對呀,別人都是拚命修飾好,他怎麽好象沒修飾好呢?……不對,看看他現在有沒有易容。”說著忽然纖手伸來,在昭元臉上摸了一把。  昭元羞慚無地,卻又不敢多言,生怕激怒了她們。要知從臥眉山開始,他便打心底裏對軟硬不吃的嬤嬤們有一股特別的懼意。現在眼前就有好幾個提刀霍霍,萬一給自己頸項處來個手起刀落可怎麽辦?  雙成問道:“姐姐,有沒有?”小玉想了想,笑道:“不知道。”雙成也伸手來摸了昭元臉一把,簡直輕薄得象是姬妾成群的某大老爺在調笑某一名姬妾,嘴上卻道:“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那小姐奇道:“還摸不出來?那我來摸摸。”三摸之後,卻依然是沒有定論。忽聽一名嬤嬤道:“老身用刀刮一刮他麵皮便知端的,那是半點也假不了的。”  昭元嚇得半死,慌忙道:“現在不假!現在不假!我發誓的!”那小姐見他情急至此,噗哧一笑,卻又立刻繃緊小臉、不給他以顏色,隻是道:“好了好了,他假麵皮已被自己比剝了,就不用你們來刮了。”昭元見她年紀比自己小些,笑時頗有一種天真之態,而且那得意形態竟似有些熟悉,甚至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近之感,居然有些看得呆了。他使勁甩了甩頭,這才想起來她的眼神好象跟天昭當初折騰自己時有些象,怪不得自己覺得有些親近。  那少女見他又盯著自己看,幹脆轉過身去,不給他看。昭元也似覺察到了自己失禮,隻好低頭。雙成見他目光又落在小姐足旁,輕輕哼道:“小子,別說你俊了點就翻上天了。你這幅容貌,放在小姐眼裏實在算不得什麽。你想要為小姐沐足,那可是太過抬舉了,怕你承受不起。我看你趁早還是熄了這癡心妄想吧。說,你白天為什麽要易容?”  昭元正想編造什麽話來敷衍,不料那雙成已道:“小姐,這家夥眼珠亂轉,肯定是在想什麽謊話。要不要把他賊眼先挖下來啊?”那小姐不置可否。一名嬤嬤頓時精神大振,提刀過來道:“小子,看著刀尖。”昭元嚇了一大跳,忙道:“天地良……心,我沒說謊。再說小姐香閨,怎麽能受血光之汙?”  小玉道:“天地良心,你肯定是在想說謊。不過小姐香閨倒確實是不該受這等人之汙的。來呀,將他卡著滾出去門去好好問話,隻要一個不對,就把他賊眼挖出來。”一名嬤嬤道:“此人武功高強,這次抓住他也是天幸。就這麽移,又麻煩又怕有危險。不如現在就先宰他個半死?反正他也已來玷汙了些,總要清掃的。”  昭元忙道:“我出身洛陽河間藥鋪,十年前曾隨家父到這裏遊過些時日的,還給了些銀兩給這裏的鄉親。不信……”那雙成立刻搶白道:“不信就去問那些十年前的村人是麽?你當我們都是傻瓜子?”昭元道:“不信我可以把這裏所有原來的地名都說一遍。”說著將燕子嶺、門口堰、黃牛洞、四裏塘、風月林等的方位都都如數家珍地報了出來。  那些人見他如此順溜,都有些遲疑。一名嬤嬤低聲道:“小姐,似乎有幾個是對的。”昭元心頭升起了希望,小心翼翼道:“在下這次來,實在不是想來參選的……不不不,我本沒有想來參選的,可是後來發現小姐光降這裏,立刻就真的想要參選。還有啊,聽說這裏曾有強盜燒殺,為防萬一,我才略微改了改容。可後來見到小姐時就已經後悔了,但要擦已經來不及了,當時真是悔青了肚腸啊。這不,我心儀小姐的風采,卻又自傷容貌太差,晚上就又來了,而且還隻敢偷看。唉,這相思之苦,真是一言難盡哪。”  他越說越覺這話還勉強能說通,不免越說越是情真意切,簡直連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小玉笑吟吟地道:“真的麽?你要是真的這麽愛慕小姐,雖然沐足的福氣你是排不上了,但好歹小姐會饒你一條小命。對了,你想不想留在小姐身邊啊?”昭元張口就想說“想”,不料一看那嬤嬤手中尖刀,忽然嚇出一聲冷汗,道:“想是想,可是在下實在自傷容貌……”  小玉鄙夷道:“原來是來假的。曹嬤嬤……”昭元嚇了一大跳,忽道:“我想!我想!我天天……今天夢裏想,就怕小姐不要我。小玉姑娘,我怕小姐不要我,不如你要我好不好?”小玉頓時滿臉飛紅,怒道:“胡說!”就想踢他。  雙成嘻嘻笑道:“姐姐,人家是等著你踢他呢,小心踢中他的嘴。”小玉更是羞不可抑,可追了幾下追不到,因為雙成老是藏在小姐身後,還慫恿那小姐也來對付她。小玉無奈,忽道:“小子,我不要你,她要你的。還不快去求她?”  昭元立刻道:“雙成姑娘……”雙成立刻也是紅到了耳根,道:“閉嘴!”昭元果然聽話地閉嘴。那小姐微微笑道:“好了好了,別鬧了。不管跟你們哪個,嬤嬤們總是要讓他六根清靜的,你們怕什麽?”小玉恨恨地看了看昭元,象是恨極了他,忽道:“你等著!”已是一扭身跑了出去。萬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紅妝(六)    雙成忍住笑道:“小子,惹翻了她,你可麻煩了……”忽聽外麵那小玉的聲音嚷道:“小姐,姑爺的飛鴿傳書來了。”那小姐眉頭一皺,道:“都跟你們說過無數次了,他現在還沒資格做姑爺。”雙成抿嘴笑道:“小姐,誰讓你剛才不幫她的?不過你要是幫她呢,她雖不嚷,我可就要這麽嚷了。”那小姐氣極,就要揪她。雙成早有防備,飛也似地跑了出去,口中卻還喊道:“曹嬤嬤,先把他挪出去,我們慢慢來審。”   昭元拚命要暫緩,就是在悄悄蓄力,尋找一絲一毫能讓自己稍微舒展胸腹的地方。眾嬤嬤小心翼翼地將鐵床慢慢朝外移,每移一點,昭元就得順著滾動一點。三位少女遠遠隔著窗楞見他甚是狼狽,都是抿嘴而笑。雙成道:“隻要不髒了閨房,那就百無禁忌。實在不行,還可以派人四麵去查訪嘛,我就不信查不出半點什麽來。這人氣質不象太普通的人,山南驛的驛主沒準認識,明天不妨傳他來。”  終於到了那門檻,這卻不得不有一點麻煩。那些嬤嬤們猶豫了一會,似是要用幾把巨型鐵叉先來叉住他頸、腰、臂、腿、踝等幾個要害部位。但猶豫來猶豫去,她們最終卻還是向小姐請示,說是覺得隻有先將昭元擊昏,才最保險。  昭元眼見那小姐就要點頭,心頭大急,再也顧不得是不是能確保把眾人震暈震麻,猛然一聲獅子吼發出。眾嬤嬤果然都被震得一呆。昭元運足全身力氣,猛然一下將那沉重鐵床掀起少許,頭部堪堪縮回,立刻便已全身脫出。  他身體才得自由,立刻便是一頭撞向那牆。隻聽撲的一聲巨響,室內粉灰亂蓬,那一堵看起來似乎平平常常的花牆,居然硬是沒被他給撞穿,反而是他自己用力過猛,頭骨痛得幾乎爆裂。那些嬤嬤們見他所行受阻,都是怒吼連聲,拉開架式撲了上來。昭元深吸一口氣,突然雙臂平伸,竟然不閃不避,直直送給她們抓。  那些嬤嬤都是吃了一驚,待覺不對已是來不及。轉眼間,八人被昭元雙臂神力一帶,已是失去平衡,緊接著其中四人又已被昭元迅疾捷倫地抓起,一個對一個地朝後扔去。眾人驚呼聲中,昭元已是躍出了香閨之門,卻見外麵已是無數家丁火把雲集。昭元目光一閃,突然朝那遠處的小姐撲了過去。眾家丁大驚,全都嘩拉一下搶先過去擋住他。昭元冷笑一聲,身形陡然竄至一口大水缸旁,一把舉起那大缸便朝眾人頭頂砸去。  果然不出所料,這小姐香閨旁的一切東西居然都似是暗有鋼鐵內襯,連這水缸也不例外。眾人驚呼搶接聲中,昭元連躍幾躍,已是離眾人七八丈遠了,逃跑途中似還聽那小姐正氣急敗壞地發令:“快追!快追!”  然而昭元既然已經脫出,這裏又是他本來極熟悉的家鄉,再要追他,談何容易?不要說這百十號家丁,便是再多十倍,他武功也低至此時的一成,也依然會難以擒到。不一會,昭元便已將那些火把甩開了百把丈遠。  昭元知後麵的人已根本看不見自己的具體方位了,他們隻是在順著勢繼續追,自己其實已經可說是真正脫險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對這小姐、還有這個芙蓉山莊起了深深的戒備,滿心都覺得隻有盡一切可能逃到最遠最遠,才能真正安全。  昭元一路拚命飛奔,簡直便如足不點地一般他足足奔了一二十裏,這才找了個地方稍稍緩了一緩,揉上幾揉自己頭、頸等被她們狠狠伺候過的部位,也讓腦袋清醒一點。他一麵喘氣一麵回想那小姐香閨,越想越覺得那裏一切都透著詭異,簡直就象是專門為自己這一類人準備的。她究竟是什麽人?難道她真的是玉小姐?  昭元仔細回想這一切的一切,卻總覺得她那股莫名其妙的眼神,還有那種稀奇古怪、若有若無的親近感,是非常難以裝出來的。如果說她就是那玉小姐,難道這位玉小姐已經到了能隨意控製自己心神的地步了?這又怎麽可能?可如果不是,這……這又怎麽可能?  昭元一遍遍地想著,始終無法得出什麽結論。他忽然又想起了最後的那聲“姑爺”,心頭頓時一顫:“對呀,如果是那玉小姐,就肯定不會有姑爺。”想到這裏,他果然似是安心了點。可這又是什麽道理?自己怎麽會如此覺得?難道不會是小玉故意開小姐玩笑麽?  昭元歎了口氣,無可回答;回想剛才的一幕,簡直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發生過。他想了許久,終於拿定主意:“不管她是什麽人,總之是我最好別惹的人,我總盡量離她遠點就是了。這小姐若不是那玉小姐,見之也無趣。若是那玉小姐,我自然更要避而遠之。這個最起碼的原則,我還是明白的。天下這麽大,難道還能缺我逍遙之地?”  可說是這麽說,這元小姐驚人的風采,卻又實在難以讓他完全擺脫她的陰影。尤其……尤其是她沐……沐……什麽的時候,當真是既神似又形似,既神非又形非,枉自己神魂顛倒了半天,居然始終也還是無法真正分清到底是還是不是。現在回想起來,這一行除了丟人現眼之外,到底幹了些什麽?這簡直就是連想一想都羞慚欲死的事。  昭元一麵揉搓按扭、恢複那幾個部位的活力,一麵仰望夜空,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想幹什麽該幹什麽。終於,他氣漸漸平了,心頭也略略平靜了些。這時他忽又想起雙成說可能要查問驛站的事,急忙辨明方向,便欲繞道趕回驛站早早離開,給她們來個死無對證。  心頭有比較急的事,自然也就有了方向感。昭元行了一陣,看看天色其實還早,便也不再那麽趕忙了。忽然他陡然一個騰躍,翻身躍往另外一側,心頭砰砰亂跳:“是哪個家夥在這裏設了個陷阱?”但很顯然,獵人在無路之處設陷阱捕獸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自己這罵未免底氣不足。但既然現在心情不好,對這讓自己虛驚一場的事,自然要罵一罵才開心。  昭元罵了兩聲,正準備離開,忽然心頭一動,又回過頭來仔細看了看。接下來,他還將耳朵貼地,小心地拍了幾拍,越拍越覺有些奇怪。他在臥眉山時常常學設陷阱捕捉一些山獸,自然對各類陷阱適合捕何種野獸頗為熟悉。問題是,這陷阱竟是出奇地深,遠遠深過捕捉這一帶野獸的需要。作為一個獵人,難道會去主動幹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難道幾年不見,這裏出現了什麽新的、特別能蹦的野獸?  昭元呆呆望著著陷阱,忽然心頭一動,更是大虛:“莫非就是用來捕捉我的?可就算那小姐有鬼神難測之機,難道還真能算到我逃脫後將從這裏經過不成?隻有獸類才有比較固定的道路啊,人嘛……人嘛……難道她還真把我當禽獸來看?簡直是豈有此理!”  昭元想到這裏,未免既覺憤慨,又覺喪氣。無論如何,自己是偷窺在先,別人可沒引誘自己什麽。不要說別人心裏把自己當禽獸,就是當麵指著鼻子罵禽獸,自己還不是一樣隻能老老實實聽著?這等憤慨,自然隻能是背後發發,平衡一下自己那可憐巴巴的心理。  但若說是抓捕自己的,自己現在也仔細看過了,周圍怎麽死活也沒人埋伏協捕?很顯然,對於自己來說,隻要一時無人協捕,這陷阱便再深些,也還是不可能困住自己的。難道自己就這麽自作多情,以為那小姐就是專注於自己?莫非自己是內心裏很想這樣麽?  這自然是令昭元頗為慚愧,但他還是懷疑這周圍應該更可能有人埋伏極深,隻不過自己無法發現而已。他想了想,忽然大張旗鼓地四麵大搜了一趟,令那些埋伏之人不敢抬首。然後他突然極迅速地縮身一蓬草內,手中一塊大石便要加力擲出,準備作出有人墜井之狀。  忽然,他似覺得遠方有些什麽動靜,心頭頓時一動,那石也就不再擲出。過了一會,山邊忽然現出兩條一前一後、但都極快的身影,而且似是男在前、女在後,但卻又不象是小兒女夜間偷情之態。昭元仔細看了幾看,越來越覺他們似是追捕與被追捕的關係,心頭更是大大驚奇:“怎麽這世道都是女人追捕男人,而且還把男人攆得四處逃命?”  那二人越奔越近,昭元忽覺得前麵那人似是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忽然,一個念頭竄上他腦海:“這男子似乎是在朝這個方向跑,莫非這陷阱是他所挖?那可就當真奇了。”  那男子輕功不及那女子,眼看距離越來越短,神情更顯張惶。同時,他也不停地左右突然橫躍,簡直象極了羚羊避獅虎追捕的招數。但那女子輕功當真是妙到極點,不但裙袂飄逸如仙女,既快又美,更還就象是能始終能先預料半拍一樣,對他的迫近之勢絲毫不緩。昭元忽然暗想:“這女子……這女子怎麽也象是見過的?”  眨眼之間,這二人已是飛撲至昭元眼前;那女子離男子幾乎已是伸手可及,顧盼之間更顯眼光淩厲。那男子突然一腳踩空,驚呼一聲,身形飛墜。昭元正在大吃一驚,那女子收勢不及,也已是驚叫聲中一同飛墜。  昭元眼見自己沒料中,不免呆了一呆,心頭忽然又是一急:“要真是獵人所挖,那下麵便很可能有倒立向上的刀尖!他二人雖然武功高強,但無備之下,也難免受傷。”想到這裏,急忙就要騰身施救。不料他身還沒動,便聽一聲重物墜地之聲,接下來便是洞內辟辟叭叭的打鬥聲,二人都是半點也無被什麽東西刺穿受傷之象。  昭元連忙按捺住身形,眼珠一轉,已平地施展蛇行潛術,極快而又無聲無息地爬至一處剛好能看見洞中大概的隱蔽所在。隻見那一男一女都已落身洞內實地,正在全力互搏,而且彼此出手竟然都全不留後手,便如真的要取對方性命一般。  昭元才看了幾眼,便知那二人武功各有長短。那男子武功勝在厚重沉穩,以力降會;那女子武功卻是勝在輕靈飄忽,以逸促勢。因此,若在平地,那男子雖可能略勝,但卻很難擊敗女子,反而容易被女子襲擾得褪力。但這深洞之中,空間太小,輕功難以施展,那男子顯然大占便宜。果然,不出片刻,那女子便驚叫一聲,被那男子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那男子冷笑一聲,整了整衣冠,低下頭仔細看那少女。那少女喘了幾口氣,似乎嫌他離得太近,抬起頭來怒視他。昭元心想:“這洞簡直就是專門為這場架挖的,看來應該還是這男子所挖。呀,這男子不會是調戲少女被追捕,現在又想侮辱別人吧?這我可不能不管。”正心念動際,忽聽那男子冷聲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姑娘究竟為何要千裏追殺在下?”  他一發這句話,昭元頓時恍然大悟:“這不是田振梁麽?”再一看其身形背影,更是覺得象極。那少女自然就是那青鳥被蛇咬的少女了。那少女怒視著田振梁,道:“你明知故問,我又何必再回答於你?我說你這次怎麽如此膽大,居然敢招搖現身,原來如此奸詐陰險。”  田振梁道:“不如此,便不能屈姑娘於平靜,在下既無法說得明白,更無法問得明白。姑娘千裏追殺,不死不休,此事實在讓人如芒在背。在下思之再三,覺得一味消極逃避實在不是辦法。因此在下用些手段,想彼此說個清楚,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倒是在下有些疑義:姑娘為何在這荒郊野外現身?敢問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元小姐?”  昭元一聽“元小姐”三個字,心頭戈登一下,忽然又明白了許多:“這田振梁不就是其中一名參選公子麽?當初他在路上,我還讚過他風采俊秀呢。好家夥,這家夥的易容居然連我也瞞過了。不過他好象也沒看出來我的易容。看來以後凡事都當上心一些才好。”  但問題是這少女如果就是那元小姐,自己剛才那一趟出來,不就更是彌天大幸麽?自己對田振梁等一眾男人是沒怎麽留心,對那元小姐可是看得仔細得不得了。難道那元小姐真能將武功掩藏得這麽好?  果然,那少女已冷笑道:“你想猜,那就好好地猜吧。”田振梁冷冷道:“在下不是在猜,而是在問姑娘。姑娘是聰明人,還請不要裝作不懂目前的情勢。”那少女哼了一聲,道:“你也是聰明人,若是足夠聰明的話,就該立刻自殺,免得再受這追殺煎熬之苦。”  田振梁怒極反笑,道:“蒙姑娘誇獎聰明,真是天大的榮幸。隻不過我若真是聰明的話,便更當知道,若是殺了姑娘,一樣能免受這追殺之苦。”那少女冷笑道:“你既然是聰明人,便該知道如果殺了我,你會引來更大的被追殺之苦。”顯然,這少女雖然身處羅網,但言辭之間卻是絲毫不讓,反而象田振梁被她抓住了一樣咄咄逼人。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