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
(2006-02-10 19:3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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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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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
那老船工卻輕輕歎了口氣,道:“你可曾經想過,當初帕裏斯本是去希臘出使,卻為何要帶上艦隊?”昭元想了想,道:“若按祭司們的解釋,那自然可說是維納斯的神示了。”
那老船工搖了搖頭,道:“不是。遠在此事之前,帕裏斯的姑母,也就是特洛伊之王的姐姐,曾經被希臘一國的君主搶走,並轉送給另外一位國王當女奴。後來帕裏斯之父成為國王後,曾派使節去要求迎回姐姐,但遭到拒絕。帕裏斯這次出使的使命,其實也是準備帶兵與希臘作戰。如果和平迎回再遭到拒絕,便要直接宣戰,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傳說本來應是赫克托爾為艦隊長官的,因當時帕裏斯得到了維納斯的神示,遂堅決要求擔當這個使命。”
眾人又是一片沉默,都覺此事確實太過吊詭。先前眾人都覺錯盡在特洛伊一方,可是現在才知道,希臘一方也有如此大的責任。現在雙方已成水火,那麽其錯到底何方為重?
良久之後,那老船工緩緩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此事乃是一本糊塗賬,便象狗咬狗一般,誰都不值得同情?話雖如此,但如果細究起來,畢竟還是特洛伊王子之錯為大。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麽?”
昭元等看了他一眼,心中都不免嘀咕:“你是雅典之人,屬於希臘一方,自然便會不自覺地為希臘說話了。”此念才起,那老船工便目光炯炯,直掃眾人,道:“我如此說,不是因為我是希臘人,而是因為愛琴海周邊的傳統。”
腓特烈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如你所說,那特洛伊王的姐姐乃是被搶的,可見全無自願。而海倫卻是半推半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其實乃是自願。況且希臘一方來搶人之事乃是在先,而且居然還將王姐賣為女奴。若論起來,似乎希臘人有錯在先,而且其錯似乎也為大。此乃世間通理,難道愛琴海的規矩居然能有不同?”
那老船工道:“我說的不是指這一方麵。若是單從這事來看,確實希臘其錯為多。但事實上,那特洛伊王姐並沒有被那位本來要當她主人的國王視為女奴,而是被正式策立為王後。而且這一次出兵特洛伊,她還派了她的大兒子加入希臘一方聯軍作戰,顯見她其實也並未受到侮辱,並且早已認同了希臘。但這一點也就罷了,真正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基於愛琴海一帶對‘搶’與‘騙’的不同感受。不要說希臘與特洛伊,便是希臘內部諸邦之間,也從來都是相互擄掠人口不斷,相互之間早已不知來回多少趟。如果有人被搶,那麽強大後,或者以禮物贖回,或者以兵力報複,勝者得人得財,敗者失人失財,都是家常便飯。對敗仗失人失財,各國雖然也以為恥,但向來並不以為是過大侮辱,而隻認為是一時勝敗。由於有所有這些來來往往的事,即使是希臘內部諸邦之間,也從來都是矛盾重重,戰爭不斷。”
他頓了頓,又道:“可特洛伊王子帕裏斯的行徑,之所以能激發起希臘諸邦的空前憤怒和團結,乃是因為他當時雖然帶了兵,但畢竟本是以使者的身份前去的。對方也並非沒看到他的帶兵和來意,但既然他先是以使者身份來,於是便也先按照對使者的禮節來接待他。這等禮節各國之間早有默契,即使談判不成,再動刀兵,也是各國常事,並不妨礙彼此間通使。可他卻在宣戰之前,以使者的身份,趁別國國王不在而直入後宮拐走王後,還洗劫了大批財寶,這可與兩軍對陣兵敗導致王後和國人被搶的性質決然不同。往重裏說,這乃是根本不屑於將對方作為對手,是一種巨大的侮辱。本來希臘各國之間矛盾重重,許多國家都對阿伽門農的野心有極深的戒心,可以說無論是明是暗,一向都有無數人不買他的帳。可是這一次,為什麽幾乎沒有什麽國家敢說半個不字?甚至連一向暗中看不起阿伽門農的阿基琉斯等人,這次也都慨然出征?是阿伽門農本身的軍力突然暴強,而其他國家突然間全弱了嗎?”
昭元等都是麵麵相覷,一時間無言以對。那老船工輕輕歎道:“別的且不說,便是帕裏斯本人也覺自己的行為太為過分,以至於他後來在路上的時候,硬是在一個小海島上磨了許久,才敢回國見親友。當然,他自己推說是海上有妖魔阻攔、好心人留客,但人人都知,真正的原因是他心虛。由於他的拖延,導致全副武裝的希臘聯軍初到特洛伊城下討人時,特洛伊人竟還不知道希臘人究竟是在因什麽而憤怒。特洛伊人更因此而怒斥希臘人,覺得他們不但搶了特洛伊王姐不還,居然還僅憑一件子虛烏有的事便如此威脅特洛伊。當時群情激憤之下,希臘使者幾乎被當場殺死。”
昭元等無言以對。他們雖都覺得此事應該不是這麽簡單就能劃清了責任,但若這老船工所說屬實,那麽這件導致雙方血戰十年死傷無數的事,也確實是特洛伊王子所錯為多。各人都是各部王公,心裏都很明白,至少其中“各國相互擄掠人口,習以為常”的說法很是常見,在此地自然也是大有可能。既然如此,那麽便也確實不能與以使者身份出訪,卻拐騙別國王後的行徑相比。
昭元心想:“我中土各國,雖然也是政戰頻繁,但各國卻都極少有強搶某地之民到另外一地,或者是擄其為奴隸的。向來的慣例,是誰贏誰便占那一地的土地和人民,收取那地的租稅和謠役人力。與這動不動就互相擄掠人口、賣為奴隸的做法比起來,中土的方式似乎是略勝一籌。看來雖然他們號稱人人平等,但卻也還有大批奴隸,或許他們覺得奴隸根本不能被稱為‘人’吧。而且他們各國相互之間,似乎也根本沒有什麽道理好講,也還是一樣黑。唉,枉我初聽時,覺得他們的國度簡直可比堯舜之世,現在看來,卻也未必能好多少。”
昭元想了想,一個念頭忽然升起,當下緩緩道:“帕裏斯本人縱然是好色之徒,目光短淺,但特洛伊也是英雄濟濟,最起碼大名鼎鼎的赫克托爾便是帕裏斯的兄長。難道全城這麽多人,便無一人能看到這一點?難道就沒有人勸帕裏斯以全城人為重,快些歸還海倫,從而避免這場戰爭?”
那老船工道:“特洛伊英才輩出,乃是一片驕傲的聖土,豈少英雄?可是在命運女神的安排下,當時希臘聯軍直至特洛伊問罪之時,帕裏斯和海倫偏偏還未歸來。當時雙方越說越是僵硬,許多人都是氣憤難平,覺得對方無理蠻橫,自己無可退讓。而且希臘一方的使者新仇當頭之下,對自己先前強搶特洛伊王姐之罪過於輕描淡寫,加重侮辱了特洛伊人,更加加速了戰爭的到來。各種因素交相作用之下,大戰當時就打了起來,雙方英雄都為了自己一方的尊嚴而舍命血戰。時間一久,便排除舊恨,也已經結下了深深的新的冤仇。到這個時候,先前帕裏斯和海倫的事,反而沒人再多注意了,也無法真正影響戰局了。”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呆呆望著遠方,似乎在思索一件很不一般的事。良久他才續道:“當時雙方都是英勇無比,希臘一方雖然得勢占優,但卻始終都是久戰無功。最後,希臘人便用了一招極為狠毒,在愛琴海戰爭中從來沒有人敢用的辦法。這法子就是利用他們所得的優勢,將特洛伊人壓縮在特洛伊城一帶的一塊不大的土地內。同時,將其周圍大片沃土上的人民全部殺害或賣為奴隸,並全部撒上海鹽,使其不再適合於耕種,以全麵絞殺特洛伊的根本。這種行徑導致了後來帕裏斯和海倫回到特洛伊城時,全城中除了赫克托爾和少數幾個人外,幾乎沒有什麽人要求他交還海倫,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被仇恨燒紅了眼睛。同時,帕裏斯也很工於心計。他特地把帶回來的好多財寶,以及海倫的那些漂亮的侍女,都分給了城內的王子、貴族和戰士們,及時得到了人心。這個時候,戰爭在特洛伊一方看來,已變成了保護帕裏斯和海倫就是保護特洛伊的尊嚴。赫克托爾也不過和帕裏斯一樣是王子,在這等全民生死仇恨的情形下,哪能有能力輕易扭轉乾坤?”
眾人先見老船工說的淒涼酸楚,並無偏袒希臘之意,心中對他所說已不自覺地越來越相信起來。現在待聽到這裏,更是為雙方的痛苦而稀噓不已。那老船工停了下來,眾人也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良久,莫西幹忽道:“也許這並不是不可解的死套。當初我們大漠諸部與鬼方等草原諸部,不也是兵連禍結,彼此報複?可是後來,我這位兄弟卻硬是幫我們明定了其中的是非根源。他後來了解到我們雙方高層本來就私下有和解之意,便以大祭師身份說服了普通人,促成了和解。”昭元一笑道:“沒錯。不但如此,我還幫幾位老大難娶了老婆,嫁了出去。”
支奴幹尷尬一笑,道:“這個時候,就別再拿我們老開什麽玩笑了。現在隻是說,既然兄弟你能幫助和解草原大漠,為何不去這裏也一建功德?我看你現在已與當時大不相同,應該不至於還要等到我們抬出萬千人命的話,才能說動你吧?”
他這一言既下,眾人都轉過頭來看向昭元。昭元輕輕歎道:“我是與那時候不同了,但那裏和這裏,卻也是大有不同。當時我想說服你們雙方和解,除了發現有挑撥的跡象外,還是因為你們雙方上層其實早已都有和解之意。說起來,我其實不過是順水推舟,借勢而行而已。況且當時你們雙方雖然也是兵連禍結,但基本上還是與這裏海倫被拐之前的那種相互報複的情形相似,並無此等盛怒之事大激大發。”
威廉點了點頭,忽然道:“說的也是。說來也怪,各國間互相搶掠,每次動輒數百數千乃至數萬,可是卻似乎都不足以激發太多的仇恨。反而是這等區區一名王族的被搶被拐,更能激發難以解除的侮辱感,也更能引發彼此間不死不休的戰爭。這個世界,可真是奇怪得很。”
昭元苦笑道:“這個世界本來便是如此奇妙。人人都以為自相矛盾的人或事極為可笑,可是自己卻又常常大行自相矛盾之事,隻不過全不自知。這個道理我本來也不明白的,可是在去了天竺之後,見了許多的人許多的事,總算是明白了。”
那老船工忽道:“這世界本來便自相矛盾,我們一個個的人既然身處其中,焉能全然擺脫自相矛盾?隻是矛盾之中亦有道理,矛盾之中亦有不矛盾。若本來便以矛盾之目光去看矛盾,那麽矛盾便根本不稱為矛盾。當今之事,我們既然處於矛盾之中,那便無需刻意去徒勞地想去自外,而應該於矛盾之中尋求道理,多給人間留以平和美好。我老了,沒有能力了,可是你們卻還年輕,還大有可為。你們一個個自詡為大丈夫、大英雄,難道一麵對擺在眼前的困局,便想以矛盾為借口,從而心安理得地去自外,去退縮?”
昭元道:“我們也想幫忙的,隻是我們怕這事經過我們一攪,反而會越幫越忙。我們初來此地,平心而論,一來不知本地習俗,二來無交際人脈,說出話來誰會聽?而且他們現在根本便無什麽和解之意,我們即使要說和解的話,又能如何下口?他們又如何聽得進去?而當初我能調停大漠與草原,這三條都遠比現在要寬鬆得多。當時我在鬼方勇士麵前,曾經親手降伏過金駝銀駝,可說同時是全草原和全大漠的英雄。後來我又身入神陵,學成武功,出陵時更有巨蛇相伴,也給了月氏人以心靈震撼。再到後來,我更是以大祭師身份親自代天地主盟,述說他們過去彼此不虧,長遠下去有損,勸說他們拋卻過去。那些能明白其中原委、不為我神威所輕迷的高層人們,本來便有和解之意。不明白這其中奧妙的普通之人,雖然本來不甚願意,但卻為我神威所迷。在他們眼中,我便是神,因此也隻能聽從。可現在我們在這裏,卻根本就是一幫外人,簡直什麽都沒有。我們說的話,他們又怎麽會去看重?”
那老船工一字一頓地道:“你們最需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一顆不惜勞苦,願意忍受嘲笑,忍受侮辱,甚至承受生命危險的心。我且先問你們:你們到底有沒有這顆心?”
六人互相望了一眼,默然半響,忽然同時道:“有!可是……”那老船工截住他們,道:“這就夠了。有我在,你們便會知此地情形風土人情;有我在,你們便能有本地人脈;而有那些海盜在,你們便能擁有足以令他們正視你們所言的威嚴和名聲。”
莫西幹奇道:“你……”那老船工道:“你們先不必管我是誰,但總之你們不必擔心無法見到希臘這一方的統帥。隻要你們取得必要的名聲,我敢擔保他們會重視你們的話。”
昭元等吃驚地看著那老船工,隻見他那蒼老的臉已不知從何時起,泛起了堅毅的光輝。他那本來昏暗幽深的雙眼中,也射出了智慧的光芒,已全然不象一個普通的老船工的樣子。顯然,他必然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物,隻不知為了什麽目的,才暫時隱藏在普通水手之中。依維幹默然半晌,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們就此去剿滅那些海寇,以立威名?”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二)
那老船工點了點頭,道:“正是。這些海寇雖然未必很多,但這許多年來橫行海上,荼毒商旅,已是人所共知。而各國後方官員趁此機會,用軍船運私貨以肥私囊,更早已是民憤極大。若是能一舉殲滅那群海盜,必然一舉兩得,你們定會成為全愛琴海的英雄。那個時候,無論是希臘還是特洛伊一方,誰人敢不認真考慮你們建言?”支奴幹沉吟道:“看來這確實是一個辦法。可我們迄今為止,連一個手下也沒招到,卻如何對付那些海盜的船隊?”
那老船工搖頭歎息道:“這許多年來,那些海盜窮凶極惡,已是威震全海。那些官員們早已沒了血氣之勇,隻求保住官位以權謀私。因此,即使對這件你們看來並不為難的事,他們也死都不肯發兵。為了掩飾他們自己的膽小和私心,他們自然也是極力宣揚海盜的凶惡,竟然說他們是什麽海神波塞東的巨人驕子,根本便是惹之不得。我們海民最是敬畏海神,多年下來,各島上的普通居民都是怕得不得了。現在一聽說你們要去打海盜,又聽你們說起大概位置,自然人人都猜到是要去打那些海神之子,誰敢應承?”
昭元心頭一動,插口道:“那些人中還真有些身形較為高大,長相也與愛琴海普通之人有一些不同。”那老船工道:“不同是有不同,可要說他們是海神之子,你們肯相信麽?”
昭元一想也是,便也不再言語。那老船工道:“更可悲的是,這許多年來的威嚇竟然還漸漸形成了一種崇拜。現在每到一定的時節,海風或是海流正吹向流向那海島時,人們就要將許多美酒美食、許多祭祀金銀物品置於船上。甚至還有的把許多男女、戰俘或奴隸綁在一起,借海風海流送去那島方向獻祭的。”
腓特烈一拍大腿,道:“怪不得有人說近來海盜活動稍有減少,原來是交了這麽多買命財。”威廉道:“由畏生敬,本來也是常事。可這明明白白的一件海盜之事,竟然給弄成這樣,實在也太過惡心了。我看隻怕還有人推波助瀾。”
那老船工道:“我猜也是。那些官員可以用私船走私賺錢,可是因此而帶來民生調敝,自然向神廟獻祭也少了。那些祭司們,自然也會想法子來維持自己的奢侈生活。如果他們說那裏有海神之子需要獻祭,自然便可多個名義向民眾收取祭禮。到時候他們隻取出一部分真送出去,所剩下來的,還不是飽了他們?”
依維幹點頭道:“還確實有此可能。說來說去,這場特洛伊大戰,除了普通老百姓外,還真是誰也沒真吃大虧。嘿嘿,也難怪這仗能打這麽久。不過不管怎麽樣,都應先想辦法滅那些海盜。我們還是好好商量下這件事吧。雖然那些海盜是一群烏合之眾,可是相比起來,我們幾個更是烏合之眾。這事隻怕不太好辦。”
莫西幹道:“那也未必。若是我們派去別國的幾個水手能說服他們……”威廉道:“我們還是不要將希望寄於別人身上的好。我看那些水手……”說著直搖頭。
那老船工道:“他說的也是。此事別人未必肯做,他們也未必說得服。我們既然犯了傻,想要做此事,那麽萬事便都得以自己為主來考慮。畢竟隻有自己,才是最可以信賴的。”他說到這裏,忽然低聲道:“此事到了細節,那便所費時間甚多。我們且還是不要占著大堂了。各位到我房中來繼續商量罷。”
眾人看了看他眼色,知道他不願被普通人聽去太多細節。當下大家都是打著哈哈,彼此都隨口說著沒希望沒希望的話作回房狀;但轉了一會,眾人卻又都朝那老船工房裏聚去。昭元先取了些銀幣給那店主作大堂補償,待會到那老船工那裏時,眾人早已聚得整齊。
腓特烈道:“既然要除去此患,最好就是趁他們聚集多的時候,一舉殲滅其老巢。若是實在找不到堪當水兵的人,那麽便沒法依靠什麽拋石船與海盜對抗了。如果是那樣,便要盡量找快船。在海上時,若是遇敵,我們便可發揮我們的弓箭射程遠的優勢,威懾一下他們遠離,以盡早登陸,拔去其老巢。既然是老巢,那便支持之物自多。我們隻要小心,便不怕他們圍困。隻要他們不能歸巢,自然不能久耗。久而久之,他們縱不投降,也當自散。”
莫西幹道:“此雖然頗有冒險,但既然無大兵船,那也隻能如此。若要全無一失,當找極快、閃避性能極好的船,再加上極好的水手,才能免得被大石砸著,或是被掀翻。”
昭元道:“按此計劃,好水手我們是有了。這位長者……長者……”他看了看那老船工,卻見那老船工笑道:“這個稱呼甚好。”昭元知他見周圍還有兩名水手在場,似乎仍然不肯說出真名姓,也就並不勉強,續道:“……有這位長者和這幾位水手,應該問題不大。但是船我們得買最好的,哪怕價高百倍也要買。反正最多就是再去幾次賭場。”
那老船工點頭道:“我再去找找看,看看有無更好的船。”昭元道:“若是船不夠好,便索性出錢讓他們再行多雇人另造。拚著多花幾倍的價錢,說什麽也要早早造好。若是別國都不動,隻有我們出發,也招不到什麽人的話,那就隻需一兩艘船。進攻之時,最好選在獻祭之時。那時他們少些提防,便於我們突入。我們最好能裝成是被放去獻祭的船,那樣能更隱蔽,也更突然。到時候,我們幾個劃小艇上岸對敵,你們先回去。對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獻祭之期?”
一名水手道:“西邊的已然過了幾個月了。但這些天北風漸強,東邊的獻祭之禮想已不久了。”說著和老船工對望一眼,都是神色微有失望。
昭元知按照他們的估計,短時間內是說什麽也無法新造出這樣一艘要求奇高的好船來,便道:“我們兩樣都準備,若是實在來不及,我們也就不用新造的了,隻撿最好的買就是。隻是如此一來,各位操舟之時要更加費力了。另外,既然風向不對,我們就要以‘之’字形先繞彎到伊沃島的上風處,然後再讓它隨風飄近。……對了,這兩天看的那艘船也算不錯了,若沒更好的,就是那艘了。我手雖然受了點皮肉傷,但幾天之內定能痊愈。倒是你們的馬……”莫西幹道:“若是有好馬自然更好,實在沒有,我們也能步戰。我們會多留意的。”
腓特烈和威廉對望一眼,道:“若是敵人眾多,你們射程遠的就站在我們身邊稍微後麵一點,隻管射遠處的。若是有敵人能漏過來,也不用管他們,由我們二人負責收拾他們。”
莫西幹道:“也好。你二人力大斧猛,最宜近戰。你們、我們再加昭元,便是有三層線了。敵人若是要一擁而上,就要先過昭元的遠射之威,接著還要湧過他們三人百發百中的神箭。若是其實在人多勢眾,還能衝近一批,諒來也逃不過你二位的開山神斧。”
依維幹笑道:“莫非敵人不會反擊,隻會任由我們放箭揮斧?若是果真如此,敵人再多,卻也定能毫無困難地被我們擺平了?”昭元道:“敵人自然是要反擊的,這也是我們要每人起碼帶一麵大盾的原因。另外,腓特烈和威廉皮粗肉厚,他們能揮得動穿得起特別重大的盾牌和寶甲,因此得擋在前麵一些。這樣一來,我們才好專心些對敵。若是實在緊急,我也能再施展一下那天接石頭的本事救急。但那樣就隻有靠你們負責中遠距離了。”
支奴幹道:“若是連這樣還不行呢?”昭元一怔,道:“我們如此配合,已是我們所能達到的最大殺敵之陣。若是敵人多得連這都還攔不住,那我們也隻好認栽了。不過那島上總不會有成千上萬海盜吧?那樣的話,他們幹脆擁兵自立,直接打仗得了,還當什麽海盜?”眾人哈哈大笑,又商量了一陣,都覺得先是如此便了,明日再看情形。
昭元睡前,自是特地去看了看那病中青年的情形。經過這兩天的休養,那青年的情形已然好了不少,身上的浮腫已經基本上消退了,現出了一幅本來的清瘦模樣。他身上的那些潰爛之處,也已開始愈合。但是這些隻是他肉體的情況,他精神上卻似還受了過長時間的折磨。再加上重傷風非常能摧殘人的神智,一時半會他沒有清醒的意思,胡話說得很多。昭元見他情形雖然還很嚴重,但畢竟已有好轉,也就囑咐店夥小心照顧,回去休息。
接下來的兩天,各人都各自依策略而行,不外就是多打弓箭,多看好馬,多看好船。但最大的問題,還是無法招到什麽好的水手,因此眾人也就隻好先做四人操縱的準備。昭元每日必去看那弩和箭,不停地與那鋪主探討,要打得得心應手一些。那鋪主見他似乎也是行家,自然不敢怠慢,半點也不敢偷工減料。
莫西幹等三人自然是拚命找了幾匹好馬,這幾日裏也已調教得甚是順心。雖然這些馬不能與自己等留在天竺的汗血寶馬相比,但畢竟也算好馬了。那老船工和眾水手四處覓船,終於找到一艘更好的不大不小的船。昭元等想起自己很可能根本招不動什麽新人,便買了這艘價值不菲的船。
腓特烈和威廉天天聚在一起找沒人的地方打架,說是要好好爽上幾爽,居然也是自得其樂。那幾名水手先還想招募幾個人,但來人都以為自己等人根本就是瘋子,居然敢向海神之子挑戰,都是哧之以鼻。待到後來,眾人心也冷了,便也不再招募。因此,他們也就隻將諸事準備齊全,準備就以自己等十來個人去遠征伊沃島。
至於那些先前派出去遊說的水手,卻是根本就全無音信。眾人略一商議,都覺得那些水手很可能是見財起意,想要全部私吞那些帶去用作遊說之資的錢,壓根便沒去遊說。現在的他們,隻怕已不知逃到哪裏去享福取樂去了。此事雖然憋氣,但現在也毫無辦法。因此,眾人也隻好暗自苦笑,不再以其為念。
到第四日的淩晨,昭元等卻是被一陣喊聲和奔跑聲驚醒。昭元急忙躍起,一腳踢開房門。原來那一直昏倒的年輕人已是醒了,而且還正極力朝自己這邊喊邊衝。店夥們則在後麵拚命驚呼。昭元見那人雖然還有瘋意,但眼睛基本明亮,知道心誌恢複了不少。當下他便一笑示意,叫那些店夥不要管這事。
那人一撲前來,重重捶了一下昭元前胸,大聲道:“好兄弟,我要去殺海盜救阿茜婭,你幫我好不好?”昭元知他不是要打傷自己,是以也就沒有閃避,道:“我沒法幫你。”那人吃了一驚,怒道:“你為什麽不幫?你怕他們嗎?你不是不怕嗎?你不去,我自己去!”
昭元搖頭道:“阿茜婭根本沒被海盜抓走。”那人一呆,那已是身欲跑的身體驟然轉了回來,驚道:“你說什麽?你說什麽?”昭元慢慢道:“我說阿茜婭現在還在家裏,很安全,根本沒被海盜抓走。”
這時腓特烈、莫西幹等人也已被驚醒,全都來擁到二人近旁。那人恍如不覺,死死瞪著昭元,忽然厲聲道:“你在騙我!你在騙我!所有的人都說阿茜婭被海盜抓走了的,所有的人都這麽說的!”昭元取出一把小刀晃了晃,道:“你看看這個。”
那人接過一看,見那小刀的刀鞘上刻著幾個字,大意是“相救之恩,天高地厚”。這字雖刻得甚是匆忙,但其上阿茜婭家族的族徽卻是做工極精極細,不可能為假。昭元見他呆呆發怔,道:“我們親眼看見她還在她家裏,而且還親手治好了她的瘋病。要能得到這樣的珍貴禮物,你說我們需要救他們家的什麽?他們家又有什麽需要人救的事?”
莫西幹見那人呆呆發怔,也遞上一把一模一樣的小刀,道:“此事我們幾個也都經曆過,實在是千真萬確。”他頓了頓,忽又笑道:“能同時贈四個人的,自然不是定情之物。你不必擔心。”那人完全聽不見他的諷刺之意,臉上陰晴不定,隻是死死地望著他們。
昭元歎了口氣,道:“你若不信,現在就可以回去親眼看。”說著一口氣將那經曆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那人見他說的各種事都是絲毫不錯,所有人的人名、地貌、相互關係都是絲絲入扣,完全無可能編得如此圓滑,終於知道他所說確實是真。他整個人就象是呆了一樣,完全說不出話來,忽然淚流滿麵,雙手抱頭,蹲坐在地嘶聲道:“我真蠢!我真蠢!我真是配不上她,我真是配不上她!”
昭元扶起他道:“不,最起碼你相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不見得怎麽蠢。”那人一聽,立刻就象是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一樣,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顫聲道:“你真的也衝動過?你是不是在安慰我?”昭元慢慢道:“我更願意相信你是一個男兒,不需要安慰,隻需要理智。我自己也是一個男兒,這些衝動的事我既然經曆過,就不會否認或是誇張。”
那人呆呆地望著昭元,又望了望周圍的人,終於慢慢放鬆了那緊緊抓住昭元肩膀的手。那老船工輕輕歎道:“年輕人,這種事是很多人都經曆過的,你又何必這樣呢?若是從來也不衝動不沉迷,那就不叫年輕人了。隻要能夠走出來,那麽就沒什麽可羞恥的。”
那年輕人怔怔地看著他們,忽然垂淚道:“不,我不是因為為她衝動和沉迷而羞恥。能夠為她而沉迷和衝動,根本就是我的福氣。我是……我是……”昭元道:“感情之下,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這蠢事算得了什麽?我做的蠢事,絕對比你這還要大上百倍。我雖然至今都不後悔,但我還是知道那是一件大蠢事的。”
那年輕人茫然道:“什麽蠢事能這麽大?”昭元慢慢道:“為了一時情感,拋棄國王尊位,置全國百姓於不顧,自己也幾度九死一生。這是不是大蠢事?”那年輕人道:“你已經是國王了?”昭元歎道:“自從這蠢事之後,我已永遠的不是了。但我至今也不後悔。”
那年輕人久久望著他,他也久久望著那年輕人,周圍一片寂靜。那年輕人忽然一轉身就朝外麵跑去。昭元早有防備,一把將他攔住,道:“你去幹什麽?”那人大聲道:“我要去見阿茜婭!我要對她說,我也不後悔!即使我再聽到這個謠言,還是一樣會再去!”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三)
昭元道:“你回去難道就隻做這件事麽?”那人一呆,道:“不做這些做什麽?”昭元忽然大聲道:“你應該娶她!”
那年輕人眼前一亮,喃喃道:“是啊,我應該娶她的,我應該娶她的……”他說著說著,卻忽然又麵色一黯,道:“可是我現在已經知道……知道在所有人的眼裏,我……都配不上她。我隻能去對她說這句話了。難道……難道我連隻說一句話……也不配麽?”
昭元慢慢道:“維拉他們不願把阿茜婭嫁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也是為阿茜婭好。可是你想娶她,卻也是一樣為阿茜婭好。如果不是你這樣既癡迷又有本事的人,誰能將她一生照顧好?你之所以現在還配不上,是因為你一沒有錢,二沒有名聲。她親人不是很願意把她嫁給你。這等考慮雖然俗了些,但卻也是為她著想,實在無可指責什麽。可男子漢本來就該迎難而上的,你怎麽能夠就因為你現在沒有,就放棄了以後擁有的希望?”
那人呆呆望著他,道:“我曾經擁有的,可是一場海中的風暴,已使我失去了一切。再後來,一場感情的風暴更加讓我迷失了一切。將來……將來我真的還能再擁有麽?”昭元道:“你能,隻要你願意做一件事。”那人道:“什麽事?”
昭元目光閃動,喃喃道:“我……是在利誘他麽?”他想著想著,忽然一陣激動,大聲道:“這件事就是和我們一起,冒著生命危險,上那並沒有阿茜婭的伊沃島,剿滅那群海盜,為愛琴海除害。我坦白地告訴你,我之所以問你,是因為我對你施恩望報,但我絕不強迫你。你如果答應,那麽隻有很少的可能可以活著回來擁有名聲,卻有更大的可能喪失性命,乃至喪失包括阿茜婭的一切。”
那人慢慢抬起頭來,望著昭元,喃喃道:“上伊沃島?沒有阿茜婭的伊沃島?”昭元見他已經從激動中恢複過來,一字一頓地道:“不錯,上伊沃島剿海盜,而且上麵並沒有阿茜婭。此行沒有回報,隻有風險,沒有鼓勵,隻有嘲笑,不是為阿茜婭,而是為周圍萬千之人。這是一件普天之下最愚蠢的事,但偏偏就是有我們幾個蠢材正要去做。你去不去?”
那人久久望著他,也久久望著那些腓特烈、莫西幹和那老船工等人,忽然斬釘截鐵地地道:“我去!”昭元忽然厲聲道:“為什麽?”那人毫不畏懼,道:“因為我也是蠢材。”
眾人久久對望著,忽然同時哈哈大笑起來。許多才起來的房客都扭頭過來,象看瘋般看他們。威廉道:“不錯,我們都是蠢材。隻有蠢材才願意跟蠢材一起,也隻有蠢材才願意理解蠢材。如果沒有了我們這群蠢材,世上的很多人又怎麽能去炫耀他們的聰明?”
昭元道:“我叫昭元,來自極東方、極遙遠的中土。除了這個名字外,我還叫景元、屈元、彌陀等等。你方便叫什麽就叫什麽,我都答應。你叫什麽?”那人道:“我叫愛德華•;都鐸,是極西一座海島上的威爾士王子。這次我來這裏,本來是為了觀摩這裏的一場大戰的。”
眾人紛紛自報名姓,都是惺惺相惜。腓特烈笑道:“愛德華,阿茜婭現在已經好了。若是等你再萬裏迢迢來回搬運聘禮,阿茜婭早已被別人給娶跑了。你跟我們去伊沃島拚命,若是能成功,定然揚名周邊。那時再加上我們沒日沒夜地幫你贏錢,這王子的派頭,自然跑也跑不掉的。而且據他們說,阿茜婭對你本來就已很有好感。估計到那時,你就可以得逞了。因此呢,雖然你是被我們擠得答應了,但還是不要後悔。這事的好處嘛,還是有的。”
愛德華還沒來得及反駁,莫西幹已笑道:“還有啊,那阿茜婭雖然在你眼裏如天仙下凡、不得不迷,對於我們來說,卻是魅力遠遠不如另外一人。”愛德華急道;“你說什麽?”昭元道:“你這麽急做什麽?我們最喜歡的都是那位金娜廚娘。你心裏急,我們比你還急呢!到時候我們可是說什麽也要去觀禮的。你要是想推我們走,我們可要跟你翻臉的。”
愛德華聽他們都如此擠兌自己,不免招架不住,極是尷尬。到最後,還是那老船工幫他解了圍。昭元似是想起了什麽,笑道:“還有一件事,你可要小心。當時,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大家也就隨口亂說。結果呢,多迪夫人說你是上雪山為阿茜婭采高山玫瑰去了。這也是我力邀你加盟的原因之一。反正你也一時也不能去見阿茜婭,而且阿茜婭最少也會等你幾個月。你何不就在這一段時間裏,既討好美人之心,還滿足她親友望她嫁得良人之心?”
愛德華吃了一驚,道:“你們……真是這麽說的?什麽高山玫瑰?我聽都沒聽說過啊。”腓特烈道:“高山玫瑰是我家不遠處的大雪山特產,生長於雪山嚴寒,在雪山周圍一帶被傳說為不畏懼嚴寒、戰勝一切的愛情之火。當然,也極是難見難采,去者九死一生。不過你既已被多迪夫人點了名了,阿茜婭也很喜歡的樣子,想來你不會怕死吧?”
愛德華悠然神往,情不自禁地道:“我怎麽會怕死?隻要阿茜婭喜歡,不要說九死一生,便是十死無生,我也要去為她采摘。”莫西幹笑道:“年輕人就是張口無度,我們這些老家夥是體會不到了。不過說歸說,你若死了,阿茜婭可就被別人娶跑了。”
眾人哈哈大笑中,自然又是大大嘲笑愛德華和昭元,簡直都導致二人起了同病相憐之感。愛德華既知此等緣故,又有這麽多人在側不住嘲笑,也就隻好極力壓抑住那股刻骨銘心的愛戀之意,生怕太多表露而招致無法在眾人中立足。
這接下來的幾日,自然還是一切都跟以前一樣。那特製的弩在昭元天天催促之下,終於如期完成了。昭元試了試,但覺頗如自己所望,心下甚喜。其大小已很適中,不再象當初地藏王手下打的那樣一味求大,操作起來大是方便。要論射程,也還能達到三百步左右。愛德華知他遠程準頭很差,便也領他到郊外比劃,教他遠程取準之術。
但這遠程取準可不比那些十幾步幾十步的暗器,若要爐火純青,常需一生的體會。而且即使一生體會,也難箭箭全中。因此,這等之學自然也是極難極難。昭元好好體會了幾日,勉強算是有些起色,基本上在最大射程處,已對人般大小的目標平均四五箭中上一箭了。雖然這與愛德華在二百步極限射程處,仍然能一箭一個人般大小的目標不能比,但畢竟也已大有進步了。再說了,這等特別長程的弩箭本來便不易取準,無法如那十幾年練來的長弓那樣隨心。昭元能到這等進步,卻也已經很是不容易了。
這些天裏,愛德華總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偷偷問昭元有關阿茜婭的事。昭元知他實在是情之所鍾,心頭難耐,倒也從來不嘲笑他,都是據實相告。當然,他自己其實也沒跟阿茜婭多呆幾天,實在也沒什麽可多說的。因此,他說來說去總是那麽幾句話,常常自己也覺沒意思。可愛德華卻依然每天一定要來問,想聽聽他以旁人的角度來述說阿茜婭對自己的好感,而且每聽一遍便如飲了醇酒一般,神采非凡。昭元雖然心頭好笑,但也沒有辦法,隻好一遍遍地說。
可是這一天,愛德華卻是一反常態,很是有些扭扭捏捏,沒有再問昭元這些事。相反,他總是問昭元這一帶的海路情況,海盜們的活動範圍有多大,到底還有多少時間等等。昭元先還沒怎麽在意,但到後來被問得很是被動,心下不免越來越是奇怪,便道:“這些我也不太清楚,你應該去問船工老人他們啊。”
愛德華道:“他們或許對行海之途,但畢竟隻有你對天氣感覺得最準。”昭元很奇怪地望著他,忽然心頭一動,大聲道:“你是不是想先私自去看她一眼?”愛德華頓時如同被點著了要害一樣,急忙否認道:“沒有……沒有的事。”
昭元正色道:“若論時間,其實不是大問題。即使季風來了,我們也可以稍稍延後。若論海路,隻要肯繞大彎,還是可以避開海盜幹擾。但你若是在這個時候回去看她,我看你隻怕會舍不得回來。你要考慮清楚。”愛德華道:“我能回來的。”
昭元看了看他,慢慢道:“你真是這樣覺得的麽?依我的感覺,應該是你回不來的可能性大。”愛德華默然不語。昭元道:“我們當然不強迫你做這件事。但此事雖然不是直接為阿茜婭,實際上也還是為了你能娶到阿茜婭著想。我們中土有句俗語,叫做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光看是沒有用的,你得娶到她才能長遠看。你要考慮清楚。”
愛德華輕輕歎了口氣,道:“那我該怎麽辦?不怕你笑話,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想她。這話實在是無法跟別人提起。”昭元皺了皺眉,道:“我能理解你。但她肯定會等你幾個月的,而且你也隻有這次機會。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你就是再想她,也得先安心辦好此事。”
愛德華雙手抱頭,蹲坐在石頭上,想了好一會,忽道:“那你說,我要是把我想送給她的東西托別人送去,她會不會還是會很開心呢?”昭元見他神態極是扭捏,童心大起,忍不住道:“是什麽東西?給我看看!”說著就要大搜愛德華。愛德華急忙奔逃。昭元大聲嚷道:“她會不會開心,當然是要看什麽東西了。難道你親自去送一包臭魚爛蝦,她還能高興?你既然問我,我不看又怎麽回答?”
愛德華無奈,隻好道:“不是臭魚爛蝦。我跟你說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昭元自是忙不迭地大點其頭。果然,一到愛德華房中,愛德華便立刻掩上房門,生怕別人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取出兩幅圖畫,不好意思地求他道:“好兄弟,千萬不要笑我。”
昭元不由分說,一把將其搶過展開,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倒也虧你想得出來!還想這麽套住人家?!”原來那兩幅畫一幅是從愛德華的角度來看的,畫的是一位美麗而又精神恍惚的少女,正從閣窗裏朝外麵眺望。另外一幅則是從阿茜婭的角度來看的景象,乃是一個青年癡癡地坐在礁石上,為她吹草笛。
愛德華甚是尷尬,急道:“你說過不笑我的!”說著便要搶將回來。昭元邊躲邊看,笑道:“你可還真是心思不凡哪,居然想用這個辦法來兩頭都占,不給別人留半點空隙!”
愛德華更是窘迫,道:“還我!還我!”昭元見他極態,也就不再笑他,將二畫交還,從旁邊道:“這畫不錯,她一定會喜歡的。雖然畫功拙劣,但卻是心意所致,而且還這麽細心為她。隻是一樣,你有些細心過分了。現在她不但不怕那塊白斑了,反而還很喜歡的樣子。我要是你,就還是老老實實將那塊白斑畫上,說不定還能更增她的遐想。”
愛德華眼前一亮,道:“真的嗎?”昭元其實心中也不能說完全有底,麵上卻是極確定的樣子,笑他道:“當然是真的了。”愛德華卻是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調侃之意,當真提起筆來,在從阿茜婭視角看過去的那棵樹上小心翼翼加了幾筆,很認真地道:“你看這怎麽樣?”
昭元見他認真,便也裝模作樣伸頭看去,立刻大罵道:“你怎麽把樹畫錯了?不是這棵樹上的。嘿嘿,看來你是要重畫嘍。”愛德華急忙想改,但卻忽然停了手,道:“沒有啊!我記得就是這棵樹上是有白斑的呀!”昭元鄙夷道:“你到底病好了沒有啊?我們這麽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這邊這一棵樹的。”
愛德華閉上眼睛想了一想,卻還是堅持道:“不是的。最起碼那天我去的時候,這棵有疤痕的樹上還沒有白斑,而且連一點白斑的痕跡也沒有。”昭元正要再嘲笑他,忽然心頭一動,道:“你真這麽肯定?”愛德華道:“我第一次偷偷爬近她窗的時候,什麽都看見的。她周圍的一草一木都在我心中留有無可磨滅的印象,我怎麽可能記錯?一定是你記錯了。”
他說著說著,忽見昭元麵色已是大變,便停了下來,道:“你怎麽了?”昭元忽然一把抓住他胸膛,厲聲道:“你真的沒有記錯麽?你能發誓你一定沒有記錯麽?”愛德華見他情狀出奇的激動,心頭也是大疑,道:“我發誓,我絕不會記錯有關她的任何一件事。你究竟怎麽啦?”
昭元慢慢鬆脫了抓愛德華的手,整個人就如呆了一般,雙目怔怔地望著前方,似乎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極其可怕的事一樣。他甚至完全沒有聽到愛德華的問話,腦中隻是瘋狂起伏,那一個個似乎從來也沒有多注意的事實,全都迅速地飛上了他的腦海。而且那一切現在再看起來,竟然是驚人的猙獰可怕。
為什麽那個斑會移位?為什麽那個斑開始連痕跡也沒有,可後來的形象卻會那樣恰到好處,既象又不象?為什麽那個守林人克魯會突然發瘋?那牛角菌和那手藝驚人的金娜廚娘,究竟起了什麽作用?為什麽阿茜婭一開始是那樣的堅持不肯相信,非要自己施展幾乎類似於迷魂效果的心理重建,才能引她相信?為什麽維拉明知自己壓力極大,極不願聽,還一遍遍地問自己“你今天發現了什麽沒有?”為什麽維拉會腳步蹣跚?為什麽他特意為阿茜婭買那麽多圖文並茂的吸血鬼書籍?為什麽他在莫西幹等扮吸血鬼時,對他們的形象指點得那麽讓人打心底裏讚同,更讓本來無法相信的阿茜婭那麽相信?
昭元簡直就象是完全被魔鬼控製住了一樣,冷汗不知不覺地從他額際冒將出來,渾身都在劇烈顫抖。他忽然狠狠一拳擊在自己頭上,喃喃道:“我真蠢!我真蠢!我真蠢!”愛德華心頭也升起了不祥的預感,道:“你究竟怎麽了?是不是阿茜婭有危險了?”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四)
昭元忽然大聲道:“趕快收拾東西!趕快去把他們找回來,趕快備船買物,準備回阿茜婭那裏救她!越快越好!記住,越快越好!”說著自己已是如飛般衝出店去,直衝集內集外去找他們那幾個人。愛德華一聽“救她”二字,頓時渾身如墮冰窖,拚命想要追上他問個明白,可昭元卻已幾下就沒了影。愛德華心急如焚,隻好按照昭元的留言,從另外一個方向奔去,極力要將莫西幹等人快些找回來。
到這一日晚間,眾人已是全都聚齊,人人都和昭元一樣拚命地收拾東西。昭元隻丟下一大包銀幣,吩咐那店主替自己等人先看顧一個月留下的東西,便催促著所有的人連夜出發。港中商船都有不夜間啟航的規矩,但在昭元等巨額金錢的誘惑之下,終於還是有人願意。
昭元一路上象瘋了一樣地搓著各種藥材,幾乎連話都不願說。眾人上船之前就知他心情極度不好,都避免去直接問他,而是去問愛德華;一時間海船上的氣氛極是壓抑。
幾下之後,眾人也就都明白了大概:那個自己等人以為是一切根源的“斑”,根本就是維拉故意新處理後,等著自己等人來發現的。而且維拉故意買那些圖文並茂的書籍,就是為了時時讓阿茜婭時常去看,從而陷入不自覺的自我暗示和自我刺激之中。真正的吸血鬼,何曾被自己等人抓出來過?
昭元腦中總是一遍遍地出現阿茜婭再次麵對吸血鬼時絲毫不怕,可那吸血鬼卻向毫無防備的她伸出魔爪的情景,幾乎都要完全發瘋。直到整整過了一夜,昭元的心情才略略平複了些。隨後的兩天裏,他瘋狂地吃著各種食物和藥材,還極力運功,身體就象是吹氣一樣腫胖了起來。同時,他還一層一層極細極細地在臉上塗抹著什麽,等到快到阿茜婭的領地時,已是與他原來的樣子完全大相徑庭。眾人如不是每天看他漸變,打死也無法相信這會是他。
這幾日大繞彎的時間裏,其餘之人也都極力準備著。無論愛德華多麽心急,可他卻不能去直接見阿茜婭,而且還不得不徹底易容換裝,呆在海船裏不能輕易下來。莫西幹等人也各自都被換裝換容,和愛德華呆在一起。這樣是因為他們既要防愛德華太衝動,還要時時打探消息,隨時準備不時之需,以及危急時刻出動。
那老船工已是對精神之病倒背如流,遂自稱比利牛斯智慧老人拉哈葉維•;培根。他路上邂逅了兩名天神力士般的王子,一位是來自高盧的腓特烈•;加富爾,一位是來自遙遠北方的威廉•;古斯塔夫。此外,還有一位學名彌斯亞•;信的神學小學徒,其拜師前的名字是格列高利•;諾查丹瑪斯,其家族是傳說中東北方神秘莎草城的領主。其父命本來養尊處優的他遠涉重洋,投入智慧老人門下,為的是為家鄉的大祭製定一部完備的曆法。拉哈葉維體察其父盼其交通鬼神之意,於是遵循神學傳授的傳統,給其取學名時盡量選神的名字,希望其時時警醒,從嚴要求自己。本來,拉哈葉維想選的名字是埃及的太陽神阿蒙,因為其既簡單,又與天竺的“阿彌陀”之音同源同意義;但由於此名太為世人熟悉,有些擔心被埃及祭司們視為異端。於是,最終為其選的是不為世人所熟知的莎草城古老之神的神名,如“彌斯亞”是巴比倫一帶傳說中的救世運主,而“信”則是數千年前蘇美爾人特別崇拜的主神月神之名。
彌斯亞等人一靠岸,便一麵四麵打聽情況,一麵去采買打造各種物品。果然,自從昭元等離開之後,阿茜婭又受到了兩次驚嚇,幾乎當場香消玉隕。現在全府上下一片恐慌,連許多仆人都有離此它就的想法。維拉和阿西姆等人都是整日裏愁眉不展。
拉哈葉維一行人一聽說賞金奇高,立刻便要求見維拉大人和阿西姆管家,自稱對治療心神類疾病頗有心得。阿西姆本還不相信,但一見拉哈葉維仙風道骨,兩個同遊武士都身如鐵塔,手執巨斧,腰挾標矛,簡直就如天生是捉妖擒鬼的一般,立刻便如快渴死的人忽然得了甘泉,忙不迭地引入莊內。維拉大人滿麵垂淚,連聲哀歎之餘,更不住口地大罵前麵諸法師騙財騙心,極力請求他們看在良心份上,為阿茜婭送來真正的安慰。
拉哈葉維搖頭道:“如你們所說,阿茜婭小姐是心好後又被嚇瘋。那麽她再被那同一塊白斑所嚇的可能性,似乎不會大。她成這個樣子,肯定是有人故意再嚇她。”維拉大人垂淚道:“我們也是這樣覺得呀。所以……”
拉哈葉維看了看身邊的兩名勇士,道:“我這兩個後輩同遊,分別是高盧王子和維京王子,都是天生就不信邪的。今天我既和他們前來,也是要好好看看,這世上究竟有什麽人如此無恥,竟然專門恐嚇弱女子。維拉大人,隻要能找到那吸血鬼,不要說它是假的,便是真的吸血鬼,也逃不出我這兩位同遊的手心。不過我們乃遠遊之人,卻是不能呆得太久。”
腓特烈和威廉的外形,那是任何人一眼看去便覺是天生的大力神魔,根本無須任何人來解釋他們的威猛。阿西姆等也正是因為這些,才真正相信他們這一行的實在,將他們延請如莊小心伺候的。但是要論到阿茜婭小姐的閨房探視病情,這二人卻是不太適宜的,反而隻有拉哈葉維和那個怯怯胖胖的小學徒有資格。
拉哈葉維進去,見阿茜婭無力地躺在床上;那本來就已瘦弱的身軀,更已憔悴得不成樣子。彌斯亞心頭暗暗吃驚:“幸虧沒讓愛德華來親眼看見,否則他絕對控製不住。那樣的話,也就別想抓住什麽證據、徹底斷其禍患了。”
阿茜婭朦朧中看見了他們進來,似乎也覺得拉哈葉維和自己那位保護神有點相象,可是卻連起來訴說的力氣都沒有了。拉哈葉維輕輕歎了口氣,在她床前坐下,望著她道:“可憐的孩子,竟然被吸血鬼嚇成了這樣。”彌斯亞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阿茜婭,忽然道:“師父,您不是說過世上沒有吸血鬼的嗎?這個吸血鬼是真的嗎?”
拉哈葉維耐心教道:“不論是心中的,還是別人嚇她的,肯定都是假的。如果是心中的陰影,碰上我也許還可救。可若是別人嚇她的,那就要靠我們那兩位朋友了。”彌斯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就不言語了。拉哈葉維仔細看了看阿茜婭的神色,又出手握了握她腕脈,還偏過頭聽了聽她胸音,閉目沉思,半晌不語。彌斯亞道:“師父,我也想學。”
拉哈葉維不理他,卻道:“維拉大人,阿西姆管家,多迪夫人,我這小學徒資曆尚淺,需要多練習,還望各位準許他順便也長長經驗。我們此來,若是不能有用,自然不收醫金。”維拉等幾人互望幾眼,都點了點頭,但卻先在阿茜婭身上又覆了一層薄被。
彌斯亞偏過頭去聽阿茜婭之胸音,又伸出手去握住阿茜婭的腕脈,久久沒有放手。多迪夫人皺眉道:“諾查丹瑪斯少爺,您發現了什麽?”她沒有稱“彌斯亞”這個簡名,而是直呼其本姓,雖似很顯客氣,可語氣卻明顯不善。但彌斯亞卻如沒聽到一般,依然在細心體會。拉哈葉維幹咳了兩聲,道:“你感覺到什麽了?”彌斯亞隻得收回手來,低頭道:“她……病得很重……很重。”眾人皆知這個胖少爺其實是想占便宜,都輕蔑地瞟了他一眼。
拉哈葉維皺了皺眉,不再理他,隻輕輕歎了口氣,輕聲道:“阿茜婭小姐的病,的確很重很重,而且已經重到了快要無法支持的地步了。如果再被這樣嚇上一次兩次,那就不是瘋的問題了,很可能生命就此終結。我們現在隻能努力安慰她,希望能先幫她恢複一些。如果她看起來有所好轉,那麽也許是有所轉機,但也可能不過是回光返照,總之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但如果能挺過這一階段,日後還是可能有真正轉機。”眾人聽他如此說,再看阿茜婭那幾乎連頭都難以轉動的樣子,都是無法不信。多迪夫人已是在悄悄落淚。
拉哈葉維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出去開藥吧。”眾人悄悄出去,掩上房門,便聽他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別的好辦法。現在主要就是小心調配一些藥效平緩的安神放鬆藥物,讓她好好睡上幾覺,不要日夜都處在恐懼之中。那扇窗戶,我看你們還是堵上吧。”
阿西姆搖了搖頭,滿麵愁容地道:“我們也沒辦法啊。多迪夫人說,大前天那一次阿茜婭被驚嚇的時候,窗戶本來是被多迪夫人偷偷關了的,可是後來卻被莫名其妙地打開了。而且,我們不能當著阿茜婭的麵阻隔外麵的那塊礁石,否則她會尖叫恐懼。昨天多迪夫人悄悄把阿茜婭移到別的房間去睡了一晚,可是半夜的時候阿茜婭卻又突然自己驚醒了。當時仆人們還沒有睡,可以證明沒有吸血鬼來嚇她的。當時她哭喊得比在這裏更加瘋狂,耗了無數心力,終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很害怕,也就隻好再送她回來。”
拉哈葉維一邊開藥,一邊聽阿西姆的訴說。開完之後,他特意遣開眾人,對維拉和阿西姆悄悄道:“我實在不是什麽神仙。我這些藥,即使往好裏說,最多也隻能對付源自她自己的惡夢,還望你們期望不要太大。我的作用,看來也就隻是此了。倒是你們要注意伺候好我兩個同伴,讓他們平日裏休息好。再就是好好注意天氣變化。隻要他們能休息好,等快到風雨之夜時,他們能夠連續幾天幾夜不睡的。即使那吸血鬼怕了他們,不肯來,起碼也能讓阿茜婭小姐挺過這一段時間。那樣的話,以後或許就還能有別的辦法。”
眾人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接著便有維拉請他們去用晚宴和休息。阿西姆和一眾仆人也都是心事重重地伺候。等阿西姆才伺候完,回到自己的房間歎息時,忽然房內燈光全滅,一條黑影已是緊緊捂住了他的嘴。阿西姆大驚,可想喊卻又喊不出聲,想反抗更是沒有力氣。那黑影放開了他,繼而點燃了一跟蠟炬,靜靜地望著他。
阿西姆大吃一驚,因為這人竟然就是那畏萎縮縮、讓人鄙夷的小學徒彌斯亞。彌斯亞靜靜望著他,忽然道:“你能認出我是誰麽?”聲音卻變了。阿西姆越來越是驚奇,似乎覺得他有點熟悉,但是卻又怎麽也對不上號來。彌斯亞忽然又重複問了一遍,聲音卻是又變了一變,還特地在臉上作勢塗了幾塗。
阿西姆死死盯著他,忽然眼神大變,顯已是認出了他就是昭元。昭元點了點頭,伸了伸手臂和身上之處,道:“不錯,我正是昭元。我之所以回來,是懷疑我上了維拉大人的當。我在海上遇到了海盜,船被砸沉,與三位兄弟失散。我抱著一塊木板在海上飄了一整天,才和另外一人被衝到了海邊,為人救起。後來我發現,那個人正是叫愛德華。”
阿西姆眼神轉動,顯然也極是震撼。昭元輕輕道:“你不要亂喊,我就讓你說話。我今天來,實在是需要你幫忙。”阿西姆眨了眨眼睛,表示答應。昭元揮手解開了他啞穴,阿西姆立刻急道:“維拉大人真的就是吸血鬼?你為什麽這樣覺得?”
昭元從身上取出兩幅畫給他看,道:“你能發現什麽?”阿西姆看了又看,幾次想說什麽都沒看出來,但昭元既然如此特地叫自己看,那絕對就是應該有什麽不對。他看了好一會,忽然麵色大變,道:“這棵樹不是那顆樹?這畫確實麽?”昭元道:“這畫是那個吹草笛的愛德華嘔心瀝血畫的。你說確實不確實?”
阿西姆全身顫抖,忽然道:“真沒想到,維拉大人……不,維拉竟然真的就是!看來我們的第一感覺還是對的,幸虧多迪夫人和我防他防了這麽久。愛德華呢?他一起來了嗎?”
昭元歎了口氣,道:“風寒和營養不良,已經把他折磨得隻剩半條命了。他天天瘋了一般地在病床上畫畫,完全是昏迷中的至誠,要不然,怎麽能叫是嘔心瀝血?我開始也沒注意,後來發現了這,才立刻繞道趕回來。他病得都快隻差一口氣了,哪裏還敢帶他上船感受風寒?唉,那個小夥子也不知能不能挺得住。”
阿西姆淚光盈然,道:“這個愛德華,還真是最愛小姐的。看來,我們也都是太勢利了些。如果不是他,小姐……小姐隻怕……”昭元:“現在不是說這的時候。這位拉哈葉維,還有那兩位來遊曆的王子,就是救我的好心人。他們聽說後都非常氣憤,一麵命手下重新出海,幫忙尋找我的那三位兄弟,一麵就和我一起來抓維拉。隻是維拉老謀深算,沒有證據的話,根本不好動他。因此,我們需要引誘他露出馬腳來。最起碼這第一步的改裝,你能認不出我來,維拉大人也應該認不出。我的改裝算是成功的。”
阿西姆眼前一亮,悄悄道:“阿茜婭並沒有病得那麽厲害?”昭元輕輕點了點頭,道:“她雖然病情比上次要嚴重得多,但到底還沒有到再被一嚇就死的階段,尤其是經過我為她搭脈補充元氣之後。”阿西姆歉然道:“說實在話,我還以為你是垂慕小姐美色呢。”
昭元一笑,道:“沒關係,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樣一來,我才能不被你們真正注意。你們的注意力若都在他們三個身上,也就不會懷疑我了。我那一會撫摸,雖然是暗中替換她補充元氣,其實表麵上卻會使她更加萎頓;然後拉哈葉維才好說出那番話來。有了那番話,維拉抓緊時間行動的可能性便會大增。但我們還需你的配合。”
阿西姆一怔,道:“什麽配合?……你是說那兩位王子?還是說別的?”昭元道:“他們主要是用來吸引注意力的。我們特地說是風雨之夜,其實是要偷偷更加注意非風雨之夜。但這隻是我們自己所設想的。真正如何,卻還要仔細聽你對維拉大人的性格了解,以及靠你提醒和防備一些我們想不到的事。畢竟這等長期的感覺和經驗,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
阿西姆仔細想了想,終於道:“我覺得,如果真是他的話,他確實有極大的可能會在今天或是明天晚上出現。這兩天內他出現的可能簡直就能接近十成十。”昭元終於放心地點了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將是真正抓鬼之人,但我也無法很多天都不睡覺地高度集中注意力。若是每天都晝伏夜出,次數一多,又容易露出馬腳。因此,我還是希望在最有可能的時候準備。至於其他細節安排,就要靠你不動聲色來半了。”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五)
阿西姆道:“公子放心,我會盡力的。看來,以後他們幾位雖然還是青銅盤,但卻需多用銀匙。那個金娜特別受維拉青睞,雖然未必是他一黨,但我還是會留心的。”昭元道:“對,飲食上一定要注意。這些細節,我們無法全麵顧及,也就隻好拜托你關照留心了。”
二人又商量了許多細節,夜色已是漸深。昭元道:“我得去了。一切不露聲色,一切小心。”二人略一點頭,便各自分頭行動。但這一夜卻是什麽動靜也沒有,反而是拉哈葉維苦苦思索了一夜,把身體都給弄病了。到第二日晚間,昭元照例又藏身在阿茜婭的床下,全神貫注。然而一直到了半夜,卻還是什麽都沒有。昭元毫不氣餒,依然是全神而望,半點也不做什麽留幾分心神關注、留幾分心神休息的事。
忽然,昭元聽到窗外似乎有了一種極輕極微的奇異聲響,輕得簡直比風聲還要微弱,如果不是全力關注,根本便不可能覺察。昭元立刻全身都興奮起來,運足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而望。
果然,那窗布突然掀起,現出一個極其猙獰可怖的吸血鬼來。隻見他一身白衣,眼睛流血,犬齒突出,麵目蒼白中還隱隱約約顯著青綠之色。其衣服上更是綴滿血痕,即使是昭元早已心存準備,也是險些被嚇得驚叫出聲。而且看其麵相,還真是跟維拉大人有些相象。
昭元定了定神,卻見那吸血鬼嘴巴似乎在輕輕念著什麽,手上似還拿著一樣細細軟軟、幾乎透明的東西,慢慢要朝床上伸來。昭元心頭一動:“怪不得總是阿茜婭一個人被驚醒。”他心念電轉,想起阿茜婭如被驚醒,必然又受一次極大打擊,知道再不可遲疑,便猛然一下便從床底鑽了出來,直直飛撲那吸血鬼。
那吸血鬼大吃一驚,整個身體竟然能夠平平朝一側突然消失,其敏捷和突兀簡直堪比鬼魅。昭元心頭大驚:“此地人未聞有武術傳統,可此人輕功怎麽竟比我還高?難道他隻是一架被人遠距拉撥而動的木偶?可木偶又怎麽能說話?”
他心念電轉之際,身體已是撲出了窗外。隻見自己左麵方向,那猙獰的吸血鬼正以驚人的速度朝後倒飛而去,似乎象是身後被什麽強力之線拉著一樣。昭元恍然大悟,不禁啞然失笑,身形更是全力飛追。不料就在這時,那吸血鬼忽然雙手齊動,兩個白色的東西朝他直擲過來。昭元正要將其接住,那東西忽然蓬地一下在眼前幾丈處散開,頓時現出兩大團白霧。
昭元冷笑一聲,一麵飛撲,一麵內力陡發,便如孔雀明王一樣。那些白霧頓時迅速朝他身下收了下去,已無法再阻他辨認那吸血鬼的去向。那吸血鬼大驚,忽然又是一下,七八個這樣的煙霧球飛來,眼前一片煙霧繚繞。昭元死死認準他逝去方向,一麵收吸,一麵全力飛撲,瞬間便又撲出了其範圍。
眼看那吸血鬼離昭元已不足三丈,忽然前麵一個人影一閃,幾十上百個煙霧球朝昭元砸了過來,來勢竟都向是被箭射出來的一般。昭元正要揮掌劈開,忽覺不對,立刻盡全力朝一邊躍開。隻聽嗖嗖連聲,煙霧彌漫中,好幾支金屬之物已擦著他左臉一側飛過,腕部也忽然劇痛。原來,有一隻竟從昭元前臂骨的兩骨之心穿過,險些透骨而過。
昭元嚇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抓起一塊石頭遮掩,飛身再追。那受傷處已是有了一種微麻之感,顯是那些東西有毒藥淬練過。昭元自是不把這些放在心頭,依然追得毫不放鬆。那一鬼一人這時已是飛速被拉退入洞中。他們見昭元如此勇悍追來,都是大驚失色,立刻便又分開反向,有朝兩邊的洞室逃竄之勢。
昭元眼見他們如此,又聽到身後似乎已起了人聲,心念電轉,厲聲道:“維拉,你別跑!你以為你躲入了囚洞,我就抓不住你麽?”他厲聲怒吼,其實已是運上了獅子吼的內功。那一鬼一人果然身形一滯,其中的人忽將手中的一個大物朝昭元砸來。
昭元一下閃身避開,卻覺那物其重非常,似是一種能同時發射許多物體的器械。昭元一見他扔了出來,立刻將手中石頭朝那人砸去,厲聲道:“維拉,你跑不了了!”那“維拉”砰地一下,已被石頭掃著,身體一顫,幾乎滾倒在地。昭元心下一動:“看來他的身形蹣跚是真的。起碼如此逃命之下,肯定無法假裝。怪不得我始終看不出破綻來。”
眼看昭元就要撲近,忽然前麵咣噹一聲,一頂鐵柵欄陡然從旁邊關了上來。昭元怒吼一聲,猛地用力一拉,那鐵柵欄已被拉彎,但卻還不足以出去。昭元厲喝一聲,又是幾下猛拉,終於鑽了出來。但那人卻已被那吸血鬼拉起跑開了。
昭元連追兩個洞室,忽然咣噹兩聲,前後兩道更粗的鐵柵將他堵在了其中。那人哈哈大笑,正是維拉。隻聽他邊逃便喊:“好個跟吸血鬼勾結的小子,現在還看你朝那裏跑!”
昭元心頭大驚,知如果不能立刻脫出,要是被其人多勢眾之下反咬一口,即使自己能夠逃走,也再也沒有辦法抓他現出原形了。昭元心念電轉,忽然大吼一聲,一把抱斷旁邊突出的一塊山岩,運足全身力氣朝前麵的鐵柵砸去。
果然,這一下雖然沒能將鐵柵砸爛,可那鐵柵和兩邊山岩相同固定的地方卻吃不住力,被整個硬生生地砸帶了下來。維拉見他如此迅速地便脫開,想起他決不是能被言語擠住,或是能被別的什麽約束住的人,大驚之下,那冒險回去反咬一口的念頭已完全幻滅。維拉忽然瘋狂地大吼一聲,就張牙舞爪地朝昭元本身撲將過來,似乎要纏住他,不讓他追吸血鬼。
昭元冷笑一聲,正待迎接他來勢,卻見他的身體忽然又一下被整個拉得直朝後退,似是那吸血鬼在後麵拉了他一把。隻聽維拉怒道:“你幹什麽?”那吸血鬼卻急道:“爸爸,不要以為你能夠阻止他什麽!”竟然是那管家學徒莫尼的聲音。
昭元按捺住心頭劇震,抓起那巨石護住頭臉,飛身撲外,卻竟然直直撲入了海崖半空。他大驚之下,急忙全力朝前拋開大石,立刻借勢旋身躍回。這時身後風聲直響,兩塊大石已是淩空朝他砸來。
昭元厲吼一聲,雙手各抓一塊,互相猛力一撞。頓時兩塊沙岩都碎成了細屑,三人身上臉上都中了許多。昭元身體雖還是被帶得直朝墜去,但卻已在這一當口,借著醒光勉強看清了旁邊的幾處飄蕩藤籮的方位。他雙掌用力一吸,頓時抓住了幾根。
昭元隻需稍有借力之處,立刻便能突發大力,當下奮力猛拉。那幾根藤籮雖嘩地被他扯脫山岩,但他卻已在這間不容發之際重新竄上了石崖。維拉歎了口氣,和莫尼同時大喝一聲,齊齊朝崖下海麵跳去。昭元無可抓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躍入下麵黑沉沉的海中。他氣急之下,猛然抓起一塊巨石就要朝下砸去,不料卻忽覺得下麵嗖地一聲輕響,似是有一支利箭正朝自己射來。昭元大吃一驚,急忙拋石縮身,這才險險避開了那一箭。
昭元聽到兩聲重物入水之聲,知他們肯定是沒跌死,而且下麵肯定有接應之人。他心頭恨極,但卻是說什麽也不敢親自躍海去追,隻能在山岩掩護下,抓起一塊塊山岩,怒罵著狠命朝下拋砸過去。這時腓特烈等人的聲音也是越來越近,終於來到了他旁邊,見他如此氣惱,自然知吸血鬼終於還是跑了,都是喪氣無已。阿西姆卻氣喘籲籲地攔住昭元道:“公子不必然如此氣惱,我有辦法抓住他們。”
昭元沒好氣地道:“什麽?”卻還是恨恨一塊石頭拋將下去。阿西姆大聲道:“公子不記得昨天托我注意細節麽?我已派了外麵的好多人,悄悄守在石峽遠處的窄口外了。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能出去的。現在動靜這麽大,他們肯定知道該發動的。”昭元一聽,頓時狂喜,一把抓住他道:“真的?那裏麵不是風波險惡,無船敢來麽?”
阿西姆被他抓得劇痛,咬牙道:“這鬼船不是來了麽?再說我隻是叫他們在口外麵稍平守著,沒叫他們冒險進到危險地方來。”昭元見他說的鄭重,知他並非安慰自己,大喜之下,狠狠聳了聳他肩膀,大叫道:“你真能幹!”一轉身就要衝將回去。但還沒衝幾步,他又衝了回來,一把抓起阿西姆邊跑邊喊:“快,快帶我去抓他們!我一定要親手抓住這兩個混蛋!”
他簡直就是把阿西姆舉著跑,眾人見他氣急敗壞成這樣,都是暗自搖頭,但卻也隻能一窩蜂地跟去。阿西姆大聲喊道:“兩位王子,請你們留在這裏!注意好你們的盔甲和盾牌,注意下麵的冷箭!”腓特烈和威廉頓時醒悟,知他其實還是不太相信他指派的那些人,需要自己等留下來監視,便立刻應聲道:“好的!抓住他們後,別忘了替我們揍他三拳!”
昭元和阿西姆不一會就衝到了海邊,二人甚至根本都來不及喊醒船家,直接就跳上船去。昭元朝岸上扔了一袋銀幣,便扯斷纜繩,自己行升帆搖槳。他本來還真是沒有想過吸血鬼居然能硬生生從自己手心逃脫的,氣急敗壞之下,自然是激憤萬分,當真是劃槳如飛。那小艇便如飛魚一般,夜幕中直朝阿西姆所指的方向刺去。
等二人趕到時,那邊已是一大群幾十艘船迎了上來,為首一人竟然就是那跪地無數日月的斯羅約。隻聽他興奮地大聲喊道:“老管家,遵照您的吩咐,我們把他們攔住了!他們竟然是維拉大人……維拉和莫尼!”昭元一呆,忽然一拳捶在阿西姆肩上,大笑道:“真有你的!你選的人,還當真是最不可能偷懶的!”
阿西姆雖然被他捶得幾乎歪倒,卻還是得意得哈哈大笑。雙方碰頭,果見後還有一隻極不起眼、顏色幾乎跟海水的顏色一模一樣的奇形小船,上麵紮了好幾十支箭。那極低矮的船蓬上,還似有幾處被不小的石頭砸倒的痕跡,許多處還有鮮血殘留。昭元一看那小船,就覺得它一定是出奇地快,隻是極不好操縱,遇到風浪也會特別危險。要不是斯羅約他們一大群船突然同時砸石發箭,很可能就真的要永遠追不上這小鬼船了。
斯羅約當先躍上了二人之船,看了看昭元,似乎欲言又止。阿西姆道:“這條計就是他定下的,你但說無妨。隻要不要被別人聽見就好。”斯羅約看了看昭元,正要說話,昭元忽然笑道:“阿西姆管家可以作證,我可沒有追求阿茜婭,隻想追求金娜。”
斯羅約頓時滿麵尷尬,但畢竟還是輕鬆了許多,低聲道:“船上有四個人,莫尼和兩個劃船的箭傷過重,已經死了。維拉大人受了很重的箭傷。而且維拉大人還不時說什麽歐拉大人意圖反叛、阿茜婭小姐是賊子餘孽的話。”昭元吃了一驚,卻見阿西姆點頭道:“知道了。這件事確實是有,但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不過歐拉大人都已經死了,也隻剩下個女兒。我看他這個報複的辦法,其實挑不起來什麽。大家不用太擔心。”
斯羅約點了點頭,道:“他傷太重,要今天審問麽?”阿西姆道:“當然是越早越好!反正有良醫在這裏,維拉肯定死不了。”不料話才說出一半,忽聽那邊一聲怒吼:“小崽子,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眾人吃了一驚,轉頭回望時,卻聽一人驚呼道:“他死了!他死了!維拉大人也死了!”昭元大吃一驚,急忙躍起,果見維拉口吐鮮血,兩眼還死死瞪向自己,正在慢慢軟倒。
昭元一看他臉色便知無救,想起每一次都是被他搶先,這次他竟又從自己的懲罰中從容逃脫,心頭氣極,簡直都恨不得狠狠撲上去再揍他幾拳。阿西姆知他氣惱,一麵極力安慰,一麵叫斯羅約去把裝屍體的船和幽靈鬼船都帶過來。昭元氣憤稍平,忍不住道:“這歐拉……真的曾經想謀反?”
阿西姆歎了口氣,悄悄道:“其實這幾年來,這件事已經不能說是太過隱秘了。歐拉大人自從得到那神秘金礦之後,野心越來越膨脹。他捐買了這裏的官位之後,將這座城修葺得越來越是堅固,還暗中培植勢力。可他到底隻是個暴發戶,法老一係還沒來得及動他,他就已經在內訌中死了,隻留下個女兒。那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勢力,也慢慢煙消雲散。這也是這裏沒有遭受刀兵的原因。我看此事隻要多送些錢去通融一下,應該沒什麽人來揪。”
昭元想起那審訊克魯的地道之堅固,心頭也不免信了三成。他望著正在四麵招呼的斯羅約,忽然歎了口氣,道:“沒想到他也這麽能幹。”阿西姆知他心中所想,道:“我知道他能幹的,但也真是沒想到他這麽能幹。唉,反正是小姐自己選擇,我們看來是沒什麽用的。”
昭元一想也是,便也扔下心頭偏好,笑了一笑,道:“對,反正是她麻煩,又不是我們。不過不管怎麽樣,金娜廚娘都得好好招待我們一下。”阿西姆笑道:“那是自然。待會我回去問問她周圍的那幾個人,如果她自始至終沒什麽異動,那就是其實沒什麽事了。”
昭元點了點頭,這時斯羅約已將裝那幾具屍體的小船帶來過來。隻見維拉和莫尼怒目圓睜,顯然是處心積慮的計劃功虧一簣,對昭元恨之入骨。莫尼身上中了好幾支箭,雖已死去,但那一身吸血鬼裝束下,依然如同隨時能活過來吸人鮮血一般。另外二人全身藍衣藍褲,手臂肌肉極為發達,顯然是精心挑選的絕好水手,用來以防萬一。昭元仔細看他們的臉,忽然覺他們似很象那次宴會上的那個骷髏天師和降頭師,不由得暗暗心驚:“天哪,看來那天我還是輕視了他們,硬給看走眼了。”
第四十三回 是是非非誰為錯(六)
阿西姆歎息道:“枉我覺得莫尼是我的好學徒,是我的親信,沒想到他居然就是吸血鬼,而且居然還是維拉的兒子。幸虧我這次多了個心眼,特地沒有把這些準備告訴莊裏的任何一人。唉,我說維拉怎麽這麽想侵吞全家呢,原來果然是在為兒女打算。”
眾人揚帆歸去,等再回碼頭時,已是晨曦微露。等回到莊內時,所有的人都已得知了消息,此事在莊內簡直是以驚人的速度在越傳越神。阿茜婭小姐親眼看到吸血鬼的本來,再看已是形貌大變的昭元,細聽各人講述昨夜的原委,這才終於恍然大悟。等她想起自己實在可說是九死一生,依然是後怕不已。多迪夫人一聽自己等人正中了維拉圈套,嚇得急忙將那些講述吸血鬼的莎草書全都燒掉,一本都不留。
昭元為阿茜婭小姐又重新開了些新的補藥,告誡她先什麽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保命要緊。眾人也都應他要求,絕口不提斯羅約和愛德華的事。
昭元等雖然與愛德華結盟,但此等之事,卻實在是不好勉強阿茜婭小姐什麽。自己既然不願愛德華麵見阿茜婭失控,已在阿西姆麵前撒下了謊,自然也就不好立刻將愛德華從船上拉來。要說自己能做到的,也隻能是等些天後,阿茜婭病體恢複幾分,再來同時把二人都放在她麵前。當然,歐拉可能有過謀反之意的事也是不提。
一時間,全莊都是一片喜慶氣氛。甚至連拉哈葉維的病,一時也大為減輕,不住口地連說應該早點病好,好去告訴那愛德華,看看還能不能有力回天。
除了無數善後之事,以及昭元自己恢複容顏體型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外,他還被另外一件事給纏住了。那件事,就是歐拉大人遷墓之事。由於昭元已經明斷那塊地是養屍之地,該宅中又有了這吸血鬼的傳說,日後很可能還會有人再此附會,給他們之間硬安上什麽聯係。因此,為歐拉大人遷墓之事已是事在必行。由於此事做起來牽扯甚大,因此阿西姆等也就想趁這些明白人還在的時候,先來個既成事實。這樣一來,日後也就好辦許多。
這等遷葬之事,本來甚是麻煩的。但昭元既曾身為大祭師,大家又不願驚動太多人,那麽由他來做,就可既簡單又不失隆重。昭元一來不願阿茜婭日後還受此等困擾,想為她徹底了結心結,二來他自己心底裏也很想名正言順地來上一番“盜墓”,大搖大擺地看看屍體在養屍之地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因此,他也就表麵上雖不甚願意,其實心裏卻千肯萬願地答應下來。
昭元想早早出發,早早把愛德華拉出來,自然也就早做好了準備,巴不得能早一點。阿西姆被催得無奈,隻好第二天晚上就悄悄帶著他、腓特烈、威廉前去,還叫了幾個心裏明白些,膽子也大些的人同去幫忙挖土。至於那老船工,也就老老實實先呆在山莊快點養病。
眾人到了那裏,見周圍無人關注,也就放心大膽地開挖。眾人都是特地挑選的身強體壯之人,又不用太偷偷摸摸,自然挖得飛快。那墓雖然真正埋藏處甚是深遠,幾乎直透小山之脊,但怎經得起這麽多大力之人的蠻幹?不到半夜,便已被挖出了一條可以貓著要進去的通道。與此同時,一股極難聞的、墓葬特有的濁氣也立刻湧了出來。眾人一聞之下,都是頭直發暈,好幾人都嘔吐起來。於是大家隻好先退出來,讓裏麵的濁氣多排一排。
眾人等了好一氣,那濁氣雖然輕了許多,但卻還是頗覺難聞。昭元忍不住苦笑道:“天哪,這盜墓可還真是可苦活。難道還要吹上一整天,明天再來不成?”眾人麵麵相覷,都覺這樣一來實在太麻煩,不如一次就幹掉,便還是決定多等一會。
又等了一氣,那味道終於勉強可以通人了。昭元實在等不及了,拿火把朝裏麵探了幾探,見沒熄滅,便捏著鼻子鑽了進去。但進去之後才一粗看,忽覺還沒人跟進,不免大是不忿,又爬出來罵道:“膽子這麽小麽?是男子漢的進來!那石棺的大蓋難道還要我一個人來搬麽?……老人體弱的就算了。未老先衰的也算了。”
腓特烈和威廉被他擠得站不住,隻好一麵回罵,一麵捏著鼻子鑽了下去。那幾個身強體壯的家夥互相推諉了一陣,聽到昭元等在下麵罵聲不斷,也都隻好跟了進來。裏麵的濁氣自然是比外麵的要濃些,但幸好大家互相支持、互相嘲笑之下,卻也還能堅持住。
那石棺極其厚重,的確需要多人才能挪動。眾人無奈,都不得不先深深吸上一口渾濁之氣,一麵大罵歐拉怎麽選了這麽個鬼地方,一麵使出吃奶的力氣來拚命搬挪。
正在眾人拚命搬挪、大半挪開時,忽然外麵一聲驚呼:“你們幹什麽?”卻是阿西姆的聲音。隻聽一個巨大的聲音轟隆隆壓了過來,似是幾塊極其巨大的石頭被人從墓道推了下來。昭元聽得分明,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就要衝出。可那大石就是旁邊的幾塊巨大山岩,一個個都不下千斤,而且這下全都自上而下滾砸而來,哪能輕言抵擋?
昭元眼看那斜上方的微微光亮就要被遮斷,咬緊牙關,大吼一聲,運力一頂,居然硬是緩了一緩那大石的來勢。然而腓特烈和威廉還沒來得及搶上幫忙,上麵便又是一塊巨石滾砸而下。昭元知道無可抵擋,厲聲道:“不要抵我!後退!後退!”
腓特烈和威廉隻好飛身後退。昭元急忙鬆手躍退,那兩塊巨石攪動著泥土砸滾而下,終於是抵壓住了深處的小口。正在這時,上麵又是第三塊巨石在阿西姆無力的阻攔中砸下。一片“活埋盜墓賊”怒吼聲中,第四、第五塊又已紛紛砸下。無數泥土覆壓下來,頓時將昭元完全封在了墓室之中;無論他們怎麽拚命呼喊怒罵,外麵都已是聽不見了。
阿西姆不斷地跪地請求,可那些人卻根本不理他,隻是不斷地怒罵:“老東西,夥同人做盜墓賊,居然還如此狡辯!要不是看你自己都快老死了,現在就把你扔下山崖去!你就等著以後別人來盜你的墓吧!”說著每人踢了他幾腳,罵罵咧咧而去。
阿西姆跪在地上哭泣,不住地拍手傳音叫他們堅持,拚命伸手而挖,可是這一切卻完全都是徒勞。許久許久之後,他終於放棄了,呆呆望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忽然一個聲音悄悄傳了過來:“爸爸,他們都死了嗎?”竟然是斯羅約的聲音。
阿西姆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道:“現在都已經過了好幾刻了,便是神仙,也早悶死了。”斯羅約輕輕道:“爸爸,我們終於成功了。不如現在就回去把阿茜婭……”阿西姆忽然怒道:“這麽久都等了,卻怎麽連這一點都等不及?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名正言順麽?有我在阿茜婭旁邊,你還怕誰能把她搶走?”
斯羅約垂頭道:“對不起,爸爸。”阿西姆怒道:“你要記住,你不但要娶阿茜婭,還要做真正的貴族,做這座城真正的主人。真正的貴族,便是殺人也要給別人以美感,這豈是穿袍貴族所能比的?你怎麽能如此沉不住氣?我早就跟你說過,窮國的富裕地方,是最容易道德淪喪的地方,一個窮人剛剛變富的時候,更是最需要注意的時候!你看看你自己,成什麽樣子?你給我好好在這裏呆著,好好反思反思你的性情!”
斯羅約被他罵得抬不起頭來,隻得跪下道:“是。我絕不感辜負爸爸的期望。”阿西姆怒視著他,似乎恨極了他的不成器。但良久良久之後,他見斯羅約臉上始終一片平靜,終於還是微微歎了口氣,道:“孩子,爸爸知道她非常非常美,你非常非常愛她,但你不能這樣愛她。你要讓她主動來愛你,也被所有的人都覺得她必須來愛你。隻有那樣,你才能最名正言順的得到這座城,得到所有的一切。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知道麽?”
斯羅約道:“是。我明白爸爸的期望,我一定做到這所有的一切,讓所有的人都覺得阿茜婭必須嫁給我。”阿西姆見他已完全平和下來,慢慢道:“你記住這一切就好。起來,準備回家吧。”斯羅約道:“是。”他剛剛站起來,一抬頭,忽然麵色劇變,象是發現了什麽極其恐怖、極其可怕的事一樣。他顫顫指著阿西姆的身後,似乎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阿西姆猛然一個回頭,忽見那多年前已經死去的主人,竟然就站在離自己不足半尺的地方。主人渾身布滿紅綠血痕,麵色青綠,兩眼空得就如什麽都沒有似的,一隻右手甚至已經直直要掐向自己後頸。阿西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幾乎都忘了逃走。隻聽歐拉陰惻廁地道:“阿西姆,你竟然要騙我的女兒?你竟然要騙我的女兒?”
阿西姆定了定神,忽然猛地一下倒跳開來,怒道:“什麽人裝神弄鬼?”同時一把將斯羅約扶起,還狠狠踢了他一腳。隻聽一聲輕笑,歐拉的身體忽然朝一邊倒去,後麵現出一個完全是普通人、可卻更令阿西姆十倍害怕的人臉來,正是那已被活埋的昭元。
阿西姆簡直就如看見了世上最恐怖的事一樣,伸指指向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麽出來的?你怎麽沒有被悶死?”昭元揮了揮手中的一把小鏟子,冷冷笑道:“居然還想用墓葬來悶死我?你知道我是什麽人?我是墓葬的祖宗!”他一招手,遠處已是現出了兩條人影,正是一手拿鏟,一手拿一大皮囊的腓特烈和威廉。
昭元哈哈笑道:“你明知維拉的飲食習慣,就一心把金娜推給維拉,不正是想讓他不知不覺間患上全身結石麽?可惜啊可惜,我們一吃就拉肚子,而且拉得那麽厲害!你以為我把對維拉的懷疑都告訴了你,就沒有懷疑你麽?你以為我真的隻是想看看這養屍之地的效果,才故意勉強答應的麽?你以為拉哈葉維一遍遍說,要趕快病好去叫愛德華來,這是無心的麽?你以為我找你去防備維拉,是偶然的麽?你以為我極力稱讚斯羅約是偶然的麽?這一切本來還隻是懷疑,沒想到就這麽一引,你果然就這麽輕易出來、自己證實了!”
斯羅約忽然雙手抱頭,厲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們究竟是怎麽出來的?你們絕對不可能出來!”腓特烈忽然一把將他象老鷹抓小雞般提了起來,抓到小山山脊的另外一側,轉了幾轉。隻見幾名朝他怒目而視的莊丁旁邊,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赫然。那些莊丁見了他,都是眼中如同要噴出火來,要不是威廉等在旁邊看住製止,簡直都要把他撕成碎片。一人怒道:“阿西姆!枉我們對你忠心耿耿,你竟然要用我們做陪葬誘餌?”
阿西姆恍若未聞,目光呆滯,便如癡了一般。斯羅約呆呆望著那洞口,忽然嘶聲道:“你們不可能有時間挖這麽深的洞的,你們絕不可能的!”威廉忽然將他的頭按得幾乎貼在地麵上,冷冷道:“你看見了什麽沒有?”斯羅約一看,卻見眼前相距不遠處似有兩根金屬管直通裏麵,驚道:“你們就靠這個換氣?你們早就有預謀?”
阿西姆慢慢過來,麵如死灰,淒然道:“孩子,不要爭了。他們根本就是處心積慮,早就想利用我們打垮維拉。等我們沒用了,他們就再把我們一網打盡。我們既然被他們算計了,那就認栽,跟他們回去認罪吧。”斯羅約目光血紅,瘋狂道:“不!不!我們不能!”阿西姆忽然厲聲道:“為貴族者,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