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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

(2005-10-22 19:13:18) 下一個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1)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   那人笑道:“如此說來,我若不去,反而顯得我象是說謊之人了。既然如此,那麽我便與諸位同行一場,也好免了蒙這汙名。諸位是否還要將我等看管起來,以防逃脫?”月氏王臉上掛之不住,忙道歉道:“我這幾個兒子年少不懂事,說話不知禮數,冒犯了尊客,乃是孤王的不是。寡人先向貴客陪不是。”那人一笑,道:“無妨。”   那處離王城有好幾百裏之遙,這些客人卻是今早方來,該當休息,不宜立即長途跋涉。因此,眾人便約定明早帶足食水出發。   早朝散後,昭元見那三兄弟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似乎還有些話要對自己說。他心中略一猶豫,終於還是覺得私怨不可蓋上公事,便也托口要料理石經,來到後花園。過得一會,莫西幹等三人果然來到。屏退眾人後,依維幹道:“我已分派人手監視了他們,防備他們暗自派人前去探查,先行去做手腳。”昭元並不回答。   支奴幹看了看昭元臉色,似乎自言自語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他們都是本族貴客,如此監視的話,他們很可能會發現。日後若是他們確實清白,那我們可就更加理虧了,隻怕世交難再。”   莫西幹歎道:“若是他們確實是清白,那麽看守其實乃是多此一舉。若然不是,以他們闖蕩多年的身手經驗,便自己不能親去,亦可飛箭傳書,讓其黨羽協助。別的不說,上次阿曼也是在此潛伏多年,我們不還是將他視為心腹?依此說來,此事實在防不勝防,說不定他們還有其他黨羽也說不定。我們正是為此而煩惱,想問問公子之意。”   昭元微笑道:“在下來此已有一會,三位王子現在才來,想來也先去跟那些客人說了些類似之話罷?”三兄弟臉上頓時都現尷尬之色。莫西幹道:“此舉確實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實在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公子大人大量,為萬千人命體諒我等的為難之處。”   昭元隨意以手撚花,慢慢道:“既然來了此地,那便索性弄個清楚。你放心,我不會就此一走了之的。他們人多,要看住他們其實甚是為難。不過你們既然先提到了那阿曼,那麽便可試他們一試。”   依維幹奇道:“阿曼已死了,如何能試?”支奴幹卻喜道:“好極了!阿曼雖親,平日卻少見外客,更加沒見過他們。若是我們找人以阿曼身份去見他們,卻又絲毫不加假扮……”依維幹也一拍腦袋,笑道:“不錯,若是能被他們認出不是阿曼,那便有了九成把握。”昭元道:“隻是這事不能現在去做。需等我們與那頭人出發之後,他們互相不通消息時,才有最好效果。”   莫西幹醒悟道:“正是。若是那頭人在場,他氣度沉穩,處變不驚,也是有的。需待他與下人分開後,我等專去試那下人,才好試出本色。”昭元道:“還需考慮一下阿曼身份。他若身份太過隱秘,那麽那些下人也未必知道。”莫西幹道:“縱然大半下人不知,那承帶消息之人總該知道的。如此我便去分派人手,找人注意他們承帶消息的人,好好準備一下。三弟,你馬上先帶些精壯人馬悄悄去那裏……”   依維幹道:“我?不是明天才出發麽?”昭元大笑道:“果然還是薑是老的辣。你們都在擔心他們先去,又怕看守不住,那麽何不自己先去看看?至於你大哥和二哥,那便是要留下來,一個負責看著那些來人,一個負責看著我了。因此你要多選人手,行蹤要快,也要秘密。便是你父王,也不必稟報。”   依維幹尷尬道:“公子說笑了。公子真是要走的話,我等三人聯合起來也未必攔得住,自然還是唯公子自擇。隻是我等對這石經頗有疑問,不如今晚便請公子為父王與我略一講述,指點門徑。我部甚感大德。”昭元笑道:“盛情難卻,也不可卻。在下自然是客隨主便。”他話才說完,便有下人進來請他入花園靜室。那三兄弟也是各自而散。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莫西幹和支奴幹已來邀請昭元和那頭人上路,昭元卻是行在後路。行至半程,一人自後飛馬近前跟莫西幹耳語了幾句,便又往來路奔會。莫西幹小著湊耳過來對昭元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方才那假阿曼一去,才一說自己是阿曼,裏麵便有人麵露驚異之色,還有一人脫口就問‘你是阿曼?’之類的話。待到掩飾時,已是晚了。” 支奴幹笑道:“他們昨夜也是一夜全無動靜,倒是沉得住氣。”昭元笑而不言。   大隊人馬行進,其中又有貴客,自然無法太速。因此,雖然眾人所騎均是好馬,也還是在三日後的晚上,才到了昌吉綠洲之外。遠遠望去,已見一隊人馬在那一片警戒,正是依維幹所率。依維幹看到眾人來到,縱馬迎將而來,就要彼此寒喧。   昭元見那頭人臉上毫無變化,心中暗讚,搶先道:“我說二王子何以不在我等隊伍之中,原來卻是一路先行,為我等開路來了。”依維幹道:“正是。兩位都是貴客,一路行程艱苦,我等先行掃除些妖魔鬼怪,也是應該的。隻是這一片甚是廣大,我也不知那個地方究是哪裏,隻好令手下將這一整片綠洲周圍全都看管下來了。”   昭元策馬而行,極目望去,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由於他想起了自己早已將那些人掩埋,無狼獸吞噬之危,所以才提議來看的。可他卻沒想到沙漠之中風沙變幻,這個把月間,沙丘的形狀和彼此之間的方位都變了不少,眼前景物大有所變,竟然無可確定當日之所在。昭元閉目細細回想當日所見,以那綠洲為定位,一下下朝此處引申,但終是過於模糊,始終是難以確定。這裏沙丘個個廣大,若是一陣亂挖,卻要挖到何時才能碰到?   莫西幹見他眉宇中深有憂色,跟上問道:“怎麽?”昭元歎了口氣,未及答話,那頭人已接道:“想來必是當日所見之景與現在大是不同,導致公子現在無所適從。唉,看來我當初說的野獸之危,也隻是考慮了一部分。如今情景難辨,我等之疑隻怕一時還難得洗清了。”昭元不答,跳下馬背,伏地聽沙,不時用手拍一拍。但沙地疏鬆,難以象實地那樣憑震蕩而知何處有大的不同,導致他耳中全是一片細沙之聲,四麵都全無二致。   依維幹忽道:“公子先前所見是什麽樣的?若是能說出大概,或者我等可將其找出來。”昭元皺眉道:“當日我本來便記不大清,現在又是大變,你卻怎麽能得知?”依維幹道:“公子自小並非生長大漠,不知我大漠中人看風辨向也是一項本事。在下不才,別的不行,於此項卻還可稱精通,或者可以辨認出這些沙丘先在何處,所朝何向。”   昭元將信將疑,但見莫西幹和支奴幹皆點頭讚同,不覺信了三分:“難道還真有此種本事?不過反正最多就是找不出來,讓他看看也好。”   當下他選了一塊平整空地,就沙為盤,以手為筆,大致將那日自己所記之周圍情形都畫了出來。他本來便記之不大清,畫出來後自己更是覺得一團糟,再對照周圍一看,更是全然不對。如此之下,他不免也是大有心虛之感,連道此圖不準。   依維幹看了看沙圖,又看看周圍景物,便要周圍從人都報上這個把月以來各自的遊曆經曆。接下來他便將這些人所說的各次刮風時,其所處的地點和當時的大致風向、風力和持續時間匯集起來,列成了一個很大的表。然後,他又騎馬到那些沙丘迎風麵背風麵和側風麵都看了又看,這才回來。接下來他便在昭元所畫地圖旁邊又取一地,也是一般的堆沙劃線。待忙了好一會,依維幹才側過身來,道:“公子可記得當日是這般情景?”   昭元站到他的方位一看,果然覺得似與當時有些象,但似乎又不是特別象,便又說了幾點似象非象的地方。依維幹又去看了看那些沙丘,回來時又便又休整沙盤上的那些大小沙丘。如此好幾趟,昭元終於覺得這新圖先前所記憶大致相符了,手指動處,已標出了兩處所在。之所以是兩處,乃是因為當初他見雙方對敵,於是便不辭辛勞掘了兩個大坑,分開埋了他們。這自是以免他們死後,還彼此打架、不得安眠。   莫西幹一聲令下,手下眾人便徑直前挖。那兩處所在原本是一個大丘兩邊的丘腳,可現在卻已分別處於兩座大丘各自的半腰之處,埋藏已是甚深。但人多手快之下,仍是一會便挖出了兩處屍體所在。   那些屍體埋藏已有月餘,而且失水過巨,都是麵相幹枯。但畢竟他們都是身埋沙下,一絲也未腐爛,卻仍是可以辨認。隻見一邊是一群黃白紫黑各色人等之身軀,一邊是月氏眾人身體,許多人身上還插帶著箭。推算時間和幹枯程度,確實大致使相合;再看各自身上都帶著對方的箭式,顯然也確實是用各自的箭殺傷對方的。支奴幹歎道:“當日蘇哈之一小部久出未歸,我等皆疑其已遭不幸,隻是還不能確定。現在看來,已是真相大白了。”   眾人這時都回過頭來望著那頭人。昭元慢慢道:“貴客先曾說他們是為鬼方之人所殺,可是鬼方諸部,實在沒聽說過有紫色黑色之類的人。反倒是你所率之部下跟這些人很類似,弓箭之類也很象。你如何解釋你先前所言呢?”   那頭人麵色不變,道:“依我看,這些月氏人未必便是這些人所殺。我部先前也隻是從鬼方聽及,並非親眼看見。焉知不是鬼方故意使的反間之計,殺死我兩部落之人,再各自插上箭支,故意將他們埋在一起?他們隻需露些消息誤導我們,然後再由這位來自鬼方之人來親自揭穿,不就可以離間我兩部了?”   昭元倒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怔了一怔,笑道:“你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我若果真要如此,卻似乎不必這麽麻煩。我本來就已在月氏部中大有地位了,隻需直接告訴他們此事,再引他們來此,他們眼見之下自然相信。那樣的話,根本就沒有你說話質疑的機會,不是更妙麽?我又何必要等到現在你來之後才說?”   那頭人點頭道:“這話聽起來自然也是有些道理,可惜卻有極大漏洞。你乃是前幾天才得攝尊位,而當時三位王子就已經對你起了懷疑,你的話隻怕未必能有太好的效果。當然,也不排除這些都是巧合,你我陰錯陽差,都各自有誤。不管怎麽樣,三位王子乃是明理之人,事實也擺在麵前。隻要我們好好驗傷,看其是否為原傷之箭、原箭之傷,自然便可一清二楚。你可敢跟我去檢驗一下月氏部所受之原傷,與那一部所用之箭是否真正符合?”   昭元心道:“我正有此意,你卻先說出來了。”當下便道:“如此甚好。隻怕到時候若是相符,你又要說那些人未必是用這些箭的。若是證明那些人確實是常用這些箭,你又會說你部跟他們並非一部,又或是有什麽誤會才致如此。”那頭人鄙夷道:“我還真是不明白,為何還未開驗,你便先急著給自己留下台階?莫非不敢跟我去驗麽?”   昭元氣往上衝,道:“我當日親眼所見,難道還怕此驗?”說著一轉身,便和那頭人前行驗屍。昭元舉起一支射在月氏諸人身上的箭,又從另外那撥人身上所帶之箭中取出一根,給那頭人看。那頭人看了又看,忽然似是鬆了口氣似的,失笑道:“這兩箭明明不一樣啊。你是不是想說這兩支箭一樣?”   昭元冷冷道:“明明一樣,又如何不一樣?你可不要說,世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東西。”那人鄙夷道:“那是你才能想得到的。我說的不一樣,是指風格不一樣。通常騎射部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雖然細微,但明眼人卻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你連這一點都還不知道,就想來挑撥我們之關係?你曾說怕我否認這些是我的族人,我可還真是一點都沒想過否認。”   昭元見他神色甚是自負,心下也不禁打起了鼓:“難道我親眼看的也錯了?難道他竟能連夜先來,將這些箭都換過了,反而設下陷阱等我?”他心中雖然不信,但還是不自覺地將兩箭並排湊至眼前細看。忽聽幾聲暴喝“小心”,昭元身旁那頭人本來離他尚有兩步的,現在卻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地欺到了他身側,而且一掌朝他後腦擊來,其勢淩厲至極。   昭元本無防備,加上雙手正並持箭頭貼近眼前,正是最不好應變的姿勢,頓時大慌。他百忙中身體姿勢不變,忽然滴溜溜急速一旋,整個身體已沒入沙中半尺。眼看他已能避過這一掌,立刻便反手為攻,直取那頭人下盤。不料那頭人全然不閃不避,整個手臂竟然突地伸長了半尺有餘,竟還是直直朝昭元後腦印將下來。昭元心頭劇震,一麵運起鐵頭功,準備萬不得已硬挨一下,一麵雙手猛地反向一彈,要將二箭擲入他身體中。   隻聽“啊”的一聲慘叫,那人撲地撲倒在昭元頭上,手掌也將昭元之頭打得陣陣昏黑,卻居然沒死。昭元忍住疼痛,雙手反扭住那人身體,二人迅速換位。隻見那頭人身側已中三箭,胸前還有兩處血洞,乃是自己四人所發之箭都已貫穿了其全身要害。昭元摸了摸那頭人雙掌,覺他之掌竟然硬如鐵石,想起剛剛他忽然手臂能變長這麽多的詭異情形,心頭不禁大是後怕。顯然,若非四人反應都是極快,昭元現在即使不死,隻怕也要變成癡呆,   昭元定了定神,鬆脫雙手,那人屍體便歪倒在地上。隻見他死了仍不合眼,依然是雙目圓睜,甚是可怖,顯是憤怒之極之下一心要置昭元於死地。昭元搖了搖頭,皺眉道:“通常為惡之人,奸謀被揭之時,什麽神情都有,卻是極難有如此憤怒之容的。難道他還真是與你們和鬼方都有極大仇恨,非要挑得你們彼此殘殺殆盡,才能快意?”   莫西幹等麵麵相覷,皆是無言以對。良久,支奴幹道:“實在也是想不起來有什麽仇恨啊。我們和他們這一部,雖然來往不多,也不知他們主要住在哪裏,但這百餘年來都很是融洽。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是如此之心?”   昭元微一沉吟,忽然扭頭上馬,轉身便行。支奴幹急忙搶上前扣住馬頭道:“公子怎麽忽然要走?”昭元慢慢道:“他既然已死了,依你們小心謹慎之懷疑習慣,此間事情,便已永無清楚之望。我自問心無愧,同時也不想在此被你們關上幾十年慢慢盤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你們莫非又想試一下能不能留下我?”   莫西幹臉上甚是尷尬,道:“此時事已明了,我們先前確實是錯怪了公子。”昭元笑道:“你們難道不覺得,他先前說的我也可能是陷害他的說法,也是甚有道理嗎?你們不覺得他的神情很冤枉、很憤怒嗎?以你們從來不輕易釋疑的謹慎,又怎麽會輕易放過我?”   依維幹道:“公子說笑了。他那番話若真的有道理的話,他也不會在眾目睽之下,不惜冒死偷襲公子了。我們也都很明白,他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想拖延一下時間,分散一下公子注意力而已。實際上即使他自己,也知道是最終瞞不了人的。更何況我們也已看過,這些箭支形製相同,確是一部所持。若說細微差異,便是我三兄弟之箭,又怎會全無差別?他這樣說,也不過是想謀害公子的前奏罷了。”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2)   昭元便如沒聽見一樣,一言不發。支奴幹道:“他先前一直裝作隻知騎射,卻不料他竟然也身藏如此武功。幸虧公子武功卓絕,應變恰當才免了這一厄。話說回來,公子有如此武功,先前我們幾次對敵,其實還都要謝過公子的不殺之恩呢。現在若是還懷疑公子,那還有什麽天理可言?”   莫西幹也道:“公子如此武功,但得近身,這大漠之中已無一敵手。公子若是真象他所說的那樣心懷叵測,先前見我父王之時,隻需直接殺我父王擒我父王便是。我大王兄正在遠地作戰,我等大漠之部,官製不全,若是主腦失手,軍心大亂必遠甚於中原。那時鬼方趁機發兵的話,我等必敗無疑。既然本可以如此輕易做到,又何必費這麽些勁?”   昭元見他們神情誠懇,分析也是在清在理,心中之怨漸漸減退,當下便道:“如此說來,你們是不再懷疑我了?”三人齊聲道:“不再懷疑了。”依維幹道:“我等先前所疑,當時看來雖然頗是有理,但現在想起來,卻有一個天大漏洞。這漏洞便是我等始終對公子那清高之氣視而不見,始終都以自己之心度公子之腹,這才大大冒犯了公子。說起來,我等若是明白了這一點,所有這些事情其實便根本不會發生。”莫西幹和支奴幹也道:“不錯。公子還請回部中一行,我等好好為公子陪罪,並昭告族人。”   昭元慢慢道:“既然如此,我便更該走了。你們既然有了道歉之意,我也再無怪你們之心,那便是沒有瓜葛了。況且我之行蹤本來甚是奇特,你們所疑也並非全無道理,我又怎能怪你們?現在諸事皆清,我已無汙名,還留這裏幹什麽?至於說什麽到部中陪罪之語,卻是不必。我自中原萬裏來此,本身早已將那些名聲拋之腦後,做事但求無愧己心而已。這些繁文縟節,便都免了吧。在下就此告辭,三位也自珍重。”說著一撥馬頭,便要打馬前行。   莫西幹麵色一變,道:“公子真的不肯原諒我們麽?”昭元朗聲道:“在下已經原諒各位了。若說各位曾屈枉於我,我卻也曾劫持過四王子,說起來也是一樣。各位都是直爽人,在下自也不敢看不起各位,給各位來什麽拐彎抹角。我說我是的確原諒各位了,那便是真正原諒了。告辭。”   莫西幹與支奴幹、依維幹對望一眼,忽然齊地跪了下來,口中齊聲道:“我等大禮向公子陪罪!”昭元大驚,連忙躍身下馬避過不受。他知這三人都是大漠之雄,若非重大陪罪,本來是絕難讓他們屈尊的。自己既確實已是釋懷,那又如何好再受他們這陪罪一拜?   昭元連忙上前去,要一一扶起,但那三人卻是不肯起來。隻聽莫西幹道:“公子遠來是客,又為我族中傳承文武之經,重續千秋大禮,乃是我族極大恩人。我等開始懷疑公子,雖然是為了部中安全,但這些考量乃是隻為我們自己考量,卻絲毫沒有為公子打算。我們之行,使得公子被一些小人捕風捉影,指指點點,蒙屈如此之久,可說太也過分。雖然公子自言不與我等計較,但我等卻難釋愧疚之情。”   支奴幹道:“我等部求生艱難,這樣做也是不得不小心。而且即使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甚至還是公子和我們,我們也仍然會堅持如此,先疑後釋。隻是無論如何,這一次確實是冤枉了公子,我們豈能不來陪罪?將來若再冤枉,也是一樣陪罪。我月氏男兒,恩怨分明。一件事便歸一件事;有疑當疑,有過當賠。這一賠罪之禮,乃是我部千年傳承,並非對公子特殊。公子若是不受,那實是令我等心下難安。”   依維幹道:“我等部眾,輾轉四方,於中原、極東以及大漠流落數千年,對於先人傳統確實是難以全數傳承。但有一點,我們卻是無論如何也從來都不敢忘懷。這便是做錯了事便要承認,冤枉了人便要賠罪,若冤枉過深過久,便當以大禮賠罪。公子心中雖然空明清高,不肯為了這一點名聲而再到族中講明,我等卻是不能不盡此心力。我等雖然是大漠為家,但也勉強算得是驕傲之人,生平決不輕易下拜。如此而作,實在是因為我等確實有錯,下拜陪罪絕非屈辱,反而正是維護我們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公子不肯回部接受澄清,我等不敢勉強;但是公子遠行,我等陪罪之人跪送一禮,卻是應有之義。無論公子是否領受此拜,此一拜後,我等再不欠公子。日後若再遇公子之疑,一樣盤詰,一樣查訪,一樣戒備。若是錯了,也一樣再賠罪。”   昭元見這他們都絕無起來之意,所言更是內咎與自豪並舉,陪罪與自尊同榮,實在讓人歎服。尤其是支奴幹所言“即使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仍然會堅持如此,先疑後釋”之語,更是盡顯熱血男兒為了國事無怨無悔、利歸全民罪由己受的胸懷。相對於自己那隻為了一女子便奔逃棄國的所作所為,這心胸何止相差千萬?   昭元想到這裏,又見三人垂目屈膝,身形紋絲不動,眼神堅毅,全無起來之意,心頭忽然一陣激動,撲地一聲也跪倒在地,道:“三位如此心胸,實在為我所不及。說實在話,我先前所說已經釋懷之語,現在看來卻還是暗有怨氣於內,是以才堅拒不肯到貴部之中。先前的話,說起來實在也有欺瞞三位之嫌。其實我本來行蹤奇異,常理難解,而貴部千年流落,生存不易,小心懷疑,乃是應有之事。我因此而如此惱怒,不能換位理解,在你們道歉後竟還隱有怒氣不消,實在顯得我氣量太小了。如今三位又行此大禮,叫我卻又如何承擔得起?我等皆是鐵血男兒,本來不過一場小小誤會,何必如此耿耿於懷,總放在心上?這豈不是抬高了這些誤會,卻看不起我們自己?”   莫西幹等相望了一眼,知他現在確是已完完全全地諒解了自己三人,皆是臉有欣慰之色。莫西幹道:“雖然話是如此,但我等所為,確實還是有些過分,若不陪罪,實在不能安心。我部千年傳承,有大罪當大禮賠罪,這一拜卻是不能省。”   昭元道:“三位有三位的千年堅持,在下卻也有在下的仁義禮法。在下的信念便是,若是對方確實罪有可原,也並沒有造成什麽太嚴重的後果,那便不可接受對方大禮賠罪。若是三位執意要拜,那麽在下自然還是會成三位之誌。不過在此之餘,卻也請三位受我這一回拜,便當為我先前氣量之小而向三位陪罪。”   四人對望片刻,卻見誰也不肯先行起來,僵持片刻,忽然同時哈哈大笑。依維幹大笑道:“我等男兒貴在相知,現下既然你我相知,大家從此便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又何必比拚甚麽形式?我便先起來!大家也都起來罷!”說著便要站起來。   莫西幹忽然按住他道:“且慢!茫茫大漠與中原,遠革千萬裏,卻能如此相遇,乃是緣分。至於彼此誤會之後,卻還能如此相知,更是緣分中的緣分。既然有如此緣分,我等何不就在這大漠之中,結為金蘭兄弟?”   支奴幹一拍大腿,喜道:“對呀,我們彼此連拜都拜了,正是天意要我們結為兄弟。若是這樣平平白白便起了來,豈不是便宜了這漫漫黃沙?”昭元也笑道:“不錯!我西行萬裏,卻不意能在這裏遇到真正肝膽相照的朋友,若是就此便拍派屁股西行,放跑了三位好兄弟,那我這番西行,鑽黃沙,抗旋風,吃萬苦,曆千險,豈不全然白搭?怎麽說也要讓這藍天白雲黃沙綠洲為我們做個見證。”依維幹也道:“好啊,爹爹一生生了四個兒子,一直嫌子侄輩還不夠多,比不上尋常貴人。如今忽然能有這麽一位天降子侄之輩,那還不一個頂他們千百個?……先別說了,我們便行此金蘭大禮吧!我都等不及了!”   當下四人便在黃沙之上,藍天之下,撮沙為盟,連拜八拜。旁邊那些觀禮眾人見四人終於相知結拜,感其不打不相識之義,也都齊放響箭以賀。等站起來時,旁邊從人忽然朝他們身上大撒黃沙,一片歡呼。莫西幹見昭元微覺奇怪,便道:“兄弟,這是我部數千年的禮節,兄弟結義要用弟弟哥哥湖的湖水來沐浴。如今雖然聖湖已遠,但先大祭師曾指沙為湖,用這黃沙沐身也是一樣。”   昭元奇道:“弟弟哥哥湖?這世上還有真有一個湖,名字叫弟弟哥哥?”支奴幹道:“數千年前,我部還在極東、極南之地時,想傳其中一個小部曾遭遇災難,隻剩下兄弟二人活下來。他們相依為命,共渡難關,終於在那聖湖之畔複興本部。因此後人便將那聖湖稱為弟弟哥哥湖,後來的兄弟結義也都以能沐浴聖湖之水而為榮耀。”   昭元見他說的認真,也就釋然,但心頭卻還是忍不住想笑:“這個湖的名字,可還真是不錯!”眾人一敘年齒,乃是莫西幹最長,三十略過;支奴幹二十六,依維幹二十四。昭元卻是差了一大截,勉強隻算得十七歲。昭元道:“大哥!二哥!三哥!”   莫西幹擺手道:“我們大漠規矩,稱呼多用本名,便是親父子之間,也是多用此禮。如今我們兄弟之義,乃是存於心中。口上嘛,卻是不必如此拘束。何況我們本來也還有兄長,雖然未必便是將他也拜在其中,但若是太敘這兄弟稱呼,那可就不好辦了。將來見麵,你總也不成要去叫他‘太哥’吧?”   昭元一想也是,便道:“如此也好。入鄉隨俗,一來免得麻煩,二來也不顯得我太小。”眾人皆哈哈大笑。依維幹道:“如今我們既成兄弟,又明白了一件可疑之事,當要好好慶祝一番,讓爹爹花甲之年大大高興一把。”眾人上馬欲行,昭元看了一眼那些已被手下埋好的屍體,道:“這些殺人之人,究竟是何來曆?”   依維幹臉色凝重,沉吟道:“我也很不清楚。據說大漠之西群落極是複雜,這事隻怕是相當的複雜。”依維幹道:“是啊,或許以後我們可以去西麵好好探查一番。蘇哈部雖然很少到王城來,畢竟是同部同族,乃是唇齒相依之係。蘇哈部之仇,一定不能就此了結。更何況我等雖尚無妻子,卻也知道雙方搏殺不及妻兒之古禮,那些人連其妻兒都不放過,簡直就是非人。再說了,萬事以和為貴。他們如此挑撥我們和鬼方,讓我們互拚刀兵,怎麽能……”   支奴幹忽然笑道:“你本來年輕氣勝,每聞有族人被殺,第一個嚷著要報仇的總是你。;便我們勸你,你也還常常不服的。這次怎麽卻又學起了昭元,說什麽‘以和為貴’?”   依維幹尷尬道:“經曆了這一次,知道凡事多有複雜,現在哪還敢隻憑自己意氣,就亂衝亂想?”莫西幹道:“好了好了,別笑依維幹了。大家來想一想,看看是不是真有可能跟鬼方和好。”昭元道:“我看還是可能的。先前我曾在鬼方,見他們雖然中下層好勇,但最上層的貴人們,卻也似是知道相戰不已會兩相不利。我看他們也有一點想和好之意。”   支奴幹道:“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隻是百年怨結之下,彼此報複、心結已深,隻怕一時還難以劃解。就拿這次來說,此事雖然不是鬼方所為,但先前確實有不少本族之人與鬼方相互攻殺。類似這樣慘烈的事,也不是沒有。”   昭元想了想,道:“這事雖然難,但也還是得辦。再說了,人也不能總活在過去中。我觀那王城建築得甚是宏偉,在建時定然人口甚多。那麽這百把年來,你們人口肯定是少了許多。若是繼續相互攻戰,隻怕會引起其他部族窺視;那麽日後便想隻保住這座王城,也都為難。若依你所說,隻是相互攻殺,彼此報複,並無一方欠另一方奇多,那也許會好辦些。”   依維幹歎了口氣,道:“說的也是。隻是如此大的轉變,卻還需要好好商量才好。若是匆忙決定,隻怕會弄巧成拙。再說,這些世交何以定要令我部與鬼方部生死而仇,也是一大問題所在。”支奴幹道:“他們頭人身死,身邊之人卻還未必知道消息。我們回去之後,盡可好生盤問。隻是要如此的話,我們便得加快行程,以免走漏消息。”   眾人均點頭稱是,策馬揚鞭之下,隻過得一日半便回到城中。這一路上,昭元等已先大概問了問普通隨行將士們的想法。眾人雖然一時難得轉過彎來,但大多數終於也還是表示了理解。等到了王城,眾人一麵派人將四人結拜之事報於老王知道,一麵直取國賓之館。   但眾人還沒走幾步,便有一人急上前來,湊在莫西幹耳邊說了幾句。莫西幹頓時麵色急變,道:“什麽時候死的?”那人道:“就是那天小人通報您以後,立刻就都死了。”依維幹道:“怎麽?”莫西幹道:“他們都自殺了。”支奴幹皺眉道:“他們何以得知消息?難道我們中又有內奸?”說著便朝後麵從人中掃了幾眼。眾人也是互相張望。   昭元撥馬到支奴幹前低聲道:“我看此事未必便有內奸。況且即使有,也不該如此當麵懷疑手下。這樣易致軍心浮動,互相猜疑。”支奴幹立時醒悟,忙又回頭高聲道:“他們如此性烈,確實出乎意料,我等需好好研究一下。你們先行回營罷。”那來通報之人卻仍是不動。莫西幹笑道:“還站在這裏作什麽?我不會忘了你的功勞的。”那人臉上微紅,躬身退下。   待得從人漸漸散去,莫西幹道:“我也覺不是內奸。那些人乃是當時剛露陷便全數自殺,似乎並無時間給我們中內奸去通報。想來定是他們猜到他們已被發現,怕我們又趁他們頭人不在時對付他們,連累其頭人,便先自殺了。這樣一來,不但可以來個死無對證,說不定還能讓他們的頭人反咬一口。”   昭元望著那來報信之人的背影,沉吟道:“不錯。當時我們與他們都是下人見麵,這些也是可以理解。雖然他們沉不住氣,露了馬腳,可我們那個假扮阿曼的屬下,定然也是沉不住氣。他試出後,定有得意之色,說不定急不可耐便出來通報。結果他的行為和神情同樣也給人家看了出來,從而導致了那些人全數自殺。”   依維幹一拳就要擂在馬上,卻又在間不容發之刻收了回來,恨恨地道:“都是這小子壞的事!居然還敢來邀功請賞?”昭元道:“其實也難為他了。我們設局,別人也可解局,難不成別人便定比我等笨?都是下人,彼此都因不沉穩而彼此都識破,也並非什麽輸局。”   支奴幹笑道:“不錯。賞還是要給的,不過卻不能太多,算是要給他一個教訓。……那些人從上到下如此性烈,不通聲氣之下仍能互相配合掩飾,要查明他們之目的,隻怕更加是難了。”說話間眾人登門入室,見周圍有人看護之下,一切都未曾少動。那些人全數倒臥,麵色青紫,身體也並未腐爛,顯然是中了僵斃毒藥。眾人想起他們性情之烈,都是感慨不已。   那月氏老王也已來到,四人都搶上去先一施禮。月氏王扶起昭元,撫須笑道:“想不到我花甲年紀,卻又能沾我三個兒子的光,招來這麽一位子侄輩。其實先前我一見你,便覺你與眾不同,是以才敢多次與你近身相處。可是三個王兒卻是不肯盡信,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我先還怕事不可收拾,正在盤算是不是該搶在他們之前,把女兒許配給你,讓你留下,卻不料現在你跟她已是成了兄妹。這事看來是不成了,不過我卻還是大大高興。”昭元和莫西幹三兄弟都是麵紅耳赤。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3)   莫西幹見昭元頗為尷尬,忙道:“我等數次誤會,普通之人往往因此成仇,我們卻反而因此成了真正的金蘭兄弟。這天大的喜事之下,也難怪爹爹如此高興。隻是這位小兄弟畢竟是初來,年紀又小,隻怕比六妹還小幾天。爹爹莫要這樣取笑他。”月氏王嗬嗬笑道:“人老了,是喜歡嚼舌頭了。來來來,先回王宮,今天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   四人來到王宮,見了王後及一幹尊長,請他們各邀親朋好友晚間同來聚會。退出來後,莫西幹道:“爹爹年紀大,見的事多,且趁此時我們先商量商量,給我們幾個解解心中之疑。”月氏王笑道:“喲,看來爹爹老了也是有好處的,還沒成廢人。”依唯奇道:“爹爹說笑了。我等此行,已確認了那頭人確實是來挑撥離間的,隻是始終不知他們究竟為何要如此。他們來自大漠之西,對那裏我等都是一知半解,實在猜不到什麽。”   月氏王想了想,道:“你們還沒去勘察實地的時候,我就覺他們神情有些不對了。後來他們下人忽然全數自殺,那自是更是讓人起疑了。現在更果然證明,他們確實心有不軌,那自然是非弄清楚不可。他們膚色甚雜,有淡紫色古銅色的,有微黑一些的,也有甚白甚黃的,無法推斷什麽。而且看他們的組織和語言習慣,似乎是一個部族,可看麵相,卻又實在差異不小。我們周圍近一些的部族雖然也甚雜,卻還遠不如如此之雜。據我所猜,隻怕他們真正所居之地,比他們自己宣稱的還要遙遠得多。”   昭元道:“我在與那頭人相搏時,他手臂忽然能夠伸長很多,極是怪異,想來會者不多。不知能否因此而確定是何處之人?”月氏王一怔,道:“手臂忽長,可是通臂之功?”昭元想起當時他右手伸長時,左手似乎確實縮短了些,便點了點頭。   月氏王沉吟道:“據我所知,這種奇異武功源於西方天竺,乃是其中瑜珈術中的一種。可是天竺距此比中原距此還遠啊。既然中原之人來我們這裏的少得可憐,他們又何以要不遠萬裏來行此等之事?難道也是古來有什麽淵源、傳承?”   莫西幹道:“也不一定他們就是來自天竺吧?我聽說先世大祭師在世時曾言及,許多代以前那天竺便已是文明古國,而且影響深遠,隻是後來不知怎的突然衰落。我先還以為這不過是傳說,乃是警告我們需當居安思危的寓言,但現在發現許多原來以為隻是傳說之事,居然並非都是空穴來風,我才想起此事也有可能為真。說不定多少代以來,其法流傳,便不是其本土的人,也是會者眾多?起碼往來乞討者中,不也有以瑜珈賣藝的麽?”   月氏王搖了搖頭,忽然站起身來。眾人正不知他要幹什麽的時候,他忽然身體一晃,上身猛得朝後倒去,中間腰部象是完全沒了骨頭一般。四人都是大吃一驚。   依維幹驚道:“爹爹,你……你居然也會瑜珈?”月氏王站直身體,重又坐下,笑道:“當年我跟你們這般大的時候,曾經遠遊西方,因好奇救了一個更西方來的苦修者一命。後來他傳了我這一招,我也就用來唬唬人。說起來我也隻會這麽一招,可是我卻敢說,街上那些賣藝的大半根本就是在騙人,單這一招他們隻怕就很少有會的。許多年來我行遍大漠南北,閱人不下十萬,從來沒有見過算得上是真正精通瑜珈者。如依昭元所說,那人手臂能伸長那麽多,倒可稱得上是小有精通了。”   支奴幹聽得悠然神往,道:“原來爹爹少年時也曾遊行天下,我等何不也……”月氏王怒道:“爹爹當時雖然年少氣盛,可也還是娶了妻,生了子之後才遠行的,哪象你們幾個?年紀一大把了,卻還是眼高過頂,連親家也沒一個,不肯讓為父安心。你們自己說,爹爹如何能放你們出去?我生了你們四個兒子,孫子輩如今卻隻有你們大哥生的一子一女,難道便真要跟整個國運一樣越來越衰麽?你們自己也就罷了,還連帶著把你妹妹也帶壞了。都年紀十七八了,也還不肯選夫家,害得我還差點主動去求昭元要她!你們若是不先結親,休想離開大漠一步!”   昭元見月氏王先還隻是隨口罵罵罵,但說了幾句之後越說越氣,到得後來竟然是動了真怒,知道這的確是其心中一大心病。他見三人都低頭挨訓,極是尷尬,忙岔話道:“他們雖然眼高,乃是因為他們自身英雄,亦是陛下的光榮。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他們日後自有佳偶,我們且先不談這些。方才說到月氏國勢之事,何不再好好研探一下?”   月氏王瞪了了莫西幹等一會,怒氣漸消,道:“今天要不是高興,你們統統滾去麵壁思過。”停了一會,才道:“月氏地居這沙漠中最大之一綠洲,若說養人,便幾十萬人也能養得下。一百多年之前,幾片綠洲加起來有民二十餘萬,牧商兩旺,才建了地此王城。不料百餘年來,民口不增反減,大片之地荒蕪,商賈也稀少了許多。到了現在,已隻剩下十萬不到。今天我們雖然仍是沙漠第一大國,但聲勢已是大不如前。人們多年來都以為是無大祭之禮,惹動上天,其實我看是……”說著搖了搖頭,住口不說。   支奴幹道:“其實這次我們已經知道,這裏麵起碼有一半,是因為我們百年來互相攻殺。”昭元道:“不錯。我此行先曾見到鬼方單於,他們也曾說百餘年來民口減半,四麵皆仇。”月氏王眼前一亮,道:“莫非他們也有停戰之意?”昭元微微一笑道:“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看他們心底裏也是在暗暗考慮此事。”   月氏王沉吟半響,道:“我其實也早有此意,隻恐族人會反對,那便會弄巧成拙。這次蘇哈部確實與他們無關,而且說起來數千年前我們也還同源,確實也該和解了。可是這百年來互相攻殺之事,卻是假不了。既然仇恨已深,要說和解,又談何容易?”   昭元道:“這等之事,隻要雙方都有誠意,那便無不可成。若說相仇,中原列國交兵動輒數萬,所斬殺何止數千?可是隻要有誠意,再要修好,卻也從來不是難事。我觀兩部之人,都是上層欲和者多,下層欲戰者多。想起來,蓋因上層所見廣大,著意於全部民口,眼見多年徒然相耗,自然便有思悟。而下層之人多是看自身家庭,父死則子必報仇,未必能太多顧及全局。此事既是於雙方都有益,隻要能夠長期實行下來,日後下層自然也會理解其中之利的。隻是這先期風險,卻需我們來擔當一下。”   眾人沉默半晌,月氏王忽道:“我們既然身負國運,自然要眼光長遠,對這些責任和風險自無旁貸。這修好雖然是好,可是雙方畢竟心中彼此防範極深,如何一步步化解其中不信任,卻是一大難題。畢竟兩國仇恨已深,就算是都有誠意,卻也要有人去從中牽線作盟。本來若是隻是摩擦,這人也就不難找。可現在百年深仇,所有德高望重之人不是隻為這邊敬仰,便是隻為那邊敬仰,乃是各有所屬。而外邦之人,卻又與這兩邊無多少關係;既無威德,便難成事。我看,最好此人非在雙方同信同任,才好將雙方拉到一起。”   昭元道:“其實這結盟最重要的便是一個誠字,形式並非特別重要。比如中原列國結盟,多是兩國國君同至,雙方各有司禮之臣,然後歃血為盟,並無需要什麽德高望重之人來主盟這一說。”   依維幹道:“中原如此乃是中原幸事,可我們大漠規矩本來都如此,一時間隻怕難以更改。況且此事敏感,若是強行更改,隻怕更易引起猜疑。”說罷便緊盯著昭元。眾人也都明白依維幹的意思,都是望著昭元,盼他接口。   可昭元卻象是完全沒聽見也沒看見,依然在閉目想著什麽。莫西幹實在忍不住了,忽對昭元道:“你成此一行如何?”莫西幹和支奴幹同時拍手讚同。月氏王也笑道:“你曾經救過那單於,便已是他們全族之大恩人。後來你又為我部摹經續禮,又是我部大德。而且你第一個降服金駝銀駝,此事早已傳遍大漠草原,那便更是全大漠草原上每個人心中的英雄。若由你主盟,則普通下層之人縱然開始難以接受,也必會先行奉行。況且結盟曆來需要告天,你還曾身為大祭,這祭天之事更是最適合你了。由你主盟,那是最好不過。”   昭元無可再裝,隻好雙手亂搖,連聲推托。按說胭脂公主對他極柔和,人又極美,可他不知怎麽地總是有些害怕,總是不太想再去見那鬼方部眾。是以他心中雖然也早已想到這裏,卻一直很怕他們說到這個上麵,總是死活說什麽形式並不重要之語。但依維幹知他心思,已硬將這事說了出來,旁人也全數附和,這自己可怎麽辦?   莫西幹道:“我等雖然從來不問兄弟在塞內之身份,但觀你氣度處世,定然曾是身高位尊。想來你肯定也知道,這主盟之事雖然確實是重在一個誠字,可是對於敵國,尤其是生死敵國,這建立初步相互信任的禮儀和主禮之人,卻也實在必不可少。先前齊桓公九合諸侯,多倡衣冠之會。可諸侯卻多半仍是兵甲赴會,結果桓公自己便在盟台上為曹沫劫持,可見這相互信任很難把握。依維幹如此說,並非隻是要把責任全推給你,實在也是無奈之舉。”   支奴幹也道:“是啊,要光大本族,結好第一強敵鬼方,實是當務之急。你也曾見先師遺言,說要你幫助光大本族,那便也是你份內之事了。況且你先前也說,上層之人要承擔些責任,怎麽一到自己身上,便要推托?”說完眾人都笑了起來。   昭元眼見實在推托不掉,又見那三兄弟頗有得色,隻得道:“話雖如此,可是曆來主盟之際,雙方都要有些大禮才好見誠意。再說了,我們同謀此事,你們自然也要分擔一下。我在鬼方時曾見鬼方左賢王、右賢王正好有三個女兒成年未嫁……”話未說完,那莫西幹三兄弟立刻便道:“爹爹,孩兒內急……”   月氏王大怒,喝道:“什麽內急?不過是心慌而已!方才你們還責怪昭元什麽‘本來說好要多擔責任,一到自己頭上便推三阻四’,可你們自己呢?還不是一樣推三阻四?昭元雖然為難,畢竟也還是應承下來了;你們現在居然扭頭就想跑?我告訴你們幾個,現在可不比以前,現在是身負兩國修好之大事,可由不得你們挑來挑去!若是鬼方願意,那三個姑娘就算全都醜得跟母夜叉一樣,你們也都得乖乖娶回來,而且還得生一窩一窩!”他說著已是須發皆動,顯然是氣憤已極。莫西幹等不敢回嘴,隻得乖乖又垂頭坐下。   昭元忍住笑道:“三位兄弟不必擔心。這三位公主我是親眼見過的,確實個個秀麗中透著英氣,絕對可以配得上三位。你們實在不能說是吃虧。”莫西幹等見他說的半認真半不認真,都是麵麵相覷,半信半疑。   月氏王怒視了他們一眼,回頭向昭元道:“這三個家夥其實都是鼠目寸光,眼高手低。嘿嘿,他們怕屈尊,隻怕別人還看不上他們呢。我們做大事的,當然不必理他們的想法。隻是若是一下子要娶了別人三位公主,未必別人就肯同意。”昭元接道:“我在想的是,不如就把那位六妹妹嫁給單於長子?單於長子我當時也曾見過,也是人中龍鳳,並非紈絝子弟,還是配得上大妹妹的。這樣一來,陛下的四個心病一時全去,豈不是人生大快?”   月氏王嗬嗬笑道:“不錯,不錯!哼哼,便宜了他們幾個,他們竟然還不識趣。隻不過這些還隻是我們的一廂情願,鬼方那邊未必便願意。”昭元看了莫西幹等一眼,道:“我既然要做這和事姥,這些事情說不得還是得我來拉線了。我們這邊想來是不……敢有異議了。明日我再去鬼方那邊看看口風,總之是能成則成,不成也不強求。……其實兩國交好,也未必便定要結為親家。隻要有誠意,別的方式實在多得很。三位何必如此愁眉苦臉?”說著大笑起來。他看著那三人的神情,覺得自己終於也讓他們難受了一把,心中甚是得意:“要不是胭脂公主隻有一個,我非要指名讓你們去娶她不可,也讓你們知道什麽叫厲害。……不對不對,胭脂公主跟那幾位公主不同,便是我指名去要,也未必要得著的。”   次日一早,昭元帶齊眾人準備的禮物,便要出發。月氏王逼莫西幹三人各將自己頭上前額束發減下三寸,以作為行聘信物。至於這一次帶的禮物一項,自有王後操辦,也是極為隆重。其中有三套本地所產的墨玉金環,皆是價值巨萬,等閑之輩連名都沒聽說過。昭元眼見光駝東西的駝馬便好幾十匹,擔心路上若有強盜搶劫,自己一人武功雖高也難免顧此失彼,便又選了些精壯箭手護送。   既然行李眾多,行程便快不起來。昭元現在雖已老馬識途,但也是八天之後才到鬼方的大致地界。昭元令那些隨行箭手帶足食水在此等候,自己則親自飛馬去找到鬼方遊騎,說明來意。那遊騎先前倒也見過昭元,此時仍能認出;聽他說有大事與單於相商,自然不敢停留,飛馬通報。單於剛好距此也不過幾百裏,一天多後單於大隊便已來近。   單於沒想到昭元居然又會來到,以為他又改變主意,有加盟之意。昭元雖是通使身份,但還是不敢大意,定要單於隻帶幾人,雙方都離各自的大隊人馬很遠,再兩人靠近些喊話。昭元細細說明來意,也問了問胭脂公主和白知病的事。單於倒也知他關心,特地帶來了白知病的平安回書,但沒有多說胭脂公主的事。   單於見他並非來此投靠,反而是與月氏也有了關係,不免微感失望。但兩國交好其實也是他久藏之心,自然不能不考慮。再說他雖知昭元和胭脂公主的事,也知昭元逃走的,但卻還是很自信昭元對胭脂公主有親近感,因此應該不會太欺自己。如今既能有昭元這個外人來主盟,那便可借他降伏金駝銀駝的名聲,去幫自己說服下人,那可就能大大減少自己一人倡議之風險。如果連這個台階都不去下,萬一過了這村沒這個店,豈非太過可惜?   再說了,昭元現在已有些偏向那一方,若是自己一方執意不肯修好,於己豈非更是不利?而且他隨來珠寶的禮單極是貴重,很顯誠意,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事也確實是對雙方都有長遠之利。因此,單於思慮再三,已是很傾向於同意,隻是還有些顧慮,怕小兒女們彼此若是互相看不上眼。這是因為若太過強扭,那便容易為日後留下隱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4)      昭元知他心意,特地帶來了三位王子和六公主的工筆畫像,並指天發誓是保證寫實的。單於一見甚喜,也就二話不說,先答應下來了這門親事。又過得兩日,等左賢王和右賢王來時,單於卻已先允了。二王見親家也是對方王子,雖然並非太子,但自己之女卻也並非單於親生公主。再說自己與單於本也是親戚,她們既無法嫁給本部太子,這倒也是個好去處。於是他們也就都欣然同意。   幾人約好先行各自與屬下說明,務必要促成此事,同時約好一月之後,於昌吉綠洲之右,昭元降伏金駝銀駝之處會盟。昭元辦完此事,便要回程了。這一番行程,竟是出奇的順利。   鬼方見月氏聘禮之盛,不願屈於其下,這為世子行聘之禮自然也是極盡豪蘼,惟恐被人笑話。月氏一方見了三位公主和鬼方太子的畫像,又見送給己方六公主的行聘信物是鬼方太子自幼佩戴的吉祥玉環,自也甚是滿意。   於是這幾日間,雙方便各自一麵說服手下,一麵加緊備辦盟約和交聘之禮,都是忙得團團轉。幸好眾手下心中先已信了昭元是大先師之轉世,他之傳令自然也就是聖命。因此,他們雖然心中還有些不情願,但見是昭元親自主盟,也就都還勉強服從。隻這盟約之禮和婚嫁之禮,卻是縮減不得。眾人忙得半死之下,緊趕慢趕,也才在出發前幾天才備辦齊備。   到了這日盟約之時,雙方已先自那處搭好一台,人眾各聚於台兩側。昭元一聲長嘯,飛身上台,依照大漠古禮,先行祭天。由於祭天之處需載諸神典,不可無名,昭元自已先命名其地為昭武。待啟神之禮禮畢,兩邊遂各請二王登台,正式彼此見禮。這時遠處也是煙塵滾滾,自然便是昭元特意請的神獸金銀二駝來光臨見證了。待到各人歃血為盟時,昭元引二駝至台下不遠處,又請二王來到一起,取出一杯酒,親自先飲了一口,而後二王各飲。眾人見他在烈日之下,為二駝擁簇著主盟,神威凜凜,無不歎服。   盟成之後,自是嫁娶。昭元雖然也曾兩入洞房,可是對這迎送之禮卻甚是糊塗。幸好有兩邊司儀老謀深算,如此大的一場婚禮,卻也還算隆重有序,絲毫不亂。禮畢之後,雙方自然各自退至自己地界,回去賀喜鬧洞房。   次日昭元等自是早早在外守侯。莫西幹三兄弟各自出來,見昭元和眾人望著自己使勁看,都不免甚為窘迫。月氏王嗬嗬大笑。昭元也笑道:“怎麽樣?我沒騙你們罷?你們雖然也自以為英雄,別人卻也是人中龍鳳。此行這麽容易就娶到好老婆,真是便宜了你們。”   三位夫人也分別出來見禮。眾普通族人這時得以細看,見她們果然都是秀麗端莊,舉止有度,也自心服。一行人回到王城,大慶三日,滿城都是張燈結彩。昭元見眾人都已花好月圓,心中替他們高興之餘,也忍不住想:“我如此輕易地便執此大盟,不知到底能管得多少時間彼此平靜。不過就算隻有幾年功夫,總也還是能少死萬千性命。唉,本來以為自己脫開楚王身份浪跡天涯,從此便能過普通人之生活,不料卻還總是得與國政為伍。”   又想:“既然此間事情已了,我便也無再停留之必要了。待再過幾日,我將那些文武經書講習清楚,再摹一下《蜀王濟世篇》留給他們,這裏便再無留戀。隻是天地雖大,我卻不好再回故土……嗯,好男兒誌在四方,又何必定要去回歸故土?一路隨意而行,排解糾紛,不也有無數快樂麽?何況此間之事說了未了,西方那部何以要挑撥爭都,亦是待明之事,我總得想想辦法根除才好。嘿嘿,故土又有什麽好?有了樊舜華,隻有更煩惱。”   昭元想到這裏,樊舜華的影子又浮現在了心頭,而且更加若隱若現,神情也更難以捉摸。昭元歎了口氣,不去想她,回房中默寫那《蜀王濟世篇》。可他寫著寫著,忽又不自禁地想起了天昭公主和琴兒,一個念頭浮了上來:“我……已許久沒有見她們了。不知道她們現在怎麽樣了?難道我便真的與她們永遠分離麽?”   昭元原來隻要一想起樊舜華,腦中便立刻會全數被困於其上,決然難以想起其他女子。可是現在的他,卻不知不覺還能想起天昭和琴兒,簡直是連他自己也覺奇怪。當然,他也隨即明白,這是因為自己對樊舜華,確實已不再象以前那樣生死難絕了。他甚至都開始覺得有些奇怪,樊舜華雖然美麗,可是其他自己所見之人卻也實在不差啊。自己當日怎麽那樣癡迷、那樣不可自拔?他想來想去,卻依然是隻能歸結到自己年少輕狂之上,不免心下一歎:“看來年紀確實是一大坎。不知我老了之後,會是怎樣想她?”   昭元如此想了多時,仍是毫無所得,隻得先行運功集中心神,默了些文字後便一覺睡至天明。如此幾日,除了默寫《蜀王濟世篇》之外,他想起西行路上或許更多大漠草原,弓箭之術可能更為實用,於是便也找了弓箭好生練習。同時,他也沒忘了找些曾通商西方之人,學些日常之語。   可惜這弓箭之物畢竟不如自己身體那般熟悉,急切之間難以純熟。昭元力氣雖大,射得也甚遠,但卻總是難以掌握準頭;論起效果,反而遠不及那些普通射手。要知這些部中勇士都是從小便與弓箭為伍,這弓馬之術便如長在了他們身上一般,數十步之內幾乎就是隨想隨射隨中,根本都不用刻意瞄準什麽。昭元半路出家,又哪能跟這些人的準頭和嫻熟去比?   昭元練了幾日,仍是難以得法,不免長迂短歎。他忽然想起,中原之勁弩手們也並非從小便習弓箭,可是一旦成軍,借助弩箭,仍是大有提高。他回憶起來,覺得弩的準確性雖還是遠不及這些人近程百發百中,但無論如何也已比自己現在的強上許多倍。   於是他便幹脆扔掉那馬弓馬箭,細細回憶中原弩機。等他畫好圖示,喚來工匠,找齊府庫中所藏金鐵等材料,便依樣開工。那些工匠從來做過此物,但昭元反複講解,終於也勉強成就。隻是由於是初次鑄造,不免甚是粗糙。但昭元覺得能有便是不錯了,眼見弩成,已是歡天喜地,又哪裏管得了那許多?   弩成之後,昭元試了兩日,漸漸掌握好了分寸,頓覺弩箭不但更容易達到遠射程,而且對於自己這中本不擅射箭之人來說,也是有助於瞄準。旁人見他甚是推崇,也都來嚐試。但他們卻覺得弩箭射程雖然要遠,但遠處的準頭相比之下卻是奇差,而且開弓困難,遠不及自己所習之弓箭隨心。因此開始還有一大群人都要來試,可一日還沒完,便已無人來問津。   這日昭元終於萬事齊備,便來辭行。月氏王久已知他有遠行之誌,倒也不再強留,便為他選了一匹大漠西邊出產的純白汗血寶馬“月亮”,以及幾匹腳力甚佳的駱駝。其他一應之物,自然更是齊備。昭元甚是感謝,正要出發之際,卻見莫西幹三兄弟也都一身遠行之裝,飛奔而來。昭元甚是奇怪:“莫非你們也要遠行麽?”依維幹笑道:“不錯。我等此行便是和兄弟你一樣,前去西方探個究竟。”   昭元轉頭看了看月氏王,見他卻也並無阻止之色,心下更是奇怪。隻聽莫西幹笑道:“兄弟你去西邊,乃是遊山玩水;我們去西邊,卻是想去看看,那一部究竟為什麽要挑撥我部與鬼方的關係。不過兄弟你若是也願意相助,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再說了,先前父王不肯讓我們出大漠,不過是因為我等尚無妻子。如今我等都已娶妻,此事可說已了。我們去誌再堅一堅,父王自然也就沒什麽再阻攔我們的了。”   昭元甚是歡喜,道:“好啊!我還以為你們身處溫柔之鄉,最怕我提此事呢,卻不料也還記得。”依維幹道:“賢弟怎麽這般取笑我們?英雄好色,自古皆然。賢弟你現在雖還未有家室之想,日後隻怕也還是未能免俗。你現在這麽笑我等,難道不擔心日後我等加倍奉還?”   昭元正待反唇相譏,卻聽月氏王笑道:“昭元,這找老婆的事,先還有你三個不成器的哥哥在前麵頂著。可是現在,卻是直該你麵臨了。你也當好好考慮才是。你們幾個早去早回,查不查得到那是成事在天,這成不成親卻是人事可定。回來之後,這親事……”   支奴幹笑道:“爹爹且莫先在這裏說得太狠,免得他嚇得一去之後便不敢回來了。不過話說回來,爹爹忽然不反對我等前去,又焉知不是要我等在他不肯回來時,硬把他架回來?”月氏王一征,既而大笑,眾人也是忍俊不禁。隻有昭元因為成了靶心,乃是臉紅如柿。   莫西幹見他已極是尷尬,便道:“好了,時候也已不早了。雖然此行遙遠,但我等皆是大人,又是結伴而行,自然懂得照顧自己。爹爹和各位鄉親們不必再送了。”昭元巴不得這句話,連忙搶先拱手道別,略一策馬,便已在眾人哄笑中遠遠跑了。   這些時日間昭元特意練習自己的騎術,此時他的騎術雖還不能跟一些從小跟馬摸打滾的人相比,但與先前相比,畢竟還是脫胎換骨了。因此這一路他竟然先跑了十好幾裏,才被莫西幹等人追上。不過這些時日裏,他也發覺月氏人似乎有一樣毛病,就是喜歡養馬喜歡得幾乎都快到病態了,便隨口問了起來。   據莫西幹說,他們祖先還在極東大地時,曾經覺得那裏的馬很是溫順,比什麽都好獵捕,也就將它們作為一種主食。眾人吃慣了馬肉,後來人口繁衍,馬群便越來越少。眾人又不習慣飼養繁殖,導致醒悟過來的時候,馬已沒剩下幾匹了。後來眾人雖極力恢複,但諸馬太過近親交配,後來終於紛紛死掉。此事曾令他們後悔了幾千年,是以一到有馬的地方,便拚命養馬,生怕又到當年的境地。   莫西幹等人都是相馬高手,四人自己所騎自然都是汗血寶馬。但行走大漠,行李自需充足,需有負重長力之牲畜。再者,前麵似比王城綠洲東側的沙漠更為荒涼,顯然不能行快,,光找好馬也顯不出來什麽優勢。因此,眾人除了帶換乘的馬外,也還帶得有十好幾頭駱駝。   昭元眺望遠方,但見黃沙漫漫、天際相接,竟連叢駱駝刺也難找見,不由得感慨起來:“我自中原一路而來,一到涼州玉門等地,便感慨萬千,覺世上荒涼無過於彼了。可是到了這裏,才知原來世上遠有更加荒涼之處。難怪義父要給我們準備這麽多駝馬了。”   莫西幹道:“這大漠戈壁東西南北皆數千裏,我們的綠洲雖然也可算是腹地,但說起來還是偏東一些。我們現在乃是西行,其實乃是朝向沙海中心,自然眼前更是荒涼了。要是通常來算,前麵常常要走四五天才有一塊小小綠洲歇腳。不過我們駝馬腳力甚好,三日可走別人五日之途。大約十幾日開外,我們當可到大漠之西側。那裏和我們王城之東側一樣,也屬昆侖餘脈,雖然山勢險峻,也不好走,但比起這沙漠來畢竟還是要好多了。”   昭元聽得“昆侖”二字,立刻便想起中原廣為流傳的西王母、素女、九天玄女、瑤池之會等昆侖傳說。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總覺那是虛無縹緲遙不可及之地,可現在自己卻就要親眼目睹了,臉上不禁露出悠然神往之色。莫西幹等見他忽然臉露奇異微笑,也湊上來詢問。昭元便將此山在中原的種種傳說都大略說了。反正旅途枯燥無比,雖然三人都知不過是神話傳說,卻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這晚休憩時,昭元又是滔滔不絕了半宿才停。支奴幹笑道:“昭元在中原,聽到的都是昆侖仙境;我等久居大漠,卻是聽得先人都說中原之地黃金遍地,麟鳳隨遊。看來人人都是以自己不知之地來作神話傳說,都道別處比自己的好。這說起來雖然可笑,可還當真處處皆如此,人人難免俗。”   昭元點頭道:“不錯。當今之世,人人都是不珍惜眼前之人之物,卻盲目去崇拜別處之人之事。比如我等一路所見,近身之人多是互相欺壓,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對遠方異族卻敬若貴賓,生怕得罪。其實人本一類,卻又何苦去分什麽上下貴賤?我在此世方十幾年,已數次身居極位,卻也有數次居於底層,對這些實在是體會得極深。如今回想起來,仍是感慨不已。”莫西幹歎道:“說起來也確實是如此。當今世界其苦極多,卻不知哪裏有極樂之土?”   昭元站起身來,眼望天上諸星,良久才道:“我來此路上,曾於閑聊之際聞說極西之方有國,其國之民人人都能作主,並無貴賤之分。如果此樣之國真是有之,或許可稱得樂土。”   依維幹搖頭道:“世上所傳,多有誇張訛誤。這等之國,或許便如西王母瑤池一般,從來便沒存在過。即使有之,也隻怕是外邦人迷於其表麵而已。試想當今世界,人人皆有私心;既然有了私心,那便必有私利私欲。人之能力有限,乃是有時而窮,可人之想象,卻是從來無窮。既有想象,便有欲望,那麽欲望自然也是無窮。誰能想象有限可超無限?人的能力和已經實現了的,又怎麽可能完全超越自己對還沒能實現的想象和欲望?那樣的話,世界又怎麽會有再增長和發展的動力?當然了,這隻是我自己所想。說不定,這也隻是我眼界不廣、思維庸俗,或是我隻能立身現在、思考世俗?”   莫西幹笑道:“若是思維庸俗,那我也是這樣了。我總覺得既然人之能力有限,那麽世之資源便並非無限,便必然會有人之願不可達,有人受委屈。而人之能力機遇又是個個不同,則必然有人能夠將自己本應受的委屈,轉到別人身上,也就自然會有人受欺壓。以此而論,當今天下,實在不大可能有如兄弟所聽說的那種樂土。”   支奴幹也道:“不錯。其實當今世界雖少交通,但處處人民皆有智慧,又皆有私心。若說各處都各有所長,那是不錯的。但要說一處能全然超然,樣樣高於別處,自己偏沒缺弱之處,卻隻怕隻能存在於我等心中。”   昭元歎了口氣,心知這些話雖然令人喪氣,但以世俗眼來看,卻也句句實在。他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忽道:“我等雖是終生難逃此等俗世界,那麽來世不知會如何?難道眾生世世都要受此迷誤苦痛?我們自己,能不能不先行啟蒙於世?”莫西幹失笑道:“兄弟你雖然多次身為大祭師,但我等兄弟皆是明眼人,知你其實是一向不怎麽信鬼神的。現在你怎麽忽然也說起來世了?”   昭元搖了搖頭,道:“我言來世,不是指巫師們口中的來世。試想,我等在世不過百八十年,可是中原、大漠之眾卻是生生不息。他們後來之世,又何妨看作我們之來世?我想的是,雖然今世或許無可實現,目標遙不可及,但隻要努力一分,便仍是朝那裏近了一步。這樣一來,我們雖然未必能抵達,卻已可讓後世之人生活更好。”   支奴幹笑道:“想不到賢弟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欲過問世事,心中抱負卻仍是吞天吐地。我等雖然自問也非壞人,但所思所想的,從來也不過是讓本族人眾生活康樂;最多也就是澤及當世。可你卻不但要思及當世,胸中還裝了萬世眾生。”昭元心中微窘,道:“你別笑我。我這些其實也不過是隨口感慨之言,頗多迂腐,當不得真的……”   莫西幹忽然臉色一肅,正容道:“這話雖然看來可笑,但是你既然自己並未親手去做過,又怎麽可以輕易斷言其可笑?其所以可笑者,乃是因為其實現極是困難,非要大智慧大勇力而不可成功。可是其之所以又能現於我們這些俗人的心中,能夠被我們想象到、提出來,卻也是因為它並非全然隻是胡扯,仍然有其合理之因。”   支奴幹接道:“賢弟既然說到了這裏,我便問你一句。你一直以來,每逢大事,都是先想推托逃避,似乎隻想平淡一生。可是這事卻是人世間古往今來最最重大難成之事,以你遇事推托之本性,再加上你不積權勢、也不求威望的做法,此念又何以能成就?”   昭元一怔,思緒良久,卻仍是無可回答,隻得呆呆地望著那跳躍著的篝火發楞:“是啊,平淡之身,卻有不平淡之誌,那麽是否必須要用不平淡之手段,才能成就呢?二者不是始終矛盾麽?”   莫西幹見他陷入沉思,臉色也極是凝重,神情大異平常,也都有些始料未及。莫西幹忽然想起這位賢弟身世複雜,思維隻怕易鑽牛角尖,怕他一時想不通、心魔難製,忙拍了拍他肩膀道:“這些其實也不過是我們瞎想而已。這世界自初生便充滿了矛盾,而且即使到了現在,那些大矛盾也還是一個都沒解決,可我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兄弟,莫要再想了,我們既然是俗人,行俗事也是理所當然。隻要做事對得起自己天地良心,管它是俗是雅、是大是小?又何必去管它重要還是不重要?”   昭元心頭一寬,展顏笑道:“不錯,兄長說的是。其實我等隻要把周圍之事做好,那便已是對得起任何一個人了,又何必要去死究什麽?”說罷哈哈一笑,鑽進了自己的帳篷。莫西幹等見他不再鑽牛角尖,也都放下了心,各自回帳篷休息。   四人一路西行,到得第十日歇腳處,前麵已是山影綽綽。昭元笑道:“看來我們腳程比想的要快。”依維幹笑道:“你難道忘了‘望山跑死馬’這句古話嗎?中原尚且如此,沙漠中地勢平坦,目力也遠,那便更是如此了。其實我們現在離那山腳的第一個歇腳處,還有差不多兩日路程呢。”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天涯疑蹤天涯路(5)   昭元一想也是,隻得尷尬一笑。他見那山影雖然甚是模糊,但天邊雲際青影連連,仍是能感覺到山的壯大,便隨口道:“這山不過是昆侖餘脈,便已如此之大,那麽昆侖之大,果然是名不虛傳。也怪不得它能有那麽許多神話。我等想是要翻越之,不知需要多少時候?”   莫西幹笑道:“不用擔心。那山遠看起來確實極是高大,但這裏的一段地勢變化也還算平坦。要論起行路來,其實比沙漠中要快不少呢。我看再過十餘日,我們便可翻越阿拉山口。據說過了山口之後,隻要再往西行得幾日,便又是一片大平地了。”   到了山腳,果見歇腳處人陡然多了起來。這些人雖然語言各異,但其熱情周到,卻也還是一如別處。昭元等一麵注意學習他們語音口音,一麵也留意他們習俗打扮,還隨口問了些有關本地和西麵人群的情形。那些人大都隻是偶而來往於此做做生意,對那些他們最感興趣的挑撥部族,可說一無所知。一直到過了阿拉山口,也依然是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支奴幹道:“我看這裏雖然也部族複雜,但實在不象是我們要找的那些人所來自的地方。”莫西幹也道:“我也有此感覺。看來他們隻怕是更遠了,我們一時半會可能還回之不去。昭元的老婆,也可遲些時日了。”四人哄笑聲中繼續西行。   又走了幾日,果然前麵漸漸越來越平。此處已是普什圖人為多,口音雖與大漠中相差甚大,但幸好也還算是漸變。四人既著意學習,適應起來倒也不甚困難。前方人煙漸多,住店吃飯,問起昭元姓名,昭元往往直接告以本名。不料當地之人卻都覺發“昭”音甚是困難,經常喊得讓昭元意識不到是在喊自己,有時還令人啼笑皆非。   昭元無奈,隻得聽從當地人建議,為自己取個好發音的別名。他想起自己本是炎黃子孫,楚之先祖更直接是傳說中的火神祝融,再加上自己學了太昊、少昊之部絕學,處處與光明相和,於是便取“炎”“黃”二字所寓之光明高貴之意,準備為自己取名“彌陀”。莫西幹等也讚成,說:“此名之音甚好,據本地人說,即使南北數千裏,發此音也不會相差太大。而且此名在他們這裏也有光明無量的意思,乃是好義之名。”於是這別名也就定下來了。   四人觀看風土人情之餘,自也隨時探訪。但當地人最多隻是古代有過傳說,說是西方南方有什麽奇異之部,但又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昭元才一聽,就覺這些傳說壓根沒法信。多問了些人後,更發現他們傳說的那些地方,其實都是一片片的鹽堿之漠,根本都養不起人來。   四人正頹喪之際,又有人說再往南便過沙漠,乃是天竺腹地。那裏人口巨萬,必多見多識廣之輩,或者有人知道也未可知。四人資用豐足,反正也無其他之事,想起既然來了一場,於是並轡往南。眾人都覺得,就算是什麽查不到,怎麽也要死心才好;再說了,也能增長些見聞。   一行數日,經過若幹小國,果然覺得一路上漸漸不同起來。先前在沙漠中,乃是既冷極又熱極,當然難受;但才一出沙漠,就是一天到晚的熱極,卻也是另外的一番難受。而且更糟糕的是,在沙漠裏若是熱,那還隻是幹熱;隻要不缺飲水,拚命喝水出汗,其實也就沒什麽。可是在這地方,卻是極悶極悶的那種濕熱。昭元還算好些,莫西幹等三人簡直就是叫苦連天,總說覺得身上有濕粘粘的感覺。   但畢竟水多田多,那便人多畜多趣事多。他們到了這裏,見到了許許多多的奇異動物植物,比如成批成群的眼睛蛇、獅、虎、鱷魚、水蟒,還有以前隻是傳說中才知道的大象等類。莫西幹等人對這些都是好奇無限,昭元卻隻對獅子和大象頗為印象深刻。   這一日他們走到了一處村落,卻見這村落的人似乎大都很惶恐,問之也不太回答為什麽。而且奇怪的是,村裏許多地方都有極大的幾個梵文大字,甚是顯眼。昭元開始也看不懂那些字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想了一氣,忽然想起它們似乎並不是什麽“字”,而是一種傳說中驅除惡鬼的符咒。他心下甚是奇怪:“這是驅除很厲害的惡鬼才用的。難道是有什麽大事?”   可無論他們怎麽問,這些村人都隻是說極含糊地說上兩句“惡魔”“惡魔”,就不再理他們了。昭元等無奈,便想去拜訪該村巫師或是族長什麽的。不料他才一提起,立刻便招來村人的戒備和斥責,說是這些貴人都正忙著驅鬼送魂,哪有功夫來理這些過路客人?   俗話說,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是引人注目。這些村人如此之下,昭元等自然都對這個村落起了濃厚的興趣,更想弄明白這究竟是什麽。四人見此村甚窮,尋思可能會比較愛財一些,便拿出些錢來給他們,希望他們能跟自己多說幾句。可是他們雖然貧窮,卻極有骨氣,不但不要,反而對自己等人更加蔑視。後來四人靈機一動,便飛馬跑回來時的那裏,將那一片所有的驅鬼香花火燭等所需之物,全都買了下來,又飛馬奔回。同時又對那些村人說,自己等聽說這裏有惡鬼為祟,特地來相助。   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人立刻便將他們看得如同親人,轉眼間便從愛理不理變成了有求必應,不論問什麽都熱情回答。至於安排寄住、飯食什麽的,更是不在話下。隻是這時天色已晚,乃是為逝者招魂之時,巫師和族長都要在後山全神貫注作法,卻是不能隨便去見。   原來,這裏有一頭大象被惡魔附體,經常發瘋般地衝出叢林追踩村人。從幾天前大象發瘋時算起來,都已經踩死睬傷了好幾個人了。同時,這裏又太過偏遠貧窮,無甚官軍,根本就沒人肯來理。村人無奈,隻好自己想辦法。   可問題是大象本是這一帶的神物,輕易不能傷害的。但那些常用的辦法,卻又根本都不起作用,比如巫師驅魔招魂、舞火把嚇唬、大群人聚集在一起高聲呼喊嚇唬等等。後來村人實在沒有辦法,便偷偷聽獵戶之見,想要用陷阱將其陷住關養起來。可惜不知怎的,那陷阱什麽的還沒準備好,瘋象便出現了。雖然它也中箭受了傷,但卻一氣踩死了好幾個人,包括那幾個獵戶。這樣一來,就更是沒人敢再提什麽捕捉捕殺之的事了。到了現在,人人都是隻能眼巴巴地在心底裏盼,希望巫師能夠早日驅除附在大象身上的惡魔,還眾人以安寧。   昭元一聽,心想:“原來不過是一頭瘋象。大象雖然看起來笨重,其實若是拚命奔跑起來,其勢的確是比人要快,難怪這些村人不好對付。……莫西幹不是說,再往南的地方,還有人訓練大象用作衝鋒陷陣麽?但我們幾個都有好馬,隻要有防備,就算不能殺死它製服它,也可以跑開逃開。……不過要是它追不上我們,又去泄憤於普通人可怎麽辦?看來還是應該想個什麽辦法製服它,或是幹脆殺掉它。”   當然昭元也知道,經過那次陷阱事件之後,在普通村人的心中,大象肯定有了更加神異的地位。因此,這些想殺死它的話自然是說不出口,隻是和莫西幹等人暗暗交換顏色。眾人不動聲色,又問了些別的事,也就勉強睡了。   到了次日,昭元等便到村頭的族中草堂前,想見一見族長和巫師等頭麵人物。眾人求見,但裏麵之人卻回報說,二位大人還沒回來,還不能見他們。昭元等知這也是人之常情,不一定就是什麽故意簡慢,也就隻好作罷。   四人無聊之下,便一麵又跟灑掃的那幾人閑聊,一麵苦想有什麽好些的辦法。然而聊的越多,就越覺他們對大象甚是尊崇,心下不免更是躊躇。昭元一時無奈,也就出外散步騮馬。   昭元走了幾轉,忽然發現遠處那綠樹掩映處似有一座不大的土台,上麵幾個小孩在嘻戲。昭元等心想:“小孩子到底還是心中沒有憂愁的。”他們受其感染,心下稍稍開朗了些,便想去看看。四人靠近後,見那裏雖然不大,卻裝飾得甚是華麗,隻是有些地方似乎被人破壞過。四下望去,還有幾個人在修理,孩子們則在旁邊玩耍。   昭元越看越覺眼熟,忽然恍然大悟:這裏八成是個是一個祭台。他一想到這裏,頓時大起親近感,緊趕慢趕便跑了過去。等他見那祭台上似還高高供著一個很大很大、骷髏一樣的東西時,心下已更是確信無疑,也更感起興趣來。   那些正在修理的人已經聽說過他們,知道乃是外鄉派來幫助自己等的人,都友好地跟他們打招呼。小孩子們則怯怯地躲在大人後麵,朝眾人偷偷看。莫西幹等人知他們對自己之人之馬都很是好奇,就朝他們笑了笑,招呼小孩子們來騎馬玩馬。昭元卻是徑直上台,微微一禮。原來隻要見了祭台,不論多麽小,也不論是何等神統的祭台,都要致敬一下,這乃是大祭師與普通祭師的一大胸懷區別。那些人見這外鄉人很有禮貌,都更是喜歡。   但昭元的眼睛卻直直盯著那個高處的大骷髏,看了又看,就象是發現了什麽似的。他忽然醒悟過來:這很可能是一頭大象的頭骨。恍然大悟之餘,卻也一奇:“他們怎麽有象牙?難道不是殺象得到的麽?”   但轉念一想,卻又立刻暗罵自己已入歧途:“自然死亡留下的象牙隻是非常少見罷了,應該不是一定沒有。杜先生的夫人那麽小的可能都硬撞上了,這又有什麽不可能?”原來他曾聽人說起大象的奇事,其中有一條就是說世上大象雖多,可是卻從來無人能見到自然死去的大象屍體。因此很多人就猜測,覺得大象有某種對死亡的神秘預感,一到要死的時候就去某個地方安靜地死去。也正因為如此,大象也就更受尊崇。   這些人說起這些的時候,自然說的是“從來沒有人見到”。但昭元是大祭師出身,對這些特別絕對的事,總會先存三分疑問,當然不會輕易盡信。   那些人見他麵料露異色,主動介紹了一下。原來這大象頭骨果然就是如他所想,乃是二百多年前一位巫師從森林中撿回來的,從那時起就被村人供之如神。昭元看了一圈,覺得沒什麽意思,便退下來哄了一會小孩。看看日已近午,也就打馬回去等待。   不料四人才一走遠,忽聽一聲高昂的大象之鳴,緊接著便聽身後有人驚呼:“它來了!它來了!快跑!”四人急忙回望,果然見林中衝出了一頭大象,而且正長鼻高舉,吼叫連聲,凶神惡煞般朝眾人撲將過來。那些修理的人早已嚇得四散而逃,當真是是快得簡直不敢想象。但那個最小的小孩卻被甩在了最後麵,成了瘋象的目標,一麵跑一麵大哭。   昭元等大驚,都是一麵帶馬衝前,一麵就要準備弓箭。但那小孩正拚命左右亂跑,想要躲避大象;眾人相隔尚遠,眼見這一人一象,奔跑不定,都怕一箭射中小孩。支奴幹心頭大急,厲聲喊道:“孩子,不要亂拐彎!朝前直著跑!”   但那小孩被這頭瘋象追踩,早已嚇得神魂皆散,哪裏還能明白他這左右亂跑不但根本沒用,反而還讓他們不敢發箭幫忙?等四人趕至離大象幾丈時,那大象卻已離那小孩不足五尺。人人都是心急如焚之下,莫西幹猛然一個馬上探身,就要抓起那小孩子。但那大象忽然怒吼一聲,竟已用長鼻將那小孩子卷了起來,莫西幹頓時撲了個空。   那大象怒吼一聲,長鼻一揮,便將那小孩朝一邊地上摔去。眾人驚呼聲中,一條黑影突然一竄身,淩空接住了那小孩,在地上連連翻滾了十好幾個跟頭方才停住,正是昭元。他還沒來得及躍起,便聽那邊幾聲悶喝和馬嘶。原來卻是四人之馬收勢不及,連同支奴幹和依維幹都撞在了那大象頭部,人仰馬翻。   那瘋象怒極,猛然長鼻一卷,將尚在空中的支奴幹卷住,狠狠砸向其坐騎之背。依維幹大喝一聲,連弓帶箭朝大象之鼻橫砸過去,頓時弓斷箭折。那大象鼻部微痛,凶性更烈,猛然一下甩開支奴幹,直撲依維幹。依維幹大驚,百忙之中竟然拔出了小刀,一刀刺向那瘋象之鼻。不料那瘋象竟還極是敏捷,其皮又極堅韌,這一下隻被劃了道微痕,不但沒有能割傷其鼻,反而更加激動發了它的凶性。那大象長鼻揮下,已將依維幹砸得腰骨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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