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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

(2006-06-23 21:09:52)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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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昭臉色羞紅,低頭不語,忽然輕輕道:“哥哥,我想我的婚事跟你的婚事同時辦,你說好不好?”昭元心頭一黯,神情恍惚,幽幽道:“哥哥的婚事,隻怕這輩子都難了,那會耽誤了你。況且一下要有兩場大慶,似乎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天昭輕輕道:“不,我不怕等,我跟哥哥一起辦。我們隻辦一場慶典,好不好?一點都不累不麻煩的。”

  昭元勉強笑道:“這麽大了,還隻知道說孩子話。你複位之事後,哥哥還要出去辦事,要說成婚,還真不知到哪天去了。男子漢等等沒關係,女孩子卻是不能等的,怎麽能這樣粘哥哥撒嬌?不過不管哥哥多麽忙,隻要你願意,成親時哥哥還是會來為你主婚,讓你光光彩彩。我的寶貝妹妹這麽漂亮,這婚典之上不光彩些怎麽行?隻是嫁人後,哥哥就不能隨便親你了,趁現在先親一下。”說著便作勢要親她。天昭連忙躲開,低頭羞道:“隻要哥哥喜歡,以後也可以親的。”昭元一笑,不再逗她。

  一路上順流而下,不上二日,已行了好幾百裏。三人棄筏登岸,又走了幾日,行行複行行,總是或紮筏而行,或徒步而行。約莫半月之後,昭元才突覺山川似有些許熟悉之感,估計已近臥眉山了。算起來,離部眾主要聚居之所,已在一日行程之內。

  又走了大半日,昭元便采些濃色草藥化妝,以備晚間先去探營。袁有德道:“主公,大天師,臣有一言。”昭元道:“你說。”袁有德道:“大天師去探好之後,我們最好還是裝作無甚武功,故意露些行跡,被他們抓住。”昭元道:“你想看看現在哪些人是忠心於舊主,哪些人是偏於新主?”袁有德道:“正是。”

  昭元本來也有此意,但想萬一那些人拿下自己等人後就要當場斬殺,那就白費力氣。他想了想,道:“你覺得他們不會當場斬殺麽?”袁有德道:“以臣離開時的情形看,若是我們能被那些不是太願跟隨銀牟太叔的兵俘獲,相距又足夠近,當可先被押往營中再作處理。這麽些時日來,估計銀牟太叔也已掌握了形勢。我猜他必然要將我們大責一番,當眾處斬,以名正言順地徹底斬絕別人心中的搖擺。那時各人心態自然畢露,易於為我們掌握。”

  昭元想了想,道:“若是能確保他們先不當場動手,你可與天昭去,我暗中觀察保護。若是由我扮人來俘虜你們,本來是最保險,但卻也最容易引他們懷疑,反而不佳。”袁有德道:“正是。若是臣一人去被俘,震動不大,難以盡辨忠奸,是以還非得小主公不可。隻是中間可能會讓小主公受些委屈,卻是不得不先行謝罪。”

  天昭看了看昭元,似乎是等他拿主意。昭元終於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們需到一最為險要的地方去被捉,我也好潛藏保護。你先說各崗哨大致方位,以及其中兵丁的大致傾向。我今晚去證實一下是否有變。”

  袁有德大致說了一遍。昭元見各崗哨還和自己走前布局大致相同,心下更是放心。待到天黑,囑咐他二人小心隱藏後,自己便先行去探查。他辨別方位,極力回想當時的記憶,這番再進臥眉山心,自然極為順利。他武功絕高,根本不用過那些被把守的關隘之口,隻要懸崖絕壁不甚高大,都是一躍而過,幾乎連繞彎都不用。不多時他已見前麵燈火綽綽,當年一幕幕熟悉的情景,頓時又都回到了腦中。他沿黑暗而行,但見寨中房屋依舊,並未被焚毀,知無論是外戰還是內亂,都還沒有損及寨之中心,心下稍慰。

  昭元不知怎地,首先便奔到了自己當年和望帝琴兒等居住的洪荒居。一眼看去,一切都還保存完好,周圍也無多少人守衛,似乎一切都跟往前一樣,隻是卻少了好些種蛇蟲的獨特味道。想來,是他們不諳飼養,漸漸舍棄了。昭元沒有進去,因為他怕萬一自己進去,必會感慨萬千,耽擱時間,當下直奔那族宮和神宮兩處打探大概。但偷聽了許久,卻也沒聽到什麽特別之處,似乎裏麵之人都已習慣了內亂後的生活。

  昭元看完村寨大致情形,便又選了幾個據袁有德說,可能還沒被完全換成銀牟太叔嫡係的崗哨,著意觀察。這種寨兵守著漫漫長夜,自然是最容易發些牢騷的。昭元聽了幾處,覺得確實大致是如袁有德所說,便不再多聽,徑直回來告訴二人自己所見。最後,三人選了一處大約有十來個兵的崗哨,決定白天讓他們發現。隻要眾目睽睽之下,便不好做什麽手腳。

  次日一早,昭元便給二人化妝,將他們化得比較高超,但又特意留上幾點遺漏。一切停當之後,袁有德和天昭就依著計策而行,假說是采草藥的過路之客,大搖大擺要過那崗哨。不料那崗哨之兵都極是懶散,居然隻是懶懶看了他們一眼,見無異狀,就要放手讓他們通過。

  袁有德無奈,便故意要天昭露出女聲,頓時便引來那些寨兵的興趣。昭元藏身一邊,看見袁有德邊被製住邊大叫“這是小主公,你們應該跟隨小主公去鏟除亂臣賊子”之類的話,表演甚是合拍。天昭卻沒被怎麽對待,隻是被幾名似親近銀牟太叔一方的兵前後左右圍住。

  又過了一會,幾名兵丁押著五花大綁的袁有德朝山下寨中行去。天昭畢竟乃是主上,一時間卻是無人敢加縛於其身上,隻是前後左右將她夾在中間走,防她意外。這一崗哨的位置是專門選好的,昭元一路隱藏和追隨,全沒露出半點形跡。待得來迎的人多了之後,昭元索性直接混於聞訊趕來圍觀的眾人之中,也絲毫沒引起懷疑。

  那些來圍觀之人甚多,其中有幾個昭元居然還能認將出來,大都是寨中一些遊手好閑喜好熱鬧之徒。昭元自己化妝甚細,自然是絲毫讓他們認不出來。他一麵注視著軍兵們的動作,以防萬一,一麵不斷地跟眾人答腔問話,小心套取寨中大勢。

  寨中之人雖然都極是驚異,但並無多少舊主歸來要上前擁護的興奮之態。顯然,他們對天昭出走後的生活已經習慣了許多,這次來隻是看看熱鬧而已。昭元心道:“怪不得這些人將天昭直接帶回寨中,連絲毫掩飾也沒有,原來人心和局勢都早已定下來了。”

  不多一會,人群跟著押解天昭和袁有德的兵丁湧到了主宮之處,幾名意甚自滿之人已迎在門口。昭元細細回想,果然都是一一認了出來:中間一人乃是銀牟太叔,旁邊還有幾名高職司打扮的人,乃是自己離開時的西北長老、正北長老和橙光靈官。

  銀牟太叔沉聲道:“天昭,你為了剪除不滿,居然不顧大義,擅自逃至我們的大仇人山越神牛部要借兵反攻,此罪何及?現在你既被抓回,還有何話說?”下麵眾人一聽她居然不惜向仇敵借兵,頓時許多人現出憤怒之色。袁有德怒道:“你血口噴人!我們乃是從山南之哨被抓,怎麽會和東部的山越神牛部有關係?”下麵之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銀牟太叔不住冷笑,卻不答話。西北長老道:“寨兵可曾搜身?”幾名寨兵立刻上來道:“從西南靈官身上搜到了這幾樣東西。”說著呈送上幾樣東西。昭元看得分明,那些東西乃是一人趁擁擠間悄悄遞到他手中的。一眼看去,那裏有一麵牛頭令符,上麵還有神紋,似乎乃是神牛部秘密調兵協助行動的令牌。其餘還有幾樣別的東西,都是古色古香的神牛部的信物。雖然現在隔的還遠,還不能完全肯定是不是真,但看起來確實極象真的。

  那銀牟太叔臉上現出憤怒之色,道:“你先前不把寨中兄弟當人,惹得天怒人怨,但那也還罷了。先前你們逃跑,有人猜你們是投敵去了,我先還曾心有幻想,為你們開脫,不料你們竟然還真的如此。你們還有良心麽?你們可還對得起我們臥眉山眾麽?”下麵立刻便升起更大的憤慨聲,不住有人高喊“廢了她!殺了她!”袁有德的辯解聲已被壓得幾乎聽不見。

  正北長老接過那幾樣東西看了看,一下將它們甩下去,眾人紛紛上前搶著要看。隻聽他道:“這幾樣東西,大家自己看看是不是真,便知端的。”一人道:“他會去做一麵假的帶在身上麽?定然是真的無疑。”又一人道:“若是心中無愧,何以不敢直接說個明白,卻要化妝成這樣?難道不是要為神牛部刺探虛實的麽?”又一個聲音道:“從神牛部來,自然要繞遠到另一側以免我們懷疑了。他們欺我們想不到這個道理,簡直豈有此理!”

  一名押他們過來的兵丁也搶上前道:“不錯。我們在高處看時,見他們來的方向故意與山越方向完全相反,卻忘了那裏根本便沒有采山貨的路。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欲蓋彌彰。幸虧攝政太叔點醒我們,要不然還真被他們給騙了。”下麵立刻便有人高呼:“要這等主公何用?不如尊攝政即位!”

  銀牟太叔麵有得色,道:“主公對不起我們,我們卻不可對不起主公。畢竟先族長……”那正北長老道:“有民才可為主。今主公已失其民,萬民皆心附攝政,此乃天意,不可不順。”下麵頓時大批之人隨聲附和。

  昭元見袁有德一麵盡力辯解,一麵卻似是在暗記那些極力附和之人,心下暗暗搖頭:“枉我在臥眉山中這麽多年,今天才算是真認清了他們的真麵目。這幾人明明都是這般老奸巨滑,當初居然還都是那麽慈眉善目。”又想:“若是望帝不死,我也不走,族中人心不亂,或許他們終生也不敢擅起異心,始終都是一樣慈眉善目。說起來這個局麵之成,我也是有些責任的。荷馬說隻要人不做出惡事來便稱好人,還真是有些道理。”

  銀牟太叔道:“各位要我順體天意,我卻怕萬一解錯,反有違天意。當今之際,還是請各位神宮靈官和長老體問天意,才好定奪。來呀,將他們帶到主宮側室好好伺候,不可虐待。把這些證物都各寨各村示眾,尤其要給那幾位靈官們看看,看看他們的一片忠心換來的是什麽。若從今日求祈,三日之後,神意當顯。那時才好定奪。”

  橙光靈官笑道:“攝政宅心仁厚,仁至義盡,乃是難得的仁主之心。我們若能得攝政為主上,那真是是全族之福。攝政乃是福人,此處自然也是福地。我們不如就在這裏設壇,祈求蒼天授攝政大任,大家說好不好?”

  下麵頓時無數人說好。銀牟太叔笑道:“不敢不敢。三日之後,神意自顯。那時小主公如何處置,以及我當如何,都是順理成章。”下麵無數人齊呼大德中,天昭和袁有德被押入了內廷。昭元知天昭遭擒,對他來說簡直是意想不到的歡喜。這下他順口栽贓,加以敵我之分,自然能令天昭和袁有德百口難辯,也令支持者不敢輕易發聲。接下來,他們趁此次眾人特別激動的機會,將神壇成功設在了銀牟太叔控製的主宮,自然便於大做手腳。待三日後“神命”而下,當眾斬殺天昭和袁有德,便能極名正言順地徹底絕許多人心中的觀望之意。這一切若無自己在外暗中保護,實在是天衣無縫、光彩無限的好計。

  眾山民眼望叛徒,都是憤怒之極,紛紛跟著湧了進去。昭元不敢停留,自然立刻跟著眾人進去,絕不讓他們二人離開自己視線。那銀牟太叔笑道:“大家要看叛徒下場,三日後自然可看,今天卻不用這麽著急。”說著眾衛士就要將眾人攔在外麵。

  昭元心下微急,忙混在人群中假聲喊道:“這等叛徒,若不看管嚴密,萬一有人來劫,那可如何是好?我們願意幫攝政徹夜看守,讓他們根本無機可乘!”群人也都高呼絕不能讓他們逃脫。那正北長老點頭道:“這樣一來,眾目睽睽之下,確實再無人能劫走他們。民心可用,攝政何不體順?”銀牟太叔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各位如此,足見愛部之心。隻是一切需待天命下來再定,不可對主上擅加欺辱。”說著便吩咐下人準備銀錢,犒賞眾守夜人。

  昭元見眾人一窩蜂地進去,知道無論如何沒人能突施暗算了,心下大是放心。他自稱旁寨來人,一來這裏就趕上了主上背叛,心下憤怒不已,便也自願來加入看管。這臥眉各寨本來交互不甚多,是以眾人也絲毫不以為異。天昭和袁有德見眾目睽睽,昭元又始終在側,也就並不如何擔心。

  昭元見情勢稍定,暗自先去查看了膳房要送來的食水,知道並無毒藥,便也自回來再看。過不多時,那西北長老已領著幾名靈官前來。看管眾人紛紛指著天昭和孔有德,向那些靈官控訴。孔有德自是極力否認。那些靈官雖然難以相信眼前之景,但眾人一個個義憤填膺,都恨不得把二人投敵賣國說得如自己親眼看見了一般,卻也是令他們不得不信。

  待靈官們出去後不久,一名衛士便又進來對眾人道:“眾靈官大人已決定在本宮設壇,補立青光靈官,還請出了大天師師徒的靈位。三天之後,必有結果。請大家小心看守這兩位叛徒,大家的飯菜和辛苦錢有人送來。”看守眾人都是陣陣歡呼。直到晚間,依然不斷有各村各寨的長上之人被帶來觀看。每來一群,看守眾人就上前極力而言,根本都不用銀牟太叔自己開口。那些人大都既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信,都是搖頭歎息而去。

  到了夜間,眾人大都困倦了許多。昭元暗中傳音入秘對袁有德道:“現在似乎已可表露身份了。若是再晚,他收買人心更多,便更是麻煩。你們覺得如何?你不需說出聲來,隻需嘴唇自動,我能猜知意義。”袁有德低頭以唇語道:“大天師武功蓋世,身份尊隆,到時候製住他發話,再多人心也是無用。三日後,各邊遠之寨才能全都得知消息趕來,才是一總現形之時。”昭元看了看天昭和他神色,見他們並不憔悴,歎了口氣,便也暫熄了這一想法。

  三日之中,遠處村寨來人越來越多,都議論著該當讓攝政即位,並嚴懲天昭和袁有德。到得第三日,果然天佑眾願,那神壇結果是廢天昭主位,命攝政即位。同時,天命還特地指明要斬殺天昭和袁有德,以及一眾特別冥頑不靈的黨羽、嬤嬤、內衛,以正族法之威。眾人齊聲歡呼中,都押著他們二人前去斬台。昭元見那斬台早已修飾一新,顯非一日可就,心下暗暗好笑:“說是人尊天意,可是古今中外,從來都是天從人意。”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二)

  

  萬頭簇動中,銀牟太叔登上台階。他先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便由西北長老一條條宣讀天昭之罪狀。昭元本以為不過就是叛國一罪而已,但聽他連篇累牘,從頭至尾,簡直連出生都沒放過。最後一條條酸下來,竟然有五百多條十惡不赦之罪。台下無數人都聽得義憤填膺,大呼起刀斬首聲此起彼伏。

  昭元見袁有德始終不發約定行動的眼色,眼睛隻是四處亂轉,隻好先全神戒備。果然,那銀牟太叔又登台說了許多之話,都是謙虛之意,大說自己何德何能,不當登位,各人應另選賢能。他每說一遍,台上台下便有人要他體順天意,而且居然每一撥發話的人都不同,當真是出奇的整齊有序。到得後來,各村各寨各門各類都已有人慷慨勸進了。銀牟太叔實在推辭不過,才道:“既然如此,我也隻好體順天意了。隻是今日乃辭舊主之時,有血光之哀。我當齋戒七日後再登大位,以應天理。”下麵自又是無數人歌功頌德。

  昭元知銀牟太叔一會就要動手,卻見袁有德始終不使眼色,心下微微一動。昭元正待自主先行發動,忽聽外麵一陣大亂,號角連天;許多人都朝這邊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喊聲也是大作。昭元一驚,連忙躍望時,卻見許多外兵不知何時竟已衝近了法場之邊。而臥眉山眾人卻大都在激憤中看熱鬧,竟然是現在才覺。

  銀牟太叔大怒,喝道:“你們怎的違背……”忽然住口不言。那些外兵忽然一分,將全場隱隱圍住。一名長官模樣的人出來掃了全場一眼,笑道:“違背了你我之間的約定是麽?你這樣老奸巨滑的人,也會上當麽?”他說話間,身後之兵已一陣陣湧來,無數人都在越來越同一地驚叫:“神牛部,神牛部,是他們攻來了!”

  銀牟太叔麵色一變,大喝道:“這些敵人血口噴人,大家殺了通敵之賊,跟他們拚了!”昭元大急,正待出手相救,那敵人之統領哈哈大笑,竟然覆蓋全場,道:“什麽通敵之賊?你自己便是通敵之賊,還說什麽要殺別人?說起來你我乃是互相幫忙,你怎麽還要跟我拚命?正是因為你拿了我的令牌栽贓他們,造成這樣大一個盛典,我的部下才能長驅而入。否則,又怎能連挑十幾個心不在焉、隻知議論這廢立盛典的崗哨,你們居然還一無所覺?這廢立大典,我看簡直就是為我所設的嘛。不過你想殺她卻是違約,當依前約送給我做個小妾女奴。那樣的話,你我兩部自然更加合為一體,連仗都不用打了。哈哈,哈哈!”

  他這番話說完,下麵群人又都是怒視台上,群情騷動。銀牟太叔的心腹衛士雖然極力喝罵威脅,卻也依然要禁之不住。

  昭元心頭雪亮,想起先前連那些靈官近看都沒看出令牌證物是假,自己心中早有所疑那些確實是真。如此說來,這敵酋之說,自然有很大可能是真。但即使其為假,也是與銀牟太叔的栽贓手法同出一轍,實在值不得甚麽同情。

  敵酋進到法場邊緣便不再進,一來是場中人尚多,他兵力尚未來齊,二來是要先行將台下眾人的憤怒引向銀牟太叔,讓臥眉山眾先行自相殘殺,至少也要無法齊心抵禦。銀牟太叔現執掌兵權,敵酋這樣一說,自然可能引發兵民相敵,而且定能損失極大。而天昭乃是失勢之人,敵酋若說她與自己勾結,不但很難挑動大鬥,反而更易增他們同仇敵愾之心。

  銀牟太叔急道:“他血口噴人!大家不要相信!”那敵酋大笑道:“若非他和我先已有了約定,他自己嫡係之兵又怎能在兵敗後全數安然逃回,被我們又殺又俘的,全是不願全心從他的外圍村寨之人?若非他與我有約定,他又怎能有我的令牌,去栽贓陷害的他的主上?”

  此言一出,果然台下眾人更是洶湧騷動,眼看一場內鬥就要開始。銀牟太叔急道:“他想挑起我們內鬥,大家千萬不要相信他!”

  那敵酋笑指銀牟太叔道:“本來你我各部誰也勝不了誰,我也沒這心思來占你之地。但你既然先送了大禮來,又約定那一戰之中你會暗中配合,之後我占了多少地方便也是給我的地盤,我怎麽能不應承?隻可惜自從知道你有異心之後,我便天天寢食難安:這有縫的蛋不叮,那怎麽對得起蒼天?區區四座小村寨,又怎能填我胃口?這些天來我天天都盼著你即位大典,我好趁機來襲,卻不料這一天這麽快來臨,而且居然比我想象的還要順利得多。說起來,這些可都是蒙你之賜啊。你放心,我別的不會,對待恩人卻是從來不殺。你如此有功,我自然給你在我族中封上一個大大的官,用我們這次擄掠的分上一份做給你的獎賞,讓你一輩子安享晚年,更絕對沒有人能找你複仇。你看,俺夠義氣、夠對得起你吧?哈哈,哈哈!”

  銀牟太叔聽他句句都是暗含挑撥恨意,又見台下群情激憤,知道一時難製,轉身就想逃走。那敵酋大笑道:“好,好,快往東邊逃。隻要能逃到山外,他們便再也追不上你,你就可以在我們那裏安享晚年了!”說著其手下軍兵都是哈哈大笑。

  銀牟太叔麵色慘白,厲聲道:“你們馬上抵住他們,我再去調兵來。”但台下群情激憤,都是怒喊“先除國賊,再禦外辱”,其衛士已是阻擋不住。那敵酋眉花眼笑,揮手讓手下更退遠一些,以便他們先自相廝殺。

  那西北長老大呼道:“大家同仇敵愾,一起先把敵人趕出去再說啊!”敵酋笑道:“是麽?你們在前麵拚命,卻架不住有人在後麵捅刀。你們不記得那一戰中非他嫡係的下場麽?”那正北長老喊道:“大家不要管嫡係不嫡係的,先趕敵人,不然大家都會死!”

  那敵酋大聲道:“你們已對他怒言怒色,若是他日後再得誌,你們以為他會饒恕你們嗎?”群下眾人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中越來越亂,雖然多數人還是知道被敵人所乘的可怕後果,但如此身心混亂之下,卻說什麽也無法齊心向朝敵軍衝去。

  銀牟太叔在眾衛士的保護下,拚命擠開一邊就要逃走。昭元忽然一躍過去,將其衛士全都摔開,一把將銀牟太叔橫腰揪住點了麻穴,扔到台上,大聲喝道:“臥眉山大天師在此!所有人聽本天師之命,不得妄起相爭!”

  他這一聲大喝運了內勁,場中雖然嘈雜喧囂,但每一個人卻還都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全場都靜了下來。昭元甩手將天昭和袁有德的捆繩解開,伸手在自己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麵目。場中人看了幾看,便有許多人驚叫起來:“果然是大天師之徒,果然是他!”場中人紛紛便要跪下。

  昭元喝道:“本大天師有令,銀牟太叔謀反之罪,隻在其人一身。所有其他相從之人,隻要此刻全力抵禦外辱,一概身免。所有軍民,聽我命令,前往殺敵!”他這一番話已用了獅子吼,每一字都是力透場中人之心。全場中人本來混亂無及,急需一個能統領之人,這下立刻便心神如一再無雜念,都呐喊著順他手之所指,朝那敵酋處衝了過去。

  那敵酋正待看好戲,沒想到他這個早就出走、各部盡知的備位大天師居然會突然回來,忙大喊道:“他根本就沒有正位為大天師,說話根本算不得數!你們怎能為他蠱惑?”但滿場中人見一位主公先被指為通敵,一位主公後被看出亦是通敵,本已都如沒了主心骨一般,惶惶不知所從。雖然他們都知若不齊心向外,必然全民皆沒,但卻畢竟無人能真正發令。現在忽然有離開多年、超然於此事之外的大天師之徒親自發令,人人都是信心頓起,方向全明。因此他們這一次根本就不管敵酋之喊,便都已衝了過去。

  那敵酋見所喊無效,自己軍兵也已漸多,便也將手一揮,手下軍兵立刻便衝上要大戰。昭元見台上天昭等已暫無風險,而己方之人大都赤手空拳,雖然人數甚多,但若殺伐下去定然極為慘烈,心下大急。他看了看那些敵人,見他們弓箭不多,也幾乎談不上什麽陣勢,遠不象中原列國的陣勢那樣陣形嚴整、武器齊備,頓時顧慮大減,立刻便飛身衝了過去。但那敵酋卻極是乖覺,遠遠見他朝這邊衝了過來,立刻便縱馬而逃。

  昭元大喊道:“敵酋已逃了,敵酋已逃了!”他見那敵酋已逃甚遠,當下並不追趕,隻是飛速全場,每一出手便擒獲一敵摜於地上。場中人見他神勇,都是信心百倍,喊聲震天。昭元大喝道:“不許殺俘,留以換人!”那些人本來對這些敵兵恨極,隨手便要殺死,聽得這番話才醒悟下來。

  那些敵兵被他吼得耳膜亂響,又見他每一出手就傷己方一人,頓時心頭大怯。而且最要命的是,己方主將的確已逃,這對士氣的打擊可是致命的。鬥不一會,那些敵兵忽然發一聲喊,全都掉頭而逃。場中人大喊著跟著昭元追了出去,不多時又抓了數百名俘虜。

  那些敵兵衝過一河,便要將橋掀翻,阻住來勢。昭元見他們情勢已極,若再相逼定然死鬥,雙方定會死傷慘重,當下阻住眾人道:“窮寇莫追,隻留些人撿敵刀劍,在此把守。餘者將俘虜帶回,都跟我回去料理要事。”那些人現在都是對他敬若神明,雖然此地還未出本寨之界,人人都還想繼續衝殺,但他既已發令,便還是立刻遵行無悖。

  昭元率領眾人回到場中,隻見場中剩餘之人已收拾好場地,那許多俘虜卻還昏迷不醒。眾人一見昭元等得勝回來,都紛紛躬身道:“大天師,那賊子銀牟太叔,還有西北、正北兩位長老,以及橙光靈官,該當如何處置?是不是該用淩遲……”昭元看了看,隻見他們已被按倒捆跪在地上,便道:“銀牟太叔斬首。淩遲之刑,已被先大祭師廢了十餘年,怎能再續?這幾位靈官長老上前幫忙殺敵了麽?”眾人都道:“沒有。他們都縮在後麵,還想逃跑。”

  昭元點了點頭,道:“他們雖然曾從銀牟太叔,但在危急之時也曾呼喚殺敵,可監禁後山大獄終身。其妻兒家產不究。俘虜全都用水澆醒,不可殺害,因為還要用他們換回我們上次被俘的族人。其餘所有之人,無論是否曾經依附過銀牟太叔,都不過是一時受蒙蔽所致,一概免罪不究。”他每說一句,便立刻有人應聲前去處置。場中許多人本來還擔心自己曾出言附和過銀牟太叔,現在見他再次明確確認免罪,都是俯首謝恩,全場氣氛也大是平合。

  昭元看了看天昭和袁有德,又轉身對台下眾人道:“天昭公主是我親自所救,也是我親自帶回複位的,並無通敵之事。你們可信我之言?”東南靈官道:“大天師言重了。大天師親出此言,我等又親眼見了銀牟太叔之誣陷,自然知主公冤枉。”

  昭元道:“此事歸根到底,我和天昭也都有些錯處。我少年氣盛,擅離不歸,天昭也時常亂發脾氣,都是有錯在先。我二人雖然都還未親政,不能說大罪,但畢竟都是不對。我在此先行向各位認錯。天昭,你也微一躬身認錯。”說著自己先微一躬身,天昭也自躬身。

  下麵群人都下拜道:“不敢。”昭元道:“天昭所錯,這幾月中顛沛留離,已受天罰,當足警示。現在初遭大變,人心思定,我當於數日後為她行成人親政之典。但此禮不會太隆重,以免又為人所趁。從今之後,她當不再任性,你們也當忠心相護。大家同心而外,免受外辱。”下麵群人都道:“是。”一人忽道:“大天師也已成年,還請也早早正位。”

  昭元想起自己還當出外很久辦事,搖了搖頭,道:“有沒有正位的形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心中肯認我為大天師,那便能為天昭行大典。我不日還要外出遠行,卻是不宜正位後又虛位。此事日後再說。”那些人不知他要外出何事,但卻也不敢多問,隻是連連稱是。

  昭元看了看那神壇中的神跡,又道:“銀牟太叔勾結兩位靈官,威逼利誘之下,其實並無神跡。天命未改,天昭續立。”眾人道:“是。我等愚鈍,皆受其蒙蔽。”

  本來,大天師按照慣例,是不幹預具體政事的。但現在非常時期,人心未定,天昭一時還不知所措,人人都是巴望著昭元發令以定局勢,自然是容不得他推卸什麽回避什麽。昭元一項項說及,從征詢到發令定奪,直到傍晚,諸大事才基本定下來:銀牟太叔賜白淩之死,家屬不罪;靈官、內衛等等之缺重新確定。但昭元卻命袁有德退家養老,隻說他年老功大,當大加賞賜,好生享受晚年,並未命他繼續當青光靈官。同時,他還派人去山越神牛部交換俘虜,同時要他們交還所侵之地,否則將刀兵相向。其餘許多雜事,便都留待隔日再說。

  眾人見諸事停當,都是高呼大德。袁有德道:“大天師和小主公高風亮節,不問過錯大小便先自罪己,爾等曾從銀牟太叔之人,不覺心中有愧麽?還不快出來謝謝大天師和主公之恩?難道還要我一一指出才肯出來麽?”昭元心中一動,卻並不說話。

  果然許多之人都覺過意不去,猶豫了一會,一排排站出來謝恩。昭元見已再無人出來,問袁有德道:“還有人沒出來麽?”袁有德道:“基本都出來了。”昭元點了點頭,忽然道:“傳我之令,打開府庫,這些出來謝恩之人都過來,每人領二十兩銀。”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驚奇無比,那些人更是嚇得樸通跪下,苦苦哀求昭元不要殺他們。昭元搖頭道:“你們都起來。本天師曾親口說過你們一概免罪,豈會食言?但我不究你們,卻怕有人對你們終懷介蒂,日後與你們為難。你們還是早早離開,方好保得性命。”

  那些人麵麵相覷,終於明白袁有德要自己等出來之話,其實極可能暗藏機心,都是越想越是害怕。要知袁有德曾舍命保護天昭流亡,即使昭元命他養老,日後定然對天昭還是會有極大影響。昭元自己又說有事還要離開,到那時候,又有誰能來把關保護自己?

  袁有德見內心深藏之意已被看穿,拜倒在地道:“臣一時糊塗,不知寬容,臣知罪。臣今發誓,絕不做傷害他們之事。”

  昭元歎了口氣,皺眉道:“你起來。你忠心耿耿,乃是無疑。你想要免除後患,也可理解。這些我都並不太怪你。但本來銀牟太叔手段隱蔽,若說蒙蔽,幾乎所有人都曾受其蒙蔽,你又怎能全除?便是你自己,若不知其中情由,也一樣可能會義憤填膺,嚷著要殺天昭。他們後來既都同心協力以禦外辱,自然也是好男兒。你若定要追究,一人受責,馬上便是全族震恐,人心浮動。況且這些受你之訛而出來者反而是老實人,真正老奸巨滑者早已看穿你的心態,根本便不出來,也就根本查不出來。我命你退家養老,也是因為你為人太過偏執,見人一過,便終生不忘,易引族人震恐,不利於大事。命你養老,於你於人,都有好處,並不是故意跟你過不去。你明白麽?”袁有德垂首道:“是。大天師高瞻遠矚,臣明白了。”

  昭元道:“你能認錯,我很高興。但人之性格老來難變,我也不抱多大希望。這些人既然已經出來,諒你還是難以完全釋懷,說不定哪天又控製不住情感,我卻不得不先為準備。”

  昭元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對那些跪著的人道:“剛才的話你們也都聽見了。這二十兩再加上你們自己餘財,若是省著點用,大約夠你們行千餘裏路了。你們即刻收拾起來,無論是朝東朝南還是朝西朝北,都要行千裏後才能安頓下來,那樣當可無後患。我親自坐鎮,諒在十天之內,絕無人敢跟蹤你們。遠了之後,也沒人還有氣力去專門找你們。”那些人不敢再求,都是磕頭謝恩。

  昭元歎了口氣,示意他們都下去,對天昭道:“為人君者,若要明信,許多事情都是甚難。就算哥哥自己,也不甚明白的。但最起碼一條,就是當謹記過猶不及,水至清則無魚之道理。剛才之事,你要引以為戒。”天昭道:“是。哥哥,你要走多久?這些事都很煩很煩,你不要走,就在這裏教我好嗎?”

  昭元摸了摸她頭,微笑道:“我不走不行啊,前麵也還有許多類似之事要我處理,不能隻躺在這裏過一輩子。不過你放心,你成親那天我一定會回來的,還會給你一大筆嫁妝,讓人人都眼紅,羨慕得不得了。當然你是娶王夫,或許又用不上了。”天昭麵色微紅,輕輕道:“我成親那天,你可一定要回來啊。你不回來,我的親都成不了。”

  昭元微微一笑,道:“那是當然。”見眾人已漸漸散去各行所命,便湊在天昭耳邊悄悄道:“阿妹,你馬上就要成人了,今天還要跟我一起睡嗎?”天昭臉色飛紅,卻並不回答,隻是扭來扭去不肯放手。

  昭元笑道:“好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想馬上就要成人了,抓緊時間趕快撒幾天嬌啊?你今天還是跟哥哥一起睡,但可要記住,成人禮之後就再也不行了哦。那以後你起碼要跟哥哥一樣,先光棍幾天,等到成婚才能再有人陪你睡。”天昭低下頭猶豫了好久,終於輕輕道:“哥哥,你說,我要是找個象哥哥這樣的丈夫來陪我,你說好不好?”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三)

  

  昭元笑道:“好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想馬上就要成人了,抓緊時間趕快撒幾天嬌啊?你今天還是跟哥哥一起睡,但可要記住,成人禮之後就再也不行了哦。那以後你起碼要跟哥哥一樣,先光棍幾天,等到成婚才能再有人陪你睡。”天昭低下頭猶豫了好久,終於輕輕道:“哥哥,你說,我要是找個象哥哥這樣的丈夫來陪我,你說好不好?”

  昭元笑道:“當然好了,那樣哥哥就可以不整天被你粘著了。”天昭呆了一呆,幽幽道:“哥哥,我這樣真的很討厭,你不喜歡我這樣跟你在一起麽?”昭元嚇了一跳,忙道:“不不不,哥哥喜歡你,不要瞎想。你看,哥哥將來找老婆說不定就找個你這樣的,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天天粘在一起了。”

  天昭臉上頓時又是通紅,淚意立刻消失於無形,卻又輕輕道:“哥哥,你說,要是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會不會不肯娶我呢?”昭元哈哈笑道:“這怎麽可能?我的寶貝妹妹這麽漂亮,還有我撐腰,千人萬人都要搶得擠破頭的。要說有誰不肯,那除非是已經有老婆還極怕老婆,否則就一定是個天下第一大傻瓜。但要真是傻瓜的話,你也看不上他。你要是實在還想要,哥哥去揍他一頓,把他打得清醒點,再把他抓來。”天昭噗哧一笑,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肯說。昭元見她破啼為笑,道:“好了好了,我們去看看那闊別了好幾年的老家吧。”

  忽然旁邊一名衛士走過來躬身道:“靜室已快準備好了。主公和大天師風塵仆仆,還請先行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天昭似是忘了旁邊還有人,刹那間羞得滿臉通紅。昭元一聽這個“快”字,心中微覺奇異,但旋即明白:八成望帝和自己常居的小築,在天昭被逼離開後,便無人加以看管,內部還是有些髒亂。他們怕自己不悅,便要搶先去收拾一番,才好見自己。

  當下他微微一笑,揮了揮手道:“需要多長時間?”那衛士嚇得跪倒在地,戰栗不敢說話。昭元微笑道:“你起來。此事我也不怪你們,隻是日後要知凡事不可偷懶。兩個時辰想來夠了吧?”那衛士道:“謝大天師體恤。我等當盡心竭力,一個時辰就夠了。”

  昭元一笑,示意他下去,對天昭道:“為人君者,難以事必躬親,樣樣親自盤查。因此,你要學會盡量從小事中看出端倪。你可要記住了。”天昭小嘴一翹,剛要說話,昭元已止住她微笑道:“不許又說要我留下你好偷懶的話。”天昭恨恨瞪了他一眼,卻也沒有辦法。

  昭元摸了摸她頭,遠遠拉她跟在那衛士後麵,邊走邊道:“你先去沐浴吧。出來後換身衣服,讓哥哥好好看看,世界上有沒有不願意嫁你的大傻瓜,還用不用哥哥出手費勁。”天昭又羞又急,要掐他道:“哥哥,你不許老是取笑我。”昭元一麵躲一麵笑道:“你要是撒驕,我就取笑。要不然我不是淨吃虧了嗎?”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主宮之中,分別進去沐浴。昭元一入熟悉的浴桶,心下隻覺這十多天的疲憊全都被洗沐而去,一時間竟然不想出來。隻是他顧慮天昭先沐浴完不見自己,怕她又要吵鬧,才隻好早些結束。但待他出來後,足足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天昭卻還在裏麵不肯出來。昭元心中微疑,隻是每次呼喊天昭都相應,卻也不好衝進去查看,隻好悶悶而等。過了許久,宮簾起處,一位身著絢爛華服的美麗少女現出身來向自己甜甜一笑,道:“哥哥。”

  昭元見她已褪去那身自己讓她將就的男子之服,換上了一襲華美女裝,悉心打扮之後,簡直就象完全變了個人,印象中她還從未如此美麗過。昭元不由得有些呆了,一時竟然忘了說話。天昭見他發呆,臉上微現紅暈,低頭道:“哥哥,你說我穿這衣服好不好看?”昭元一怔,連忙道:“好看,當然好看,要不然哥哥看得這麽起勁幹嘛?”

  天昭甚是歡喜,輕輕道:“那你喜歡不喜歡呢?”昭元道:“當然喜歡。你……要在成人大典上穿這身嗎?好象成人禮上應當以莊重樸素為先吧。”天昭低頭道:“不是成人禮,是婚典上。你說好不好?”

  昭元笑道:“那當然好了。這下哥哥是鐵定不用出手的了……哎呀,不對不對,就怕有好多人要搶上來想看你,哥哥還是得出手打架。不過就怕還攔不過來。”天昭羞道:“哥哥,你又笑我。我是說……在你的婚典上,我也穿這好嗎?”

  昭元一呆,暗道:“我的婚典……要說有隻怕早就過了,也可能永遠不會到來。我還能有什麽婚典?”但見她好不容易特意裝扮出來給自己看,卻也不好說這些煩惱來掃興,便勉強笑道:“也好啊。不過你打扮這麽漂亮,萬一把新娘子比下去了,別人認錯了新娘子可怎麽辦?”天昭聽他如此誇讚自己,心下大羞,輕輕道:“肯定不會的。”

  昭元點頭笑道:“那好,不把新娘子比下去就行。”天昭低頭道:“我想,我在我的婚典上也穿,好不好?”昭元奇道:“這種大禮之服,穿兩次不是很好吧?”天昭道:“隻穿一次的。我想我們的婚典一起舉行,你的婚典不就是我的婚典麽?”昭元刮了刮她臉道:“又孩子話了。”天昭不依道:“人家好不容易才穿一次,你隻說好不好嘛。”昭元笑道:“好啊好啊。阿妹這麽打扮一次還真是不容易,我怎麽能掃興?”

  天昭眉花眼笑,忽然道:“哥哥,你等等。”一閃身就有進去了。昭元正在驚奇,過了一會卻見她又換了一身素淨之服,卻也是一樣美麗可愛。昭元奇道:“你……”天昭道:“我想成親那天再穿給你看。”昭元眼睛一轉,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先讓我看看,然後又不讓我看,那要再看的話,就隻好早點把你嫁出去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天昭氣道:“才不是呢!你真……”臉上卻忽然一紅,並不再說。

  昭元哈哈大笑,拉著她出了主宮,步向那洪荒小築。這時已是華燈初上,但路上行人不多,而且一見到他們便即遠遠避開。昭元一路看見許多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景物,當真是三步一感,五步一慨。待到了小築之前,隻見小築已比自己三日前夜探時要幹淨整潔許多,但裏麵卻絲毫也無燈光。顯然,那些衛士也還知趣,故意營造了這等氣氛。

  昭元臨近院門,伸手要推,心頭一股鄉愁卻越來越是強烈,手便似有千鈞之重一般。天昭輕輕道:“哥哥,你在想什麽?”昭元歎了口氣,推開門,但見月色如水灑落院中,許多物事依然如自己離開時那樣擺放,似乎一切都跟自己離開時沒什麽兩樣,卻又似乎一切都與以前完全不同。

  他怔怔立了半響,緩緩道:“我還記得,這裏是我跟你初識的地方。闊別多年,這裏卻一切擺設都是如舊。你……是不是還常常來?”

  天昭淚光盈然,鑽入他懷抱,哽咽道:“這三年來,我天天都來看這裏,可是這裏的三個和我親近的人,卻都已經不在了。哥哥,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我、不理我?我沒有兄弟姐妹,除了你們之外,從來就沒有人敢跟我一起玩,你可知我有多麽孤單?你可知道我這些年來天天都在想你,連脾氣都變壞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昭元見她淚眼迷離,多年前自己和她、琴兒三人一起吵鬧的情景,也都一幕幕浮現在自己麵前,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是鼻中發酸。他輕輕擁著天昭道:“這些年來,你確實受苦了。哥哥也時常回想當年的生活,總是又倀惘,又感傷。”天昭眼中淚水直打轉,道:“哥哥,那你還要出去辦事麽?你不要走,就在這裏陪我,好不好?”昭元心頭傷感,輕輕攬過她道:“哥哥還會回來的,不用擔心。”

  天昭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二人靜靜相依,四周的蛙鳴也似乎都靜了下來。良久,昭元才勉強笑道:“我們回來是大好事,怎麽還要哭呢?”天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二人來到裏麵,隻見舊日桌椅全都一如既往,望帝、琴兒和自己的房間也都是整整齊齊。後院之處乃是望帝遇害的地方,卻是一絲當年的蹤影都沒有。

  天昭輕輕道:“自從你走後,小蛇洞沒有人敢去照料,裏麵的蛇幾乎都餓死了。大家都懷念杜爺爺和你在的日子,那個時候族中幾乎無人爭鬧,人人都平平和和的。可後來你們走後,人人之間就又都是互相猜疑,互相防範。”

  昭元輕歎一聲,道:“我們去見見杜……爺爺吧。”天昭點了點頭,二人緩步行至杜宇神陵之處,隻見陵墓雖是一如往昔,封土卻似高大了許多。天昭道:“族人懷念杜爺爺的恩德,雖然不敢輕易進那小築,卻年年都有無數人來培土。”

  昭元和她拜了三拜,暗暗祝道:“杜先生,您安心而去吧。我今已長大,你當年的教誨我都一一銘記於心,必當盡力去為。殺您的仇人,縱然你自己不想追究,我也絕不會容他橫行世間。您放心,我是為蜀民著想,不是為您報仇。”說著也自捧了一掊土,恭恭敬敬培於陵上。

  回來之時卻已是下半夜了,但天昭和昭元卻都毫無倦意。昭元看到當初火把節時的歡舞場地,以及天昭偷偷要舞給自己看卻招來群蛇的大樹,都是不自覺地感慨萬千。他甚至想去看看那初遇樊舜華的河邊,但卻終於還是沒有去,隻是道:“天色很晚了,我們回去睡吧。”二人回到寨中分岔路口,卻都是不約而同地朝主宮行去。天昭臉色微紅,又羞又喜。

  二人到了寢室,一切依然和當初昭元被捆時一樣。昭元笑道:“現在又到了你的勢力範圍,可不許再把我捆起來當大冰塊哦。”天昭輕輕道:“隻要你人在這裏,心也在這裏,我捆不捆你,還不是一樣?”

  等二人再次沐浴完畢,昭元見她又想偎過來,忽然心念一動,羞她道:“這些天都是我抱你睡,這可與契約有違。今天應該你抱我睡的,讓我偎一偎。”天昭大羞,狠狠咬了他一口,說什麽也不讓他來“反偎”。昭元一笑,將她輕輕抱上床,道:“當妹妹就是好,不管什麽契約不契約的,要算數就算數,要不算數就不算數。唉,當哥哥就是倒黴。”

  天昭羞極,正想再咬他一口,卻忽覺自己和他已是麵對麵,頓時紅暈滿麵,閉目不敢說話。昭元見她反而沒了動靜,連一點表示也沒有,不免心頭又有些不平衡,又急她道:“小妹啊,哥哥現在可不那麽好被捆的。你不守約,小心我明天就走。你說好不好啊?”

  但這話說出,天昭卻良久沒有什麽他預料中的反應。昭元正自奇怪,想要再逗她,卻忽見天昭淚水已是直打轉,櫻唇更已被咬得發白。他心頭一驚,頓覺此玩笑過了頭,急忙摟緊她,極力大罵自己愚蠢。天昭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道:“哥哥,你不要老是嚇我,好不好?”

  昭元更悔,忙道:“是哥哥太壞,總是惹小妹傷心。哥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著便想親她眼睛,似是想要阻她眼淚,卻又忽然驚覺,又慌忙大罵自己。天昭大羞,傷心之意稍減,幽幽道:“哥哥,我現在再也沒有辦法捆你了,可我……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來。”

  昭元見她情緒已過,想要逗她開心,便順著她那想要自己留下來的話頭,道:“對,留下來讓妹妹朝我發脾氣,這樣就可以不朝別人發脾氣了,對不對?”天昭怔怔望著他,淚意又是大盛,癡癡道:“哥哥,你留下來,我根本就沒有脾氣想發,真的。你留下來,好不好?”

  昭元輕輕歎了口氣,道:“小妹,哥哥還要去做些事的,要分別一段時間,但肯定不會很久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先睡吧。”說著又摟緊了她纖腰。天昭卻忽然間羞意大起,道:“哥哥,你答應的可不許賴哦。……你一定要盡早回來。”昭元一怔,笑道:“我什麽時候……我再也不會賴了。你看,就那份契約,我現在還不是很想當真?”

  次日晚間,派出去辦事的人都一一回來,都是出奇的順利。那神牛部投機失敗,攝於昭元之威,二話不說,直接答應換俘和還地。天昭親政大典的準備,也已經按部就班。昭元選了兩日後的吉日,神宮、主宮、各村各寨都忙忙碌碌。

  天昭卻是一反常態,這兩日間並不老粘著昭元,居然老老實實在主宮中不出來。昭元問起,她卻也是神神秘秘,絲毫不肯吐露,隻說自己馬上就要成人親政,當多從內衛和嬤嬤們那裏學些章法。昭元見她居然也會考慮些責任了,心下大是寬慰,便隻是一笑置之。他自己的事也是極多,日日忙著處理神宮積下來的舊事,也大有焦頭爛額之感。

  到了親政之日,昭元果見天昭所穿甚是肅穆得體,心知她的確是學了不少。他這幾日間,已先對族主正位大典仔細參詳過,又有手下靈官侍從奔走,自然是事事順心。待祭天之禮、加冠之禮都結束,天昭和自己坐於台上受眾臣參拜,卻居然也是一絲不苟,象模象樣。昭元笑道:“看來這些天你倒是長大了不少啊。”天昭悄悄笑道:“那可不一定。”

  當晚天昭卻又屏退眾人,還是要跟他一起睡。昭元道:“不是說好你成人了麽?”天昭不依道:“那是對臣下的。你不是說我在你眼中永遠都是小妹妹麽?”昭元見她幾乎就要哭出來,不知是撒嬌還是真要哭,隻好道:“看來這親政大典算是白做了。”

  天昭見他口氣放軟,知道自己又贏了,立刻便是破啼為笑。一晚過後,次日卻居然又要他喂自己。昭元奇道:“這是成人大典還是返童大典?你前幾日還沒要我喂,現在卻怎麽越活越小了?”但天昭一碰到他不肯,就以他馬上就要出去辦事、長時間見不著為由,可憐巴巴地要哭要鬧。鬧到最後,昭元總還是得老老實實心軟投降。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四)

  

  天昭見他口氣放軟,知道自己又贏了,立刻便是破啼為笑。一晚過後,次日卻居然又要他喂自己。昭元奇道:“這是成人大典還是返童大典?你前幾日還沒要我喂,現在卻怎麽越活越小了?”但天昭一碰到他不肯,就以他馬上就要出去辦事、長時間見不著為由,可憐巴巴地要哭要鬧。鬧到最後,昭元總還是得老老實實心軟投降。

  諸般大事基本定下來後,昭元也本能地強逼自己多去想複位之事和許多雜事,生怕自己有什麽餘裕。他知道一個好漢三個幫,眾人拾柴才能火焰高的道理,想起要在楚國複位,那可不是能如這裏簡單,是以很想多找幾個親信。自然,他首先就想到了從這裏帶幾個人去。可他再仔細想想,卻又覺不太好:即使是這裏,自己也實在沒什麽真正的親信可言,要帶又能帶誰?況且這等之事極是秘密,若非長久考驗的生死之交,隻要稍一花心漏嘴,那可就完了。因此,他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自己一人先回去看看再說。

  這一日昭元勉強定下新神宮位置,累得半死才回來。天昭笑意盈盈接他入內,又如以前一樣道:“哥哥,我做好了飯菜,你看是不是又有進步?”昭元知她想讓自己被她求時少些拖拖拉拉,便也並不客氣,照例吃了一口,雖還是頗覺手藝之淺,但依然大誇特誇。

  天昭甚是開心,問道:“比你做的如何?”昭元忍不住想:“那些悍婦半點不象女人樣,個個手藝差極,居然把她給教成了這樣。”但想她為了自己居然肯學做飯,卻也甚是感動,微笑道:“當然是比我強多了。”天昭歡喜無限,忽然膩上來求道:“哥哥,你別走好不好?你出去了,就吃不上我做的飯了。”昭元心下暗笑,道:“沒關係,我帶上幾包作幹糧。”

  天昭氣鼓鼓地不答話,但過了一會,卻又要他喂自己喝湯。昭元喂了一氣,天昭道:“哥哥,你明天就要出去了,我來喂你一次,你說好不好?”昭元臉上一紅,道:“哥哥是大人,也會跟你一樣撒驕麽?”天昭不依,又要哭鬧。

  昭元無奈,隻好笑道:“你一撒嬌,真是神仙也沒辦法。”天昭大喜,就如喂嬰兒般喂了他幾口,忽道:“哥哥,你要出去多久?”昭元想了想道:“說不準吧。”天昭不依道:“不行不行,你要早些回來,不能超過一個月。”昭元道:“一個月能辦什麽事?最少也要一兩年才能回來一趟。”天昭撅嘴道:“那樣太長,不行不行。”

  昭元想起自己要做之事,斷然不能時常來回,卻是堅決不鬆口。天昭無奈,隻好道:“那就一年,一年之內一定要回來。”昭元想了想,道:“好吧。一年不能吃,現在還不多喂點?”天昭甜甜一笑,又喂了幾口,道:“不給你吃了。你要想吃,就早點回來。欠這些欠得越口饞心痛,在外麵就越過不慣,才能越早知道回來。”

  昭元一笑,待要自己動手,天昭卻已將盤碟收了起來,道:“哼,得讓你心中始終欠著點。明天還有,讓你路上慢慢吃。”昭元無奈,隻好搶過還沒來得及收走的湯碗大喝起來。天昭待要阻止,卻已不及,隻好狠狠掐了他好幾下。

  二人嘻笑了一陣,卻也忽然都情不自禁傷感起來。昭元摸了摸她頭道:“阿妹,我走了的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還那麽任性,讓我擔心。”天昭也是淚水盈盈,隻是道:“嗯。你路上也要照顧好自己。你要是有了閃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待到睡時二人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偶爾互相望一眼,都覺依依不舍。天昭似乎想說什麽,卻終於還是沒有說。天色微明,天昭忽然支起頭對他道:“哥哥,你的事一年內一定能辦完麽?”昭元微笑道:“肯定辦不完。但是我肯定會回來看你的,免得你想立王夫還沒法立。”天昭將頭歪在他胸前,慢慢道:“哥哥,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我把你當成了我最親的親人,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活著有什麽樂趣。”昭元心中感動,拍了拍她。天昭幽幽道:“哥哥,我……我隻能等你一年,要是你還沒回來,我隻怕就等不下去了。”

  昭元嚇了一大跳,道:“你可不能這樣犯傻。你長大了,即使我因為什麽事情耽擱了,你也能自己做主的。”天昭眼中湧出淚水,淒然道:“我隻記得你說過,在你麵前,我永遠是小妹妹,別的我什麽都不想記得。有了你,我才有個家,我才能去麵對今後的生活。我一切的支柱都是在一年的那個時刻,要是一年之後你還不回來,我……我……”

  昭元鼻中一酸,暗想:“她孤苦無依,確實非常脆弱,這可確實出不得事。”口中便道:“好,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但你要照顧好自己,那樣哥哥也才能有家。你說是麽?”天昭淚光隱現,哽咽道:“我知道你是男子漢,男子漢是要出去闖的,我留不住你。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把這裏當家,盼你在外麵受了傷的時候,能夠早早想要回家來。我們是在這裏成的家,我天天在這裏等著你。”昭元心頭感動,道:“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二人相擁相依,都是默默無語。良久,天昭忽然咬著嘴唇道:“哥哥,你想娶什麽樣的妻子呢?”昭元想逗她笑一笑,道:“不是告訴你了麽,就是你這樣漂亮的才行。要不然的話,她自己都會自慚形穢的,怎麽拉都拉不進門。”

  天昭臉色微紅,扭怩許久,道:“哥哥,你說,這個世界上跟我一樣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多很多?”昭元失笑道:“雖然從來沒人能見盡天下所有女子,可哥哥卻敢說,便放眼全世界,隻怕也找不出幾個女孩子能跟我的寶貝妹妹相比。”

  天昭歡喜無限,忽然頑皮笑道:“哥哥說的對,要進我們家門當哥哥的老婆,當然不能比我差了。你可要記住不能胡亂充數哦。”昭元想起那曾經與自己耳嘶鬢磨、現在卻與自己萬裏相隔的伊絲卡,不由得歎了口氣,勉強笑道:“你這不是存心讓哥哥娶不著老婆麽?”說著便要揪她耳朵。

  天昭一笑避開,道:“哥哥,我想來想去,覺得你說的很對。將來我要嫁的丈夫也一定要跟你一樣,不然他也不敢進門。你說世界上比你強的人有多少呢?”昭元吃了一驚,忙道:“胡鬧!我那是開玩笑的,怎麽能當真?這事怎麽能攀比?”

  天昭得意地道:“有其兄必有其妹,誰讓你先教壞我的。”昭元一下將她拉起,要刮她那透著頑皮的小臉,卻見她神色間滿是得意和狡猾之意,實在拿不準她是不是在開玩笑。他心頭大是後悔:“這開玩笑不會真開出麻煩吧?自己是因為已經絕望,所以才順便讓她高興高興,她怎麽能學樣?”

  昭元想了想,道:“老婆又不是賣笑姑娘,也不用那麽漂亮。其實我就想娶個普通姑娘進來吧,隻要心地好,就很好了。至於比我好的人嘛,肯定有很多吧,比如穀中的……”天昭嘻嘻笑道:“你說的不算,我說的才算。是我娶丈夫,對不對?還有啊,你要是想娶醜丫頭,我就不讓她進門。”

  昭元無奈,正思如何回話,忽見她笑意盈然,似乎對自己著急的樣子頗為得意。昭元頓時放心了大半,知她是在開玩笑,當下笑道:“是啊,這個卻不好代你做主。但你眼光這麽高,找來的一定比我覺得好的還要好許多。可哥哥怕自慚形穢,是不是就可以不回來,保留一下我可憐巴巴的那點自尊?”天昭急道:“不行,你一定要回來,不然我……”昭元笑道:“好好好,我乖乖回來給你丈夫當陪襯。”

  天昭忍不住噗哧一笑,卻又認真的道:“哥哥,你說的話一定要算數的。”昭元見她一遍遍地重複,生怕自己忘了,當下輕輕道:“當然。你做的飯菜這麽有特色,我怎麽會不回來呢?明天一定要多準備些幹糧,最好是一年的,讓我一斷糧就趕快朝回跑。”

  天昭幽幽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但那是我的心意,盼你珍惜。”昭元道:“我知道。世上什麽都有價,唯獨心意無價。我最在乎的也是這心意。我一定會早早回來,不會讓你擔心的。”說著輕輕拍她。二人心中漸漸平靜,終於在即將黎明之際進入了夢鄉。

  次日醒來,昭元覺天昭就象隻小貓一樣蜷縮在自己身邊,自己胸前還濕了一大片,知她晚上偷偷哭了一夜,心下更是疼惜,也更加難過,幾乎真的要不想走了。送別時,眾臣民都知趣地隻送裏許便回去,隻留下天昭一人繼續相送。昭元見她一路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便道:“阿妹,你再送的話,哥哥不放心你回去,隻怕就又要回頭送你了。”

  天昭抬起頭怔怔望著他,忽然淚流滿麵,一頭紮進他懷裏,死死抱住他哭道:“哥哥,我真的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你啊。沒有了你,我就沒了主心骨,我真的不知道今後怎麽過。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昭元也是惆悵無限,說不出話來。

  天昭哭道:“哥哥,你長大了,我再也不能把你捆在我身邊了,可是我……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留下來陪我。我是女孩子,我真的很不想聽你說要我勇敢的那些話,我隻想你陪我,讓我有個家的感覺,有人愛,有人疼,有人哄。你不在我身邊,我……我……你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昭元歎了口氣,道:“小妹,哥哥答應你,一辦好事就立刻回來看你。你要聽話……哥哥會聽你話的。”說著在她額上又親了一下,而且這次吻得極深極深,就象是也舍不得一般,許久都舍不得挪開。天昭小臉微紅,卻終於還是又掉下淚來,哽咽道:“我天天來這裏等你,你一回來,就是我最先得知。盼你不要讓我一直等下去。”說著身體一扭,便跑了回去。昭元看著她的身影在山徑上漸漸消失,心下惆悵萬分,許久許久,才終於轉過頭來而行。

  這一路上,昭元想起應當早日回來,無論陸路水路,都是日夜行進。不上十日,他已到了楚地一座大些的關隘處。過了該關,昭元立刻買了幾匹好馬,依然晝夜行進。直到四五日後,他已到了郢都之外,這才緩馬下來慢慢打聽情形。

  昭元見四麵民生如舊,雖然並不見好,卻也沒怎麽太見壞。百姓提到楚王,都說那昏君在楚與庸、巴、蜀、百濮、群蠻關係都日見緊張之際,居然還日夜隻知宴樂,人人都頗有憤慨之色。昭元細細問起百官百姓為什麽不勸諫,得到的回答卻都是千篇一律:楚王自己懸“敢諫者殺無赦”之令於宮門,其事早已在列國間傳為笑柄。王後、令尹也都不加製止,百官更是大都早就冷了心。到了這步田地,又有誰還能製他?

  昭元一聽,就知一切還跟自己所想的一致,那假楚王之事尚未為百官識破。但聽得滿市中都是如此議論昏君,他畢竟還是越來越慚愧:現在這酒色宴樂之人雖非自己,但下這殺諫令的人,可的的確確是自己,這可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百濮、群蠻等國本來是楚國附屬,現在居然敢反叛,自然也是與“自己”日夜宴樂分不開的。自己這一負氣而去,當真還是為禍不小。

  昭元在店中準備衣衫,靜待天晚,隻待夜深人靜便潛回內廷。潛回內廷,複位以後該怎麽辦?如何去麵對群臣?如何處置那楚王替身?如何掩蓋這其中的差異?他並未都想好,但卻也並不太以為意,因為他知這些對於自己來說根本不是大問題,隻需隨機應變便是。他所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是否也能有信心去麵對樊舜華,而她又會如何來麵對自己。

  夜終於深了,昭元心中既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沒底。他緩緩來到王宮一側,見那王宮衛士雖多,卻是大多甚為散漫。顯然,國君本身的放縱,早已自上而下影響了一切的風氣。這楚宮之內,雖本來也有不少衛士武功不錯,但昭元現在武功實在太高,加上本來便對楚宮熟悉,掠入時根本無人覺察。縱然有人有所感覺,也最多隻覺是野鼠之動。在這等君昏臣迷的風氣下,誰又會奮勁去細察?

  昭元穿梁過棟,貼壁疾行,不一會便聽到了陣陣種鼓樂聲。他知這定是那假楚王正“盡忠職守”,專心致誌地宴樂,心下實在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略一猶豫,並不朝那賞樂之處行去,卻反而朝另外一側幽深處而行去,因為那裏正是樊舜華的寢宮,也是自己最後離開王宮的地方。

  不一會,昭元已又貼身在那殿內梁上。隻見其內燈影綽綽,幾名宮娥彩女相對侍立,卻並無樊舜華之蹤影。昭元等了一會,卻是依然沒有動靜。他正要沉不住氣,思索她可能在另外一個地方的時候,忽聽一名宮女聲音遠遠傳來:“王後回宮。”

  昭元連忙屏息靜氣以待。隻見正門開處,幾名宮女擁簇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正是讓自己至今尚不知如何麵對的樊舜華。他心下一陣激動,雙手都險些顫抖起來,卻終於忍住,沒有讓下麵眾人發覺。居高臨下望去,但見那群侍女服侍樊舜華卸妝完畢,便都退了出去,隻留兩名貼身宮女隨時伺候。

  那些人退出後,這兩名宮女也已拉下紗帳,退到了隔間。昭元忽然淩空點了那二名侍女之睡穴,同時自己無聲無息地從梁上飄下,在她們要摔倒在地時接住,並緩緩將她們扶坐在桌邊。樊舜華正要上床歇息,忽覺身上一麻,心頭大驚。她知是被人點了麻啞之穴想喊,可想喊卻又喊不出來。正驚惶間,一個令她百般憂苦的身影出現她眼前,朝她微微而笑。

  樊舜華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仔細一看,卻終於知道這不是夢想而是事實:眼前的這個身影雖然高大了些,眉目間也已再無稚氣,似乎大是不同,但他的的確確就是那個偷跑了的該死楚王。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五)

  

  昭元微微一笑,輕輕在她耳邊道:“我回來了,你莫要驚慌。你先看清楚我再說話。”說是讓樊舜華看清楚,其實他自己,卻是忍不住定定地看樊舜華。樊舜華三年不見,清麗一如往昔,而且還更多了一種引領群倫的氣質,比以前更是儀態萬方。可是自己,卻再也沒有的先前那種她隻要一顰一笑,就能顛倒自己的感受了。

  樊舜華看著眼前的他,忽然間熱淚盈眶:就在自己就要絕望放棄之前,自己苦苦等候了三年的他,終於回到了自己麵前。相比從前,他明顯成熟了許多,武功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臉上眼中也都是堅毅和風霜之色。顯然,他再也不是那個情竇乍開,隻想粘自己的男孩了。

  昭元見她神色激動,知她已經完全認出了自己,輕輕道:“你莫驚異。我這三年來經曆了很多的事,使我認識到了我的錯誤,現在就回來了。那兩個宮女也已昏睡了過去。你要是想聽,呆會我點開你穴道,慢慢說給你聽。你要是能夠抑製住衝動,就眼睛轉一轉。”

  樊舜華眼睛微微一轉,那喜極而泣的眼淚卻終於還是忍了下來。昭元一手解開她穴道,一手卻還是備在她嘴處,怕她一時控製不住聲音。樊舜華珠淚盈盈,慢慢隨他之手坐在床邊,輕輕道:“這些年你跑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楚國被你弄成了什麽樣子?”

  昭元麵露慚色,道:“我錯了,今天回來也是向你認錯的。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經曆了很多很多的事,終於讓我明白了自己當初是多麽的愚蠢和自私。”說著便將自己所經曆之事,每件都隻用幾句話說了一遍。

  樊舜華見他侃侃而談,言語中再無絲毫當初那畏畏縮縮的神態,每一句話都是輕描淡寫中帶著剛毅,知他一路上確實受了無數的苦,才終於得以磨練成今天這個情形。昭元說起路上的凶險時雖都隻是一言帶過,但她卻明明白白能夠感受到當時的凶險和艱危。她甚至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似乎昭元說的話雖每一句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可他的每一句話卻都沒有騙自己。那種自己盼了多少年的感覺終於越來越清晰:“他……真的長大了。”

  昭元一麵說,一麵看她臉上神色,終於道:“我所經曆的,就是這些了。我曾經以為擺脫責任就可以一身輕鬆,可是我終於還是明白,有些責任是擺脫不掉的。從今之後,我要對得起楚國,好好地做一個國君,為萬民謀福,做一番真正的事業。”說完靜靜等她說話。

  樊舜華看著他,隻覺自己一切要問的都已經被他回答了,自己本來的一切擔心也都用不著擔心了。她恍惚間簡直覺得自己就象是在夢中,甚至都又有些不敢相信,現在的這個意氣風發、鎮定堅毅的年輕人,竟能是當年那個看起來幾乎全無希望的景建。

  昭元見她神色,道:“你怎麽了?”樊舜華一怔,道:“沒……沒什麽。我是在想,你真的是長大了,而且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昭元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我知道,現在的我跟我當初已是完全不同了。你開心麽?”樊舜華點了點頭,卻說不出話來,心中隻覺他似比自己當初的那個影子還要英武十倍,以至於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他了。

  昭元笑道:“你還記得,當初你我二次洞房時,你說的話嗎?當時我隻想讓你當我的妻子,你卻說要當我的姐姐,還說也會一樣和樂。結果我一氣之下,就出走了。現在我才明白,當初我是多麽傻。從今以後,你就真的當我姐姐好不好?我們在外麵是夫妻,在裏麵卻是姐弟,跟你當初想的一模一樣。我一定努力做個好君王,不會讓你失望的。”

  樊舜華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這一直以來以為難於登天的要求如此輕易便實現了,可她心中卻不知怎的,竟沒有半點歡喜之情。自從昭元一氣出走後,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悔憂心,早已令她無法再妄想那個願望了。現在它終於到來了,可卻又偏偏到來得如此突兀,根本就令自己無法麵對。

  她見昭元定定地望著自己,低頭道:“你現在已經這麽懂事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能當你姐姐了。”昭元笑道:“沒關係,隻要我們認為是就是了。日後便是我身為天下霸主,你也一樣是我的姐姐。兄弟姐妹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互相愛護,隻要有兄弟姐妹的情感和愛護,那麽就是兄弟姐妹。以前是你愛護開導我,我卻不知道聽,現在我也長大懂事了,又是男子漢,早就當了很多的尊位,回報你保護你是應該的。”說著忽然摟過她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道:“這是我在外麵學會的禮儀。從今之後,你就真是我的樊姐姐了。”

  樊舜華沒料到他忽然親了自己一下,刹那間滿臉通紅;但聽昭元語氣平和,卻是無半點份外之意,這才心下稍安,但卻又有些不知是什麽滋味的感覺。昭元知她心中無備,笑道:“你不習慣也沒關係,我以後不這樣就是。這些年你還好嗎?”樊舜華聽他語聲關切,竟似有一種大人對小孩的關愛之心,便如當年自己與他之間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反了過來,忽然心中一酸,竟已是淚流滿麵。

  昭元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摸出一物就想給她擦淚。但他才取出一晃,卻見正是那方一直帶在身邊的絲巾,慌忙又收了回去。但樊舜華卻已看見,隻是怔怔地望著他那伸入懷中捂住的手。昭元勉強一笑,道:“別哭別哭,說說你近年來還好麽?”

  樊舜華怔怔不答,忽道:“你這些年在外麵娶了妻子了麽?”昭元搖頭道:“沒有。”樊舜華道:“真的沒有?”昭元微一遲疑,終於還是歎道:“我曾經想過,可是她跟你一樣,不要我了。”樊舜華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會不要現在的你?”昭元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們不要說這些事了,還是說說這些年你過的怎麽樣吧。”樊舜華望了他很久,幽幽道:“你想知道楚國的情況麽?這些年楚國雖然萎靡不振,但終於還是沒有全塌。”

  昭元點了點頭,道:“還沒散架,那就還好,要不然我的罪孽可還真是無可救贖。”樊舜華道:“大臣們我都不讓他……那個人見,令尹也沒有反對。庸、百濮和群蠻雖然反叛,但一時間還沒有大危險。再往北,鄭國等曾臣服先王的國家又臣服晉國去了,現在正在耀武揚威,圖謀與我國開戰。當然,他們圖謀雖已有好幾年了,但畢竟始終還沒什麽大動靜。這些事大都是令尹鬥越椒在處理,隻每半年才向他通報一下大概。”

  昭元知她所說的“他”就是那假扮自己的楚王,沉吟道:“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時候我的神態氣質還比較嫩,精神也……也……有些恍惚,裝得未必能全象。這麽說來,很可能當日我第一天見臣下之時,鬥越椒就已知道我不是故太子了。那麽以他的身手眼力,不可能不知道後來的此人是假扮於我。他不揭穿,雖然是幫了我們之忙,但想來也是大有異心。”

  樊舜華道:“我早知他有篡逆之心,所以這宮中宿衛都看得極嚴,寧可選得差些,也從來不用他推薦的人。”昭元笑道:“你想的甚是周到。隻是此人逆心或有,篡心卻還未必。主上日夜宴樂不理朝政,他令尹就是名為相,實為王了,自然是要一力幫你我掩蓋這個軟腳大王。王姓羋係終於還是樹大根深,真要篡的話,其險過大。他是聰明人,既然已實為王,又何必定要冒此奇險來爭這個虛名?當然了,卻也不可不防。那些外亂既然還沒成心腹大患,便當先穩朝內。朝中群臣對其如何?不會全成了他死黨罷?”

  樊舜華歎道:“雖然並未全成死黨,但人人都對你極是失望,想使勁也是沒處可使。到現在都已經好幾個月沒一人來進諫了。”昭元慚愧道:“都是我的不是。不過這些人中,哪些人還是忠心耿直一些,你可有觀察麽?”樊舜華緩緩道:“你可知你那道令冷了多少人的心?人人都懾於你的淫威,全不動彈,又如何好去分辨?”說著又是淚光盈然。

  昭元無奈,隻好在床邊向她揖道:“是我的錯,我當盡力補過。這其中總還有幾個能認出來的耿直些的人吧?好姐姐,你就告訴我一下吧,算是給我這個弟弟的見麵禮好麽?”

  樊舜華聽他軟語溫求,居然微有撒嬌之意,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她努力定了定神,道:“其實滿朝之中,忠良奸邪都是無數,隻不過現在小人其昌,忠良隱退而已。若說耿直些的,近處還在朝綱的有伍舉、蘇從、屈蕩、宋德昌等幾名大夫,遠處的也有些許多將軍外臣,如成王養子公子側、公子嬰齊等。急切間也隻有這幾人明確些。別的當也有不少,卻是一時不好分辨。”昭元點了點頭,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些都要慢慢來才好。”樊舜華道:“隻是你一直是不理朝政,若要突然奮起,卻要有個什麽理由才好。不然的話,難免有許多懷疑。”

  昭元笑道:“這理由嘛,自然是要有。現在雖然還不好確定,但隻要決定了想做什麽事,這理由從來都不難找。”樊舜華道:“別人也就罷了,縱然猜出些什麽,也不敢亂說。真正所忌者,其實就是鬥越椒一人。你打算怎麽對他?”

  昭元想了想,緩緩道:“鬥家乃是楚國棟梁,曆代英才輩出,如鬥伯比、鬥子文等,都曾為楚國立下過極大功勞。便是鬥越椒自己,亦是當世難得的治國英才。對於這等之人,不宜因一罪而棄其家,否則當令國士寒心。再說了,他畢竟也從來沒有明著犯上。我思若是他知道進退,那麽我當封他以萬戶之邑,逐步解除他手中過於集中的兵權,不給他犯上的機會。這樣一來,他風光一世,大家也都安好。但若是他不知進退,那便隻有想法去除他了。可是若用這個辦法,麻煩會多許多,而且也會有不少後患。”

  他說著說著,見二人都是斜坐在床前,扭著身體說話甚是費力,便笑道:“諸事都是需從長計議,說來話長。我們還是進紗帳中說吧,也免得外麵萬一有什麽人窺視。”說著自己當先鑽了進去,見樊舜華甚是猶豫,笑道:“你我名為姐弟,但名份上畢竟是夫妻,難道你還想以王後身份改嫁麽?”說著微微一笑,將她輕輕抱入帳內,放下紗幕,內外隔絕。

  樊舜話聽他現在的每一句話都透著自信、沉著、冷靜、甚至風趣和取笑,再也不似會因一件事而忽忽如狂了,正是自己心目中費盡千辛萬苦想要培養成的那個形象。她呆呆望著昭元的笑容,心下忽然一念起來:“當初他還是一個孩子,那樣地迷戀於我,我卻看不上他,總想要培養他。可是等他真的被培養好了的時候,他卻已經不再迷戀我屬於我了。也許我跟他的確還是沒有緣分,無論是誰,都隻能永遠錯過,想要時不可能要到。”

  昭元見她目光閃動,歉然道:“樊姐姐,你生氣了麽?對不起,我開玩笑說錯話了。隻要你願意,還是可以嫁人的,我一點也不介意。我的曾祖母,不也是這樣的麽?”

  他這話卻是指的是楚文王夫人息媯之事。息媯本是陳國公主,嫁為息國國君息侯為後。當時,蔡國國君蔡侯蔡獻舞之後是息媯的親姐妹,因此息媯也是蔡侯的小姨。當時息媯回娘家省親,路過蔡國,蔡侯垂慕息媯美色,遂在酒席上出言調戲。

  息媯大怒歸去,說及此事,息侯自然也深惡蔡侯,想要尋機報複。不料他想來想去,想出來的卻偏偏是個極惡心的招數。這招數就是和楚文王勾結,對蔡侯說楚國派兵要進攻息國。蔡侯一來有盟才先,二來想討好息媯,果然親自領兵來救。結果息侯之兵突然反戈,和楚軍一起對付蔡侯。於是楚文王不費吹灰之力,就擒著了蔡獻舞。

  蔡侯蔡獻舞恨得咬牙切齒,便對楚文王說:“息侯之妻息媯乃天下絕色,無人能及。大王威加海內,當有此人以為侍奉,方才相稱。”他說時添油加醋,楚文王又本是好色之徒,自然立刻就要息侯來犒賞自己軍隊,趁機擒了息侯,要納息媯為妻。息媯本要投井而死,但被威脅若不從就取息侯性命,於是便被強為楚王夫人。其後數年,連生二子,次子便是昭元祖父楚成王。

  時楚國國勢申張,息媯又本來就是天下絕色,於是號為桃花夫人,美名冠絕天下,時人皆歎天下第一美人。其逝世後,大江南北更有無數女子爭相為其立廟,以祈容顏美麗。此事流傳極廣,人人都笑此事根本就是三個流氓相爭。當然,既然是流氓相爭,最終還是楚文王這個最大最強的大流氓,得到了最終的大便宜。

  樊舜華雖見昭元引的這個故事頗有些不倫不類,但見他滿眼急迫,其希望自己不生氣,卻是出自真心。她三年來日夜憂心,識人無數,一看之下,就知他這的確是真心要討自己歡喜,並非是為了多知情勢才討好自己、答應自己。

  樊舜華心下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陣憂傷:“當年他也是如此想討好我,可惜卻是不恤國事,為我所鄙。現在他又如此,依然是一片真心,卻是極難得的成大業後依然純真。隻是他深藏著那方絲巾,不知是不是已被哪位姑娘先受用過他的這份心了?”想到這裏,不由得歎了口氣,道:“你別擔心,我沒生氣。隻是你用這個比喻來比,卻是不倫不類。那息侯是亡了國,夫人才被搶,你難道也想亡國麽?這等之話不可亂說。”

萬王之王  第六十二回 昔日懵懂今不妨(六)

  

  昭元心中一凜,正想說自己從來不忌什麽破口之話,但想了一想,還是低頭道:“多謝姐姐指示。”又抬頭笑道:“看來有你當姐姐真的是很好啊,我越來越覺得當初我笨了。”樊舜華一笑,正待說話,忽聽昭元又道:“姐姐,我今天就真的認你為姐姐,從此成為真正的姐弟,好不好?我以後可以想辦法封你為公主,為你選駙馬。”說著就要拉她對拜。

  樊舜華卻甩開他手,輕輕道:“你我心中這樣就行了,我們形式上畢竟還是夫妻,對麽?若是你定要流於姐弟形式,我怕日後你在外麵也會情不自禁露了出來。我們平時還是要作出夫妻的樣子來才好。”昭元眨了眨眼睛,終於道:“對,扮龍象龍,扮鳳象鳳,這樣也好。”

  二人默默相對,一時間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夜色越來越深,二人心中卻又都回蕩起昭元的那句“扮龍象龍,扮鳳象鳳”的話來,都覺甚是尷尬。樊舜華心頭莫名其妙地跳得越來越厲害,臉也越來越紅,怕極了他今晚要在這裏睡。

  但昭元卻終於定了定神,道:“那個扮我的人,你覺得該怎麽辦?”樊舜華道:“你說呢?”二人相望一眼,都知這等之事,要說最為省心也最為安全的辦法,就隻能是將其殺死;但二人卻又都不願意如此。昭元想了想,道:“能不殺人還是不殺為好,況且他也有些功勞。這樣罷,好好嚇唬他一下,多給些金銀財寶,命他遠遠離開。他從此隱姓埋名過一生,也就是了。”樊舜華點了點頭,終於輕輕道:“夜深了,你還在這裏麽?”

  昭元低頭道:“夜深了,今天……今天我就不在這裏了。她們的穴道甚輕,醒後當不至發覺是被點穴。我還有要事,明天再來看你。”樊舜華低頭不語,終於輕輕道:“你一切小心。”昭元點了點頭,想順手擁她一下,卻又不敢,隻是道:“我去了,你也要小心。”說完先看看了外麵動靜,輕輕躍出帳外,回頭看了一眼,飛身上梁而去。

  昭元一路疾奔,見宮中燈影稀疏,已是後半夜光景了。他心中頗為迷茫,竟然連自己也不知今晚究竟要去往何處。他首先奔回那先前傳來樂聲的地方,見那裏也已再無樂舞之聲,全宮都已入睡,忽然間竟有了一種自己根本就是多餘的感覺。

  他想了想,忽然蒙上臉,還變化了一下身形打扮,心中已打定主意:“我何不先去鬥越椒府裏去看看情勢?所謂知己知彼,才好行事。”百官府邸中令尹府最大,極是高大好找,不一會就已被他躍入了其內。隻見其中也是一派夜深人靜,但來回巡邏的兵丁衛士卻都極為挺拔,比王宮中的不知精神多少倍。昭元暗暗苦笑:“怪不得樊舜華不讓他的人進宮,他也不甚生氣。他武功本高,再帶著這些人,隻要一衝王宮,還不是手到擒來?”

  各種府邸大都布局有套路,沒過多久,昭元就找到了戒備森嚴的鬥越椒寢居之處。昭元悄悄潛入,其內衛一絲不覺。昭元望著床上正擁著一名姬人躺著的那人,心下暗笑:“當年能跟孔任相搏之人,現在居然也已沉溺酒色如此。”忽然想起:“若是我現在一下將他殺了,豈不是一了百了?隻是他並無明顯犯上之跡,要是也還知道進退,那便可惜了這一人才。隻要他肯退讓,他便想一輩子如此快活安逸,也是容易。”

  忽然間昭元覺得似乎有些不對,立刻縮身而退,但卻又絲毫沒有動靜。他不敢停留,忽然心生一計,隻用五成功力拔足疾掠出外,隨即又躍出城外,朝荒野處疾奔。果然,才過了一氣,他便漸漸覺出似有一人在後麵跟隨,其距離始終和自己保持百丈左右。但自己隻要做出不經意的樣子略略回頭,那人便立刻隱沒於長草之中。

  昭元看看跑出十裏有餘,周圍已是荒僻無人,忽然回頭嘎聲道:“朋友何必躲藏?若要與在下結交,直追過來便是,何必如此戲弄在下?”那人見藏不住,便也坦然現身走近,卻也是一樣黑衣黑巾。隻聽他沉聲道:“朋友何事夜闖令尹府,還偷窺令尹?”昭元道:“山野之人,不過一時好奇,高來高去而已。君不聞俠客以天下為家,處處為居麽?閣下武功高強,隻怕還在在下之上,不知何以肯屈身做令尹護院武師?”

  那人目光閃動,道:“人各有誌,公子何必多問?倒是公子擅闖人宅有違國法,還請跟在下回去見令尹,請他發落。公子武功不弱,若是肯服,令尹有愛才之名,未必便會降罪。”昭元見自己雖然故意假裝,那人卻依然能猜出自己是年輕人,心下微驚。他不願跟那人過多糾纏,當下笑道:“閣下所說的人各有誌一話,在下實在極是讚同。在下山野之人,不願屈身權貴,還請見諒。告辭。”

  那人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便要得罪了。”雙掌一錯,立刻一股大力衝了過來。昭元一驚,連忙用上了七成之力才接住,但身形卻晃了好幾晃。那人冷冷道:“原來還有餘力。”身形忽然迅疾絕倫地衝了過來,雙掌翻飛,招招都是大力製穴之勢。那人雖然每一擊都極是厲害威猛,但卻似更想擒住昭元,而不是想置他於死地。

  昭元一麵做出忙亂之象拚命招架,一麵觀察他之力道,隻覺似乎有些熟悉,但卻又對不上自己一路上所碰見過的主要高手。他始終想不出來,便索性不想,隻細細探其功底。漸漸的,他越來越覺這人步履或凝重之中不失撒脫,出招渾厚之際更帶靈活,的確是非常少見的高手。

  那人鬥了幾招,雖然占了上風,但卻不能取勝,似已不耐。他忽然跳出圈外,道:“朋友莫非是在故意戲耍在下?若是如此,在下恕不奉陪。閣下今天偏巧是碰著在下值夜總巡,在下武功稀鬆平常,才讓閣下全身而退。但在下同僚之中人才濟濟,奉勸閣下莫要再對令尹起窺視之心。”說著一翻身便沒入長草中。昭元見他見事極明,口風也嚴,知便再追下去,也難得什麽好處,便也隻好任由他去。那人幾個起落,不一會便全無蹤影。

  昭元暗思:“這鬥越椒府中有如此厲害的護院武師,倒也難怪他高枕無憂。”又思:“現在國君暗弱,對他全無威脅,他卻還要蓄養這等異士,看來其心果然可疑。”但那人離去時,自稱院中還有許多比他武功高強之士,卻肯定隻是虛聲恫嚇而已。要知昭元這三年來見過的高手無數,自然知道這種可比梵天脅侍的高手便舉全世也沒幾人。如要請動他們紮堆,沒有那……那……虞……玉小姐的身份麵子,簡直就是連想也不用想的。

  這樣的人,哪能一股腦地都來當什麽護院武師?那人如此說,肯定不過是因為製不住自己,但又怕自己日後再去時讓他難做,這才出言威嚇。不過如此高手便隻一人,要讓其肯做武師也是極難極難的。鬥越椒是怎麽請動這種人屈尊的?

  昭元心中一動,忽然一念突起:莫非此人才是真正的鬥越椒?要知差不多二十年前,鬥越椒就曾與號稱天下第一少年英傑的孔任力戰不敗。若是要說鬥越椒本人能有這份功力,那倒還真是毫不希奇。

  昭元一想到這裏,更是越來越覺先前探府所見可疑。鬥越椒大有英名,無論他後來如何沉溺酒色,自己深入他房中時,曾故意放大些聲響試探,他怎麽也當有所覺察才是。可那人絲毫也沒覺察,難道也跟特洛伊老王一樣,隻是一個替身?但說起來自己這次去探,可說全無征兆,可不一會那人就發現了自己,似乎又有些過巧。難不成堂堂令尹大人,居然每天都自己親自做巡夜家丁?要是這樣的話,那當令尹的樂趣何在?

  昭元心中極想回去看看,但想對方已有戒備,自己再去定然是無功而返,便也隻好打消。回去的路上,他不住地想著這鬥府奇人的極高武功,忽然心頭莫名其妙地一驚:“那什麽玉小姐,會不會就和鬥府、鬥越椒有關聯?”

  才一想到這裏,昭元便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腦袋也有些暈了起來。本來這隻是一個瞎猜,但他一想到那玉小姐所曾說過的話,諸如“勢力極大”之類,便越來越難以撇去這份疑心。除了她,又有誰能讓這等高人甘當自己家仆?難道她還是鬥越椒的女兒不成?

  昭元越想越覺詭異,總覺得是既極象,又極不象。按理說,有了這麽一層關係,他應該更加戒備鬥越椒,也更加恨鬥越椒才是。可是他卻怎麽也達不到什麽恨的地步,甚至連先前還時時想的萬一不對就宰鬥越椒的念頭,也弱了不少。他腦子裏,更開始莫名其妙地越來越覺得,鬥越椒多會知進退,會知道保持他的臣子本分。

  直到昭元退回客棧,思前想後,依然始終難有一個答案或結論。他一氣之下,便幹脆不再想:“反正不論是何人,我已知其大致所在和其武功,自然不懼。”

  這件事算是了了,可如何找個好理由,以讓自己從酒色中奮起,倒還頗費腦筋。昭元想來想去,始終覺得還是最好應由臣下進諫才好。可是現在眾臣早已習慣了自己的昏庸,對自己冷了心,卻還怎麽辦?難道自己再去弄些什麽迷魂術,去“托夢”給那些人,暗示他們來進諫不成?

  按說此法本來也並非全無可能,但那人要敢冒掉腦袋的危險來進諫,說什麽也得是耿直之人才可。可這等之人往往意誌堅定,天然就有很強的抵禦迷魂術的能力,不是那麽容易下手的。即使以雪蓮聖母那樣厲害的身手,再加上天時地利人和,都沒能對昏迷中的自己灌頂成功,自己才隻知一點皮毛要對這些硬骨頭下手,那卻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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