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鳥的文學天地

九頭鳥的個人文集,包括武俠,詩歌,生活隨筆等
正文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

(2006-01-07 19:33:44)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轉眼之間,那十殿拘魂使者已衝至麵前,人人都是氣急敗壞。其中一人忽然驚道:“娘!娘!是娘!他們竟敢如此對待娘!”昭元等大吃一驚,卻見那幾名拘魂使者都飛速撲上,直擊自己幾人。降龍尊者怒道:“我們是……”那些拘魂使者一個個勢如瘋虎,根本容不得他有說話的機會,全都是不顧一切地向他瘋狂擊去,完全是要將敵人一擊致命。   降龍尊者手上扶人,閃避不靈,眾人更是完全救援不及。眼看降龍尊者就要被鐵牌圍砸得腦漿崩裂,忽聽一聲怒喝:“住手!你們還認得我麽?”   那十名拘魂使者一聽之下,竟然全都不約而同地一怔了。降龍尊者趁機得脫此劫,將那扶著的婦人一把向拘魂使者們推去,自己飛身躍開。拘魂使者們回過神來,迅速扶住那婦人,卻齊齊轉過身來,死死盯著彌勒看。彌勒冷冷望著他們,道:“你們認不出來?”聲音與以前很不相同。那十大拘魂使者完全不答,都仍是死死瞪著他看。忽然十殿拘魂使者同時拜倒在地,磕頭道:“臣等參見主人!臣等有眼無珠,罪該萬死。”   眾人眼見這一幕,人人都驚得呆了。彌勒望著十殿拘魂使者,幽幽歎道:“多少年來,我都想忘記過去,可終於還是辦不到。你們起來罷。”十殿拘魂使者謝恩起來,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人,您……怎麽變得這麽胖了?”   彌勒苦笑道:“若不是如此變形變音,又豈能逃脫你們的尋覓?又哪裏能和過去一刀兩斷?”眾拘魂使者都低頭道:“臣等該死。”彌勒歎了口氣,道:“不幹你們之事。伯母不是被他們劫持,而是被他們解救的。若不是他們,現在伯母就算不死,也已成陀寶利國倚重的奇貨了。那樣一來,你們可就永遠要當別人的奴隸了。你們還不陪罪?”   拘魂使者們都知道那嚴重後果,人人都是朝降龍尊者一禮到地。彌勒呆了一會,忽然狠狠甩了甩頭,臉上似乎又閃了一閃那常見的微笑,但卻隻是一閃即逝。他歎了口氣,終於道:“看來舊事不清,新法難行。這件事,就幹脆都講出來罷。二位師弟,各位,大家來殿裏。等先救醒幾位伯母叔母,再細說情由罷。”   眾人來到那破舊不堪的殿內,便有幾名拘魂使者過去,替那幾位暈倒的老婦人振脈招魂。至於另外幾人,都自動出去四處巡視戒備。彌勒看了看眾人滿眼疑團無數的神氣,苦苦一笑,道:“做師兄的以前沒有對你們盡言,實是心中有愧。我其實是摩揭陀國梵天之子。三十餘年前,家父尚是年輕氣盛,在一場比試中以半招之差,惜敗於陀寶利國毀滅大神濕婆。家父心中不服,二人遂約定十年後再行一比。然而他們兩位都沒能等到那個時候,便雙雙走火入魔,各自英年早逝。爹爹去世時,我還隻是六個月大的一個遺腹胎兒。”   昭元心頭大震,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心頭更是一團糟。彌勒續道:“所以,我一出生就沒了爹。後來……後來娘思念爹太甚,我就又沒了娘。爹去世後,我國各派勢力錯綜複雜,妥協的結果就是,我一出生便做摩揭陀國的備位梵天。但我還不到十歲,便已幾經刺殺和逼篡企圖。若不是我爹當年曾救過的一位朋友對我家忠心耿耿,一路護持我長大,我早已見不到各位了。他夫妻感情極深,連生十胎,也就都成了我的侍衛。這便是這十殿拘魂使者了。他們雖是刹帝利,但跟我家的關係,卻比婆羅門親戚還要深十倍。”   昭元心下暗道:“怪不得他們連長得都這麽象,原來還真是一母同胞。”但這話卻是絲毫不好說起,隻是道:“後來呢?”   彌勒慢慢道:“後來就是我前些時候在迦毗羅衛國時,跟你說過的那情形了。你隻需將我出身的那家婆羅門換成摩揭陀國梵天,分家產變成我自己出走,一切就都一樣了。再往後來,我們在龍窟外分手後,我便與天龍八部一道回來,略略暗示了一下陀寶利國的野心。但我不方便露麵,加上也無證據,結果那些人根本便不當回事。他們還說,他們早就知道陀寶利過有野心,但國與國之間,彼此誰無野心?再說孔雀明王跟大梵天暗鬥都來不及,哪裏還能管得這事?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悉達多歎了口氣,道:“人人都以為他們暗鬥很激烈,卻經常忘了他們畢竟還是同一國,更忘了他們彼此之間從未破臉過。其實,又焉知他們不是故意如此,隻是做給眾人看的?”   眾人都是心頭一凜,默然無語。彌勒續道:“大梵天和孔雀明王北巡,吸引了全天竺的注意力。唉,摩揭陀國枉自也稱強國,居然被一攻即破。那將軍力責我國顯貴無能護衛聖教,連本國前任出走的梵天都成了異端,乃是無可容忍之事。於是他們便將所有我國顯貴都貶為賤民,說是要從本國腦手階層的普通人中扶植新人。但新人扶植上去不到三天,便發生了祭禮之錯,立刻又被廢去,現在已是第三批新人了。他們也惶惶不可終日,不知能多久不出錯。”   昭元心想:“這借力打力之法,確實是夠狠。”隻聽彌勒道:“許多人在先前的大戰中已經戰死,又有許多人看出了他們的用意,反抗之時又被殺。幾輪下來,再也無人敢反抗了。那些被貶為賤民的人中,自也包括這幾位命婦。當時她們流落街頭,被新上去的顯貴們鄙視嘲笑和欺辱。當時,二位尊者遠見卓識,按捺住賤民們想報複的心理,率領眾人悄悄幫她們。若不是二位尊者,我也見不到她們了。到後來,那陀寶利占領軍的將軍不知為什麽,忽然回過神來,又想將她們重新找出來加以要挾利用。我們擔心被找出來,這才要送她們出去。”   昭元沉吟道:“看來,孔雀明王本來就是要殺這些拘魂使者的。怪不得他們彼此間如此戒備。”不料這話才一出口,忽聽一名老婦人的聲音道:“不光是這樣的。”眾人回頭一看,卻見兩名拘魂使者正扶著一位老婦人,從那邊的破舊廂房朝這邊走過來。   那老婦人目中流淚,對那兩名拘魂使者道:“娘一生顯貴,從不知疾苦為何物,直至這些日月,才知道了這一切。落難之時,所有以前的屬下都蔑視我們侮辱我們,反而是我們侮辱過蔑視過的人,才在真正幫助我們。嘿嘿,我先也以為自己高貴,別人低賤,可現在我們自己,還不是成了賤民?娘已經是賤民了,你們要是看不起為娘,那就離開為娘吧。”   那兩名拘魂使者啪地跪倒在地,道:“娘,孩兒們錯了。從今以後,我們絕不敢再有半點對人高低之想。”那老婦人歎了口氣,道:“既然知道錯了,那麽還不將你們做的錯事都說出來?”   一名拘魂使者轉過頭來朝向彌勒,卻不起身,依然維持跪姿,道:“主人失蹤的時候,我們兄弟中最小的也已快二十歲了。所有的人都罵我們守護無能,我們隻好遠出天涯海角,尋找主人。可是誰也沒能料到,主人其實就在不遠處,而且還招搖於市集之上。一年之後爹爹也過世了,更加沒有人能真正替我們擋風遮雨。我們終於完全絕望了,在新任梵天和顯貴們長期排擠之下,心下也庸俗起來。爹爹生前不肯傳我們太多武功,還說過先梵天的龍華化形大法不大對得上我們的資質,於是我們就想去自練一門武功,自立門戶來爭取榮耀。”   昭元道:“這也不算錯啊。怎麽說錯了?”另一名拘魂使者接道:“這本身是不算錯,錯的是我們的手段。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婆羅門傳說中的鎮教魔功,也就是屍魔功。”昭元一驚,想起孔雀明王的事,道:“你們也練了?”   那拘魂使者搖了搖頭,道:“我們曾聽主人先父提到過,說根據自古以來的傳說,練這屍魔功不但需用死人頭部屍油浸泡,而且功力不夠的話,還很容易發狂,變得跟僵屍一樣。因此,這功法數百年前就已被列為邪功。先梵天言猶在耳,我們當然不敢去練。”   昭元眼前一亮,道:“於是你們就去給了孔雀明王?”那拘魂使者歎了口氣,道:“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我們知道這是魔功,但又找不到別的功法,因為別的正道武功都是以口傳為主的,隻入繼承人之耳,我們根本弄不到。再到後來,實在無法,便還是想用這個來試一試。我們不知道這武功在本國有沒有秘笈收藏,於是我們就假扮陀寶利毀滅大神顯靈,到藏經棺中去看。結果那一次居然還真發現了一本,而且是最古老的那種紙莎草書寫的。後來本國國眾對此假靈之事極為震怒,專門請陀寶利孔雀明王、大梵天、燃燈長老聯袂來查此事,卻也沒查出什麽來。他們甚至無法確定,本國到底丟了什麽東西。”   眾人都想:“拘魂使者行蹤天下無雙,若是刻意遮掩,確實很難查得出來。對了,看來保密得過好也不太好,弄得明知應該是丟了東西,卻還無法確定到底丟了什麽。”   那拘魂使者續道:“後來,我們故意用一個無法與我們直接扯上聯係的辦法,把這功法透露了一點給孔雀明王。當時我們的辦法雖很隱密,孔雀明王卻很明白,立刻就能猜到是我們。後來我們談到此事,我們願以此‘須彌神功’跟他換刹帝利護法神功。”   昭元忽道:“他也騙了你們?”那拘魂使者歎了口氣,道:“現在看來,肯定是如此。我們練了這麽久,還是沒什麽大長進,那還能有別的什麽原因?為了使他相信,我們一頁頁地摘下給他看,而且還打亂了順序。他目光如炬,眼光高遠,自然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偽造版本,也能看出來此功確實潛力無限,無法假冒。可是我們……我們的眼光就還是差了許多。當時他答應了下來,約定他給我們一句,我們給他一句。由於我們受益人多,除了絕對不能外傳外,還需幫他一些忙。為了防備他殺我們,我們燒掉了秘笈,每人隻記其中一部分,而且也從來也不十人一起離他過近。再後來,我們也覺得他傳得有些不對勁,便又想各處搜尋武功。到沙漠城中時,我們意外發現那傳說中的賤民武功已經成冊,便翻了一氣。”   另一名拘魂使者歎道:“當時我們心頭偏執,根本就不顧萬一孔雀明王真將此功練成,成為一代凶魔,會是什麽情況。不過現在看來,他已被擒,也就不存在這一問題了。那屍魔功的秘笈,我們是絕對不敢再碰了。我們死後,也就再無人知道。可我們偷練你那門武功,卻是好幾次險些入魔,至今也沒通透半節。”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書來,遞給昭元。   昭元接那書時,也搭在他脈上,他也並不抵抗。昭元探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微微歎道:“你沒說謊。看來,我還是把這門武功的門坎想得太低了。若是要能讓很多人都能練,還需無數人一代代來,以普通人的感受和親身經曆,來將其凶險處盡量撫平。”   眾人靜了一會,那拘魂使者忽然連磕三頭,道:“我等擅傳屍魔秘笈,險些造成彌天大禍。我等更兼殘酷折磨地藏王,致他發瘋,實是罪該萬死。”昭元看了看彌勒,見他不說話,便代他道:“此事你們自然有錯,卻幸喜沒有造成大錯。若是你們接下來能帶罪立功,日後還能有贖罪之機。另外,地藏王沒有發瘋。”   那兩名拘魂使者同聲驚道:“他沒發瘋?怎麽可能?”昭元想了想,堅定地道:“他是快要發瘋了的。若是你們再折磨他幾年,或許還真會如此。但他的確還沒有發瘋。這也是我們為什麽現在不想太懲罰你們的原因之一。”   那兩名拘魂使者見他麵色如此堅定,居然頓時如沒了主心骨一樣,不住地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們怎麽會失敗?”   忽聽外麵一個聲音歎道:“怎麽不可能?我看是不會假的。不管如何,我們對他做下如此大孽,縱然他肯赦免我等,我等又有何顏去見別人?我等此命在他,若蒙他不棄,便當投身為他之屬下為奴為仆,從此追隨起止,助其所道。娘,您看行麽?”   那老婦人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地藏王謙恭仁厚,你們跟著他,當是一個好歸宿。嘿嘿,娘是賤民了,若是論起來,你們自然也是賤民了。除了他之外,又有幾個人對賤民好過?”昭元心想:“莫非他們還是心頭有些不信,想要去親眼看看?”但這話卻沒說出來。   眾人想起天竺思想的根深蒂固,以及偏見的可怕,都是默然不語。待了一會,昭元道:“各位,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說不定幾位使者現在就可以先立一大功。”眾拘魂使者都是一驚,但看了看孔雀明王,卻又似有所悟。   昭元道:“迦毗羅衛國神象發威,已擊潰了陀寶利國一路大軍。他們現在正想要來幫助恢複摩揭陀國,想來你們也已知道。此事雖然……雖然肯定成功,但殺伐太多,終是不好。如今我們想借孔雀明王之詔命,給這些人以一個自行撤退、彼此保全的台階。不過怎麽樣才能讓這個台階有光彩些,卻還需你們的奇詭手段幫幫忙。”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二)      眾拘魂使者一聽,頓時都興奮起來。一名拘魂使者道:“若論別的,也還罷了。但若想裝神弄鬼、假裝顯靈、擺撲氣氛什麽的,卻是我們從小就無人能比的天生本事。”悉達多笑道:“不完全是這樣。依我看,我們最好讓孔雀明王跟我們大戰一場,然後下令退兵。此事隻需不讓普通人看出破綻即可。眼光太高的人,自然也會明白這其實是幫他們忙。”   眾人一聽,都是覺此法雖然勉強,但也還算不錯,當下便開始準備。降龍尊者此行,本來是約定了迦樓羅之信的,要去到不遠處會麵。當下眾人得知天龍八部就在不遠,便去先會合了他們,然後再一起行動。   到得第二天晚上,孔雀明王果然在城外小山上,跟十大拘魂使者、天龍八部還有昭元等大戰了一場。孔雀明王激戰之際神威凜凜,還厲聲喊出“別以為你們神象有威,我們也是威靈不凡”之類的話。最後,孔雀明王才說摩揭陀國外道已除,正宗已立,命令軍隊撤退回國。至於自己,還要巡視一番。那將軍已知迦毗羅衛大軍的事,本來就有退意,因此他雖然看出那遠處的孔雀明王動作有異,但卻打死也不說其是假。他急於做的,自然就是令人把已搶到的好處帶上,冠冕堂皇地“遵從詔命”,不失尊嚴地朝本國撤去,以爭搶未來的王位。   昭元等冷眼望去,見那將軍身邊,似乎還有五名穿著婆羅門服色的近衛,同時看起還似有點眼熟。昭元忽然想起,他們可能就是五大護法明王,心頭更是放心,知這撤退肯定是真。一切已定,彌勒等不願再回城攝職,自是急著要走。那些拘魂使者們,也巴不得早點去眼見為實。因此,眾人便都急催著早去聖城。   昭元本來還想留下來多看一眼再走,不料一名拘魂使者忽有意無意地提起了一下“那個小姑娘”。昭元頓時渾身麻了半邊,傾刻間便變得比誰都急,連連催行。眾人裏麵明白些的都是心頭暗笑,卻也無人說破。當下眾人飛也似地回到迦毗羅衛國,草草交代了一下該安排的那些老婦人等,拉上支奴幹和依維幹便朝沙漠中行去。   這一趟基本的大事都辦完了,走起來雖也是忙忙趕趕,但畢竟心情輕鬆得多。至於開始進沙漠時,所行方向絕對不能正對聖城方位,自然也沒有忘記。昭元心頭有鬼,聽他們經常有意無意問自己“你怎麽這麽急”,自然更覺如芒在背。   眾人在沙漠中行了一日半,忽見前麵一處沙脊上,似有一個人在極艱難地蹣跚而爬,很象迷失了方向的旅人。昭元等急忙奔去一看,所有的人都驚呼出聲:那人竟是燃燈長老!   昭元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扶起他要喂水喂食。不料燃燈本來就是在苦苦支持,一見他們到來,心頭一鬆,立刻就暈了過去。昭元等嚇了個半死,等確認他是太過虛弱暈過去了,這才勉強放心。等小心翼翼給燃燈灌了些水,眾人更是急忙朝聖城處飛奔。   等到了聖城的時候,燃燈已經恢複了些,寶相夫人和地藏王拉著冰靈前來迎接。眾人雖有一肚子的問題,但見燃燈還很虛弱,自也不敢太多問。甚至連冰靈也懂事了許多,很容易就哄好了,不太撒嬌。眾拘魂使者們見地藏王果然未瘋,都是暗中嘬舌不已。   地藏王見孔雀明王始終被點著穴道,歎了口氣,將他拂醒。二人兄弟相見,卻是全無半點親情。地藏王黯然道:“以你之才智武功,本來已足以稱霸天竺了。但你霸氣太濃,容不得絲毫異誌,一步步算得極緊,從不留人於用過之後,終於導致如此結局。我曾勸你凡事雖要知進取,但凡事也需知足。你這樣偏執,幾至身死國滅,又是何苦?”   孔雀明王和他對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天之無道,一至於此!象這四個北方來的瘋子,張口閉口就對本教不敬,至今不死;象地藏這樣的亂倫國王,居然也不死;反而是我這等忠心張大本教之人要死?”   寶相夫人忽然喝道:“什麽亂倫?地藏一生謙虛謹慎,我亦非他親屬,如何可稱亂倫?”孔雀明王仰天笑道:“笑話!你是人麽?你不過一賤民身份,卻居然敢去冒充刹帝利!他與你私通,簡直比和禽獸私通都不如,不算有亂人倫算什麽?”   忽聽燃燈緩緩道:“善哉,善哉。世上之事雖然各從其類,但終是眾生平等,這位夫人自然也是人。什麽刹帝利與賤民之別,本來便是虛妄,又談什麽冒充?”   孔雀明王怒道:“燃燈!你其實心早已不在婆羅門,天下明眼之人人人盡知。你莫以為拿個婆羅門長老的身份,便可來壓我!你們婆羅門,根本就沒一個是好東西!你本身就是個吃裏扒外、姑息養奸的混帳,誰不是心裏有數?那個老濕婆完全是豬頭一個,新的濕婆,更是連豬頭都算不上。大梵天更是豬頭一個!他身為聖教第一重任,卻壓根沒把聖教的根本利益放在眼裏,隻一門心思算計他和我的權勢誰重,事事扯我後腿。嘿嘿,就他還自稱什麽維護教統?他嫉妒我刹帝利日益強盛,對你那吃裏扒外的心不但故作不知,還故意遮掩,根本就是想借你的那點智慧名聲來壓我刹帝利!其實你的那點什麽智慧,在我眼中全都是狗屎!你說什麽眾生平等?婆羅門應與賤民平等,我且來反問你,這世界上什麽時候曾有過平等?”   他本來說前麵那些話後已費力甚多,說話頗有些不連續;可一說到這裏,卻竟然又是精神大為激奮,嘶聲吼道:“你燃燈長老出身婆羅門大族,隻一出生,就有人死活堅稱聞到滿室異香,看到奇光閃爍,而普通人出生,卻是什麽也沒有。這是平等麽?你生下來不幾歲,便能拜上任大梵天為師,別人能有這個機會麽?這是平等麽?莫說婆羅門與賤民之間,就是同一個階層之內,又何嚐有過平等?我最起碼敢做敢說也敢當,哪象你們這群偽君子,私下裏做了,還要道貌岸然死不承認、騙己騙人?你們的臉皮在哪裏啊?我呸!”   眾人都被他怪問所震,一時間竟然答不出來。孔雀明王對地藏王冷笑道:“你一生下來就是太子,而我一生下來,就被人教育注定要當你的臣子。你不想當國王,可卻還是因為你天生高貴而當了。我想當國王,卻還被無數人說沒有資格當。這是平等麽?”   昭元忽道:“平等不等於平均,也不等於完全相同。這些其實乃是運氣,不是平等的問題。再說了,你二人雖然一個是想不當而不得,一個是想當而不得,但都是一般的痛苦。這又何所謂不平等?”   孔雀明王呸了一口,冷笑道:“一個人有無數財產數不過來,可還是有人給他送錢,讓他心煩;一個人卻是窮得無立錐之地,分文沒有,需要錢卻不可得,讓他痛心。這是一般的痛苦麽?這兩個是平等麽?一個人有萬千妻妾應付不來,卻還是有人希望獻身,讓他苦惱;一人卻是根本無可娶妻,孤獨終老,這是一般的痛苦麽?這是平等麽?你們張口閉口便說平等,其實根本就都是在昧著良心,一個個睜著眼說瞎話!”   地藏王緩緩道:“你雖然極為惱怒,以為這不平等,可我卻真的覺得,想不當國王而非得當,是多麽巨大的一種痛苦。你與我兄弟這麽多年,當知我乃是真心之言。”   孔雀明王冷笑道:“天下有億萬之人,便有億萬不平等。多數人喜歡快樂,可是卻也有人不喜,便如你等一般,喜歡代別人受窮受苦、讓別人折磨自己為樂。此乃自虐之心態,人所共鄙,卻又如何能以常理而測?”   彌勒笑道:“明王錯了。地藏之行,非為自虐,乃是為了度化世人。自虐之人,乃是隻以受苦而為樂,苦便是他本來的目的。而我等卻是願意親身布施給人,讓其發泄戾氣,使其不再傷害別人。所謂人皆有惻隱之心,再到後來,其或者良心發現,便不再以傷害人為樂了。我等乃是為了別人的不受苦而為樂,並非以自己的苦而樂,如何能稱自虐?”   孔雀明王呸了一聲,輕蔑地道:“任你巧舌如簧,也難自圓其說。以打人為樂的人和以殺人為樂的人,難道不平等?你為什麽隻肯讓人打而不讓人殺?現在我想殺你,殺了你我也許就不想殺別人了,你怎麽不把你的狗頭伸過來讓我殺?還要反抗什麽?同一個人對不同的事,心中會區分輕重緩急,這是平等麽?不同的人對同一件事感受不同,你以為樂,我以為苦,這本身又如何是平等?又如何可稱平等?”悉達多道:“那是你心中認為不同,卻並非其本身不平等。”   孔雀明王怒道:“同一件事,何以會心中認為不同?同樣生在世上,為什麽會有人受苦,有人得樂?這不是不平等是什麽?你們含著銀匙出生,即使腦袋裏麵裝的全是大糞也沒有關係,永遠愁的隻是怎樣享樂怎樣揮霍。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奮鬥一生,所賺的錢,也許還不夠你們一天揮霍的!這不是不平等是什麽?你們也好意思昧著良心說平等?是不是這樣一來,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地享受那些了?”   眾人一時語塞,都覺他所言雖然都是強詞奪理,但卻一時間也難以辯駁得他心服。孔雀明王哈哈大笑,忽然厲聲道:“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無論天竺、中土還是西方,也無論是你的部落、我的國家還是他的教派,從來都是不平等的,也永遠不可能全然平等!平等從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也永遠不可能現實存在!你們這些自詡什麽平等的,大多生來就是富貴乃至帝王之家,能不費腦力心力去謀取身上衣裳口中之食,才能成天在此胡思亂想滿口噴糞,居然還硬能把一個從來沒有存在過,也永遠不可能存在的事,想得跟真的一樣!可笑你們人人明白這個道理,卻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來承認這個現實!我且問你們,你們可有什麽資格來責備我?你們不是虛偽是什麽?你們不覺得慚愧麽?”   昭元沉吟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你所說之平等,乃是絕對平均之意,本身便與我等所說之平等有些歧義。因此,我們根本便無可一致。若是如你所說,的確世上從無絕對平均之事。但是我們所說的平等,卻是一種待人接物行為處事的態度,希望去平等對待。這二者間,有絕對與相對的差別。”   彌勒道:“不錯。我們所說的平等,其中有趨向於絕對平等之勢,但卻並不真要求絕對平均。隻要心中不存因別人出身而高貴之低賤之,便已是平等之一種了。”悉達多道:“正是。更重要的是,即便人本身雖不絕對平等,卻也該當以盡量平等之態度來對待他們。這樣一來,自然便可免去無數人間慘劇。”   孔雀明王狂笑道:“偷換概念,顧左右而言它,無恥之極!”地藏王歎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與我等非同道之人,自然彼此全無所通之處。”孔雀明王笑得氣結:“這便是你們論辯之道麽?無恥啊無恥!”忽然聲音一斷,整個人竟從馬背上歪了下來,滾倒在了沙地之上。   昭元一驚,勉強到他身旁一把脈,道:“不過是閉過氣了,無生命之妨。”一名普通尊者忽然厲聲道:“為什麽要救他?他死了不好麽?”昭元正要說話,一名拘魂使者道:“我們可以對其施些拘魂催眠之術,令他心神為我們所製,日後說不定還有用。”那尊者一聽,似乎覺得有理,但立刻又道:“拘魂催眠之術雖然並非全然虛妄,但要施展,最需被施術人之配合。如今他是昏迷,醒來之後肯定又不肯合作,你們又怎麽能辦得到?”   那拘魂使者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攝魂之術確實極是不易,但卻先可攝心,再行攝魂。我聽說即使是彌陀公子,先前與天龍八部相鬥時,也險些被其魔音所製。當時彌陀公子不是一樣地在戒備?可還不是差點著道?這是因為人人都有弱點,隻要肯花時間、精力和內力,找到這些弱點,自然便可先攝心,再攝魂。也就是說,可以先配合他,再令他配合自己。此法極耗時間,孔雀明王功力通神,自然更需極長時間才可能辦到。但想來以我兄弟之力,全力施展,應當還是有希望。再說我等可趁現在封其經脈,每隔一天便再封一次,他絕對無可反抗。隻要他不與人動手,又少見近臣,別人便難以發現他已被我們所製。”   那尊者早就聽說拘魂使者們稀奇古怪的本事甚多,現在又聽了他的解釋,覺得也有道理,當下也就不再說話。另外一名拘魂使者道:“我等拚上一兩個月,說什麽也要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曾侵伐家鄉,這等為家鄉盡力之事,多費時間內力自然無有可惜。隻是一來我們還不能說有絕對的把握,二來這等之術需要常常維持,一但時間間隔太久,其人便易自醒。因此一旦開始,便難以停下,我們也難得脫身了。看來,以後我等不願再耗真力時,便得將他囚禁起來,或是幹脆一刀殺死。”   昭元忽道:“不可輕易殺他。此人武功通神,不在梵天和我之下。而且聽大家口氣,那伽藍聖手也是一大絕學。若是殺了他,豈不是廢了世間一門正派絕學?”那拘魂使者沉吟道:“這倒也是。看來以後我們還是多費些精力看著他,務必要讓此功傳世。反正我們有十位兄弟,每天分出二人看住他,小心一些便是了。”   當下眾人議定,便先回沙城城中休息。拘魂使者雖見地藏王、莫西幹等人沒有明顯的瘋狂症狀,卻還是特地提醒他們要注意休養,最好能讓自己等人指點一下安全收魂門徑。眾人知拘魂使者手段不凡,也怕實際上還留有隱患,自然也是不敢大意。   這日滿城一片忙亂,待得大體收拾完全,已是半夜時分。昭元方待休息,冰靈就吵著要去看看爹爹地藏王,看他怎麽被收魂。昭元哄之不下,隻好帶她先去拘魂使者那裏。隻見四位拘魂使者正分坐地藏王四麵方位,都是雙掌緩緩而動,恍惚也有當初天龍八部魔舞之象。昭元心頭一動:“看來果然是還有隱患沒除。”眾人見昭元到來,都是喜形於色。   一名拘魂使者道:“阿彌陀公子來的正好,我等正愁人手不夠功力不足呢。若是明日還不能令地藏王真正收魂掃尾,那便更增心中愧疚了。公子既來,或者當可助我等一臂之力。……隻是這位小妹妹卻不可吵鬧。”   昭元一笑,摸了摸冰靈之頭,笑道:“能有所助益,自然是義不容辭。小妹,這可是救你爹爹的大事。你要是想早點有個好爸爸,那就要先忍一忍才好。”冰靈點了點頭。昭元來天竺日久,知道“阿”字有神聖之意,若是在一人名前加“阿”字,那便是對此人極恭敬之意。這些拘魂使者現在如此稱呼自己,而且也不再稱冰靈為賤民,顯然確實心境已變了。   起點中文網 www.cmfu.com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三)      昭元見冰靈很聽話,便道:“時間已是不多,我先幫忙罷。……不過你們之法似乎極怪,要是有我的話,會不會弄巧成拙?”那拘魂使者笑道:“公子果然目光如炬。我等這縱魂法門所需內息甚怪,寶相夫人曾來相助,卻反而更糟。但公子與普通高手不同,善能變運神魂內息之法,似是甚通靈意。隻要如能依我等運功之法,應該可有助益。本來我兄弟十人若都在此,同運功力,當可速成。但我們先已分出二人施法孔雀明王,另外四人照看貴兄弟,怕有反複。這裏既隻剩得我等四人,這收魂的第一步收心便十分費力。公子雖然受了重傷,但畢竟本來功力極高。現在公子既已休息了一氣,當可至少抵我兄弟一人。”   他說著,便將攝魂縱魂之基本要義說了一下。至於其中有些精微之處,一時難說明白的,便隻將基本運勁法門之一路點上一點。然昭元是大祭師出身,對這其實領悟極快,倒是大出拘魂使者們意料之外。行了一氣,雖然依然不如所想之快,但情形畢竟也好多了。   輕鬆了些之後,一名拘魂使者道:“公子的武功真是恢複神速,才不過大半月,便能成這樣了。不知是不是那本被我們偷過的秘笈的功夫?”昭元笑了笑,道:“既是也不是。你們是不是很想學?你們既然已轉換心境,我自然也不瞞你們。隻是其中風險甚多,視於各人資質悟性,所需之年限、所有之風險和最終之成就都可有天壤之別。各位最好要小心一些。”   那些拘魂使者聽他肯名正言順地教自己等,都是甚喜,但後來聽他鄭重說起風險成就,不免現出失望之色。一人道:“不知公子能否多加指點?”昭元道:“指點自然應當。隻是我可能不能在此久呆,隻怕難以長久。”眾拘魂使者臉上都露出失望之色。   到得次日之晨,眾人收功之際,地藏也是收魂已畢。冰靈歡叫一聲,撲在他懷中撒嬌。拘魂使者們一見地藏王睜眼,都先為自己先前對他的折磨謝罪。   地藏王笑道:“當初本來就是我叫你們將暴氣發於我身,才好少些發於別人的,現在怎麽能怪你們?如今你們果然心存了善念,那更是我功德一件,我來怪你們作什麽?隻是你們本來不相信我的那句‘牢獄中人亦可度’的話,現在卻當相信了。可不要總以為牢獄中人都是無可救藥,隨意折磨之為樂。”拘魂使者聽他隨口原諒了自己等,都甚是感激。一人道:“我等本來不相信,但現在卻是不得不相信了。我等本來也曾在摩揭陀國兼管婆羅門刑罰,日後自當尊地藏之誌,力度天下牢獄之人。”   地藏王笑道:“那好極了。我不過受幾日之苦,卻能引十大拘魂使者發慈悲之心,又有何憾?”他笑了笑,轉頭對昭元望來望去,打量個不停。冰靈和昭元都是滿臉通紅,昭元忙道:“在下……在下有事要出去了。你們父女倆好好敘敘。”不料地藏王和冰靈同時喊了起來,一個道:“你留下。”一個卻是“哥哥你別走!”昭元隻得止住了腳步,轉頭一看,隻見地藏王正看著冰靈,臉上似乎有些很少見的笑意。冰靈卻低下頭去,滿臉紅暈。   地藏王道:“這位公子一路愛護靈兒,老夫甚是感激。我聽他們說,你似乎是叫彌陀?”昭元忙道:“保護靈兒是應該的。在下本不是天竺人氏,這彌陀二字,乃是來天竺後取的化名,方便讀念。在下本名可稱昭元,景元,或是屈元、景建。”   地藏王微微一笑,道:“你很好啊。你雖然年紀輕輕,卻甚是懂事,不但救了靈兒,還能把靈兒照顧得這般好。我記得那日在鐵匠鋪處,沒有我在旁邊,她也很快樂的。”昭元和冰靈聽他說起鐵匠鋪那一幕,想起他當時所問的那句“你們是親兄妹,不是夫妻?”,都是臉上更紅。昭元尷尬道:“眼睜睜地看一個弱女子受無端欺淩,任誰都按捺不住。這乃是天下皆然,並非是在下一人所能為之。”   地藏王笑道:“雖然不是隻你一人肯為,但要讓靈兒如此依戀信賴,那卻隻有你一人了。”冰靈臉兒更紅,將頭深深埋入,生怕別人看到自己臉色。昭元更是尷尬,正要說話,地藏王已輕輕歎道:“這些日子,你還真是父兄爹媽的責任一股腦全包了,這才沒讓她孤苦伶仃。說起來,我和她娘親還都要謝謝你。你雖然年紀尚輕,但心有如此責任感,又懂得如此照顧,必非等閑之人。日後,你定然前途無量。但我觀你心境似乎有些頹廢,凡事都似乎不願去承擔責任,便是誇獎也不肯接受,莫非是因為你在故土遭受了什麽大變故?”   昭元心道:“他果然眼光厲害,才說了幾句話,就能猜出這許多。”當下道:“伯……先生教訓的是。在下確實是有些心中介蒂難解,但現在卻也不想去解。”   地藏王目光閃閃,道:“你現在還年輕,自以為隻要浪跡天涯,便可與故土了無幹戈,再無是非之擾。可你卻不知道,隻要有人便有是非。便是人不去找是非,是非一樣來找人。你看我離國出走,不還是一樣又陷入了是非之中麽?我這些天想到了一個道理,那便是人既然不能逃避,那麽何不主動去化解?”   昭元心中一動:“他說的也是有理。我處處逃避施故土是非,可心中何曾全忘。我能忘記爹爹、媽媽麽?我能忘記杜先生、琴兒和天昭妹妹麽?我真能全然忘記樊舜華麽?”   昭元想來想去,情不自禁歎了口氣,又一個念頭起來:“便是我在天涯,心中所想依然是絲絲而連故土。我雖然自認對樊舜華不再癡迷,可我到現在還無絲毫無回故土之念,仍然一味想往西遠行,難道不是我心中終於還是難忘於她、怕再見她?”   地藏王見昭元微微出神,笑道:“我方才所說,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時間也已不早了,你師父或者一會便要召見你們問話。你先帶靈兒回去休息,免得你師父召見時哈欠連天。我也要休息了。”說著摸了摸冰靈之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昭元輕輕拉過冰靈,向地藏王微微一禮。一名拘魂使者輕聲道:“莫西幹神智中的暗傷要重得多,不過我們那四位兄弟一定會治好他的。隻是現在還望你莫要去打擾。”昭元無奈,但知這也是不得已,隻得點了,拉著冰靈輕輕走了出去。門口卻遇到寶相夫人,原來她也是一夜未睡,急於來看地藏王情形。二人相視一笑,昭元便趕快拉正想撒嬌的冰靈回避。   大約過了兩個來時辰,昭元被人叫醒,天色居然已是近午。他急忙梳洗一下,胡亂用過早飯,便直奔燃燈之處。隻見燃燈之室內彌勒、悉達多和寶相夫人、地藏王都已在燃燈旁邊就座。眾人冰靈困態依然,幾乎是被昭元半拉扯半摟抱著前來,都是微微而笑。   昭元也依樣坐下之後,寶相夫人道:“靈兒,大人要商量些事。你既然這麽困,就不如先回去睡罷。”冰靈大喜道:“好啊好啊。哥哥,他們大人繼續在這裏,我們再回去睡吧!”寶相夫人一怔,失笑道:“你哥哥是大人,娘是說你自己回去睡。”冰靈嚷道:“哥哥和我差不多大的。我是小孩,哥哥就也是小孩,不是大人。”   寶相夫人笑道:“你哥哥雖然在年紀上隻比你大得幾歲,可是在我們眼中,他卻比你要大得多得多。你知道什麽叫小孩什麽叫大人?小孩就是指總喜歡依賴別人,總想對別人撒嬌的人,而大人卻是指可以讓別人來依靠,可以讓別人來撒嬌的人。你跟你哥哥完全不同,怎麽能一樣?”   冰靈一時語塞,撅起嘴道:“我……要是不當小孩,怎顯他能稱大人?我不走。”她見眾人已遠不是昨天那幅死氣歪歪的樣子了,撒嬌的膽子不免也大了起來,連帶昨天的委屈也一股腦地發作起來。昭元見眾人來的這般齊整,知道所商之事定然重大,不好再由冰靈胡鬧,當下也道:“這次確實有大事,待一會商量完了,哥哥再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冰靈抱住他頭頸道:“不好!不好!要麽我就在這裏,要麽你也跟我回去睡!”寶相夫人道:“靈兒乖,不要不聽話。大人們確實有事……”忽聽燃燈緩緩道:“也罷,就讓她也在這裏罷。她年紀這樣小,眼中腦中又隻有彌陀一人,便聽到什麽也是一耳進一耳出,無甚大礙。隻是不可吵鬧。”眾人聽他說起“眼中腦中又隻有彌陀一人”,都是哈哈而笑。昭元極是尷尬。冰靈聽到那位“長胡子爺爺”答應了自己留下來,心中一喜,也就不再吵鬧。眾人笑了幾聲,見沒反應,便又都靜了下來。   悉達多道:“師弟,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十殿使者和天龍八部都在幫你的那位兄弟恢複,而且效果似乎不錯。他雖然隱患遺留的多些,但已查明了那迷失的三魂七魄之確切所在,應該能很快解決。”昭元奇道:“天龍八部也去了?不會……不會弄巧成拙吧?”   彌勒笑道:“他們也算是此道老手了。你不記得麽?當初龍窟初別時,你二師兄曾說起天龍八部魔音也可轉為雅意。這些日子來,你二師兄和我創了一首清心普善之曲。他們八個奏得熟了,灌以內力,配以乾達婆的仙舞,居然大有助人平複心神之奇效。”昭元大喜,卻又懊惱道:“早知如此,昨夜我等也不必累個半死了。”地藏王也是哈哈而笑,聲音宏亮,顯然精神已然全複。燃燈也是微微而笑。   昭元見燃燈雖然仍然虛弱,但氣色甚好,終於壯起膽子道:“師尊,您怎麽會到沙漠中的呢?”這話一出,彌勒和悉達多等都是麵色一黯,頗有憤慨之色。彌勒正要開言,燃燈已輕輕道:“還是我來吧。我現在已經被大梵天廢成賤民了,並被流放於邊鄙。”   昭元吃了一大驚,想起原來燃燈地位之尊崇,幾乎無法相信,不覺道:“是大梵天做的?他竟然敢如此?”燃燈微微歎息道:“婆羅三聖,若論實權,從來都是以大梵天為尊。不是他,那就隻能說是篡逼了,哪裏還能說廢?”昭元想起當時在沙漠中遇到燃燈時,他全身衣物特別髒亂破舊,確實有些象是賤民之衣,也是不得不信。   那沙漠中雖然時常有幾十名聖城遊騎,分散在這橫直都是千餘裏的荒漠之中,可那隻是為了防備敵人大規模進兵的,察看的也多隻是大部隊揚起的沙塵、地麵震撼等標誌。要找這等單個的人,簡直就等於沒有。便是上次大梵天的那種來人的規模,若不是他們先就被沙漠小鎮的潛伏人眾報告,以及大梵天和孔雀明王故意招搖,要發現他們的行蹤也會渺茫之極。因此,沒能早早救到燃燈是很自然的事。隻是那大梵天如此狠毒,的確太也出人意料。   燃燈輕輕道:“你們別恨我二師弟。多少年來,我庇護過許多異教之端,對我不滿的教眾其實早就無數了。如今又發生了沙漠一役,別人怎麽能再容忍我?縱然二師弟是我一手撫養長大,也沒辦法再包庇我了。他連夜回國後,召集了秘密法會,將我廢為賤民。同時,他還得按照規矩,隻配一囊水,把我流放到離最近之城七天步行距離的沙漠中。你們能遇上我,隻怕還是他偷偷留的情。對外麵的普通婆羅門眾,他們說不定已直接說我駕崩了。嘿嘿,無論如何,燃燈長老確實已經駕崩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一個老賤民而已。師弟費這一片苦心,我總不能讓他白費。你們以後不要跟別人說我還活著。”   眾人見他堅持,都是勉強應了一聲。但聽他如此替大梵天開脫,簡直不要說怨恨,便連責備,也是絲毫沒有,心頭實在都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昭元心頭歎息:“唉,保護大神保護了無數的人,到頭來居然保護不了自己。”   悉達多見眾人情緒太過低落,勉強道:“我們今日齊集,主要是為了商量以後的事。此戰雖然轉危為安,但大梵天等退走,畢竟已是露了聖城位置。若是他日後大舉再來,隻怕又是一番危險。”昭元一聽,也是深有憂色,道:“正是。大梵天顧及身份,當時不肯殺我,但日後定然重來。那時我最多敵得大梵天一人,他那左右脅侍之合力幾乎不在他之下,卻是無人可以力敵。更何況你們和我都不可能在此守上一世,這聖城日後還是會很危險的。”   地藏王忽道:“我聽說大梵天不殺你,是因為被另一極高功力之人喝破,並非全然因為他顧及自己身份。若是有如此一人暗中相助,諒那左右脅侍也難以張狂。”   昭元心中一動,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許多話便都可說了。依我看,那人顯然是……是寶相夫人之師才有可能。”說著眼望寶相夫人,卻見她正看著燃燈。昭元心想:“看他做什麽?他若是,還會被流放到這麽慘麽?”但忽然間腦中一閃:“燃燈真的是被流放到那裏的麽?他怎麽能那麽巧,剛好在快支持不住的時候就被我們發現?”   昭元心頭劇震,再一看燃燈,卻見他正微微而笑。昭元再也忍不住了,那個盤旋已久的念頭終於脫口而出:“師尊,那個人可是你?難道真的是你在深藏不露地暗中相助?”   燃燈嗬嗬笑道:“甚麽深藏不露?我老頭子幾乎完全不會武功,卻又怎麽能在那時候來助你們?”昭元見他不象是開玩笑,心頭更奇,念頭忽閃,道:“難道老濕婆真的隻是假死?難道摩揭陀梵天沒有真死?”   燃燈歎道:“人人都有此疑,人人都抓不住證據,卻不知人人都已誤入歧途而不自知。大梵天和濕婆雖然和我是師兄弟,可是師尊多年為教義困擾,幾度發狂,卻並不是直接養大他們的。真正親手將他們撫養長大的人,其實是我。我與他們之間,名為師兄弟,實在無異於父子骨肉。他們是什麽樣,還能瞞得過我?四十年前,濕婆和摩揭陀梵天都還是神功初成血氣方剛的青年。濕婆師弟是我天竺千餘年來,最年輕的婆羅三聖。摩揭陀梵天更是自學成才,竟然和他的一位朋友合創了龍華化形大法,更是少有的武學奇才。他們都是我婆羅門多少年來,少有的幾個青年豪傑中的兩位。可是他們竟都不約而同地為情所困,為了一個女子而決鬥,終至兩敗俱傷……”   所有的人幾乎同時驚呼出聲,昭元和彌勒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燃燈苦笑道:“你們想不到吧?嘿嘿,此事說來是我婆羅門一大醜聞,知道的人少得可憐,且都老成持重,所以幾十年來此事才沒流傳開來。當年我也曾勸他們收斂一些心氣,可他們跟我都幾乎有隔輩之差,無論我怎麽勸,都根本勸不進他們的耳。後來他們咽不下那口氣,各自苦煉神功,而且居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屍魔功。再到後來,他們都是情焚於心,功焚於脈,竟然雙雙走火入魔。”   昭元驚道:“屍魔功?他們也打了這魔功的主意?”燃燈搖頭歎息道:“情之一物,真是世上最難通徹的道理。我至今也不明白,情之以字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量,硬是將兩個傑出的青年英才,都給折磨成了那樣。屍魔功相傳源於中土的降頭術……”   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本能地蹦將起來,道:“怎麽可能?我在中土的時候,明明聽我先師說過降頭術是源於南洋、天竺一帶的!”燃燈一怔,既而似乎想到了什麽,笑道:“這等久遠之事難以確考其源,自然是好事都拚命想說是源於自己那裏的,壞事都拚命想說是源於別人那裏的。代代口傳之後,自然雙方都深信不疑。你還不明白嗎?”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四)      昭元一聽,頓時釋然:“確實有理。”想起來自己剛才那一幅一蹦老高的樣子,頓時羞慚得不成樣子,幾乎都想埋頭鑽入冰靈懷中去。幸好眾人也沒怎麽多笑他。   燃燈續道:“也許摩揭陀梵天具體練的是什麽,我還未必能十成十確信,但濕婆一直躲在他的冰泉離宮裏苦練,他練的定然是屍魔功無疑。當年他死的時候,是我和大梵天親手秘密為他裝殮,然後才公開下葬的。當時他全身都泡在屍油池子裏,全身都微泛綠色,那是絕對不可能認錯的。可以說,那屍體絕然是他這個人,那入魔之象也是這種魔功。而摩揭陀梵天幼時曾拜我為護身天兄,後來也曾多年在我這裏體味人生,其實也與我有半父子、半兄弟之義。他臨死時遺言,也是要請我去親自為他這錯位的一生超度,親手撫他安息。我縱然認錯他的傷勢,也絕對不可能認錯他的軀體。”   眾人都是心頭疑念千回百轉。昭元想起了在冰泉離宮裏出現的僵屍,想起了拘魂使者們所說的“……不慎會變得跟僵屍一樣……”的話,幾乎就要忍不住提出疑問。但他立刻又幾乎恨不得狠狠捶打自己的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人死不能複生,這是杜先生親口說過的。師尊親眼看見的,自然也不可能錯。那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忽然,昭元又是心頭一震:“天哪,難道我在冰泉離宮帶冰靈玩時,所爬過的那個空水池,就是練屍魔功的屍油池?”他想到這裏,更是幾欲作嘔,但也隻能拚命忍住,生怕不小心露出口風,給冰靈心裏帶來陰影。眾人見他情狀有異,都側目看了過來。   昭元忽然醒悟過來,忙遮掩道:“若是這樣……這樣……的話,難道說婆羅門中竟然還能有這樣一位高人,武功絲毫不在大梵天和濕婆他們之下?可是人人都說,婆羅門須彌神功近百年來,都是以本世大梵天和濕婆為尊,可見其修煉之難。難道還真有另外之人,也能將其練得出神入化?他如果如此厲害,又怎麽肯甘心隱姓埋名如此多年?”   燃燈哈哈笑道:“你有這麽些疑問,為何不問寶相夫人?我看她已經猜到了。”昭元再看寶相夫人,果見她神色奇異,忙道:“夫人,是這樣的麽?尊師到底是誰,可肯見告麽?”寶相夫人神色蒼茫,緩緩道:“我猜,我之師父,其實便是某一個所有人都見過的人。我的母親,更就是那個引得濕婆和摩揭陀梵天為情而死的女子。”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昭元等人無不目瞪口呆。一時間,人人心頭都在狂轉那個“人人都見過的人”,都似乎知道了他是誰,卻又都說不出來。隻聽寶相夫人續道:“我猜,我的師父不但是我師父,而且還是我的親生父親,也就是靈兒的親外公。”   滿室中都是一片死靜,人人都在默默思考她方才這段話。昭元心頭直如千錘萬錘猛砸,因為這些根本就是他心中一直有,但卻又一直被強烈否認著的那個最瘋狂的猜想。難道這個最瘋狂、最不可能的可能,竟然偏偏就是活生生的事實?   昭元看了看冰靈,見她隻是斜斜偎睡在自己懷裏,一臉茫然地瞪著大眼睛望來望去,不知聽沒聽進去,更不知明白了沒有。昭元閉上眼睛,心中洶湧澎湃個不停。可當他想起先前一些極其古怪的事時,卻越來越覺此事雖然荒誕,但還真是解釋許多奇怪事的最好答案:“難道寶相夫人所說的,還真是真的?如此說來,先前我在梵天離宮力拚天龍八部後、見到大梵天時,他已見過冰靈,且已認出了是他的外孫女。他肯定已知道我是要救冰靈的人,因此才對我手下留情,肯定不完全是因為看中了我的資質。”   想到這裏,一幕幕情景更都浮了上來:“我力拚天龍八部那麽大的動靜,大梵天武功如此之高,怎麽會那麽晚才驚覺出來?現在看來,隻怕是他一出來就發現了冰靈和度母她們,於是就故意在暗中安排她們的去向了。看來降龍伏虎二尊者在刹帝利王府潛伏的事,以及他們挖掘地道、眾人在冰泉離宮隱藏的事,都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了。”   忽然間一個念頭一閃:“冰泉離宮如此壯麗,卻為何會荒廢?難道是因為大梵天發現了他們有朝那裏麵挖掘地道的意思,是以故意讓其荒廢,好讓他們得逞?還是他本來就故意選這個不中用的新濕婆,讓他沒臉沒麵,從而名正言順地多少年不敢去?先前我聽寶相夫人說,在天竺腹地行事困難,每建一處營穴或者通道,都很快便被發現。後來他們才忽然想到去到最危險的梵天離宮旁打主意,居然還一舉成功。我先還以為她把這招最危險就是最安全的方法使得極妙,看來真正原因卻是如此。天哪,我說那周圍怎麽有那麽密集的驛站?而且他們標準都還那麽高,可開店的卻居然都是最低那一等的首陀羅?”   昭元的心緒飛得越來越狂野:“難道他就是引發二人爭奪的罪魁禍首?或是挑動其師弟練屍魔功的人?……不,不,如果是那樣,燃燈一定能看出來,定然會對他鄙夷萬分,絕不會還這般處處回護他。而他也一定會想方設法來殺燃燈滅口,絕不會這樣顧念兄弟深情,處心積慮要讓燃燈活下來。他和寶相夫人之母的事,肯定是在那之後。對了,寶相夫人之族已有策略,就是極力與最有權勢之人聯姻。唉,也許她本身就不願意嫁給那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這才有意無意挑動他們決鬥。大梵天終生未娶,難道也是因為這個絕世大美女的緣故?”   “大梵天之所以故意把濕婆的事,還有摩揭陀國梵天的事糾纏起來,讓他們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甚至還頗顯蹊蹺,肯定就是想把人們潛意識裏就往這上麵引。這樣一來,就不會多懷疑他。嗯,孔雀明王肯定也是上了他的大當,以為自己抓住了他門中的什麽把柄醜聞,幻想哪天沒準還真能有望去身兼濕婆之位。其實,他根本就沒抓住最重要最危險的部分。這濕婆的位子,難道不正是大梵天故意留給他窺視和心動,好轉移他注意力的麽?”   昭元的思緒飛得更遠,那許多許多極細小的細節也都飛上了他心頭:“怪不得他總是對我箐眼有加,連左右脅侍都有些看不過去,原來卻是看在我想救他外孫女、不惜為他外孫女拚命的份上。否則的話,我當時便已武功甚高,又顯然不肯服他,若是留著我,日後很可能成他後患。他若不念此情,肯定會覺得先殺我、或是廢我武功,讓我一輩子做個類似燃燈師尊一般的人物,才比較穩妥。他不惜耗費自己內力,給我下古今未有的禁製,又故意帶左右脅侍離開,以巡幸天下,自然是想找個機會讓我自行離開。他知我敢於力拚他,對賤民有大恩,定然會被接到沙漠聖城。等到禁製要發作之時,他直接來解救便是。他覺察出國主異動,不願自己血脈斷絕,而隻要有我在那裏抵著,或許便不用他暗中冒險出手,也能對那國主造成極大妨礙。那冰泉離宮中的僵屍肯定是他。那沙漠中指引方向的,則應該是地藏王。”   昭元想著想著,又轉到了沙漠中的一幕:“寶相夫人當初帶我到骷髏城中時,曾經隨手舉起一個頭骨,問我說是不是與她的頭骨相象。自己當時其實覺得並不特別相象,而且覺得她和冰靈的頭骨反而更象婆羅門中的普通人,看來也是這個原因。冰靈梳洗幹淨後,膚色甚白,眼睛微藍,年紀雖小,卻是雪膚花貌,氣質高雅,明明是婆羅門、刹帝利等大貴階層大貴之女的樣子,哪有半點普通賤民的樣子?寶相夫人也是如此。看來她母親、祖母本身隻怕也是這等的後代,否則也難迷倒大梵天、濕婆、婆羅門梵天這等之人。嘿嘿,這位美女可還真是了不得,居然還能令兩人一決生死,一人情根深種,終生竟不再娶。當初寶相夫人說起她母親,隻說她是與一位婆羅門中地位極高之人生下自己,隻怕也是本來便有所疑惑,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現在看來那地位極高四字,自然是最適合大梵天本人了。”   “再到寶相夫人和冰靈去祭太夫人陵時,那黑衣人自稱是其師父,我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的。那黑衣人全身都是黑布,連眼睛也不肯露,其實是很容易冒充的,可寶相夫人怎麽那麽相信他?當時我還以為隻是不肯讓我見而已,他們之間或許已經見久了,有了某種感覺,於是便也沒太疑心。現在看來,一方麵是教了她多年的武功,另一方麵隻怕也是父女天性,是以才一見就能確認。後來他大說他得寶相夫人之母救助,說什麽還債報恩之語,後來又說什麽本來人死恩消,隻是自己因為教了多年、有了感情,所以才再來幫忙雲雲,現在看來都是欲蓋彌彰,漏洞甚多。唉,可笑我當時,居然也還相信了大半。”   “如此說來,當時他夾雜著寫下那段解除我禁製的話,根本就是其所施禁製的正對應解法。可笑我還以為他也是婆羅門中人,加上武功高了之後能夠觸類旁通,所寫之法碰巧能解大梵天禁製。嘿嘿,怪不得當時他總勸我向大梵天低頭,並且堅定地說大梵天不是無恥小人。他若不是大梵天本人,又怎麽能如此‘確信’?怪不得我雖直接頂撞他,多次損及大梵天,並且不肯相信他那麽知道大梵天的為人,他雖極是惱怒,卻終於還是沒有發作。”   “後來他答應孔雀明王前來,自然是要防止國主真的一鼓將自己等全數捉拿或是殺死,準備隨時暗中相助。他在進攻前特地先來見寶相夫人,明著是說要帶冰靈走,隻怕另一個目的,也是要看看我功力恢複得如何。對了,他跟我搏鬥,卻始終不擒下我,隻是保持壓力,難道就是為了想方設法陪我練功?後來見我不急不燥,沉著而戰,居然也能抵擋他,甚至還扯下了他麵巾,他才不堅持要帶走冰靈。他說的那一句什麽‘夠了’的話,肯定是說我已有能力逼孔雀明王不得不嚴使出邪功,說不定還能承受得一掌半掌。隻要孔雀明王被迫使出邪功,不論結果如何,肯定都是威望劇降;那時候要怎麽對付他都容易得多。後來兩方對陣,寶相夫人神色有異,肯定是因為疑心大梵天就是自己師父。當時他明明已經知道我喜歡臨陣借敵人之力練功,但敵人功力太強又不利,卻還是硬要派左右脅侍先出戰,顯然就是要讓我拿他們練功。可笑我卻居然太過大意,幾乎喪命。想來那一聲提醒,也是他發出的了。”   “如此說來,最後他擒住我時,除極力威脅之外,還大肆貶低冰靈、利誘於我,想來也是要看我是會不顧一切隻想保護於她,還是一到生死關頭便隻顧自己。其實這卻是最險之刻。我自己並非太過迂腐之人,要不是當時我精疲力竭、失血已多、頭腦昏沉,隻怕不會那樣魯莽地去直接頂撞於他。那樣的話,我說不定會想辦法先軟下來,先求保住二人性命再說。如果我當時真那樣,隻怕他立刻便會將我斃於掌下。嘿嘿,這隻怕才是真正的鬼門關呢。”   但想到這裏,心頭又是一動:“隻怕又不對。當時我在他擒拿之中,他自然看得出我是頭腦清醒還是昏沉,說不定會依照不同情形來作區分。”但此事畢竟還是難以拿準,隻需一個不慎,自己這條小命可就是誰也救不回來了。他越想越後怕,終於還是一身冷汗。   “他後來說的那神秘人發聲示警,肯定就是他自己在故弄玄虛。我說當時近處並無別的高手,若是能從沙丘後或下麵發聲、還能有那等威勢,那功力豈不是都快高過大梵天了?他故意遮掩,自己又頭腦昏沉,聽他一說,自然也就不疑是他。不過怎麽別人也都以為是人在地下說話?難道是因為當時大家都已經傷得差不多了?……嗯,是了,他這次帶來的婆羅門奇少,肯定都是精挑細選的絕對親信,便於防止萬一。他後來說的那些話,故意說那人也是婆羅門中人,自然也是不願本門太失麵子,實是明貶實褒。那些親信揣摩此意,心領神會,誰會來提出疑問?如此看來,有他在那邊廂主持此事,寶相夫人怕什麽?怪不得剛剛我們擔心之時,與此事最休戚相關的寶相夫人卻並不太擔心,那自是知道這些。既然孔雀明王已被製,少了鼓動之人,那邊又有他暗中壓製,這下一次的征伐,隻怕是永遠都不會來了。”   昭元想到這裏,長長迂了口氣,但覺心中的一切莫名其妙的地方,都已找到了合理的答案。他抬起頭,卻見燃燈正望著自己,忙道:“弟子方才想了好一會,覺得寶相夫人所說指,確實是大有可能。”   燃燈笑道:“不是大有可能,而是根本就是。我比他大了差不多二十年,可說是一半是他師兄,一半是他父親。他的心性,為師也知道不少。他當年的這件荒唐事,也是為師幫他遮掩了些,才得以過去的。為師本來便不喜武功,對他又處處天然回護,對名位權勢更是絲毫不感興趣,是以他對我從無所忌,事我極為恭敬,許多事也不怎麽瞞我。不過他後來還跑到你們這裏做了這麽多的事,卻是我所不大知道的了。”   昭元知燃燈所說之“少年時荒唐事”,八成便是指他與寶相夫人之母的事,心知此事之確隻怕最少也有了九成九了。再看旁邊彌勒等人,他們本來知道原委不多,對此事也仍然是有些稀裏糊塗。顯然,他們也都覺得,大梵天確實最可能是寶相夫人之父,但同時又都覺得此事實在太過突兀,實在太過難以相信。   眾人正默想間,燃燈忽然歎了口氣,道:“這個人是誰,我想你們該明白的都已經很明白了。沙城和聖城,至少在他在世之時,是絕對不會有事的。他幼年時父母染毒身死,是我一手撫養長大,實無異於我的親骨肉。他在我的影響下,即使是按照你們的標準,也始終沒做過什麽真正的大惡之事。還望你們看在我的份上,體諒一下他的處境,幫忙保護一下他。對於此事,你們心裏明白即可,但任何時候都不要明說他的名號。”   眾人都是不得不點頭,心下歎息不已。燃燈慢慢道:“其實說起來,我們幾個對婆羅門、對聖教來說,都是心頭有愧。真正對聖教忠心耿耿全無二心的,卻還真就是孔雀明王。唉,隻可惜他野心太大,過分觸犯了婆羅門的根本利益,終於導致暗箭難防。”   昭元奇道:“怎麽觸犯婆羅門根本利益?難道隻爭搶一個名位,就犯了根本利益?”但此話才一出口,便已自己知道了答案,大覺自己問得淺薄。燃燈笑道:“那雖是一利益,但畢竟還不是很大。真正大的,自然要看實利。這個神秘人雖然說起來也是有些背叛聖教、背叛婆羅門,但從長遠來看,卻也是未必。說不定,他還真正壓製住了對婆羅門真正最重大、最長遠的威脅。”   眾人知他所指乃是孔雀明王所代表的刹帝利,但都一時間又覺得有些難以太對上。燃燈幽幽道:“在孔雀明王看來,婆羅門和刹帝利都是高高在上,本身並無高下之分。雖然這二門本身也有小打小鬧,但總地來說,自然應該合作壓製其他等級。可是在婆羅門看來,刹帝利卻也應是比自己低的一級。你們現在看到的二者幾乎平等的景象,是百把年來各國刹帝利勢力不斷強大而積累起來的,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的。到了我們這一代,正是婆羅門勢力最衰、而刹帝利勢力最強的階段,眼看都快要被翻過天來了。在孔雀明王看來,即使翻過天,也還是這兩個等級在上,自然還是聖教不亂。可是在婆羅門看來,若是被他們翻過天來,這個聖教也就已經沒法再叫什麽婆羅門教了。”   昭元連連點頭,道:“不錯。祭司看人,往往潛意識裏總會覺得自己超然於上,完全與別人不在一個等級。”燃燈道:“正是。因此,這兩個階層各自認為對聖教威脅最大的敵人,並不完全一樣。不過有一樣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雖然嘴上都說的咬牙切齒,其實心頭都不認為你們這裏的幾個賤民是真正的大威脅。”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五)      眾人想起大梵天和孔雀明王來征聖城時,根本就沒帶幾個人,其真正目的顯然不在此,都是不得不信。寶相夫人甚至都覺得有些喪氣。燃燈續道:“孔雀明王認為,婆羅聖教流傳千年,高低貴賤早已深入靈魂,其根基根本不可能由幾個賤民發起的思想,就受到根本傷害。要知若是人長期以來被別人以為賤,別人就會覺得他的所有思想和物品都賤。那麽自然而然的,絕大多數人會避之都惟恐不及,又哪裏會去多聽、甚至昄依?隻有象你們這樣的貴胄們昄依改變,才真正會有巨大的震撼作用。因此,孔雀明王對迦毗羅衛國諸等級不甚嚴明的情況非常擔心。至於摩揭陀國,則主要是因為它太強盛,已經威脅到了陀寶利國的領袖地位。”   昭元等都覺孔雀明王所慮確實也是實在,都是無言可答:這二國成了這樣,對婆羅聖教的突破口確實容易發源於此二國。燃燈道:“大梵天認定婆羅門教的思想在天竺根深蒂固,即使有什麽思想能暫時盛行幾十幾百年,也依然會被其徹底反撲回來。因此,在大梵天看來,戒日國、摩揭陀國雖是重大威脅,可是卻還有更重大的威脅,那就本國、乃至整個天竺的刹帝利階層的權勢膨脹。你們說他會怎麽做?”   昭元歎道:“對他來說,最好的莫過於令這幾大敵人互相拚耗一番,都來個半死不活。”燃燈點頭道:“正是。因此,派往戒日國和摩揭陀國的兩路大軍,他最多隻能允許潰散一路。既然你們先選了一路,那麽剩下的一路他無論如何也要保全的。你們既是配合了這些,他也就沒有跟你們撕破臉皮。”   昭元點了點頭,忽道:“我懷疑……他也是先有些想選迦毗羅衛國。他先救走支奴幹等人,事先提醒他們去戒日國訓練兵馬,提醒戒備,想來也是順水推舟。……嗯,可能是他還覺得摩揭陀國畢竟更為強盛,必須先行多挫一挫。”   燃燈道:“正是。不光是在這大計上,他對孔雀明王個人也做了很長遠的準備。比如說,我梵天離宮保存了屍魔功最古老、也最正宗的紙莎草版本……”昭元奇道:“陀寶利國還有更古老的紙莎草版本?”燃燈苦笑道:“什麽更古老?這功的正宗紙莎草版本根本就隻有一個。別的國家即使有,也肯定要麽有錯漏,不是紙莎草版本。”   昭元頓時恍然大悟:“難道摩揭陀國的那個版本,本來就是大梵天自己悄悄放進去,然後等著十殿拘魂使者來替自己給孔雀明王的?怪不得摩揭陀國的人,自己也覺得沒丟什麽東西。”   隻聽燃燈續道:“屍魔功處理不好會走火入魔,但這畢竟隻是傳說。再說了,什麽功處理不好不會入魔?隻不過可能性大小而已。然而濕婆雖是為情所困,但以他的天賦和武功基礎,卻依然入魔得如此輕易,顯然本身就證明了這屍魔功入魔可能性極高。因此,這傳言自是屬實,而且入魔可能性已經可能到了可說是必然的程度。而且更重要的是,天竺婆羅門稍微有點資曆的人都知道,須彌神功本身就是屍魔功的一個分支,隻不過是被人改弱,從而不須屍油、隻需桐油即可的一種功法。拘魂使者自然也會說,他們弄到的功法是須彌神功最早脫出的一個古版。孔雀明王得那武功,一見是真古之版,自然也有些懷疑其可能還是屍魔功的階段。但他發覺其跟大梵天本人練功,以及大梵天教弟子練功時的語句相合,而那些乃是平時自己費盡萬千辛苦搜集來的,自然不由得他不信……”   昭元聽到這裏,吃了一驚:“原來大梵天還是教過弟子的,隻不過這些弟子被刻意教的是屍魔功,唯一目的就是被孔雀明王搜集到。他們的命運如何?難道都死了?……不對,燃燈既然說他沒做過大惡之事,那就很可能是後來找個理由說他們資質不佳,來個半途而廢。”   燃燈續道:“……再加上孔雀明再試之下,覺其確實威力無窮,極似須彌神功,自然便會不斷修習。隻要孔雀明王被人發覺確實在修煉屍魔功,那麽他肯定威名掃地。即使他很隱蔽,誰也抓不住證據,無可製他,最後也極可能猝不及防地暴斃。那時隻要稍加挑撥,甚至絲毫不加挑撥,刹帝利內部都肯定會爭得一團糟。”   昭元歎道:“看來大梵天得到的比這都好。他隻不過趁亂進去打廢了孔雀明王,又假裝在……在……地下……在地上傳了幾句語,就什麽都解決了。”燃燈見他吞吞吐吐,笑道:“在深沙下麵能說話,我似乎是沒有聽說過。但我卻知有一種腹語術,若是運用得當,振動下傳掌握得好,確實能夠讓人覺得是從腳底一帶蔓延開的。”   昭元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燃燈見眾人都已漸漸明白,笑道:“其實,這些事本來也容易猜得的。最起碼的證據,就是這人驚人的武功。我雖不甚懂武功,但也知人力有時而窮,武功得之不易。這人能有一身象大梵天這樣頂尖的武功,豈是能說練就練得來的?這天生資質、名師指點、所遇運氣、苦練時日,半點都少不得。因此,彌陀,你其實第一次與寶相夫人之師見麵時,便該有此懷疑了。隻是你尚年輕,兼又奇遇連連,總以為人定勝天,不敢小瞧了天下任何一人。其實你卻不知道,你已不自覺地將天下人都看得過高了。”   燃燈說著,又轉過頭來對彌勒和悉達多道:“你二人也是一般。你們都是聰明仁厚之人,我自是不擔心你們會看不起別人。但我卻要你們記住:小看別人固然不對,但處處都過高看待別人,卻也有害無益。這中間如何掌握,沒人能真正教你,隻能你們自己去用心體驗。”   昭元等三人都是點頭受教。燃燈微笑道:“當然,這中間的度確實也是極是難以拿捏。為師年紀已一大把,自己也仍然常常拿錯,你們都還如此年輕,自也不可過分要求自己。若是過分隻求精準,忽略大勢,那便又是舍本逐末了。你們記清楚了。”   眾人齊聲稱是,滿室中一陣寂靜,居然一時冷了場。彌勒道:“師尊之教誨,實是對我等有無比之啟迪。不知師尊這些時日來,可有什麽新的參悟以解我等心中之疑?”   燃燈笑道:“為師已老,經驗雖豐,但論起新的思悟來,未必及得上你們這些年輕人。這次為師主要是想聽聽你們有何感悟。彌勒,你是大師兄,便你先說。”   彌勒道:“是。弟子這些時日來,首先經曆的便是摩竭托國國難。國難之中,全國那些自以為最高貴、萬世不變的婆羅門、刹帝利,無數淪為賤民或是奴隸。徒兒想起先前‘人生來本無貴賤之別,貴賤源出強分’的話,更是感慨萬千。”   燃燈笑道:“你心寬體胖,笑口常開,今日卻居然也來歎氣,那定是真的感觸極深了。但感慨之外,卻不知又有何感悟?”彌勒道:“弟子苦苦思索,總覺人生來雖本無貴賤,然而人所生之世卻是處處貴賤分明。這自是因為人生下來後便所處環境不同,所有境遇不同,自己能力不同,遭人對待不同,和自己心態不同。由此貴賤得生,然後貴賤才托以神創。因此,歸根結底實是人們自己造成的貴賤之別,而非先天之別。若是人們自己努力消除這些差別,自然便能漸漸無分貴賤。即使不能全無分別,至少也必能不象現在這般殘酷。”   燃燈頜首道:“不錯。你之所言,確實一語中的。世上不平之事,本來其實是人們自己為之。人們不滿之餘,卻又不自覺地相信它本是神創,而不去用自己之力來消除它,這實是一大悲哀。”   他頓了頓,又轉頭向悉達多道:“你和你師兄創立清心普善之樂之舞,又有天龍八部相助,短短這些時日,便已令無數人心境平和。現在你國中爭鬥大少,百姓安居樂業,你盛名傳至列國,人人都以你為釋伽部之不世聖人,稱你為釋伽牟尼。為師雖然相隔甚遠,但一路上卻也頗有聽聞,甚是欣慰。我知你這些時日定然也有感悟,何不說出來大家聽聽?”   悉達多道:“師尊誇獎了。這音樂最初本不是為了此事,而是為了快些恢複武功之因。隻是後來,我們發覺普通人聽了也有平心靜氣之效,得二師兄、天龍八部、以及我那十大侍衛所助,將這曲改了又改,奏了又奏,日日而演,才終成今日之曲。說到根本,弟子覺大師兄所悟之根由極是,是以便一心想如何才能消除世人本身所造之不平。所謂音樂一途,其實不過是一法而已。我之所思的根本,便是如何才能讓人們少些無謂爭鬥之心,共創無貴賤之世。但弟子愚鈍,迄今為止,隻知從己做起,善心待人,撫勸爭鬥,卻實在無從得出其他高明法門。”   燃燈點頭道:“從己做起,善心待人,這八個字本身便是最廣泛最有效的法門,你怎麽還擔心它不是好的法門?但它同時卻又是最難的法門。這其中的基本道理,千百年來稍有智慧之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千百年來,又有哪一處、哪一世道能夠做到?於是許多世來,人們反而開始懷疑其中的道理,漸漸嘲笑起它來。如今你於濁世之中,卻還能真正親身奉行,不懼嘲笑,極是難得。做事情當知其因,還還當能製其因。你已能親身奉行以製其因,為師極是欣慰。”   燃燈說罷,轉過頭來又對昭元道:“你兩位師兄皆有大悟,你卻又有何悟?”昭元見彌勒和悉達多都說出了大道理,也都是光輝燦爛,不免大是慚愧。他這些時日隻是糾纏於武功,並未如何思及大智慧,聽二人說理的時候心中便已打起鼓來。這下他見師父果然轉向自己詢問,隻好硬著頭皮道:“弟子愚鈍,這些時日來隻知糾纏於末節,從未思及大智慧,難說有甚感悟。況且二位師兄一探本因,一製本因,弟子實在已無可悟出新的道理。”   燃燈笑道:“如此說來,你是怪為師把你放在最後一個來說,結果大道理都被你兩位師兄先說了?”眾人哈哈大笑,昭元更是尷尬。但轉念一想,又覺二位師兄所言,確實也是已將大道理都說得盡了。在他們之後的自己,又能說什麽?   燃燈待眾人笑畢,歎道:“彌陀,你在這裏犯了一個錯誤。他們二人雖然先說,占了言語之先,但世間道理又怎能說得盡?你一路西來,從來不敢看輕別人,可無形中卻又看輕了你自己。其實,你年紀輕輕便能讓為師肯收你為關門弟子,豈是碌碌之人?你心中雖無常念,可是每到危急關頭,卻總是能夠堅持正道力挽狂瀾,那便是因為這些真正的大道理。隻是這些早已被你視為了根本上的理所當然,是以反而覺它不出。但無論如何,這本身實在已極是不易,你現在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日後卻定能參悟更深。因此,你決不可妄自菲薄,以為就以你大師兄、二師兄已窮盡了天下道理,從此便可大大偷懶,隻躺在他們的道理上睡大覺。”昭元滿麵羞慚,點頭受教。   燃燈又道:“惰性人人都有,你雖然從小勤苦,並非懶惰之人,但太過年輕,少年心性一時難去,不能完全免俗。對於這,為師自然也不想太多責怪你。但你要知道,若你們隻是一個碌碌之人,那麽懶些也就罷了。可既然天地之靈已集於你們,你們便當盡智力心力,去不辜負於它。因此,我對你和你幾個師兄的要求遠比普通人嚴格,也是理所當然。我是盼你莫要成天隻知去逗你妹妹玩,而棄了從深參悟之道。”    萬王之王 第三十八回 萬因萬果皆緣份(六)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昭元雖知燃燈和眾人並非故意取笑自己,但仍極是慚愧,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的感覺。冰靈也羞得掉頭鑽進寶相夫人懷裏,說什麽也不敢見人。   良久,笑聲方歇,昭元簡直都有一種被憋了極長一口氣、而後突然舒暢的感覺。然而,彌漫於全室的那種無形尷尬,一時間卻是難以全消。久而久之,他簡直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平時那些全然無感的平常之態,現在竟都是說不出的舒服和令人向往。   他情急之下,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先前自己寫《易筋經》的《洗髓篇》時,所遵循的那個道理。那不就是以平常心、回歸本脈,來對待那本意是非常之法、務求另移本脈的《伐毛篇》麽?其雖然簡單,卻反而成就了更進一層境界,讓自己全不再受《伐毛篇》的境界束縛。現在自己的這尷尬之意,其實也不過是別人笑己,導致自己為別人所製。自己若是不隨別人所想而起舞,隻以平常心待之,那又怎會有這尷尬之意?   昭元想到這裏,果然便平心靜氣,全無尷尬之態,眾人卻一時反而有些錯愕。昭元心中一動,不覺脫口道:“師尊,弟子想到了一個新的道理。”燃燈笑道:“你說。”   昭元道:“弟子本不願尷尬,但世間總難令所有的尷尬之事之境消失,尷尬便始終難以全消。但弟子心中隻要不存尷尬,立刻便是四海不覺尷尬,反而是諸位以為弟子當尷尬的人尷尬。由此弟子想到,大師兄和二師兄所講感悟,一是說明貴賤之理在於後天環境,一是指出當從己行事開始,來免後天不平之事。這些雖都是至理名言,但卻都是以形為主。可這世上不等之事終多,很多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在形上全然消除。譬如說我等三人與師尊,一為徒,一為師,在俗人眼中,自然大有尊卑之別。人人生而有父母,這子女與父母之間,在俗人看來自然又是大有尊卑之別。我們必須加倍禮敬尊長,這是美德,在‘形’上的不平等怎麽可能完全消除?隻是在弟子等勉強不俗的人看來,這等‘尊卑’之別,卻或者隻是探究道理,或者隻是血脈相連,雖然當有師徒、父子之名之形,卻並無本質尊卑之別。因此,要除這尊卑之別,除了要在形上努力之外,還需在意上修行。如能讓人人皆以平常心看待世上有差別之事,世間強分貴賤、處處不平之事,便會少得多了。”   悉達多道:“師弟說的好極了,不但說出了這‘意’字是強分貴賤的根本之一,而且還替我等應對了先前孔雀明王的‘人生來便是不平等的’的強詞奪理。”彌勒也笑道:“不錯。師弟這一番話和我們的合起來,便能讓人們明白本源。人們平時,隻需盡力作自己能作之善事,對於許多本來便不等之象,或是暫時無可改變之象,也可以努力先以平常心看之,不隨其本身起舞。這樣既能避免鑽牛角尖,又能對那些自己不能直接著力之事先起些作用。”   燃燈點頭道:“不錯。即使某種貴賤的原因極是難解,人人無從排解,但若是千萬人都能以平常心看之,不以其本身為貴賤,那強力鼓吹維持該貴賤之別者,也就沒了興趣和著力點。因此,這也在實際上起到了作用。彌陀能說出此話,為師很是高興。他雖然是臨時感悟,但卻是針對你二人度化世人過於偏形的問題而發,說出了修形之外修意的重要。你們三人從今而後,便都要注意,修行修行,當形意皆修,不可偏廢。”三人都是點頭稱是。地藏王和寶相夫人也都深覺其妙,冰靈卻是似懂非懂。   燃燈頓了頓道:“你們三人,都不負我所望。你們於世理領悟之上,雖然各有偏重,但卻都是慈悲心懷,度化世人,可說殊途同歸。為師這些時日來,雖然也有這些意思,但卻從未覺得如此明白過。我等師徒,可都還真是亦師亦徒。”彌勒等三人都是低頭道:“不敢。”   燃燈正色道:“不是為師過謙,而是世人本來便是如此。我們要度化天下人,讓世間少些無謂之爭,本身便是要為天下人之師。然要為天下人師,必先以天下人為師,才能獲足夠的知識和感悟。在這之後,才能做得天下人之師。而且不光為天下人師之前需以天下人為師,便是在你已為天下人之師之時,也要時刻注意以天下人為師,乃至以弟子為師。隻有這樣,才能不斷地豐富自己,探究道理。這等道理說難是難,說易也易,但真正能做得到的,卻還從來也沒幾個人。不管如何,我等師徒四人,都需首先做起。”三人凜然受教。   燃燈道:“為師這些時日來,每每思及婆羅門教之義的許多偏執之處,便扼腕歎息,謀思改良。然而該教已然深入人心,教內卻又實在難以改動。因此為師在想,我等或許應該完全創立全新的思想體係。為師設想,若是能悟得最高境界的道理,而且又能了無牽掛、萬願皆成的,便可稱佛。若是已悟大道,但還有願未了的,可稱菩薩。其下還可有阿羅漢等正果,各自對應不同所悟境界。我們所立這一係,便可稱為佛家。”彌勒道:“佛這一字甚好,便於發音,意味深切。隻是何為最高境界?又如何知道這是最高境界?”   燃燈道:“這個問題,為師也不知道。先前為師曾教你三師弟,說是世間道理從無窮盡,但實際上來說,你三師弟那個怕道理被人說光的想法,其實也並非全無道理。世間的道理雖然從無窮盡,可真正稱得上大道理的,卻隻怕並不多。而其中能被當世之人認識到的,就更是少的可憐了。如何才是最高?現在說最高,自然便是指當今之世所識的最高那級便是。但日後是否還有變化,便不得而知了。為師和你們三人,也要繼續為此而求索。”說罷看了看彌勒等三人,微微一笑,道:“我燃燈一生苦思七十餘年,隻收了你們三個徒弟,卻還沒想到,你們竟然分別代表了三大類不同之人。”   他見昭元等三人都現出不解之色,微微笑道:“你們看你們三人,單就皮膚來說,分別便是白色、紫色和黃色;論生身之處,更是萬裏之隔。然而如此不同之三人,卻居然同有慈悲之心,同聚於一門之中,精研道理,豈不是天際勝會?”   彌勒等一想,卻也果然是如此。論起淵源,彌勒乃是婆羅門,乃是正統的雅利安人;悉達多乃是本土血份居多,卻又是刹帝利;昭元更是與天竺根本不搭邊。可這三人居然能同聚一起,那還當真是天大的緣分。   燃燈道:“你等從今以後,當共度世人。若是你等能成佛,也當各有名號。彌勒之名,得自魔揭陀婆羅門尊號,便可稱彌勒佛。悉達多得其族人稱為釋伽牟尼,可稱釋伽牟尼佛。彌陀曾得十殿使者尊為阿彌托,那便稱阿彌陀佛。你等雖然一體,卻也當依各自本性而各有側重,以便宜行事。你等各自說說當如何行事。”   彌勒正容道:“弟子當遊行天下,教化世人。若是世人愚鈍,便當以我身而受天下人之惡念,待之以平合之心、歡喜之象,令其無趣。久而久之,當可度無數世人脫離苦海。”   悉達多正容道:“師兄大發慈悲,肯諒肯受世人之過,我便當努力教世人不為惡、不為過。”昭元正容道:“二位師兄一位肯解過,一位教人不為惡,我便當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也就是說,我當以雷霆之威,警告世人不可為惡。若是有冥頑之人不肯理會二位師兄之苦心點化,仍要一意為惡,弟子當讓他承受大惡之後果,並以之為餘下的天下人之警。”   燃燈點頭道:“你等三人之側重,甚合我意。你三人手段,有文有武;文重於教,武重於備。彌勒可免除世人為過去所惡而太過擔心,悉達多可教世人現在不可為惡,而彌陀則警告世人,未來若是一意為大惡、拒不悔改,則必將有大禍。是以一位普通之人,受彌勒之教,未識佛前所行之惡,便隻需悔改補償便可。再受悉達多之教,從此當知應尊行正道,不再為惡。若是實在有凶頑之徒,不理平和教化,執意荼毒世人,那麽不論他如何強橫,彌陀必能令他墮入無邊苦海,受地獄之苦。當然,這些都隻是你們的手段偏重。要對普通人度化,還需令他們知道,他們通達道理後,能有諸多好處,在最開始就給他們以起碼的信心。你等準備如何對世人描述通達道理後的美好?”   彌勒望了望悉達多和昭元,笑道:“我等本來是要度化世人,讓世人都能以平常心處世,看淡些利益和貴賤的。哪知一旦要麵對世人,卻還是要發美願,吸引他們以逐利之方式來遵守。”悉達多也自苦笑道:“正是。我等本來乃是最求平常之目的,可為了達到這個平常的目的,卻不得不發殊勝之願。這還真是造化弄人。”   昭元也覺頗有諷刺之意,但想了想,又道:“雖然話是這樣說,但畢竟普通世人不同於我等。對於普通人來說,逐利亦是求生之道,甚至乃是本能,實不應過分貶斥。本能之下,要讓他們領受佛法,不敘美好,又如何能夠?隻需其漸漸通達,漸漸領悟我們等其實的本意,那便也就是了。若師兄們實在覺得我等要發些殊勝大願,與我們所追求的有所矛盾,那便還請以平常心看之。師兄們難道忘了我說的那一番道理麽?”   彌勒哈哈笑道:“不是師弟提醒,我等還真是忘了。既然如此,我便先發大願:世人若是通達佛法,日後便能隨我至兜率天宮。其中自然美好,萬事萬物,都是美好。”悉達多也道:“我再來:世人若是通達佛法,便可隨我而居靈山勝境。那裏人人都以佛法為樂,道理通達,世道無限美好。”昭元笑道:“我再來:世人若是通達佛法,便可隨我而生活於極樂世界。其中絕無貴賤之別,人人平等,無有眾苦,但受諸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