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鳥的文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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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萬王之王 第八回 稚子遠遊怎堪情 BY九頭鳥

(2005-09-08 20:33:14) 下一個
第 八 回 稚子遠遊怎堪情 (本書"萬王之王"為九頭鳥原創且保留全部權利.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 com.九頭鳥可能無法即時回信或回貼,請原諒.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請到九頭鳥自 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可以看其匯合版.網頁更新可能有延遲,請諒解.) 王孫滿見其直認此事,似對自己所喊的以為他們是劫礦之賊已有幾成相信,心中稍寬 。他心念電轉,忽然用力回劍,砍倒身側一棵小樹,從腰際豹皮囊中摸出三玫銅錢分襲三 人。那三人之勢頓時緩了一緩。王孫滿沉聲道:“我今日被你們三人圍攻,即使性命攸關 不保,諒來也可爭得一時片刻。若是我運足內力,叫上數聲,鄉民們或許尚無所覺,但當 年擊敗過你們的本村屈老爺自然會知道。以他的急功好義和他的身手,若是和我聯手,你 們定然不敵。縱然他趕到晚了一時半刻,我已身死,想來你們也將搭上幾條性命……” 那三人聽他說到屈老爺,果然都臉現異色,停手不攻,但三人所站方位卻依然是合圍 之勢。那黃思賢忽然冷冷道:“屈老頭雖是白道中人,但一向甚會做人,怎會派人違規偷 聽我們之秘?”風德原看王孫滿神色,忽道:“你若是他的武師,那便也當懂些道上規矩 。我看你不過是故意在詐我們。”王孫滿喘了幾口氣,冷冷道:“什麽詐不詐的?黑道白 道有規矩,我卻也有規矩。我的規矩就是,你們若太過相逼,那我們大不了就同歸於盡。 ” 那三人互望一眼,眼中凶光又漸顯露。王孫滿左手伸進囊中,握住了出行時準備好的 秘傳煙霧粉丸,準備萬一他們不顧一切、仍來搶攻的話,便在千鈞一發之際盡力捏碎撒出 。若能迷得他們之眼,自己便可爭取時間,甚至反客為主。 這時忽聽遠處似有人輕輕一咳。那三人麵色一變,黃思賢忽道:“小子,這次算你走 運,就饒了你這檔子之事。不過下次你要是再阻擋我們在別處發財的話,我們可就不客氣 了。回頭告訴那個姓屈的,叫他也給我們識相點,老老實實多孝敬點。不然我們不會讓他 好過的!”說罷便和風德原、王重山一起轉身急奔而去。 王孫滿見他們居然是真的離開,心中略鬆,但依然不敢怠慢,以劍護胸,倒退著躍出 鬆林。等回望鬆林時,卻見那裏仍是一派幽靜,似乎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王孫滿暗暗 慶幸,忽覺額頭似乎有水意,伸手一抹,卻已是隱隱的冷汗。 王孫滿躍回屈老爺宅中,但見玉兔西墜,夜色將盡,且喜仆人們還未起來。他急忙回 到房中而臥,但心中卻是念頭不斷,一時間始終難以入睡。他知道那些人其實並非真隻是 為銅礦而來,所謂要自己傳話給屈明德叫他小心雲雲,隻怕也不過是那些人的遮掩之法, 自然是不必擔心。但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麽,卻著實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在那後來的一 聲咳後,那些人便如奉了命令般轉身而去,自然是沒露麵的“頭兒”在以傳音之術叫他們 走。 隻是那一聲咳嗽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似乎便象這裏麵的某一聲音,但卻又絕不象 是屈明德的聲音。王孫滿思前想後,始終是想不通附近還見過什麽人有如此之可能。他想 來想去,始終想不出所以然來,終於還是沉沉睡去。 這一覺竟然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卻見那家福道:“我家公子今天學堂放假,先來找過 王公子。他見王公子還在睡,說不便早叫醒,隻說叫小的稟報王公子,提醒王公子醒後同 他用飯。老爺因鄉裏廟會要早去,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來。”王孫滿答應一聲,洗嗽完畢 後便去正廳,卻見屈元已是在那裏持書相候。屈元將書放下,笑著招呼道:“王大哥今個 怎麽這麽晚才起來?爹爹有事不能相陪,著我在此代陪。簡慢之處,還請王大哥見諒。” 王孫滿道:“哪裏哪裏,我在此叨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事事都要麻煩老爺子,早已 是大大添了麻煩。老爺子如此說,卻叫我如何敢當?不過我昨天確實聽見了一件奇事,實 在是不可不說。”屈元甚感興趣,道:“這卻是為何?”王孫滿正待詳說,這時候旁邊一 個仆人過來道:“今天是廟會日子,公子可要先祭社神?”王孫滿一聽這聲音,立刻腦中 一閃,覺得昨晚在那鬆林中咳嗽的,似乎就是這一聲音。他心頭大驚之下,當即住口不言 。 屈元見王孫滿忽然望著那個仆人欲言又止,看了看那個仆人道:“也好。旺財,今個 既然是廟會的日子,你就去通知家福一聲,說是今天準你們分兩撥去廟會耍子耍子。具體 如何分配,就叫家福來辦。另外,叫廚房準備一下,今晚給你們做幾桌菜,犒賞一下你們 這半年盡心盡力為我家做事。你們也不用來服侍了,我們自己祭神就行了。”旺財聞聽可 以去看廟會,晚上又有酒宴,心頭大喜,一頭跪在地上:“多謝少爺!全家人眾都感老爺 和少爺的恩德!”說完忙不迭地便出去,那自是說什麽也要家福先把自己排在第一撥了。 屈元站起身來,倒了一杯酒,朝南方一低頭,口道:“社神社神,五穀豐登。改日來 廟裏燒香。”說罷將酒潑在地上。王孫滿也依樣來了一回。屈元看了看周圍,道:“不知 王大哥有什麽事需要屏開下人?”王孫滿道:“其實也沒什麽。你可覺這旺財有什麽奇異 麽?”屈元奇道:“這旺財是專門服侍我的人呀,平時就在我房隔壁睡。他雖然有時候懶 點,但從來也沒有什麽偷摸之事,還算是忠厚老實。莫非王兄覺得有什麽奇異?” 王孫滿回想起這旺財確實也是如此,而且其行步之際,怎麽也看不出懂什麽武功,實 在說不上有什麽奇異之處。可是那一聲咳嗽,卻又的確很象是他的聲音,這又如何解釋? 王孫滿歎了口氣,還不死心,又問道:“那你昨天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麽異動?” 屈元慢慢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聽到一些響動,經常晚上會嚇得睡不著覺。但是 後來我漸漸長大了,這些響動我漸漸已經不想聽,也不想關切了。尤其是後來,我一心一 意隻是專注學文,不去想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心靜之下,現在早已是聽不著了。” 王孫滿心頭一動,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昨天之事說了一遍。但他留了個心眼,沒 說自己是故意裝作以為他們是老打銅礦主意的,隻一口帶過,還說他們說還要來找麻煩。 屈元聽了卻並不驚異,道:“這事其實早就如此了,家父也早知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對此 多年來已有準備。不過諒來他們也多是放放話嚇嚇人而已,要不然要來早就來了,又何必 等這幾年護礦鄉勇練成,銅礦保衛森嚴之際再來?對了,你真是覺得那咳聲乃是這旺財所 發麽?” 王孫滿也覺得這旺財實在不象是什麽隱藏高人,自己也氣餒了不少:“確實是有些象 。”屈元道:“這可就難以猜透了。莫不成是你聽錯了?”王孫滿也是思之不透,隻得道 :“嗯,或許確實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可是……”屈元笑道:“所以說,學武之後,是 非便多。若象我一樣,一心一意學文,自然也就沒這些煩惱了。” 王孫滿見他又扯到武功無用上麵,心頭越來越奇,麵上卻也隻得點頭苦笑。他心中覺 這屈宅之中委實很是怪異,心下更加堅定了想將屈元帶走之想法:“這等扭曲環境,最好 還是能少些便少些。他心靈現在雖然還沒被扭曲侵蝕太深,可是誰能保證今後?” 到得夜色複臨,華燈初上,屈明德也已回來,顯然還對此事還是毫不知情。王孫滿不 知怎的,一開始竟然還想不提此事。但他想來想去,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終於忍受不住 還是說了。屈明徳也是麵無異色,氣度沉穩,隻是待聽王孫滿說那一聲咳嗽與旺財很象的 時候,才微微動容。待得王孫滿說完,屈明德道:“看來這些人終於還是賊心不死,還是 要為禍鄉民。不過這一次,我看隻怕還不是隻為了銅礦這樣簡單。” 王孫滿心中一動,強行把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句“我也這樣認為”憋了回去,隻是感興 趣地問道:“這卻是為何?”屈明德道:“這銅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富幾鄉有餘, 若是供那些揮金如土的強人去揮霍,卻隻怕是大大不足。不知道王世兄覺得,你與這幾人 比起武功會怎樣?”王孫滿閉目思索了一下,道:“製一人有餘,若是二人則堪堪平手。 三人的話,我力有不逮。” 屈明德道:“老夫雖然比王世兄年紀大多多,但想來也隻能與他們三人打個平手。若 是他們來犯,再加上他們那還沒露麵的頭兒,一個不好,我們幾個和鄰鄉裏的幾位武師、 百把位鄉勇隻怕還不易抵擋。尋常盜匪之中,又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物?若是武林高人,看 上這麽一座小小礦山的話,眼光也未免太低了些。而且當年他們來襲之時,隊中並無這等 人物。” 王孫滿道:“此話有理。不過也許是後來他們又找了些落難劇盜,臨時搭起了夥。” 屈明德搖搖頭道:“其實自從上次他們來襲之後,我們鄉人便已有所防備。這幾年來,開 礦所得並不入庫,大家總是一月便分發一次,庫中積銀實在不多。因此若是敵人來勢太大 ,我們就不做硬擋,隻退守鄉裏麵,也損失不了多少。難不成那幫強盜還會自己去費勁, 去煉礦賣錢不成?那也就不是強盜了。再說了,我也跟他們之間彼此講了些規矩的,從未 對他們失禮。若說這些人是劇盜,難道這些規矩也探聽不清?何況這麽些時日都沒再來了 ,如今情況一無所改,又怎麽會忽然窮瘋了來搶?” 王孫滿想起那日風德原所說的“弟兄們也不缺錢花”,再加上自己原來的看法,心中 自然也更覺得奇異。他略一猶豫,道:“那老爺子覺得,這可能是什麽原因?”屈明德閉 目沉思了半晌,忽然歎了口氣道:“唉,老夫也實在猜之不透啊。說起來,此事雖然甚是 奇異,頗有令人費解之處,但王世兄當非妄言之人,老夫是絕對信得過的……”王孫滿一 怔,這才想起以他立場,確實也容易懷疑是不是自己故意在危言聳聽。 隻聽屈明德續道:“……因此,老夫還是不得不認真對待。說起來,當年護礦時,兩 邊也是都曾有過死傷的。若是做最壞預想,那麽也許他們不隻是威嚇而已,或許還真可能 動手,甚至還有其他的什麽目的。不過老夫本來也是吃苦之人,這麽多年來,富貴早已經 看得淡了。他們若是真是來襲擊,老夫諒來自保不難。我這些家人以及鄉民,於他們並無 大恨,想來也不會太過為難。隻是我這元兒……” 王孫滿目光閃動,道:“不錯,這的確是個大問題。若是如此,則元兒成天在村外牧 牛,似乎不是一個好主意……”要知那些人若是想殺屈明德,那固然是太難。但若是隻想 殺屈元或是劫持屈元,那卻是一著容易得多的棋。屈明德感於原來待愛子不夠好,現在卻 又無法補償,隻怕到時候什麽都願答應。 屈明德一笑,看了王孫滿一眼,卻並沒有說話。王孫滿知他知道自己在借題發揮,不 免麵上微窘,想了想,慢慢道:“屈伯父明鑒。若是此間之事已了,小公子自然可以去安 心求學,若是此間之事未了,小公子自然更應離開是非之地。其實……其實屈伯父飽經滄 桑,想必早已看穿了世情。過去的事就過去算了,又何必總是糾纏於記憶之中?想來屈伯 父也不希望看到小公子這一生再繼續糾纏於旋渦之內,總不得不跟此等危險之人打交道罷 ?說實在的,小公子若能跳出此間恩怨,另有一片天地,豈不是好?晚輩確實是有心借此 事誇大後果,以提醒屈伯父做事當防萬一。最起碼來說,為了能細水長流,圖個長久,父 子最好是不要在一處危險所在。但說句實在話,在下昨夜之所見所聞,的確是沒有誇張。 ” 屈明德微微一笑,長長歎了口氣,道:“王世兄的為人,老夫自然明白。當日王世兄 說要帶小兒去洛陽遊學,老夫一時糊塗,沒有答應。說來慚愧,老夫這樣做,一來是舍不 得他,覺得原來沒能好好照顧他,對不起他苦命娘親的托付,另一方麵,也是雖覺得王世 兄氣宇軒昂,絕非肖小之輩,但畢竟尚隻是初識,不敢將愛子相付。那學文學武之說,其 實推托拖延之意居多。如今多日相處,王世兄出身高貴,師門也是人才濟濟,為人更是光 明磊落,乃是元兒之榜樣。若是元兒能跟隨左右,自然安全無虞。日後文武之中,元兒隻 要有一樣拿得出手,自然是我全家之幸運,又哪還管是哪一樣?現在既然出了這件事,雖 然也未必便是真要來尋仇,但不管怎麽說,也都是先防備一下的好。不知道王世兄可願幫 這個忙?” 王孫滿大喜,忙道:“老爺子如此信任在下,乃是對在下的無上褒獎,在下敢不從命 ?說實話,我也是曾有想,希望小公子日後什於周室,但現在想來,卻未免過於自私了。 正所謂天南海北,何處不可以造福於民?小子發誓,日後絕不勉強留他於周。”他原本還 曾覺得這屈明德行為怪異偏激,對他漸生疑慮,但見他說及屈元時真情流露,父子天性表 露無遺,又明白直說了對自己的一律,其意實在甚誠,不由得心頭微覺慚愧。因此,王孫 滿便也把自己心中當初所想倒了些出來,仿佛不這樣就覺得對不起對方。 屈明德搖了搖頭,苦笑道:“王世兄是什麽樣的人,我自然清楚,又何必去發誓?其 實說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將來他就算是仕於周,身為王臣 ,與諸侯比肩,又有什麽不好?他漸漸大了,也應該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了。男子漢大丈夫 ,總不能老是依在我身邊。隻盼他平平安安過此一生,為百姓造些福氣,莫要讓天下百姓 再遭我父子流離之苦,也就對得起他母親了。嘿嘿,總要把他留在身邊,又有何用處?” 王孫滿諾諾連聲。屈明德頓了一頓,忽然直直看著王孫滿,道:“王世兄,你看元兒 此去,將來真能平安過一生麽?”王孫滿心中一動,似覺屈明德此言中,隱隱有希望自己 擔保之意,不免微有躊躇。 他想了想,終於莊容道:“晚輩雖然年輕,但自信還能稱得上閱人無數。小公子親身 經曆苦難,兼且宅心仁厚,遇事多能為人著想,而且也極能原諒別人,此去定能拜得明師 。既得名師指點,日後定能造福一方,成就大器,老爺子自然也將名垂青史。這平安一生 ,想來不在話下。縱然小公子不能常侍身邊,這份天倫之樂,亦是少有人能及。” 屈明德甚是欣慰,道:“如此說來,小兒就要拖累王世兄了。小兒年紀尚小,遇事多 有不明,還望王世兄多多管教,千萬不可因心慈手軟而誤了教導。老夫先命人去準備盤纏 等物,過些時日,再找幾個仆人去送你們起程。”王孫滿謙道:“小子也不過一初學之人 ,何敢言及‘管教’二字?不過同學少年,共同求學,日後盼能同致大道而已。” 此事既然談妥,二人皆甚是歡喜。屈明德當即喚來屈元,道及此事因果。屈元雖然不 甚願離家如此之遠,但見父親說的甚是嚴肅,想起這確實也是形勢所迫,自己留此隻怕徒 增煩惱。相反,自己如在另外一處,敵人見不好一下斬草除根,反而對任何一方都會老實 許多。 王孫滿乃是王臣出使,雖然天子失威已久,但鄭既為周同姓,麵上自然仍需作做樣子 。若是王臣被劫殺於本國境內,其顏麵何在?故此一路,鄭人派來的車馬衛士斷不會少。 再加上王孫滿雖是年輕人,但也能算是一好手,這一路自然可保無慮。 到得周都,以王孫滿之交情,定可引致大名鼎鼎的公孫賢門下。那公孫賢乃當世奇才 ,相傳曾師承一位奇人,早在幾十年前就已是武林中泰山北鬥般人物,連手下幾位弟子也 早已名滿江湖。王孫滿所從之師太華仙客司天儀,便是其大弟子。因此,論及門庭之盛, 可說當今武林無出其右者。屈元若是拜於其門下,便是主要學文,亦是無人敢來冒犯。 隨後二日之內,屈府忙上忙下,盡是在行李收拾。屈明德無論盤纏隨傭,事事親自過 問,惟恐一事不偕,愛子之意顯露無疑,屈元也甚是依依不舍。再看那行囊之盛,真是傾 其所有,光大大小小的金錠銀錠,就裝了數匣之多,生怕兒子太簡樸會被人瞧不起。若非 屈元和王孫滿堅持,屈明德簡直都恨不得要把舉家仆婢都派去隨行,又哪裏會隻選兩個健 仆? 除此之外,還有眾多本地特產,乃是致謝王孫滿。另外,還有許多是托王孫滿打點公 孫賢門中之人用的,以便拜師和建立初始人脈。王孫滿辭之不得,隻得接受。又有湘地上 等絹書數匹,卻是屈明德千叮萬囑,日後要多寫家書讓仆人送回來,以寬其念。 屈明德雖是這裏的財主,其實也不喜穿華服來擺譜,是以平時屈元不喜華服,也就由 他。但畢竟這次是要出遠門,不比在家裏。那些大地方勢利眼之人往往很多,若穿著太過 普通,容易導致大家太看不起兒子。是以屈明德想來想去,還是硬給屈元準備了幾身好些 的衣服,還特地托王孫滿幫忙關照和說服。所謂人多好辦事,隨行之事雖然紛亂繁雜,但 眾人齊心之下,不下二日便已齊備。 這二日內,王孫滿也先去料理了些許剩餘之事。第三日一早,王孫滿屬下已按照吩咐 ,正式駕車來接,這邊屈府自然也早就打點好了一切。這二日間,屈元雖然偶有出神,但 他終究乃是苦水中長大之人,事事靠自己實是家常便飯,旁人隻需略一開導,他便回複如 常。但真正值此臨行之際,想到自己日後隻怕多年都難得回來探親,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下 淚來。 他本來從小缺少父母關愛,總覺得自己在爹爹眼中,似乎不如什麽別的事重要,父親 在他眼中也是畏懼多於親近。可是畢竟十多年父子天倫,今日一別,眼見父親就在這幾夜 間就又蒼老了不少,鬢邊白發更多,終是難以割舍。在如此漫漫長路麵前,那許多年來因 錯過了當初培育,而導致的父子親情間的絲絲距離,又算得了什麽? 屈明德亦是老淚縱橫,拉過屈元道:“元兒,你我父子逃難之時,當爹的沒能照顧好 你。當初……當初爹一天到晚想的都是……都是怎麽討生活,從來沒有好好寵過你疼過你 。不管怎麽窮,別人的孩子都象個寶,可是……可是你長這麽大,卻還從來沒有撒過嬌。 今天家境好轉,當爹的想多補償些時日,卻還是難以如願。爹是有錢了,可是……可是… …” 屈元熱淚盈眶,道:“爹,別說了,別說了。孩兒……孩兒……”說著已是哽咽不成 聲。屈明德歎道:“這麽多年來,你娘……你娘隻怕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爹從來不敢 設她的牌位,隻能偷偷去拜她,因為爹每每想起來,總是沒臉去麵對你那苦命的娘親。爹 對不起你,爹知錯了,爹一心想補回來,可是……可是今天卻還是不得不送你走。爹這是 為你好,盼你不要怪爹心狠……”屈元聽他提到娘,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觀者無不神 傷。 待得日中,王孫滿等終於上路。王孫滿知屈元少小離家,怕他酸楚,盡力陪他說話。 屈元畢竟也是少年人心性,加之幼年便曾多遭苦難,並無多少尋常幼兒離開父母時的那種 畏懼前途、無依無靠的感覺。因此,他心中雖然苦悶,但在王孫滿大力逗他開懷之下,也 很快便高興起來。他家資雖富,但畢竟是草民一個,並未坐過這種官宦馬車,是以對之極 有興趣。同時,兩邊由鄭國派來的衛士們兵甲鮮明,氣宇軒昂,亦有振奮精神的效果。 這一路竟出奇的平靜,原來擔心的那些強盜來襲、山雨襲人等等煩惱事,竟然一樁都 沒發生。看看行了已有二百來裏,想來那些強盜再狠,也不致放下原來的老本行,來幹如 此遠的買賣了。王孫滿心中寬鬆,心想:“看來確實是我們多心了。設想一人要是真想殺 人報仇,多半會隱秘行事,正所謂咬人之犬其實不叫。若是大叫大嚷,那除非是仇恨大極 ,而且優勢占盡、對方無處可逃。否則別人有了防備,卻又如何能下得手?再說聽那些人 說,當日強盜進犯銅礦時,因屈明德露了一手武功,群盜自思敵之不過,戰了一會便收兵 回寨,爭鬥不烈,所傷人命既並不多,自然也就無深仇大恨。再說了,他們一句話便嚇得 屈明德父子離散,也算是有了麵子,估計屈明德也會托人脈多加一點。既然如此,那又何 必再自尋煩惱,來與我等甲士硬拚?” 這日眾人來到一處景色明媚所在,王孫滿特地叫屈元一起去遊覽。屈元從小見景其實 不多,忽然見此氣象,不免甚是歡樂開懷,全然忘了疲乏。然而兩個仆人家和、家旺卻早 已是累得半死,死活托故不肯跟著再上山。等到二人在小山頂上賞了景致,略略休息時, 王孫滿忽然笑道:“屈老弟,你從小就叫這個名字麽?有沒有小名叫賤啊狗剩什麽的?” 屈元一怔,道:“沒有啊,我從小就是叫元兒的。王大哥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王孫滿笑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一時好奇而已。要知道我們那裏好多人都有小名,越 是大名取得尊貴榮顯,小名便取得特別俗,以應傳統。你看,大哥我其實排行老三,小名 就叫賤三。你爹爹從來沒給你取過賤啊苦啊什麽的小名麽?” 屈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建立’的‘建’呢,原來卻是下賤的賤 。不過這取賤名……究竟是為什麽呀?”王孫滿微笑道:“我們那裏的通常傳說,野鬼特 別嫉妒和看重命好名好的人,往往在他小的時候就加害,讓他染病什麽的。取個賤賤的小 名,便是騙鬼之意。”屈元哈哈笑道:“這可奇了。難道連鬼神之類的,也能欺騙麽?” 王孫滿道:“其實世人未必真是在騙鬼神,大半乃是在騙自己而已。不過說也奇怪, 盡管世人自己也明白許多事隻是自己騙自己,但騙這一騙之後,卻又往往就真能心安理得 許多。你現在覺得可笑,那是因為你其實還是沒有長大。” 屈元似懂非懂,道:“真的是這樣嗎?”王孫滿一笑,道:“當然這也不一定。反正 等你長大之後,一切就都明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一行人行過南陽驛站、銅馬驛、天元驛等許多驛站,每到一處,王孫滿便拉眾人於附 近遊覽,是以行得甚是輕鬆。後來出鄭入晉,前麵又有新的軍兵前來接應。王孫滿見迎接 之兵人歡馬躍,冠蓋華美,知是晉國也已知道了自己行程,心下更喜。但王孫滿也明顯有 所感覺,覺這些接手之人雖對自己也還算有禮,但畢竟因為來自大國,遠不如鄭國衛士對 自己那般真心恭敬。他想到這裏,心下不免又暗暗感慨起周室之衰來。 眾人歇息時,王孫滿略略與他們攀談了幾句。原來他們此來,乃是因前麵行程處是棲 鳳嶺,山高林秘,近年來常有強人出沒,是以才特地新加了些人手,以送這一程。屈元不 會武功,於這些砍殺之事不甚感興趣。因此,他一路上不是執書獨閱,便是四望風光,倒 也自得其樂。 其實王孫滿自己既然出行,當然也還是對這些有所準備的。現在晉國地方官長加派人 手來護送,一來是顯其友好之意,二來也是怕萬一在晉國這號稱強國的地界出事,那丟人 可就丟得分外的大。護送官兵眼見己方人多勢眾,知如此防備之下,賊人定然不敢來犯。 因此,此行實際上便如陪官長富豪出遊一般,根本沒有搏殺之險,而且若是行得高興,沒 準還能得些賞錢。如此之下,自然願來的人更多。比如這一群衛士,便有三五十人之多, 一到驛戰就人人放縱,開杯暢飲,甚至眼看過了棲鳳嶺,他們居然還是死活不肯告辭。他 們一個個都說,雖然老爺說隻需送到這裏就行了,但自己等不放心,還是要來幫忙多送一 程。王孫滿自是心知肚明,但也隻能多付銀兩款待,以示“感激”。 這一日眾人已到了靈壽驛,說起來離那所謂的“危險”之地已一百多裏。但那些熱心 衛士們,卻依然是絲毫也無去意,一樣酒肉喧鬧。那兩位統領軍官中的丁統領道:“說起 來這些毛賊,也還真是隻會欺負弱小。尋常小官行過,總是被他們擒獲。象我等今日浩浩 蕩蕩,要跟他們搏殺一番,他們反而不敢來了。要不是他們奸詐狡猾,我們放心不下,不 好太過大意,大夥早就回去了。”王統領笑道:“丁統領,不是他們膽子小,是我們的威 風大。那些盜匪不過是些窮瘋了的小民,哪能跟我們這些真刀真搶訓練出來的甲士相比? ” 丁統領放聲笑道:“正是。其實那些毛賊本來不配由我們哥倆出手,手下隨便幾名兄 弟,就已經能打發了。這次我們出馬,其實乃是鄙國國君禮待天子之臣。對了,想來日後 天子也說不定會有封賞。”王統領笑道:“那也未必。其實呢,那些毛賊本來就不堪一擊 ,有的甚至還拖家帶口,能成什麽氣候?依我看,便前麵這些兄弟也是不用來,就王孫滿 王大人自己就能料理了。我們來,也不過是把他們一個個的狗頭砍將下來,換幾個小錢而 已。” 王孫滿知這二人言語間除自誇外,還隱有討賞之意,不由得微微皺眉,但卻也沒辦法 。可偏偏他們之桌就跟自己相鄰,卻也沒法裝作沒聽見。他歎了口氣,轉頭望去,隻見那 些普通衛士倒還好,大多隻是悶聲吃喝。可這二位統領大人,既是身軀沉重,偏還腳步輕 浮,似乎根本就沒練過幾天武。 王孫滿心頭著惱,暗想:“人說酒囊飯袋之徒事最多,而且也最難伺候,還真是不錯 。”當下叫仆人取了幾千錢送至桌上,堆起笑臉向那兩位統領笑道:“二位將軍說的是。 想那些毛賊如此貧弱,又怎麽用得上勞動各位大哥親自出馬?說起來這次各位兄弟們肯來 ,乃是給了在下天大的麵子。在下這裏有些小小意思,實在是不成敬意,就權當請二位將 軍和兄弟們喝幾回茶了。還望各位不要嫌棄才好。” 那丁統領見他乖巧,與王統領對望了一眼,笑道:“王大人說哪裏話?我們不過是陪 王大人和小公子出遊一趟,乃是美差,卻怎麽好領大人之賞?”口上雖然客氣,手上卻已 將那些錢攏到了自己這邊,但口氣上畢竟有禮了許多。四麵那些軍兵也齊聲稱謝。驛站中 人見王孫滿出手豪闊,端茶送水也更加勤了。屈元心下生厭,忽然似是喃喃自語道:“唉 ,如此貧弱的小毛賊,卻居然也要勞動這麽多人一起出馬,他們可也太受抬舉了。” 他這話本來極是輕微,丁統領喝得甚多,又在喧嘩之餘,便沒加注意。不料那王統領 喝得尚少,勉強聽了個大概,似乎覺得語氣有些不對,立刻砰地一拍桌子,大叫道:“小 公子可是在諷刺我等麽?”他這一聲甚大,周圍眾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人人都看著他。 王孫滿忙陪笑道:“王將軍怕是誤會了。在下這位屈老弟口音與本地有些不同,他的 意思是說,各位大哥不但給了在下麵子,便是那些小毛賊們,能被二位將軍所擒,也是他 們的福氣和麵子。隻是他們居然不來,錯過了這一好機會,實在是有些不識抬舉。”說著 便端起酒杯向王統領敬酒,同時向屈元連使眼色。屈元說了之後,也有些後悔,急忙唯唯 相應。 那王統領本來也沒聽清楚,一聽這個,自己也覺得甚有麵子,便一飲而盡,哈哈笑道 :“這話說得不錯!說起來那些個毛賊,本來就多是鄉野之人,乃是隻配被那些鄉練斬首 的。若是能碰到老子的寶刀,乃……乃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他痛飲之餘,舌頭 已是不大靈光。 那丁統領也頗有醉意,跟著笑了幾聲,卻又道:“不過說起來,那些毛賊中間好象有 個凶頑之徒。聽說其原來乃是鄭楚一帶之人,武功還真有兩下子,好象有些不好對付。他 帶著一幫刁頑之民,竟然專劫官長,而且還放話說殺光這三百裏的……髒……的……的… …官。他娘的,簡直把俺們不放在眼裏,真是豈有此理。這次他們要是敢來,我們說什麽 也要讓他們知道知道,就他要想跟我們比試,那還根本不配。”忽然又指著屈元道:“可 惜啊可惜,這……這位小公子錢財雖多,卻好象帶點鄭楚之地口音。要是他們借口看在同 鄉份上,非要放過你,那我們便少了次立功機會了……” 屈元心中不悅,便又想要出言諷刺,但終於還是被王孫滿示意止住。他心頭實在厭惡 極了這些人,簡直恨不得他們馬上滾得遠遠的,實在無法如王孫滿那樣,竟然還能跟他們 時不時地笑談幾句。 屈元無奈之下,隻好扭頭過去不看他們,但耳邊的那些自吹自擂的話,卻還是不住耳 地傳家過來。他氣極無奈,隻好托言如廁,過了好一陣,這才慢慢平息下來。一時間,他 簡直覺得便這廁中臭穢,也比處身在那二人身邊要好得多,不由得更是打心底裏佩服王孫 滿。 但廁所終不是久居之地,等到後麵一位仁兄要用時,屈元也就隻好出來,這才暗罵自 己笨:“要躲他們,也不用躲在裏麵呀!這外麵不是也行嗎?唉,我可還真是被他們給氣 糊塗了。”他正自好笑時,忽聽那邊似乎有些騷動。等鑽回空地一看,卻見一個老乞丐正 一跛一跛,畏畏縮縮地向那店家乞討,嘴裏似乎還在說“哺饑飯”“哺饑積德”之類的。 那店家勉強給了他半個冷饅頭,正在打發他走。那老乞丐兩口就將那饅頭吃了,顯然還依 然餓得慌,又過來向眾兵丁侍衛乞討。但眾兵和侍衛都似完全沒有聽到一般,都是掩著鼻 子嗬斥他快走。 屈元自小經曆苦難艱辛,深知餓肚子之人看著正美酒佳肴、大肆享用之人時的感受, 正要說話,卻聽王孫滿道:“老人家,這裏有幾個饅頭。”那老乞丐大喜,急忙過來伸出 青黑之手便要拿,一股淡淡的臭穢之氣立刻襲了過來。 王孫滿眉頭微皺,正要將饅頭放到他手上,旁邊那正醉熏熏的王統領忽然一抽鼻子, 罵道:“他娘的,怎麽這麽臭?”他一回頭,發現這老乞丐竟然已到了自己身側,頓時一 拍桌子,怒道:“老混蛋怎麽敢跑到這裏來敗老子的興?還不快滾?” 王孫滿將饅頭放落那乞丐手上,道:“老人家,你還是快走吧。”不料那老人忽然身 體一歪,摔倒地上,那饅頭也滾落地上被人踢得遠遠不見。原來那老人身邊的丁統領看他 不順眼,一腳踢將過去,居然還踢得甚是敏捷。王孫滿本待阻止,見此情形,吃了一驚, 暗道:“不好,我這眼力可還真是有待長進。他雖然武功不甚好,但也實在並無我想象的 那麽不堪。王孫滿啊王孫滿,你怎麽可以因為討厭一人,就故意低估他?爹的訓戒我難道 忘得這麽快?” 那丁統領酒勁發作,一腳腳怒踢過去,口中怒道:“他媽的,老乞丐竟然跑這裏來敗 興!難道不知道老子是官嗎?三天不打,就忘了痛?”那老乞丐苦苦求道:“官長發發善 心,老兒一路行乞過來,聽說此地有哺饑飯,不知該當回避官長,請官長饒命!”王孫滿 正要出手,卻被王統領拉住,隻聽他含糊不清道:“王大人,這些乃是刁民,專會在你高 興的時候來敗你的興。不好好揍他一頓,哪能管三個月清閑?” 王孫滿推開他,正想攔住那丁統領,不料卻被那丁統領一下撇開。本來以王孫滿的身 手,若真要用力,丁統領絕然撇不開他。但他眼見丁統領大醉之態,出力甚重,兼又是怒 極之下,自己若是使大力,極可能當場便跟他打將起來。王孫滿無奈之下,幹脆也向那乞 丐踢了一腳,隻這一腳在勁力上使得有些好處,暗中將那乞丐送得滾開了幾步。 那丁統領一腳踢空,整個人幾乎跌倒,這才勉強停了下來,順勢朝王孫滿望了一眼。 王孫滿急忙對那老乞丐喝道:“老頭,既然有官長不高興,怎地還不識趣?還不快滾?” 說著便又是一腳,將那老乞丐踢得滾得更遠。那丁統領醉意極濃,看過來的那一眼其實乃 是無心,並非是識破了什麽。這下他見老乞丐又被踢得甚慘,哈哈大笑道:“原來……原 來王大人也是明白之人,武功也還有兩下子。嘿嘿,先前我們還以為你隻是個娘娘腔呢。 ” 那老乞丐被踢得滾到一邊,抖抖站起。屈元想要去扶他,卻被王孫滿示意停止,隻好 也拿了兩個冷饅頭,朝自己那邊茅廁一方的草地上扔了開去,喝道:“要饅頭?那裏有! ”眾人見是茅廁之旁,都是哈哈大笑。一人笑道:“不錯不錯!趁現在還沒野狗,還不快 點去?” 那老乞丐爬將起來,一拐一拐挨將過去,抖抖地拾起那兩個饅頭,慢慢而去。這邊店 主則急急忙忙又擦又衝,連連向眾人道歉,大罵自己沒注意,導致放了個老乞丐進來敗興 。王孫滿歎了口氣,拉屈元坐下,輕輕道:“屈老弟,這樣的事,你以後還會經曆很多的 。出來曆練,不光要自己受苦,還要能多看多知別人之苦,更還要學會怎樣去對待一些不 平之事。世上之苦事,不是都能隨便亂救的。一但弄錯,隻怕不但救不了人,反而自己也 遭殃。這裏不比莊子裏,凡事還是要小心些,隱蔽些。” 屈元看了看正在那邊大笑的人,歎了口氣,垂頭喪氣道:“我知道。”忽又悄悄道: “那老乞為什麽嚷嚷哺饑飯?那是什麽?”王孫滿悄聲道:“相傳幾年前,晉國的相國趙 盾出遊時路過這裏,看見有一個人在地上昏迷不醒,就叫人把那人叫醒,卻是一個餓暈倒 了的人。趙盾心生憐憫,就命從人給了他一簞飯讓他吃。不料此人雖然餓極,吃前卻先拿 出一個小筐,把飯菜先裝了一半,然後才吃剩下一半。趙盾很奇怪,問他為什麽。那人說 :‘我遊學在外,已經三年了,一直無法回來,不知道老母是不是還活著。現在我已到了 離母親不到十裏的地方,要是天幸母親還在人世,也好讓她老人家能飽上一頓。’” 屈元讚道:“這人真乃一條漢子!後來呢?”王孫滿道:“後來趙盾也甚是感動,就 讓他直接先把所有的全都吃飽,然後又給他裝滿小筐,讓他帶回去孝敬老母。從那以後, 此地的乞丐在求人的時候,就經常會將別人比作相國,以多求他們給自己點‘哺饑飯’。 隻是……”屈元奇道:“隻是什麽?”王孫滿低聲道:“隻是近來此地多遇旱澇,又遇新 官到任,急需搜刮。人民更窮之下,無以施舍,對這反而更加反感。有人甚至覺給他們東 西能觸黴運。” 屈元吃了一驚,道:“真乃豈有此理!不給也就罷了,居然……”王孫滿一把捂住他 嘴巴,示意他低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爭端。王孫滿見那兩人似乎沒聽見,這才放下了心 ,道:“也不能這麽說。他們也是窮極無奈,自己跟乞丐也差不了多少。”屈元憤憤道: “這兩位大將軍,似乎跟乞丐還是差不少罷?”王孫滿歎了口氣,道:“算了,別再說了 。” 等那二位統領醉臥又醒,眾人才繼續行路。待次日又到一個驛站時,離晉都的路程已 比離棲鳳嶺的還要近,但這二位將軍卻還是不肯離去,照樣在那裏大吃大喝。王孫滿暗暗 搖頭,但也沒有辦法,隻好暗暗先做了到時給他們路費、打發他們回去的心理準備。他勉 強笑臉相陪,忽然心頭又想:“不好,我是不是太大方了?他們要是總也不走,那可怎麽 辦?” 那丁王二位將軍自然是不管這些的,照樣是大吹大擂自己義氣多高,不管山高路遠都 要護送客人到底。他們先還時不時吹捧一下王孫滿為人義氣,重友輕財,但不多時後,二 人照舊又是胡話越來越多,哪裏還顧得上順便說別人的好話?一時間,二人都是爭相吹噓 自己等這一趟辛苦義氣,雖然毛賊不來,自己等失去了升官發財的機會,也還是無怨無悔 。 王孫滿正自跟屈元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暗暗歎氣,忽覺似乎有些不對。王孫滿急忙 轉頭來看,卻見一個粗豪大漢不知何時起,竟然已站到了身旁,而且還正冷冷地看著那丁 統領。王孫滿一驚,直覺便覺有些不對,正要站起喝問,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竟然站立不 穩,跌坐回椅子上,隻是神智還勉強清楚。 王孫滿心頭大駭:“我怎麽反應如此遲鈍?甚至連站立還頭暈?難道我中了蒙汗藥? ”那丁統領尚自絲毫不覺,兀自道:“老王,老王,這升官發財之機,何日才來?”那人 冷冷道:“機會現在就來了,隻是你恐怕已經抓不住了。” 王孫滿慢慢道:“客人尊姓?”那人看了看他,冷笑道:“我便是你們口中那悍匪之 頭。你或許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靈名毅。你們這些狗官,日後 盡可派發布告,抓我便是。反正布告已多的是,再多幾張又有何妨?” 這時候王孫滿才發現,周圍之人大都已軟倒在了桌上。隻是自己內功較深,屈元進食 較少,二人尚能勉強清醒,但也都是身體無力。那靈毅身後也已來了幾人,都手持刀劍望 他示下。後麵有個把士兵掙紮著要起來的,都被這幾人拳打腳踢,接著便暈迷不動了。 靈毅見那丁統領和王統領已是暈得甚深,已聽不見自己說話,便走上前去朝他二人狠 狠打了幾個耳光,又抬手朝王孫滿搧來。王孫滿身體無法運功,隻能本能地一閃。幸好這 一掌卻也隻是靈毅泄憤之舉動,並未用身真力,隻這一閃便避了開來,未能掃中臉頰。但 王孫滿渾身已如軟泥,這一竭力之閃導致把握不住重心,直直摔倒在地。 靈毅一擊未中,心下微奇,看了王孫滿一眼,嘿道:“這小子中了我的迷藥,竟然還 能躲開我這一掌?嘿嘿,若是清醒,或許還可與我一拚。……老趙,過來認認人,看看哪 個是哪個?”他一發話,身後許多人都是一聲聲呼了出來:“老趙,出來罷!” 過了片刻,一名老乞丐一拐一拐而來,卻竟然就是那名討饅頭的乞丐。隻是其神情依 然甚是緊張,總在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看。旁邊有人笑道:“人已經全麻軟了,還怕什麽怕 ?”那老趙尷尬一笑,道:“還是以防萬一才好。”見眾人扶起倒在地上的王孫滿給他認 ,立刻道:“就是此人給了我幾個饅頭,但後來見長官發怒,卻又附和起來,還踢了我兩 大腳。” 那靈毅點了點頭,道:“以我親自所看來說,此人應該不是真想踢你。否則以他身手 ,不論哪裏隨便一腳,你隻怕就已沒命了。”那老丐一怔,恍然大悟,道:“是,是,也 有道理。那看來他開始給我饅頭,也不是假的了。” 旁邊忽一人道:“但他看不起老趙,卻也不能輕饒。”老趙道:“我……當時很髒, 也許不能怪他。”又一人忽冷冷道:“你現在不髒麽?我們能聞得,他怎麽就聞不得?” 這話撩起了眾人心底之痛,立刻便有許多人都附和起來。 靈毅目光閃動,轉過頭看了看王孫滿,道:“你雖然也是官宦人家,乃是吃民脂民膏 長大,終於也還不算是酒囊飯袋。今日我便不難為你,放你一條生路。隻是你的多餘之財 ,卻是不能給你留下。”王孫滿似乎想說什麽,但看了看群情激昂的眾人,終於還是什麽 也沒說。 靈毅轉身瞪了那丁統領和王統領一眼,冷冷道:“這兩人卻實在是飯捅。其身為統領 之人,竟然這麽快就軟成這樣,簡直連手下都不如。他二人說我與他們不是對手,可還真 是不錯。”說著一腳踢去,桌椅一震,那二人都軟軟摔倒在地上,卻還是一無所覺。 靈毅接過手下遞過來的一柄刀,望空虛劈了一下,恨恨道:“你們這些狗官,當初把 我們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可曾預料到今日?連年饑荒,我們窮得吃草根吃樹皮,你們卻 吃民脂民膏吃得這般肥壯!當日你們若肯放糧幾日,又何曾會有今日之事?你們可曾想到 你們吃的就是我們身上的肉?今天我若不讓你們這些狗官一寸寸好好受些苦,我便不姓靈 !”他說罷,也不見怎麽揮手,隻刀光一閃,那丁統領和王統領便齊聲慘叫,頭上鮮血淋 漓。原來他們雙耳已被割下,劇痛之下,終於還是被痛醒了。靈毅身後的人都齊聲歡呼, 便有人去將那二人提起,在椅子上擺得坐得端正,似乎要讓老大更加悠閑地來整治他。 靈毅冷笑一聲,卻先看了看眾倒地之人,冷笑道:“不忙不忙,且待押回寨再慢慢收 拾他們兩個。那店家就算了。但照規矩,凡不給老趙饅頭的狗官兵,都起碼要掉兩隻耳朵 。”他頓了一頓,忽又轉身向屈元走了過來,看了屈元一眼,見他年紀雖小,卻衣飾華麗 ,哼道:“象這等膏粱子弟,全不知民活之苦,整日裏隻知道乘肥馬,衣輕裘,養尊處優 ,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若是留下來,隻不過又多耗幾十年糧食而已,不如宰之。” 王孫滿急道:“他是我朋友!”他一說話,旁邊立刻噓聲大起。靈毅笑道:“朋友? 這兩個狗官,不也是你朋友麽?老趙,就是這小賊侮辱你的吧?”屈元急道:“我不是侮 辱他,是想辦法給他吃的!”靈毅心頭一動,但見屈元一喊之際,身上珍飾振動,越發顯 得和老趙對比明顯,心頭大怒,喝道:“誰能信你這等紈絝子弟?你以為我們是窮人,就 不配有尊嚴了?我把饅頭扔在糞坑邊叫你去吃,你會感激我還是恨我?”眾人一聽,更是 惱怒萬分,便有人道:“他一定是官長子弟,難道要留他長成貪官,害人之後再殺麽?” 王孫滿急得滿頭大汗,大叫“不是的!不是的!”。但那靈毅充耳不聞,隻是惡狠狠地朝 屈元行了過來。 屈元見靈毅兩眼中凶光大露,大踏步而來,心中更急,道:“我雖然是富家之子,卻 不是紈絝子弟!”靈毅嗬嗬笑道:“當今天下,富家之子中,又有幾人不是紈絝之輩?你 絲毫不會武功,顯然也是從來沒下過什麽苦力。既然整日裏寄生而活,日後長大便是吸血 官長!你也配稱自己不是紈褲子弟?哈哈,哈哈!”那些身後之人也是哄然而笑。 屈元知道辯解無用,忽然朗聲道:“種蘿卜當選秋霜之際;櫨筍當收於晚春;青菜霜 露之後最佳;孵蛋時需睬水辨生;喂牛要五料俱全;飼羊需……”靈毅一怔,聽他所言確 實是農務之理,象是要長期親身務農才能通曉。可這小孩一身華貴光鮮,卻是無論怎麽看 ,也實在不象是日常從事這些農活的農家子弟。靈毅遲疑了一下,暗道:“是了,定然是 他是從農書上看來的,現在為了保命,立刻便背了出來。”但又想:“即便是從書上所的 ,這麽一個小孩能知道這些,卻也不易。” 他心念動處,忽然抓起屈元之手看了一看,卻見其手上隱隱約約有幹活留下的繭,而 且很顯然跟練劍練掌的繭不一樣,這可是完全冒充不來的。靈毅心中越發奇怪:“這個還 真是邪門了。莫非他還真不是紈絝子弟?”但再一看屈元那比王孫滿還要貴重的衣帽,心 頭實在是怎麽也想不通,這樣的人,怎麽偏偏還能生有幹農活的繭?一時之間,靈毅幾乎 都疑心是不是自己也被麻暈了。他自不知屈元從小經曆坎坷,若論經曆之慘,隻怕還在他 之上。但說實在話,即使換了任何一人,親眼見這些農活之繭長在衣衫如此華貴之人手上 ,那實在是沒法不覺得邪門。 靈毅思之不透,轉身揮了揮手,手下那些人便紛紛開始動手。他們都很熟練地從那些 倒地的官兵身上解下值錢之物,但每搜一人完畢,便會朝那人身上猛踢一腳。到得後來, 又把他們都捆作一串。丁王二人,卻是分開單獨捆綁。 靈毅嗬嗬冷笑道:“我等本來是隻劫財物不殺人的,最多也就是割下耳朵而已,但今 日你二人卻是不同。你二人自己想想,你們成天花天酒地,現在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論 起耗的糧食,隻怕已比十個人四十歲的人耗費的還多。你二人如此活法,實在有傷天理太 多。我代老天將你們收回去,幫你們少活幾天,便算是你們積德。”說罷舉刀便砍。 忽聽“當”的一聲響,靈毅的單刀竟然被蕩開。靈毅大驚,連忙順勢一轉穩住刀勢, 轉頭一望,卻見眼前居然多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那青年冷冷地看著靈毅,腰間佩劍輕 輕晃來晃去,似剛才就是他以這未出鞘之劍,震開了靈毅單刀。靈毅怒道:“閣下是誰? 卻為何要來多管閑事?”那青年仰天長笑道:“我是誰,似乎還輪不到你來問。我倒是要 問問你,知道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那丁統領和王統領喜道:“韓公子,是你!” 那韓公子忽然怒瞪了他二人一眼,丁統領和王統領都立刻臉色如土,低下了頭。那韓 公子冷冷道:“你們還一個個有臉來喊我?你二人我雖然是要救,但說起來,便讓他殺了 你二人也不為過。我先前一直不現身,就是要讓你們吃些苦頭,以後也好收斂些!不然的 話,你們可都知道,我七叔便對趙相國,也毀過車斬過使的!”那丁統領和王統領聽他如 此不客氣,眼中微現憤恨之色,但更多的卻還是畏懼。 王統領小心翼翼道:“韓公子,窮山惡水專出刁民,他們……”忽見那韓公子正目光 如刀,直視自己二人身上的衣服和眼前的酒桌,立刻住口。那韓公子冷笑道:“那你們是 不是還知道,是誰把這裏變成窮山惡水的?窮山惡水專出刁民?我看是窮山惡水專出富官 !”王孫滿心念電閃,忽然大悟:“這定是晉國韓趙魏三族中,韓家年輕一輩的公子韓無 忌。他一家在晉國地位尊崇,他自己也極有才華,是以年紀輕輕,便被這些統領們認識。 ” 韓無忌不理丁統領和王統領,轉身向靈毅道:“閣下做的是盜匪之事,口氣卻還真是 廣大。若說是方圓百裏無人能製你,在以前隻有這兩個飯桶的時候,或許還不錯。但既然 今日我奉趙相國和家父之命巡遊各地,你這話就不免有些太言過其實了。”靈毅知道自己 遇了平生勁敵,完全不回答,隻是緊握著刀死死盯著對方。韓無忌微笑道:“我想你也知 道你不是我對手。這樣罷,你束手就擒,或許還能少受一番痛苦,也免得我麻煩。” 靈毅大吼一聲,揮刀直進,正是中原流行的馬王刀法中的“一刀斷流”。但由他使將 出來,其威勢比之尋常江湖彪師、俠客威勢要大得多,劈出時風雷作響,顯是內功已有火 候。王孫滿雖然無法運功,但眼力耳力尚無大損,一看這刀勢,便知道這靈毅武功屬剛猛 一路。隻是靈毅武功似乎過於剛猛,施用過於費力,變招有些不易。自己若是清醒,當可 施展輕功與他周旋,要贏他需在百招左右。這韓無忌是自己同輩中有名的高手之一,威名 早已響徹江湖,但武功究竟如何,卻也是沒多少人見過。這此對敵,自是一個好時機。 韓無忌並不拔劍,身子隻是微微一動,竟不知怎麽的移開了半尺,堪堪避開了這一刀 ,笑道:“不錯。”這比武爭鬥中有句名言,乃是“寧砸十下實,不砸一下虛”,說的便 是若是勁力使足卻又砸空的話,那便比跟敵人拚命硬抵還要吃虧十倍,乃是武道大忌。 靈毅雖然知自己這一下未必便能砍中敵人,但想來也是敵人出劍隔檔,自己便可籍機 變招,卻萬沒想到敵人隻是輕輕一閃,便完全避開了自己這一招。他慌亂之下,連忙就地 一滾,消了刀勢,同時使出地堂刀法中的“盤古開天”護住頭臉。韓無忌卻並不乘機追襲 ,仍是負手一旁,連劍柄都沒摸。 靈毅定了定神,忽然又揮刀橫劈。這下雖然仍是馬王刀法,但卻並未一如刀法中所強 調的“力大刀沉”,而是保留了三分回勢。韓無忌一閃身,順手已拔出了佩劍,一下擋開 ,口中讚道:“小子居然一招之下,就知道變通,莫非不是楚蠻?” 屈元父親本可說是楚人,聞言立刻大聲道:“無數人言惟楚有才,你卻為何如此蔑視 楚人?”那靈毅聞聽此言,也是怒發如狂,揮刀進襲,竟然已無開始時候的窺探比試之意 ,全是拚命的招術。韓無忌邊招架邊笑道:“原來那位小兄弟也是楚人,還念念不忘故土 。” 屈元道:“我非楚人,但我家住在鄭楚邊境,所見楚人也不少。” 這時候隨同趙德威之後的一些士兵,已用冷水淋浸眾人頭頂。王孫滿等都慢慢清醒過 來,隻是眾人看場中鬥得激烈,都隻凝神觀望而不說話。靈毅手下居然也並不逃走。韓無 忌又擋幾招,忽然清嘯一聲,劍交左手,右手忽在靈毅刀背上彈了一下。靈毅手臂劇震, 手中之刀便如要脫手飛出一般,當下不及思索,盡力前傾握住刀柄。但韓無忌彈指之舉正 是要他如此,見他身體前傾無暇顧及側麵,左手平翻之下,劍鋒已輕輕擱在了靈毅的頸上 。 靈毅麵色慘白,拋去單刀,閉目直立。韓無忌收下劍來,微一示意,兩邊軍兵上前將 靈毅捆綁了起來。靈毅任他捆綁,並不掙紮。隻聽韓無忌道:“我已知道你叫靈毅,不知 是不是真名?你敢殺官長,想來是徹底要跟衙門對著幹了?”靈毅怒道:“什麽真名假名 ?我就是真人要做此事!隻不過這些事都是我所做,與周圍這些鄉民無關。”韓無忌笑道 :“你當我是瞎子嗎?這麽些人都供你使喚,說他們無關,隻怕是連丁統領王統領他們都 不會被騙。” 他隨行兵丁都是哈哈大笑,丁王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隻能裝作沒聽見,忙著指揮自 己手下去幫忙,將靈毅的那些同夥綁起來。靈毅後麵那些人紛紛道:“大哥,我們生死同 體,早就過命的交情了,還怎麽說這等話?事是我們一起做的,今天既然失了手,自然是 大夥一起共擔。焉有大哥一人頂罪,我等拍屁股便走之理?” 靈毅怒道:“兄弟們,你們不過是分些錢糧活命,真正打架搶劫的事,從來都是我來 幹的。你們何必來自認,去受攬砍頭之刑?”一人道:“兄弟們雖然打不得架,但平日裏 搖旗呐喊,以壯大哥聲勢也是有的,說起來這事怎麽也算得上有一份。”又有人道:“若 非大哥,我們早都餓死了。如今多活這些時日,已全是賴大哥之福,哪能死時不陪?”靈 毅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聽一人道:“大哥,縱是他們放我們走,我們卻又能走到哪裏去? 隻要還是這群官長當官,沒了大哥,逃沒得逃,劫狗官也沒得劫,我們還不是一樣得餓死 ?” 靈毅厲聲喝道:“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做,與我這些鄉民無關!便是這老趙,亦是我 逼迫,方才答應入夥的。你們需當隻究我一人!”那丁統領冷笑道:“你自己當然是五馬 分屍,自身都難保了,還能對別人指手畫腳?你剩下的這些嘍羅們盡是些刁民,放他們回 去,難道還繼續讓他們當強盜麽?”韓無忌冷冷看著眾人,似乎是一點都不關心。 王孫滿忽道:“他們不過是些窮極了的饑民,隻要能有口飯吃,自然便不是盜了。況 且民為萬事之本,災年之時,貴地若能開倉放糧救濟,自然便民多盜少。他們能活命,日 後還不是又能交租?各位何必隻重一時的儲糧蓄稅,而忽略萬世之利?” 那王統領冷笑道:“本地上報從來都是糧米之鄉,好幾任官長都靠此升遷,從沒聽說 開倉放糧、施以救濟之事。再說了,這些刁民從來都是得寸進尺,當初趙相國給了一人一 次飯,他們便天天來要,便如我們欠了他們似的。若是給他們開倉放糧,他們還不以為倉 庫裏的也都該是他們的,搶起來更無顧忌?更何況這些人已經身犯死罪……” 屈元忽道:“這些人攔路行劫,似乎並未傷害人命,顯與平常殺人越貨之強盜不同。 依我看,他們也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縱然有罪,亦是罪不致死。況且今日情形大家也見 了,他們人人不避生死,乃是血氣之民,並非見利忘義之徒……”說著向丁統領王統領看 了一眼,見二人已向自己怒目而視,又道:“日後或者能為國家出力,也說不定。若是今 日能隻究首犯,赦免這些人眾,施以少許米糧,其餘盜匪聞之必然星散。這是隻略施恩澤 ,即可平全國之盜匪的美事,又何樂而不為?”丁統領怒道:“他們割了我們耳朵了,你 瞎眼了?” 屈元怒極,一句“沒砍你們腦袋就算好的”險些脫口而出,還好勉強忍住。韓無忌哼 了一聲,道:“黃口小兒,居然也說此等大話。不過這開倉……”王統領看了看韓無忌, 忽又轉過來大聲道:“本地並無救濟之法令,擅自開倉開庫,不但不值,其罪便是韓大人 也承擔不起。”他二人曾被這些鄉民踢了幾腳,心下恨之入骨,巴不得他們全都死去,是 以索性用話把韓無忌也套住。 王孫滿歎了口氣,默默不言,場中一時沉默下來。屈元忽然大聲道:“今日我來開倉 放糧!”說罷叫來還躲在角落裏的家和、家財,道:“我們隻留去洛陽的盤纏和束金就可 以了。你們倆個,把這些多餘的都分給他們。隻要他們每人能買到一頭耕牛,便能安家立 業。”那倆仆人麵露難色,道:“這……”屈元怒道:“還不快去!”二仆隻得應聲開分 。 那些站立的人都不肯接受,但靈毅卻忽然點了點頭。那些人大是詫異,但還是伸手收 下。 丁統領轉向韓無忌望去,見他並無阻攔之意,忙道:“韓大人,這些刁民乃是有天生 的習性,若是放虎歸山,日後定然匪患不絕……”趙德威忽然狠狠煽了丁統領和王統領兩 個耳光,怒道:“甚麽刁民習性?什麽盜匪不絕?我看你們天生有把人逼成刁民的習性, 這才是真!隻要有你們,這裏便永遠都會盜匪不絕!”他這下下手奇重,那丁統領和王統 領被他打得臉頰腫起老高。但二人見韓無忌這下動了真怒,卻也不敢伸手去捂。 韓無忌冷笑一聲,轉過來道:“王大人和這位小兄弟隻管放心,這些小民倒確實是饑 寒所致,並無大惡。在下便便宜行事,今日不會多難為他們。但是他們得跟我們去本地登 記戶籍,日後才好做平民。這靈毅乃是首要鼓動之人,卻是不能輕放。不過他似乎也還有 些氣概,在下準備將他帶回去,麵見主上和相國,請父親幫他爭取戴罪立功的機會。但是 不是能得準奏,就要看他運氣了。” 屈元還待說什麽,王孫滿已道:“國法不可輕廢,這個已是難為韓大人了。”韓無忌 一笑,續道:“小公子破了財,這些人走了運。本來是要搶的,這下可好,幹脆雙手送給 了他們。對了,在下先前所說浴猴而冠之語,本不過玩笑,小兄弟不必認真。小兄弟如此 年紀,便已有如此胸襟,哪怕異日不遂王霸之業?”說罷哈哈大笑。 屈元心中一震,不知怎的,竟對他隨口而說的“遂王霸之業”甚是反感,連忙岔開道 :“其實家父所付之資,乃是過於豐足,行路之際反恐不便。如今散之於眾,於我無損, 於人有益,自是功德。況且即便是我等願散資財,若無韓大人氣量如海,先擔下這一宗風 險責任,這些饑民又不知道要受多少苦處。” 韓無忌似乎並無覺察,隻是笑道:“小兄弟過謙了。在下食君之淥,忠君之事,想法 安民,乃是份所當然。嘿嘿,小兄弟小小年紀,便能看透錢字,超脫世情,慨然相助,卻 是令我等大人汗顏。”屈元歎道:“我從小吃過苦,知道窮人的苦處,是以對他們格外同 情些。再說這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有手有腦,總能再來,怕個甚麽?” 韓無忌道:“小兄弟年紀雖輕,行事卻似已飽經風霜,雖然富足,卻又似是一生孤苦 。若非我有事在身還有幾處要巡遊,還得想辦法處置這兩個混蛋,還真是想好好跟你們同 行幾段,多看看你這個人。不過不管怎麽說,你和王大人這兩位朋友我是交定了。二位往 洛陽之行,前麵當已無阻礙,想來也不必再多護送。你們既然要歸周,說不定還會遇到我 少時同伴趙德威,若是先跟他交個朋友,便已等於跟我成友了。好了,在下告辭。一切保 重!” 屈元和王孫滿均抱拳回揖。韓無忌哈哈大笑中,手下兵丁已拉上靈毅和丁統領王統領 行去,隻是卻並無捆綁之事,這自然是因為知他三人無法逃脫之故。那周圍圍站著的群盜 在眾兵的催促下正要隨行,忽然不約而同跪於地上,口中皆道:“多謝二位公子相救之恩 。”屈元和王孫滿慌忙一一扶起,連說“不敢當”。 眾人起來後,卻依然不甚肯走,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不好開口。王孫滿知其心意, 道:“你們大哥靈毅乃是血性男兒,這位韓公子亦是人中龍鳳,英雄相惜,自會回護,未 必便會受斧鉞之邢。靈兄弟似乎還沒斷送過人命,又有韓大人父子求情保全,又有立功之 力,應該是問題不大。當今之世諸國爭雄,大都求才若渴,或許此行對靈兄來說,反而因 禍得福亦說不定。你們也莫要自暴自棄,隻日後好好過上生活,莫再劫掠行人,便不枉我 等心意了。”那些人皆垂首道:“恩人言及此訓,我等敢不從命?”不一會,便都相攜跟 去。 屈元和王孫滿對望一眼,王孫滿笑道:“小兄弟如此慷慨,隻怕到得周都後,不能如 令尊所想的那樣錦衣玉食了。”屈元也笑道:“難道王大哥看我,便象是看養尊處優、無 珠玉便不能活之子弟麽?其實既與王大哥同行,沿途皆有官差伺候,根本便是用不著盤纏 。到得洛陽,入門拜師,想來也花費不大。我性情恬淡,不求享樂,這所剩盤費便支持十 年亦是有餘,自無凍餓之虞。”王孫滿道:“隻是令尊怕是心有不安哪。” 屈元道:“這個好辦。”轉身向那二位仆人道:“你二人日後回稟老爺的時候,隻許 說我在洛陽一切安好便可,不可說及此間之事,以免他老人家擔心。聽見了麽?”二人皆 連聲相應。王孫滿笑而不言,隻整頓人馬,招呼啟程。 這後麵一路上果然甚是平靜,一行人走走停停,不上幾天就到了絳城。王孫滿自去傳 使,自是甚忙,但屈元卻也閑得住。又過幾日,王孫滿大事辦完,一行人便是直取洛陽。 洛陽與晉都說是不遠,但也不近,但中間又要渡河什麽的,所花時間卻也不少。 到了洛陽,屈元、家和、家財都禁不住讚歎不已。要知周室自東遷以來,雖然權威衰 敗,地小人寡,但也正因如此,諸侯們若要打其主意,那便“裂其地不足以擴土,攫其民 不足以強兵”,還要背上個弑君的名聲,白給別的諸侯國一個口實。因此,洛陽就象處在 暴風眼中的船一樣,反而在周圍大國環伺之下數百年安享太平。 當然了,若是自洛陽被定為東都算來,其間也至少有王子頹、太叔帶兩次變故,但其 戰鬥卻都實在是不能說慘烈。正因為洛陽城數百年來,從無大規模戰事摧殘,世間避戰之 富戶也就大多喜居此地。多年以來,洛陽屢經擴建,年複一年,終於成為天下繁華之地, 倒也不虧了天子腳下之名。同時,除富之外,好武任俠乃是當時天下通例。周都之人雖遠 不以好戰為稱,但尚武之風也還是甚濃,街上佩刀佩劍之人依然隨處可見。 屈元雖已是多日遠離家鄉,但他非心窄之人,心中思念漸輕,一路上小孩心性早已是 開始漸漸複現,見到這遠方大都的興奮感自然是令他歡喜萬分。他雖然身處富豪之家,但 終究長居鄉野山村,並未見過這等大都排場,乃是見什麽都稀奇,什麽都要問問。王孫滿 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見屈元已與離家當日的深沉完全盼若兩人,縱情歡笑之際 ,已不複壓抑內斂的影子,心中也自替屈元高興。 這日王孫滿先去料理了朝政事物,便帶著屈元拜見了自己父母。所謂老人看新人,一 眼便已明,那王大人及夫人一見之下,便知屈元是富家中難得的勤快孩子,對屈元甚是喜 愛。二老歡喜之餘,甚至都隱隱約約暗有收為義子之意,對屈元所賜極多,金銀珠寶之外 ,不論小孩用的還是大人用的,都是一應俱全。屈元本來不願領受太多,但既然王孫滿示 意他不要太過推辭,也就隻好收下。 那二老知屈元肯定不願住在自己家中,倒也並不勉強,隻口中囑咐,叫他日後長居之 時,可以常常來見,生活若有所需要,萬萬不可客氣。同時,還為屈元準備好了投遞名刺 ,更交代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規矩。屈元見二老殷勤關切,心中更是感慨。 第二天,王孫滿備好名刺禮品,帶了屈元和一些鄉土儀品,便去拜見師尊。屈元見他 從人帶了兩小匣金銀,道:“王大哥,這是學費麽?”王孫滿道:“不全是。這裏學費雖 然不菲,但你爹肯定能付的。這些乃是給那帳房先生,還有你師兄弟們的一點禮品,是我 爹爹媽特地關照的。”屈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不過我爹不是準備了許多鄉產土儀 麽?你說過的,他們大都也是富家之子,我想應該不太會看重這些金銀之物罷?” 王孫滿笑道:“這你可就錯了。越富的人往往越愛錢。你我之類的人,隻怕遠非多數 。你有了錢,他們才會更看重你那些鄉土儀品,才會在說看不起黃白之物時,大讚你那些 鄉土儀品的‘禮輕情誼重’。這些你可要學好了。”屈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二人帶著仆從,來到了洛陽第一武林大家公孫老人公孫賢門口,首先便是求見其帳房 先生崔總賢。等待之時,屈元見其門第建築極是壯麗,就連普通的仆役衣著也甚光鮮,不 由道:“學武不是說要吃苦麽?可這裏怎麽這麽富?我覺得好象都不象學武的門派呀。” 王孫滿道:“現在不比從前,他們也收些學文的。再說現在的學武之人,早已不是當年的 那樣了。” 原來幾十年來,公孫老人的三個徒兒威名遠振,其門下大為增多,已漸漸成為許多王 孫公子、巨室貴胄們爭相想擠進,想要沾光的門派。就門徒數量而論,公孫賢自己隻有三 位親授門徒,可是再下一代,每一弟子門下光長住的都已好幾十人了。另外,象王孫滿這 種主要是掛個名、不怎麽常住的,也不少於這個數。既然數量已如此之大,公孫賢又已深 居簡出,不願管事,這一代的門徒自不能象當日公孫賢收徒那樣考究,可說已什麽人都有 了。 司天儀、孟雲輝、鄭金明三人都早已有了家室,再說為了本派能長久立足,自然也是 無法全然拒絕這些人,沒法太挑。隻是他們實在管不過來,便也幹脆睜隻眼閉之眼,隻各 重點培養幾名肯學肯練的貼身弟子。其餘的人,也就讓他們進來混幾年日子便算。 對於這些,大家自然都是心知肚明,那些不大肯學的更是求之不得。要知他們前來, 許多根本就一來是為了遠離父母管教,二來也是在這些富貴同學間建立人脈。真要逼他們 太過苦學,那還不如殺了他們。不過不管怎麽說,公孫門下畢竟也已算是各門派中比較嚴 的了,天天要堅持操練,不能隨便找理由不去。即使有些門徒要私下裏花天酒地,最多也 隻能是晚上。是以公孫門中弟子們,雖然平均起來遠不如司天儀這一輩,但總地來說,也 還是勉強能拿得出手。也正因為如此,才有更多的人老想要把兒子送來。 正是為了人脈的原因,王孫滿一家雖對這股漸漸滋長的歪風不以為然,但也還是不得 不想辦法,讓兒子也去掛個名。這次他們為屈元前途著想,更是極力幫忙,想讓他也擠進 去。但如此一來,這平日多與平常門人打交道的帳房先生,便成了一個“現管”之位,地 位甚是尊崇。凡新來求拜之人,必先經他看上一看,隻有看得上眼的人,才能有機會正式 拜師。 王孫滿和屈元等了許久,才得那崔總賢先生的接見。王孫滿甚是恭敬,首先引著屈元 大稱先生,既而說自己這點小小意思,是請帳房先生打賞給仆人們的茶錢。那崔總賢接過 名刺,看了一眼那兩匣珠寶,問屈元道:“娃娃,你叫屈元?什麽出身啊?” 屈元正要據實回答,王孫滿急忙搶道:“他……是楚王族之後,還……還……很近, 在九世以內。”頓了頓,又道:“不過在五世之外,是以名聲不甚顯。”那崔總賢皺了皺 眉,沒說什麽,道:“他就拜入司大俠門下,跟你同門,做第七十七弟子。明天先來把學 費交齊。等本季之末,和你那幾個新師兄弟一起拜師。”王孫滿應了一聲,呈上土儀,這 事便算成了。 回去的路上,屈元撅起嘴道:“王大哥,我不喜歡這裏。”王孫滿道:“我也不喜歡 這裏,但還不是得來?這一門其實就有些象整個天下,也好給你預先見識見識,熟悉熟悉 。況且這些人雖然庸俗些,但此門中也確實有些毅勇之人,不可一概而論。要學本事,要 是連這點不開心都受不了,那怎麽行?”屈元無奈,隻好答應忍耐,但心頭怏怏之意卻終 是難禁。 這些交學費之事,自然是不用他擔心,王府管家自引著家和家財去辦好了歸來。等過 了幾天,到得季末,王孫滿又帶他去拜師。隻見司天儀等三人並排端坐椅上,跟屈元一樣 要本次拜師的人,都跪成一排,向他們磕頭。這一次入門剛好九人,而且居然分配得整整 齊齊,司天儀等每人三名。 本來這儀式完後,一切便算完成,以後便是再難得見司天儀等人了。但司天儀見屈元 甚小,不免有些注意,招了招手叫他過來問話。王孫滿受寵若驚,急忙要拉著屈元過去。 司天儀麵露不悅之色,道:“王孫滿,你退後,讓他自己過來。” 屈元隻好自己過去。司天儀看了幾眼他,忽然笑道:“你……十四歲了?”屈元已先 得王孫滿提示,忙道:“是。很快就到了。”司天儀一笑,道:“小娃娃還這麽小,就學 會撒謊了?”滿場中頓時笑聲一片。屈元滿臉通紅。司天儀看了看他之手,轉頭向孟雲輝 笑道:“還不錯,可惜太小了點,基礎也太差了些。”孟雲輝道:“看運氣罷,或許還有 得教。” 屈元怯怯道:“我爹爹讓我學文。”司天儀笑道:“在我門中,文武必然兼備,隻不 過可以各有專攻而已。你要主學文,可有廣大人脈,世家巨胄為後助?”屈元低頭道:“ 我……是楚先王九世孫。”司天儀一怔,失笑道:“五世出服,視同路人。九世還算人脈 ?”眾弟子都是哈哈大笑。王孫滿也甚是慚愧,但屈元正背對自己,無法使眼色,卻也隻 能幹著急。 司天儀揮了揮手,眾人笑聲止歇。他對屈元微笑道:“小娃娃,你雖然進來了,但現 在還太小太幼稚。你先去跟師兄們學一兩年,師父再來教你。”又轉過頭對眾弟子道:“ 你們這個小師弟甚小,你們就替為師關照關照。代師傳藝,也是你們之責。今日散禮。” 說著一揮袍袖,滿院中百把人同時恭送,拜師大典便已收場。 屈元迫不及待地回到王孫滿身邊,似乎要跟他再回王家。王孫滿搖了搖頭,笑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不住在我家麽?從今天起,你就應該住在這裏了。為人總要長大……”屈 元皺眉望了望那些人,道:“我不想跟他們住在一起。我可以搬到其他地方住。”王孫滿 歎了口氣,道:“你行李什麽的都安頓好了,現在還怎麽能不去?你不跟他們一起,怎麽 學文習武?我不兩天就又要遠行了,沒辦法總在你身邊的。” 屈元無奈,隻好退開,跟王孫滿告別。等他回來一看,見滿院中已是沒幾個人,這寂 寞感立時倍增,幾乎都想要衝出去立刻回家。家和道:“少爺,先去安歇吧。”屈元皺了 皺眉,勉強點點頭,便要隨行。忽然一名正低頭撒掃的仆人道:“仆人送到入門,便當止 步。我門中比你富貴之人多的是,他們都沒把仆人帶進門,你們怎能特殊?” 家和急道:“可是我家少爺年紀小……”那仆人冷冷道:“若是太小,便請先回家吃 奶。”家財家和都是甚怒,道:“豈有此理!”那仆人一瞪眼,冷笑道:“怎麽?想打架 ?”屈元急忙道:“你們回去吧。這裏我自己來就是。”家和家財甚是無奈,但想起屈元 將來畢竟還是要一個人呆在這裏,得罪了這些裏麵的人也終是不好,隻好耷拉著頭退了出 去。 屈元來到自己住宿之處,但見大家都是一人一間小房間,所鋪所陳倒還甚是講究。他 記取王孫滿和爹爹的話,便想去隔壁幾名師兄處拜訪,拉拉關係。不料他拍了幾扇門,卻 都是全無人聲相應,似乎他們是出去玩什麽了。他倍感寂寞,也沒心思去拍其餘那許多間 的人,更加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隻能一個人待在屋裏,悶悶等待。 如此直等到晚飯過後,才有一群群的師兄們回來,不過都在高談闊論什麽自己聽不大 懂之事。他鼓起勇氣開門,想上去搭訕,但一見他們聚在一起的樣子,自己居然不知為什 麽,死活也開不了口。那些師兄偶爾瞟他一眼,也根本不招呼他。屈元心頭落寞更深,隻 好又關門回屋悶坐,呆呆望那躍動的燭光。這短短幾個時辰,他心頭想家,竟已是無可遏 製。 他正呆呆出神,忽然外麵一人大聲嚷道:“女鬼來了!”屈元嚇了一大跳,急忙就要 縮成一團,卻聽外麵眾人哄笑一團,似乎無人害怕什麽。隻聽外麵又一人道:“我來看看 那個新來的小師弟。他住哪間?”聲音雖然也有些稚嫩,但卻並非女聲。一人道:“那小 ……小……鬼啊……”眾人又是一陣大笑。隻聽那人續道:“在靠左第四房。” 屈元這時已明白過來,那“女鬼”八成是某一位師兄的綽號,這才放下心來。他想起 自己剛剛不脫小孩心性,一聽女鬼二字,立刻嚇得縮成一團,不免更是窘迫,急忙站起來 定了定神,方才開門。隻見一位大約十四五歲、麵目比少女還要清秀的少年站在門口,正 對自己笑嘻嘻道:“小師弟你好,我叫魏頡,外號女鬼。”身後眾人都是大笑。其中一人 還笑道:“這回小小師弟來了,我們可也得給他起個外號才是。大家說叫他出屍鬼怎麽樣 ?”又一人搖頭道:“不妥不妥。不如叫他吃奶師弟最妙。”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屈元滿臉通紅,連忙將魏頡讓進屋中,請他坐下。魏頡笑道:“小師弟別介意,人人 都有綽號的。大家本來就都是這樣互相取笑,並不是專門對你。”屈元微微寬心,道:“ 這樣就好了。師兄怎麽叫女鬼?”魏頡也是微現尷尬,道:“我的姓氏拆開,其中有女鬼 二字。他們有人想叫你‘出屍鬼’,也是對你的姓氏開玩笑,不是什麽別的。” 屈元舒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但定睛一看,卻又覺他俊秀非常,自己長這麽大 ,還從來沒見過這麽英俊的美少年,忍不住笑道:“不對不對。我看他們叫你女鬼,是笑 你俊秀得象個女孩子。”魏頡尷尬道:“這是他們胡說八道。對了,我來是告訴你,讓你 有些心理準備。”屈元奇道:“什麽心理準備?”魏頡道:“你我雖屬不同師父,但平時 還是大多住在一起的。這其中本來是我最小,現在可就變成你最小了,因此平時大家可能 會欺負你的。 ” 屈元大吃一驚,道:“為什麽要欺負我?師父……師父不是要大家關照我麽?”魏頡 搖頭道:“你師父那是場麵話,大家答應也是場麵話。當初我師父還不是這樣說?可事實 上卻是我最受欺負。現在你來了,我可能會解脫一些了,但你可就要小心了。”屈元大急 ,道:“這究竟是為什麽呀?我對同村比我小的夥伴們都很愛護的,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 我?” 魏頡眨了眨眼睛,笑道:“去年我來的時候,也是莫名其妙。但現在……特別是你來 了之後,我好象明白許多了。”屈元更是摸不著頭腦,道:“什麽?”魏頡道:“你想啊 ,大家平時在家裏,不是常常都習慣寵著老小嗎?師徒長幼如父子,師父自然也就順口要 大家關照你。可是人人都想受寵,要一個人願意去寵別人,那是需要很深的感情為基礎的 。這師兄弟之間,親情畢竟遠不如親兄弟姐妹,而彼此競爭的壓力,卻要大上許多。這樣 一來,許多人自然更傾向於來嘲笑你欺負你,有幾個人還肯來關照你?” 屈元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皺眉道:“真是這樣的麽?那你……不是還來幫忙關照麽? ”魏頡笑道:“我也沒說所有人都會欺負你呀。其實要不是我自己先前受過些欺負,隻怕 連我也想欺負你的。對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年紀小,卻跟大家同列,很多人 心裏會不高興,覺得你比他們強。因此,他們有時可能會排斥你嘲笑你的。這個你總明白 吧?” 屈元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有道理,心頭不免更是鬱悶。要知這同學之間,感情確實甚 是微妙,很多時候不易掌握。如果一個人年紀比自己大,卻跟自己同列,那麽自己若是比 他差些,自然是覺得自己年紀小,本來就應該比他差些;而若是比他強,心頭自然更是得 意。可如果比自己小的人學業上比不過自己,這得意感便會大為減弱。如果其竟還比自己 強,那自己的臉可往哪擱?因此無論如何,麵對比自己小的人,有時反而會感到緊張和壓 力,並進而生出些距離感。此乃是人之常情,並不是說這人本身就嫉妒心特別強,或是什 麽壞人。 魏頡見他垂頭喪氣,連忙安慰道:“小師弟,也別太怕什麽。其實這些年師父雖然收 徒越來越多,但起碼也還是挑了一挑的,師兄們也不是什麽壞人。大家最多也就偶爾笑笑 你,並不是就故意想欺負你,或是跟你有仇有恨的。你看,要不是我先受過一些,我不是 也想欺負你麽?再說了,你看我不也是熬過來了那幾個月麽?其實也沒什麽,習慣了就好 。我來告訴你,是想讓你先有點心理準備,免得一點受不了就想跑回家去,那樣才真是讓 人瞧不起。 ” 屈元想了想,覺得也是,展顏笑道:“小師兄說的是。我現在不怕了。”魏頡見他開 顏,也自開心,笑道:“好了,天色也晚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先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 大家就要練功了。對了,我師父是你鄭師叔,我住在東院第二排右起第三間,你有初來不 懂的事,就來找我吧。我們年紀相仿,又同病相憐,應該抱抱團,才好少受欺負。你說對 不對?” 屈元甚是感激,道:“多謝小師兄。”魏頡一笑,掩門出去,卻聽外麵有人怪叫:“ 豈有此理,哪有進來一整天了,還沒取好外號之理?大夥簡直都可以撞牆死了!”又有人 道:“一時取不好,以後再來嘛。現在大家還是各自來罷,反正也沒別人叫出屍鬼吃奶鬼 什麽的。”眾人哈哈大笑,也就各自散去睡覺。屈元搖了搖頭,雖覺自己這兩個可能的外 號,都實在是太過刺耳難聽,但想起魏頡的女鬼二字,也就心平氣和了許多;這一覺也睡 得還算安穩。 次日一大早,便有本門大師兄傳令,除了那幾個被師父特地叫去親傳的弟子外,大家 都得跑去城外的小河邊的沙灘練功。屈元自然不甘落後,也是跟著。但他人小力弱,跑了 個死去活來,卻還是落在尾巴尖上,更是引得眾人大肆嘲笑。等到開練時,師父卻並沒有 來,而是由還沒辭師回家的幾位老資曆師兄監督。 屈元這一隊由大師兄監督。大師兄一言:“蹲馬步!”所有人都是立刻拉開架勢開練 。屈元沒練過馬步,也自急忙照葫蘆畫瓢,象模象樣地練。那大師兄看了一看,皺了皺眉 ,卻也沒理他。接下來不管什麽,屈元都是在一片取笑聲中依樣自學。等到了下午回去時 ,屈元全身都已是如同要散架一樣。這當然是逃不過師兄弟們的眼睛,自然又有無數人來 嘲笑,都說他應該先回去多吃幾天奶。 屈元回到自己居室,隻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運起父親所教的那消乏之法轉了幾 轉,這才好了些。晚上魏頡又來,問道:“怎麽樣?”屈元愁眉苦臉道:“也沒怎麽樣, 就是累。書也看不進去。”說著把白天眾人的嘲笑說了一遍。 魏頡道:“看來你比我當時倒黴多了。不過也許是你太小之故罷,再多堅持幾天就好 了。”說著拿出一瓶藥膏給他,讓他自己抹在關節上,或許可以稍減疼痛。屈元連聲道謝 。 但第二日卻依然如此,嘲笑聲全無半點收斂之勢,其後更一連十好幾日都是如此。屈 元實在忍不住了,問魏頡道:“你當時到第幾天才好?”魏頡想了想,道:“我當時好象 第二天就好多了啊。象你這樣的,可還真是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放寬心罷,說不定以後再 來一撥人,你就會好些的。”屈元方才一喜,立刻又愁眉苦臉道:“萬一新來的還是比我 大呢?”魏頡搔了搔頭,道:“我也不知道。” 送走魏頡,屈元不知怎地,許多天來頭一次覺得沮喪。本來第一天晚上,他雖然想家 ,但經過魏頡提醒後,已是好了許多,可現在再來的沮喪,卻是與那次完全不同。他並非 沒吃過苦的人,也以為自己可以不太在乎的,可是卻沒想過,當初他在家時年紀還太小, 都還沒怎麽記事的,感覺自然未必很強烈。再說了,那時父親雖然心情不好,但畢竟大多 數時候還是沒有打罵。可是現在,自己成天置身於這些師兄們的包圍之中,每做一件事都 被嘲笑,完全沒有喘息的機會,這種感覺卻又如何忍受? 屈元實在忍不住,終於還是在出門跟家和家財見麵時吐露了此事,又問王孫滿回來沒 有。家和道:“王公子隻怕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少爺,不如這樣,或許這裏有什麽見 麵禮的規矩。我們托門仆去送幾樣土儀給你師兄,或許會好些。”屈元想了想,道:“似 乎沒聽說過啊。我看你們還是不要送了。我今天說說,也不過是煩惱之下,想聽聽你們聲 音而已。” 不料次日之晚,屈元卻覺得師兄們看自己的目光更加不屑了,甚至有人在說什麽“怪 不得是鄉下人”、“真土”之類的話。屈元正自心頭一動,魏頡已急匆匆過來,道:“你 是不是讓你仆人送東西來了?這樣反而會更讓人瞧不起你的!” 屈元一驚,道:“他們真送來了?”魏頡見如此情形,知非他本意,道:“你那兩仆 人太過世故,不明白青年人的事,反而弄糟了。本來大家笑你就是因為你小,可現在你那 兩仆人想來幫你討好,卻更給人以你離不開大人的吃奶印象。現在他們雖然麵上照收不誤 ,可以後那些嘲笑你的人,肯定更加有勁嘲笑你了。”屈元大是沮喪,道:“那可怎麽辦 ?” 魏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起碼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嗯,我給你拉個大家夥 過來問問,也許會好一點。”屈元還沒來得及問是誰,魏頡已經一陣風般跑了出去,過了 一氣,已拉著一位將近三十歲、微顯滄桑的青年過來。外麵三三兩兩的人都是哄笑:“黑 屁股來了!”“哈哈,女鬼,黑屁股,吃奶鬼怎麽跑一塊去了?”“還真是物以類聚,人 以群分!” 屈元將二人迎入房中,關好門,便聽魏頡道:“這位是有名的老好人‘黑屁股’,進 門很早的,你出生之前他就已經拜入門中了。他師父是孟二師伯。”那“黑屁股”道:“ 小師弟,你好。”果然語氣甚是溫和,跟屈元自己那些師兄大不相同。屈元大起親近之感 ,連忙拱手道:“小弟見過師兄。……師兄姓甚名誰?叫‘黑屁股’總不大妥當罷。” 黑屁股笑道:“沒關係,我名字的確就叫黑屁股的。”魏頡嘻嘻笑道:“這位師兄姓 姬,名黑臀,可不就是黑屁股麽?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晉文公幼子,晉襄公的親弟弟,當今 晉君夷皋的叔叔。當初他出生時,他母親夢見有神人用黑手把他的屁股塗黑,不知是什麽 用意,於是就幹脆給他取名為黑臀。”說著哈哈大笑。屈元也忍不住莞爾,道:“這可真 是好玩。我先還覺得自己委屈,怎麽趕著這麽一個糟糕外號,現在才知道跟我同病相憐者 不少。” 魏頡道:“姬師兄,出屍鬼……小師弟的事你也知道了,你覺得怎麽辦才好?”姬黑 臀歎道:“這等之事是沒辦法的事,當年我也還不是一樣?你呆時間長了,以後再來人接 下來,才是最好的辦法。如今之計,隻能是你先努力放平心態,多多忍受。另外,要多表 現得象個男子漢,不要給人以承擔不住什麽的印象,更要避免讓人覺得你得被單獨照顧、 開小灶才能生存。”屈元垂頭喪氣,沒有說話。姬黑臀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不過嘲笑 歸嘲笑,也沒有象這麽長時間還不褪的。說不定是……”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言。 屈元奇道:“是什麽?”姬黑臀遲疑了一下,終於道:“其實也沒什麽。我看哪,還 是因為你還太小。他們常常笑你吃奶,沒準覺得跟你都有了輩份的不同,是以心理上更難 接受你。”屈元將信將疑,正待再問,卻聽魏頡笑道:“這個好辦。再過些天是大比之日 ,小師弟隻要能打贏他任何一位師兄,便可讓人刮目相看,輕鬆好多。” 姬黑臀也笑道:“這個辦法倒是不錯。不過……”屈元急道:“可我怕我實在是打不 過啊。”姬黑臀看了看他,忽然一拳直擊屈元前胸,乃是入門弟子要練的基本拳法之起手 式。屈元急忙應對,卻已手忙腳亂,全然不及。姬黑臀拳收於半途,搖頭道:“那些人飯 桶雖多,但小師弟畢竟入門太淺,我看也是一個都打不過。看來你還得多熬些日子。” 魏頡見屈元極度失望,也替他神傷。他甚至還想到一個辦法,就是自己去假裝給屈元 打敗,可是屈元拳法實在太爛,便白癡都肯定能看出來自己是在讓他,那樣必然會弄巧成 拙。這時忽聽姬黑臀沉吟道:“不對不對。小師弟,你到底練過拳法沒有?”屈元道:“ 練過這十幾天吧。”姬黑臀道:“就算隻是十幾天,也不應該這麽樣啊?”屈元臉一紅, 正待答話,魏頡道:“姬師兄,他的大師兄好象從來沒矯正過他。” 姬黑臀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拳腳雖然比內功容易模仿,但對於你這完全沒 有任何基礎的人來說,還是很難摸著正道。”屈元垂頭喪氣道:“是不是他們都覺得我太 笨,不屑於教我?”姬黑臀搖頭道:“那倒不至於。就算你再沒基礎,他們也應該幫你矯 正啊,否則連門都摸不著,那怎麽練?我看還是因為他們覺得你還是太小,教你就象是跟 頑童瞎玩一樣,沒什麽意思。” 屈元歎了口氣,道:“我想幹脆學文,可是每天都累個半死,看書也看不進去,而且 也更加沒人教我。”姬黑臀忽道:“剛剛開始,確實不應該讓你跟別人一起練的,他們明 顯不肯關照你嘛。不過別灰心,他們不教,我們可以來教你。就算別的不行,起碼這入門 拳法大家都一樣,怎麽也是八九不離十。不過這次大比太近,你可能還是打不過別人的。 ” 魏頡也自大喜,立刻便慫恿開始。姬黑臀一笑,叫屈元擺了個姿勢,自己給他糾正手 腕腰腿和用力取向。不料他才一摸屈元腕脈,就吃了一驚,道:“不對呀,你好象有內功 啊。怎麽會完全不會武功?”屈元道:“王孫滿大哥也這麽說。他說我爹爹有武功,而且 我爹爹在我小時候曾經教過我。他還說,我的那種恢複疲勞的辦法,其實就是內功。” 姬黑臀笑道:“我看也是。這樣一來,那就好辦一些了。”屈元興奮道:“幾天就能 打人了?”姬黑臀笑道:“哪這麽快?你這內功雖然不淺,可惜完全自然流散,似乎難以 聚集運用。當然,以後你若能好好利用,肯定是會好許多的。”屈元道:“要怎麽樣,才 能會用呢?”姬黑臀撓了撓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們自己的真氣好象都是本來就隨心 的,你的怎麽這樣,我實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過些天師父回來,我替你問問他。”屈元 無奈,卻也沒有辦法。當下二人興致勃勃給他矯正了一番,但一時效果也不甚顯,隻得各 自告辭回去。 屈元甚是灰心,那沮喪之念也越來越重,不免苦笑:“人說身在福中不知福,離了家 才知道想家愛家,可真是一點都不假。我來這裏做什麽?難道真的要以後去謀個什麽官職 麽?難道在蓮花村平安終老一生不好麽?”他想起自己在家鄉時的快樂,想起牛群和鄉村 裏的同伴們,更是頹廢和難過。忽然,他心頭一動:“難道他們其實是打心底裏就看不起 我,所以才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失去嘲笑我的興趣,反而還越來越甚?” 一想到這裏,頓時那許許多多的情形都又浮了上來,越想越覺隻有這個原因是最最可 能的。要知他在蓮花村中時,雖然衣著極樸素,但人人都知他是大財主的少爺,從來無人 敢瞧不起他,他自然也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被人瞧不起。可是到了這裏, 大家都是不但巨富,更都還有朝堂權勢。自己爹爹不過是一個根本沒見過世麵、連九世王 孫之類的關係都想拉的鄉下土財主,又如何看得上他們之眼? 姬黑臀是晉文公的親生兒子,雖然跟君位是沾不上邊了,沒什麽權勢可能,但畢竟也 還是在位晉君的親叔父。魏頡是晉國第一勇將魏武子嫡孫,伯父魏絳、父親魏顆等現在正 在晉國北部邊境防範狄人戎人,可說現在就已有權有勢,將來更是不可限量。連他們二人 都還受到過嘲笑,可以想見這幫人人人都有類似的家世背景。自己在這裏,豈非格格不入 ? 而且更糟糕的是,爹爹怕自己到大地方受歧視,特地準備了出奇華麗的衣服。由於自 己並沒穿過,不免有些不習慣,自是更容易讓那些世家子弟覺得,自己是有點錢就拚命想 顯的暴發戶,更覺自己俗氣。爹爹打發來的那兩個照應的仆人,也讓人容易起一種斷不了 奶的感覺。等到他們效仿小地方拉關係的做法,給師兄們大送土儀,自然就更被那些世家 子弟打心眼裏看不起來。因此,他們眼裏肯定覺得自己什麽都土,根本就不願跟自己為伍 。 也許正因為如此,姬黑臀和魏頡雖然也曾倒過黴,但熟悉之後,也就沒人再有太多勁 來嘲笑。可自己卻完全不一樣,自己能進來,完全是王孫滿之父極力舉薦的結果,而且即 使這樣,人家還愛理不理的。自己的家世,又怎麽能跟這些公侯貴胄子弟相比? 這些念頭一股腦地湧將上來,令屈元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羞辱:自己不論曾經 多麽苦多麽壓抑,可畢竟還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瞧不起過。他聯想起師父對自己的絲毫不理 ,聯想起到現在為止,都從來沒有得到過師父的半句指點,聯想起當初那掃地仆人的輕蔑 ,聯想起這裏根本就是一個大富大貴人家才配來的地方,心頭不禁陣陣心酸。 屈元呆呆望著燭火,心頭那本來深深藏著的莫名其妙的驕傲被一陣陣地刺著,令他分 外地難受。他本來從沒覺得自己應該自卑或是驕傲,可是到了今天,這種巨大的應該自卑 的感覺,卻反而滋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應該驕傲的反抗。而且這種驕傲感,似乎跟他天生 就更能結合得好似的,完完全全地吞噬了他。一時間,他甚至都覺得,即使是姬黑臀和魏 頡,也不過是可憐自己才來幫自己,而且不過是用自己來滿足他們居高臨下的施舍之心。 屈元慢慢地想著,終於,一個念頭到了他的腦海。接下來的許多日夜,他都在盡力苦 練,從來沒有覺得武功這樣有用過。從來以來,他都是覺得學武用處太小,因為武功再高 隻能衛一二人,而學文卻可以一計而力敵萬人。可是現在,他卻發現,如果自己沒有顯赫 的地位,想學那些文臣去發話指揮別人,隻會根本無人聽從,那可還真是完完全全一點用 都沒有。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鎮不住別人,那還談什麽去指揮別人? 他近乎偏執地傻練著,似乎真的要在這十來天內,就把所有的人都打敗,以為自己贏 得自尊。眾師兄見他如此,越發嘲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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