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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第 五 回 萬事最難唯此運

(2005-09-01 20:18:32) 下一個
BBS 未名空間站 - 談古論金,黃梁一夢 (武俠) - 閱讀文章 paladin 版 讚助鏈接 將您的鏈接放在這兒 [上一篇] [下一篇] [同主題上篇] [同主題下篇] birdninehead 身份 :用戶上站次數:264發表文章:211 篇經驗值 :1979表現值 :9生命力 :365 發信人: birdninehead (九頭鳥), 信區: paladin 標 題: 萬王之王第 五 回 萬事最難唯此運 發信站: BBS 未名空間站 (Thu Sep 1 22:40:02 2005) 萬王之王第 五 回 萬事最難唯此運 (本書"萬王之王"為九頭鳥原創且保留全部權利.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 com.九頭鳥可能無法即時回信或回貼,請原諒.要看本書各回目的匯合版,請到九頭鳥自己 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網頁更新可能有延遲,請諒解.) 兩人終於下山,因為兩人肯定不便於住在楊老爹之店中,於是到楊老爹店裏結算了房錢。 蓮伽葉出手極是闊綽,賞了楊老爹二兩喜錢,接下來便到集上一家大許多的客棧去住了下 來。 二人都不提前往楚都之事,心中也都生怕對方提起這件事,便象是避蛇竭一般。偶爾一想 起此事,二人便立刻想:“此地一鱷雖除,難保還不會有其他鱷魚,起碼也要在此觀察一 段時間,才能算是了結。”隻要一想到這裏,孔任心頭便能全然不顧先前的分析,而且也 全不想去,到底要在此地留上多久才能算是“徹底免除鱷患”。 日子一天天過去,孔任每日與蓮伽葉撫琴論曲,彈劍作歌,極是逍遙暢快。又過了月餘, 蓮伽葉身體不適,經郎中一診,竟是懷孕之狀。孔任大喜,同時也就更多了個理由:“阿 葉現在剛剛有孕在身,自然該當平心靜氣好生調養,豈能長途跋涉傷了胎氣?”他心知如 此而推,到兩三個月時自己必定又會想:“三個月乃是發育之正中,更加動之不得。”日 後若到七八個月時,必定又會想:“行百裏者半九十,豈能半途而廢?”但他雖明知如此 ,卻也不願意去想這裏麵的矛盾之處,心中始終隻是一個意念:“幹嘛要去楚都,惹上那 些權力之事?” 如此又過了一月有餘,天道已是漸漸入秋,但暑氣卻仍未稍減。一日清晨論琴完畢,孔任 將蓮伽葉送回客棧安頓好,照例出來巡遊河道,算是在“巡視鱷患”。到得天色還未晚, 孔任便欲回客棧見蓮伽葉,正回至原來遇鱷之處,前麵忽然慢慢踱出一個青袍老者。孔任 定睛一看,卻見那老者竟正是那日《下裏》《巴人》之會時,自己碰見的那位老人。 孔任一見,立刻心頭慚愧感大起,幾乎想要躲避,但卻終於還是硬著頭皮迎了上去。那老 人一見孔任,似乎也是微覺奇異,但立刻笑道:“你來回竟然如此之速?莫非你已經去了 郢都,受了重職,現在乃是微服私訪?”孔任心下大窘,連忙拱手道:“老丈,說來慚愧 ,小子還未到楚都受職,現在正和……正和妻子在此巡視……巡視鱷患。”他心中發虛, 知道自己雖非全無道理,但終是理虧,說話間便露出心虛之態。 那老人吃了一驚,卻居然沒有發火,隻是冷冷道:“那看來,你是不打算前去為萬民著想 ,隻顧自己妻子之歡樂了。我老頭子老眼昏花,算是看錯了你。”說著一拂衣袖,轉身欲 行。孔任麵紅耳赤,連忙躬身道:“這事是小子錯了。隻是當日小子不甚想與二王子同行 過久,是以想待他先行,自己隨後去楚都受職,這樣既可利萬民,又不需與他們太過應承 。不料後來在下欲行之際,卻遇到……遇到了她,後來……後來……” 那老人停下腳步道:“後來便娶了她做妻子,後來便在準備長期巡視於此,根除鱷患?” 孔任見他早知自己心意,心中更是慚愧,隻能漲紅了臉垂手而立,額上汗珠一顆顆滾下。 那老人輕輕歎道:“娶妻乃是人生大事,也是男兒必經之事,算不上什麽見不得人之事。 前人中無數大英雄聖賢,亦大多都是婚後方成大器。就算你還未秉明你父母,但此地離周 都極遠,何況你也有為萬民就地謀利的要務在身,先娶後秉也不算是出格。你父親想來也 不是鼠肚雞腸、糾纏小節之輩,更何況你眼界不低,那姑娘相當不錯,也不辱沒了他門庭 。但是那姑娘再好,也不能是你停留不去之理由。最起碼來說,去了楚都,你們依然還是 夫妻,同時卻又可為萬民謀利,或許還可以調解二位王子間之爭位糾紛,更是功德無量。 可你現在,卻以根除鱷患為名,整日裏隻在此與你妻子一人相對,這卻根本就是因為你自 己心中一己之私太過,不想冒上一點險和付出一點官場應酬,不肯將自己的才華獻於萬民 。我就算不說你,你捫心自問,你可是真的僅僅是為了根除鱷患,而留在這裏的嗎?” 孔任呆立受訓,根本不敢回答。那老人又道:“你文武兼備,你妻子也是兼備不俗之人, 不然你也看不上。她行走江湖也有時日,若是留此,不會一點寂寞也忍受不了。若是同去 ,她又豈會連這一點點車馬勞頓都經受不起?到得楚都,以你除鱷的名聲才氣,加上二王 子先前的賞識,受職乃是指日間事,又豈會要你花出太多時間去四處應酬?一旦授職之後 ,你奉公守法,一心為國為民辦事,大不了自己走人,也不見得需應付太多情麵。當今楚 王雖然略為好戰,但倒也不算是個昏君,豈會容不下你?這又需要你付出多少?若是實在 奸臣當道,你實在無法行善政,你二人皆身有武功,到時候掛冠而去,誰又攔得住你們? 你瞻前顧後,裹足不前,又如何對得起你父母尊長的培育,還有那千千萬萬本來可以受你 福澤的百姓?” 孔任聽得頭上冷汗連連,連一句辯解也不敢。其實他自己心中,自然也不是不知這些道理 ,隻是少年人新婚之際,骨肉酥麻,隻盼日日放上長假,好天天夫妻相對而樂。因此,他 不願去續招凡俗之事,卻也是人之常情。但現在這老人既然一一說將出來,他心下自然無 可辯駁躲藏,隻得打起精神要去楚都。 孔任定了定神,道:“老丈……”可是一抬頭,那老人竟然不知道何時已悄然離開。孔任 心頭暗暗吃驚:“父親武功已是深不可測,這老人看來武功竟然還在父親之上。看年紀, 他似乎比父親還老著一輩。論眼光,他對自己心想了如指掌,實在深不可測。想來,這位 老人家定是一位前輩名宿。父親肯定跟自己提起過他名號的,隻不知是哪一位?” 孔任想著想著,卻始終無法想起這老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但無論如何,這老人說的話總是 沒有錯的。孔任歎了口氣,緩慢緩回到客棧中,心想:“自己去,自然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蓮伽葉自孕後百事慵懶,一心到晚心中念的全是腹中胎兒,隻怕是更不願去受那官場俗 氣。不如讓她留在這裏,我先去,待摸熟情形,再來接她也不遲。” 蓮伽葉見他神色有異,問道:“大哥,你好象有什麽心事?”孔任苦笑道:“也沒什麽。 不過我今日受一長者點化,想起尊長教誨和與楚二王子的約定,可能得去楚國朝廷中為民 效力了。你有孕在身,不如就在此暫養身子吧。此行雖然並無凶險,但是此去楚都數百裏 之遙,往返不遍,隻怕不能時常回來見你。唉,老人家說的是,我們不可太過自私隻顧自 己,凡事當以仁義為重,隻是……隻是……我們新婚不久就要遠離你,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 蓮伽葉笑道:“我還道是什麽事呢,原來如此。其實我也知道,以你之才華,當屬於天下 之人,又怎麽會隻屬於我一個人?但你既然不提,我也就樂得故作不知,現在想起來,也 確實有自私之嫌。不過,大哥卻怎麽隻想自己一個人前去,而不想到跟葉兒一起去呢?大 哥有約,葉兒也有師父之命要去維護楚國王室呀。我們先前不是說過,要去調和他們兄弟 麽?” 孔任大喜,一把擁住蓮伽葉,望著她的眼睛道:“葉兒,你願意與我同去?”蓮伽葉啐道 :“你看你,連這都高興成這樣,也不怕人笑話。”停了停又輕輕地道:“我是你的妻子 ,無論你到哪裏去,我都跟著你……”說著頭慢慢貼在孔任胸前。孔任輕輕撫著懷中嬌妻 的絲絲柔發,心中泛起一片柔情:“有葉兒相伴,便天天置身官場之中,也如日日飛身雲 台之巔。” 蓮伽葉輕輕道:“大哥,在我們去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孔任神思飛揚,道:“別 說一件,便百件千件,我答應起來也是絲毫不皺一下眉頭。”蓮伽葉一笑,軟軟道:“大 哥,我知道百姓養育了你,你不能隻屬於我。可是我很自私,我希望你最多留世間二十年 ,報了世人大恩之後,你就得完完全全屬於我。那個時候,我們再也不管世事,永遠一起 。你說好不好?” 她說的溫情款款,一個仙女一樣的不染塵世的女孩子,竟然處處都透著對那些凡俗之事的 容忍。孔任心頭極是感動,想也不想就道:“我答應你。”蓮伽葉大喜,忽道:“你還沒 問過你爹爹,就這麽答應我了?”孔任一呆,繼而笑道:“人生其實真正做事的年紀,也 就那二三十年。我拚命在二十年裏苦苦而做,多報世人,爹爹想來也不會太難為我們的。 ” 蓮伽葉聽他說的堅決,心頭越發心花怒放,輕輕道:“大哥,要是你做不過來,我幫你做 。我們忍二十年後,你我就真正隻屬於你我了。那時……那時……”孔任懷中擁著玉人, 想起那個時候的輕鬆美好,心頭簡直比一口氣飲了百壇甘蜜還要甜。他忽然親了蓮伽葉小 臉一下,道:“我們要是再努力些,提早幾年的話,不知道行不行?”蓮伽葉大羞,狠狠 推了他一把,卻被孔任一下輕輕握住,羞得她直低下頭去。二人相依相偎,心際都是甜蜜 無限。 到了第二天,二人已收拾好行囊,便即出發前往楚都。他們雖然已有家室之累,到底都是 江湖兒女,又有車馬之助,行走自速,不多日便已到了郢都。那郢都數百年之經營,果然 宏偉非凡,一應城池布局,皆類中原諸國之都。而若論其城牆高闊廣大,卻還在許多國都 之上。孔任行至城中宮廷之處,見其殿塔壯麗,戒備森嚴,更還頗類周王都之氣象,心下 暗想:“怪不得楚人僭號稱王,看來其誌不在小,未必便完全是負氣衝動。” 二人問得公子職也就是景子職之所,便取出隨身玉佩遞給守門兵丁。那守門之兵見是主公 信物,又知主公向來求才若渴,不敢怠慢,連忙一麵將二人先請至內堂,一麵急急通報景 子職。不一會景子職急急而來,滿臉堆歡,連聲道:“孔兄終於肯屈尊降貴來相助在下, 在下實在是榮幸之至。”又轉頭看了看蓮伽葉,道:“這位是孔兄的……” 這時的蓮伽葉已是多了些易容,但孔任微覺尷尬,忙道:“這位是在下的妻子,蓮伽葉蓮 姑娘。”心下暗想:“當日與他一別之時,尚無家室,今日一見卻又帶有家眷,定然會讓 他看出我遲遲不來,是因貪戀溫柔。”景子職卻是神色如常,並無取笑之色,道:“原來 是孔夫人。這蓮姑娘三個字,乃是孔兄之專用。我等外人,豈可隨便亂叫?” 蓮伽葉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自己為“孔夫人”,心下又羞又喜,低頭不語。孔任怕她尷尬, 連忙道:“哪裏哪裏,公子說笑了。其實她本是應公子之兄商臣之邀而來,和在下一樣, 也是為國效力之人。公子不必太過客氣。”景子職聽得她乃是商臣之士,微微一怔,立刻 又笑道:“原來如此。我兄弟二人為楚國招賢納才,不想卻招到夫妻二人,乃是親上加親 ,國之幸也。”他頓了頓,又道:“孔兄直告家眷之事,足見相見之誠,在下不可以不坦 誠相待。在下之妻室姓趙,出身將軍之家,說來也是武學世家中人。待在下叫她出來,說 不定還可與尊夫人做個姐妹。”說罷一揮手,旁邊一位乖巧仆人已入內去了。 不一位一位麗人出來,向孔任和蓮伽葉施禮,二人連忙答禮。蓮伽葉看了幾眼,見景子職 的夫人不但端莊美麗,更難得的是其氣度幽雅,心下立時便起喜歡之意。那麗人見蓮伽葉 清秀可人,明豔無比,心下也自親近歡喜。如此一來二去,二人已是不知不覺間走近了些 。景子職對孔任道:“這位便是在下夫人,姓趙名心蘭,乃是我楚國累世功臣之後。”他 頓了頓,忽又笑道:“看來不單是你我二人英雄相惜,她二人雖還未交一言,卻已大有結 交之意。”孔任也自失笑。 停了一停,景子職又笑道:“說起來,今日還真是難得之盛會。我兄弟二人為國招才,卻 召來夫妻。你我二人之夫人一見麵,便又各有歡喜之意。而且還有一點,你還未必知道的 ,便是在下之夫人與在下大哥之夫人,乃是同胞之親姐妹。這一切簡直就都是親上加親, 孔兄因緣際會,想來於我大楚,必有大福啊。孔兄今來,不妨先在在下府中好生休整一下 。明日早朝下後,我當請孔兄去見我父王,那時,孔兄便可一展才華,我荊楚民眾也是有 福了。”孔任也覺甚是巧合,當下便道:“說起這些事倒也確實難得。不過內人有孕在身 ,恐怕是不便打擾尊府上下。不如在下先去尋一家客棧安定下來,三日後再去見伯父大人 如何?” 孔任用“伯父大人”,而不用楚人自用的大王,自然是因為他乃是周人,不認這楚人自封 的王號。既然彼此早知身份,這些景子職自然都是心領神會,對這當然都是意料之中。他 求賢若渴之下,哪裏還去管這些芝麻小事? 但景子職還沒答話,便聽蘭夫人喜道:“原來妹妹也有孕在身。不知道妹妹的幾個月了? ”蓮伽葉大羞,但見她問意甚誠,隻得答道:“三月有餘了。……莫非姐姐也是有孕?” 蘭夫人笑道:“這可就更巧了,我的這身孕,說起來也是大約三月了。而且在下姐姐雲夫 人也是有數月之孕,時常前來小住幾日,與妾身交流育胎經驗。妹妹一聽身孕便如此之羞 ,想來也是初次有孕,並無經驗。不如妹妹就跟我和我姐姐同住,我們幾個正好作個伴, 彼此也好有個照應。這裏湯藥齊全,又有太醫侍奉,更有我們姐妹互相說話作伴,豈不是 好?” 孔任還未插話,景子職已先道:“如此美事,怎能一錯而過?”孔任見蓮伽葉與蘭夫人兩 相執手,私語連連,知道她心中已有允意。而且這蘭夫人也確實人如其名端莊賢淑,讓人 一見便生敬重之意,對於蓮伽葉之孕或許還真有助益,也說不定。再說了,他們留客之意 甚誠,彼此都是大富之家,無人去在乎什麽花費之事。因此,孔任心下也已同意,隻是嘴 上客氣道:“公子美意實在盛情難卻。隻不過內人她還奉有師命,要前往公子兄長那裏一 行,似乎不便立刻便留居此地……” 景子職道:“這是當然該去。在下這府邸與家兄相距也不太遠,孔兄和尊夫人若是住在這 裏,來往我兄弟之間必是倍增方便。”蘭夫人也道:“正是。這裏離家兄之府不過幾條街 便是,遠近於市中客棧往來。對了,我還正準備這兩天去看我姐姐,今天既然二位來了, 我正好今天跟妹妹一起去。妹妹這麽好的人兒,那是說什麽也要介紹給姐姐認識認識。” 孔任見蓮伽葉滿臉神情都是要自己同意,加上自己心下其實也早已允了,當下便道:“既 是如此,那麽我夫妻二人就隻好打擾了。”景子職聽他答應,連忙吩咐下人準備精致上房 ,安頓孔任夫妻。孔任回首之間,見蓮伽葉已被蘭夫人拉往內室去賞花去了,而且去得甚 急之下,隻能回頭向孔任微笑致意。景子職搖頭道:“她們二人一見如故,看來已是知心 好友了。我們這兩個做丈夫的,反而顯得多餘。”說罷與孔任相視而笑。 不一會午飯開始,孔任和景子職巨觥交錯,多論天下大事。蓮伽葉和蘭夫人卻是小杯互酌 ,互道育兒苦樂。一時間,四人雖是各有所樂,卻也都是相處極歡。席畢,蘭夫人與蓮伽 葉一起,前往公子商臣之處拜訪。孔任與景子職則在靜室以棋消遣。 一局快要收尾時,景子職棋勢孤困,忽然歎道:“這人生就象是這棋盤一般,越下越困, 越困越下,不知何日才得清閑。”孔任聽他忽然借棋感慨,話中似是另有所指,心下微微 警惕。要知景子職在此前,對孔任絕口不提要孔任為他謀劃之事,到後來聽到蓮伽葉乃是 為其兄辦事,也依然不動聲色。可以說,若非孔任先從那老人那裏,知道了他兄弟二人之 間的猜忌,現在隻看他二人之說話江夫人之血緣親情的話,隻怕還會以為他二人手足情深 、如膠似漆呢。孔任心頭早已拿定主意:“無論他怎麽說,我斷不答應做他死黨,這樣才 可以居中調停,也可超然於外。”當下隨口答道:“是啊,人生便如一張大網。人人都想 做撒網的漁夫,可實際上,人人都是網中的魚兒。” 景子職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著門外的修竹,幽幽地道:“可世上畢竟還是有人撒網,有人 落網。我……這現在到底是在撒網呢,還是正在落網呢?”孔任默默不答。景子職苦笑道 :“你我都是明眼人,我也不想瞞你。你可能也知道世人有言我兄弟不和吧?”孔任想了 想,道:“在下也是有所耳聞。不過現在看來,也許隻是謠言吧?” 景子職搖了搖頭道:“你不用替我遮掩,這確實是事實。說起來,這也都是為了一個‘權 ’字。”他回過頭來望了望孔任,歎道:“我生於王侯之家,生來便是錦衣玉食享之不盡 ,本不是快樂無比麽?可卻因王位之事,而今兄弟不和,親情不再,日日相互防備,是不 是太過愚蠢?”孔任凝耳細聽,不發一言。 景子職頓了頓,又道:“我楚國傳位,向來並無甚麽非嫡長子不傳之傳統,是以爭位之事 屢有發生。當今我父王立嗣之意未堅,舉棋不定已是多年,導致廟堂山野皆傳聞不斷。我 兄弟也因此失和,為國人所笑。這些年來,父王深惡談及此事,朝臣一說到這事上,父王 便大發雷霆,要蒸要煮,導致現在無人敢提此事。而朝野間猜測傳言,更是甚囂塵土,不 可抑製。我們兄弟二人,連帶著父王過繼的幾個養子,都是各拉親近,人人自危。朝臣也 紛紛拉幫結派,黨同伐異。偌大一個朝庭,現在竟已沒幾個真心為國辦事之人。” 孔任心想:“他說的,我雖然並未親眼見過,但想來倒也確是實情。隻不知他為何要將這 些事直接告知自己?”正尋思間,隻聽景子職又道:“這其中最大的兩個可能,當然是我 和我王兄了。我們乃是爹爹親生,乃是嫡係,其他幾位公子乃是旁係,單這一點就比不了 。本來我王兄多年前就已經被立為太子,但就在這幾年裏,忽然有傳言說父王又有悔意, 說是父王認為我王兄才華雖高,但性情稍嫌驕縱暴戾,想改立我當太子。但父王並未對我 二人之詞色有所變化,傳言雖多年,卻仍然隻是傳言而已,隻徒然使得兄弟生隙。現在我 兄長對我加意防範,有事很少與我商量,雖然麵上仍是客客氣氣,實際上卻早已無小時候 的手足之情了。唉,其實若是無此傳言,情形哪會這麽糟?我兄弟二人中有一人當了國君 ,按照慣例,其餘兄弟隻要才堪任用,向來獲封重職肥邑。隻要不謀反,一生亦能位高權 重,聲名赫赫,比國君也差不了多少,兄弟之情自然無傷。可是現在情形已然至此,若是 長此以往,勢必更加難以相處,不論是誰當國君,這嫌隙隻怕也是難以消除。事情已到這 份上,隻怕彼此即使都想退回去,也都難了。” 孔任心中微動,道:“那景兄你的意思是……”景子職苦笑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想兄 弟重歸於好了。可這卻又談何容易?”孔任想了一想,道:“沒做過,卻又怎麽知道不行 呢?”景子職苦笑道:“我不是沒做過,而是已經做了,而且還正在做。當初王兄娶趙將 軍家的大小姐為王妃,我便覺此事或者是一機緣,想親上加親好說話,通過妻子來緩和一 下。於是,我也去求了趙將軍和父王,想娶他家二小姐為我之妻室,他們也一口應允。” 孔任心道:“那趙將軍自然是一口答應了。將來不論是你們哪個當了國君,他都是穩當當 的國戚之尊。至於你父親嘛,想來也想試試,看看能不能讓你兄弟倆重歸於好。”他心頭 如此想,口中已道:“那現在情形如何?”景子職道:“現在自然是好一些了,要不然剛 才蘭兒也不會說去就去我大哥家裏了。隻不過她兩姐妹雖然是好得無以複加,可我總覺得 ,我們兄弟倆還是象有些嫌隙難以消除。唉,都說男子漢心胸開闊,容易不計前嫌,可現 在我們兩個大男人若和她們兩姐妹比起來,可還真是慚愧欲死。” 孔任也輕輕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跨出了第一步,以後就好辦了。隻要你兄弟有 心,又哪裏會有冰釋不了的心結?”心下卻想:“看你說得似乎是你盡受委屈,焉知不是 你故作姿態,想博我同情,以感我為你效力?當然,若你確實如此想,那也確實是冤枉你 了,隻是我自己卻不可失了警惕。” 景子職苦笑道:“希望如此。唉,當年我們兄弟何等情深?哥哥對別人雖然凶狠些,但卻 幾乎從來不跟我搶什麽吃的玩的,連爹爹都說他這一點還真是不錯。後來我們雖時常吵架 ,但也總能不到一天就冰釋前嫌。唉,怎麽人長大了,卻彼此心胸都小了窄了,眼光也都 短了?我準備再過得幾月,待蘭兒和雲夫人都產下兒女,身子康健之後,選個春日,約上 大哥大嫂,帶上小兒女好好地長談一番,那樣或許有些效果。希望那個時候,我們彼此看 著小兒女們的情形,能夠回複些我們小時候的情景。” 孔任心想:“這恐怕卻難。小時候心性皆屬純潔,也並無太多利益牽扯,縱有打架之事, 亦不過一時意氣之爭,惡感自然容易消除。可是現在你二人爭的,可是一國之君這個位子 ,這也是能回避、能忽略的?再加上你們嫌隙已久,對對方都深加防範,隻怕是想再真正 說說心裏話也是為難,更何況要完全冰釋?即使你二人立下字據,約定一人當了國君,便 依照祖先故事大封兄弟,隻怕也是沒別人會相信。你二人之間,肯定也都信不過對方。” 孔任正想間,忽然心中一驚:“我怎地盡給他們和好之事潑冷水?我來此目的之一,便是 努力想和好他們,可怎麽事還沒辦,便一個勁地給自己泄氣?難道是我想敷衍塞責麽?” 但無論如何,他聽了景子職的自述,一經細想,心中卻還是覺得此事難以調和。當初那老 人交代此事之時,自己的那份豪情信心,似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二人談了又談,一會讓人多些信心,一會卻又少些信任,直讓孔任無所適從。孔任正胡思 亂想間,忽然耳邊一陣歡笑之聲,卻是蓮伽葉與蘭夫人拜訪商臣回來了。隻聽蘭夫人笑道 :“相公和孔公子快出來呀,我姐姐來了!”二人連忙推開棋局出去迎接,隻見蓮伽葉和 蘭夫人一左一右,正拉住一位夫人之手笑鬧。孔任見禮之際,見這雲夫人與蘭夫人一樣, 也是秀雅賢淑,而且眉目之間與蘭夫人很是相象,心道:“果然是同胞姐妹,居然如此相 象。這趙將軍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一連生出這麽好一對女兒。” 原來,大公子商臣聽說孔任和蓮伽葉夫妻到來,便想來拜訪一下,順便大家歡樂一下。而 雲夫人愛妹心切,早就等不及了,這晚便已迫不及待先來了。這三位夫人年貌相近,心性 也相近,又都是剛剛有孕在身,一聚之下,全都有說不完的話,硬是把景子職和孔任給撂 在一旁好久。到最後,還是雲夫人首先察覺,才解了二人尷尬。 說笑間,三位夫人不免說起家世。雲夫人和蘭夫人之母乃是衛國公主德姬,二十餘年前嫁 至趙家為夫人,雖然沒生兒子,卻生了兩個漂亮女兒。現在可說未來國後和太子都已囊於 手中,卻是比生一群兒子還要風光。二位夫人問起蓮伽葉,蓮伽葉說自己和齊國有些淵源 ,但又明告二人,說是自己不方便太多說。二位夫人心中本來喜歡她,也就不多勉強。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景子職忙著吩咐家人,準備宴席,以款待兄長。孔任一麵幫忙,一麵 深思,忽然想到莫非是他大哥也有和解之意,是以借次機會來到弟弟府中聚一下?這說來 雖然不可全信,但二人若是當真都覺得,彼此若隻為國君之位和重臣之位的差別,就弄得 你死我活、冒太大風險不值得的話,這倒也不無可能。畢竟當今之世,列國國君與重臣之 間常如周天子與諸侯一般,名為君臣,其實各自都為君。隻要不謀反,除了偶爾大朝之時 行行大禮之外,實在也沒多大差別。何況現在大位本來就還沒定,憑空便生嫌隙,確實也 有自尋煩惱之嫌。孔任想到這裏,頓覺事情又有了些希望,心下不知不覺暢快了些。 不多時那大公子商臣已然到了,他穿著與景子建十分類似,身邊隻一個從人。那從人三十 來歲年紀,行步之間穩重輕靈兼且有之,眼中也常常閃出精芒,孔任一見之下,便知此人 必是一位高手,心下暗暗警惕。 商臣一見到孔任,立刻上來抱拳道:“先前在武勝關,在下及眾門客無禮,實在是抱歉之 至。孔兄如此高人,在下竟然失之交臂,實在是在下有眼無珠。是以近日以來,在下日日 靜思自己心性之錯,不敢再留絲毫霸氣,而後才敢來見貴人。不過孔兄畢竟還是為舍弟所 識,尊夫人又與我祖上有些淵源,如今孔兄既肯為我楚地民眾效力,也還是算是一家人了 。” 孔任見他忽然執禮甚恭,而且自己先前見他時的那種略微顯出的倨傲之氣,也已不見蹤 影,心下對他的厭惡之意自然大減,當下也抱拳道:“哪裏哪裏,公子言重了。山野相逢 ,多有誤會,乃是常事,公子又何必如此掛念?” 商臣道:“孔公子果是快人。”說罷一拱手,又對孔任道:“這是我的朋友鬥越椒,乃是 若敖氏鬥支英雄。若敖氏是我楚國世代大族,源出楚先君羋儀之子孫。鬥家為我楚國立有 大功,累世在楚為將為相。那從小被虎乳喂大的名相鬥子文,即為這位兄弟的族兄。鬥家 功大,鬥越椒雖可唾手而取富貴,但他卻不願白手受封,硬是將爵位讓與旁支兄弟,要自 己白手新創基業。在下最欣賞的,便是這種英雄好漢,是以對他隻以朋友相交,不論君臣 之份。隻是他性情怪癖,不善於飲宴,是以不便入席,還請各位見諒。” 眾人彼此見禮入座,那鬥越椒果然不肯入席,隻肯在一旁另坐一席。賓主飲宴,歡樂非凡 ,蓮伽葉等三位夫人,卻是在內室另開有宴。席間商臣問起孔任欲任何職,孔任隨口說起 自己對律典頗有興趣。商臣喜道:“那敢情好。現我朝正缺一位司刑副卿,若是孔兄肯先 屈尊降貴,我兄弟二人明日定當向父王極力推薦。” 孔任已和景子職論及過楚國官製,知這司刑副卿地位頗高。其字麵意思,雖是大司刑的副 職,但大司刑多年來一直是由極老的貴族出任,而且其職司也不過是監管王室家法,平時 反而有些象是閑職。這司刑副卿,其實才是真正掌管一國大半律令起草、審核、頒布之人 。因此,司刑副卿單獨設有官衙,而且衙內屬官也都各有朝廷品級。這等高位,通常隻有 累世大族、官宦世家之人,才能擔任。自己二十未到,若是即授此職,怎麽說都是一超大 之擔了。孔任當下笑道:“位高權重,責任重大。在下新來,恐怕力難勝任……” 景子職道:“正因為位高權重,才更要找德才兼備的高人來掌管。孔兄才學品德都是上上 之選,何必推辭?而且孔兄初來敝國,與此地權貴並無糾葛,自然會秉公執刑,決不會去 徇私枉法。何況此職設立已有多年,規章製度均有成例,衙中也有多位經驗豐富之老吏, 上手甚易。熟手之後,於前法之廢立,便可了然於胸。那時候,孔兄才華自可一展天下, 惠及我荊楚萬千民眾,也為中原孔家積德,為周天子揚名。”商臣也道:“是啊,孔兄不 用推辭。說起來我們怕的不是孔兄不能勝任,而是怕這職位辱沒了孔兄。孔兄推辭,莫非 是嫌此職太小?不過孔兄才華橫溢,雖先屈尊一時,日後又怎會無相國、令尹之份?” 孔任見他們其意甚誠,也就不再推辭,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謝謝諸位了。我若能執掌 刑法,自當盡心竭力為國出力,奉公守法,絕不會對任何人徇私。”說著有意無意地望了 商臣與景子職一眼,卻見二人神色如常。商臣笑道:“正該如此。對一人徇私,即是對他 人不公。滿朝人眾,便是保舉你的我們兄弟二人,也是不可例外。”孔任見他們直接點明 ,心下反覺自己有些把別人設想得太過陰暗,以為別人事事都是想結納自己,有些不好意 思,於是道:“二位公子說笑了。總之我必當以國事為重,以報兩位知遇之恩。” 由於事已多半挑明,接下來的飲宴,孔任心下介蒂已去大半。再到後來,眾人都隻談風土 人情,不談法治國政,這宴席便更是歡暢;直至半夜子時,眾人才散席回家。 孔任跟著景子職,送走商臣一行後,回到房中,蓮伽葉已早早相待,還準備好了熱水讓他 擦洗。蓮伽葉見他回來後並無醉態,抿嘴笑道:“原來你並沒喝醉啊。我中間出來時,看 見你在席上左一杯右一杯的,還以為你要成一團亂泥才肯罷休呢。”孔任一邊用毛巾擦臉 一邊笑道:“葉兒,你不在席上,我便千杯不醉。你若在我旁邊,我不飲都醉了。”蓮伽 葉臉上一紅,啐道:“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麽愛討便宜……你看他們相處得怎麽樣?” 孔任想了想道:“從表麵上看來,他們似乎已無介蒂。但此事終究涉及國君之位,他們未 必就真是對對方全無防備之心。”蓮伽葉道:“我觀那隨行的鬥越椒武功非凡,隻怕不在 你我之下。”孔任道:“我也有此感覺。想來商臣來此,雖然未必便有惡意,但畢竟也是 有所防備,是以才帶了這麽一位高手前來。如果那商臣所說乃是事實的話,那可真是難得 。想不到這楚地貴族中,竟然也有如此的人物,居然不戀富貴,願意重新創業。”蓮伽葉 將頭輕輕靠在他胸膛上,閉起眼睛道:“我不是也喜歡上你這個不在家中享福,卻偏要出 來闖蕩的傻瓜了麽?” 孔任一笑,輕撫著她秀發道:“是啊,這樣的傻瓜一百年也沒幾個,今天居然還聚在了一 起,真是難得。”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話說回來,不管怎麽樣,他們畢竟見了麵,而 且也還沒破臉。若是能夠依他們的妻子的聯係,再加上你我從中對他們多加勸戒,說起爭 位過度的害處,或許能夠免除一場人倫慘劇。” 蓮伽葉道:“隻怕即使麵上最終沒鬧出事來,心中介蒂卻難以最終消除。”孔任道:“那 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何況就算是心裏有介蒂難消,隻要不真正破臉做出殺伐之事來,我們 也算是對得起自己了。這正如一個經常有到庫房中去偷金銀的念頭,但是隻要他一生中都 從來沒有真的去偷的話,那麽我們就不能說他是賊,他對別人也沒有什麽妨礙。” 蓮伽葉撅起小嘴道:“哼,怎麽說都是你對……”孔任忙道:“不不不,隻要是老婆不肯 的事,那便是再對也不對,老婆總是最重要的嘛……”蓮伽葉輕輕一笑,道:“就你會貧 嘴……”忽聽孔任大喝一聲:“誰?” 他一聲喝出,窗外果然微有響動。孔任一個翻身從窗中穿出追去,卻見前方一個黑影在前 麵朝外麵急竄,去勢極快。孔任提氣急追,不料那黑影似對景子職家中甚為熟悉,每當遇 到拐角之處都能立刻轉開,反而是孔任自己連連追錯。追得幾個起落,那人已是越來越遠 ,遠遠看去已隻是個小黑點在晃動。 這時蓮伽葉也追到了,見了那人的身形,搖了搖頭,歎道:“若是在平地,我或許還能勉 強追上。可是他在這屋際簷角趨避得如此之熟,我隻怕也是追之不上。再說我也有孕在身 ……”孔任道:“確實如此。隻是此人深夜前來竊聽我等談話,實在不知道是敵是友。” 二人對望了一眼,均覺是敵者居多,臉上都是深有憂色。 次日孔任往見楚王,果然得授司刑副卿之職。隻是他初始新到,私邸尚未起好,蓮伽葉又 不願意搬離蘭夫人,便暫時還住在景子職家裏。商臣夫妻也常來拜訪,相處甚是歡暢;他 兄弟二人間話也漸多,已不似第一次時多半靠妻子們撐場了。而後來,卻也再無夜行人深 夜來訪。孔任和蓮伽葉本來有疑,懷疑那夜行人是商臣隨從鬥越椒所為,但是後來多次見 麵,那鬥越椒神色一如往昔,而且也很少開言,反而讓二人心頭始終難定。 如此又過了數月,天氣已是先冷後暖,已近早春時節。蓮伽葉肚子漸大,已近生產之期, 卻半點也沒有想搬出去的意思。三位夫人來往更是絲毫不斷,幾乎每隔三兩日,便要聚上 一聚。孔任開始還常去催促新府邸的進展,奈何新邸因為兩位公子加意照顧,基址選得甚 大,完工甚是不易,數月間還隻完了一半,待要住進,還不知道需要多少時日。同時,孔 任見蓮伽葉與雲夫人蘭夫人之間相處得極好,言語之間根本就不想搬,於是也就幹脆放下 了一心想早點搬走的心思,決定先行安住下來,直至產下麟兒、府邸完工再說。 又不數日,楚王之妹江夫人來郢,與三位夫人亦甚是相得。這江夫人乃是楚王之幼妹,嫁 於江國國君,已有二子。這次她是歸寧省親,依慣例小住月餘。江夫人已是中年夫人,經 驗豐富,兼且又是骨肉之親,自然與蓮伽葉和二位公子夫人皆無話不談。多日以來,江夫 人皆是喜住於公子職之宅,三位夫人自然是朝夕見麵,親熱非凡,不至夜半二更不歸宅。 隻是江夫人後來似是不喜商臣,雖然孔任等多加溝通,江夫人仍是不願答禮。幸而商臣也 不介意,隻是自嘲自己喜武疏文,而江夫人素重禮儀,是以才不甚相得。由於商臣、景子 職和孔任諸人,各因夫人皆喜於公子期之宅後花園論育兒之經,頗自嘲冷落,是以他們幾 個反而多聚於商臣之所,演武論政,戲言“此處方多男子之氣”。但說是這麽說,隨著產 期臨近,各人心思漸漸集中於各自夫人即將生產之上。因此,三人談論之間,亦是家事漸 多,國事漸少。先前那心中介蒂,居然也都一時都淡了。 三月時節,蘭夫人先舉一男,舉宅歡慶,熱鬧非凡。景子職大喜,當即取名為“建”。商 臣孔任等自然也來相賀,相處甚歡。兩日後,蓮伽葉又舉一男,珍愛非凡,眾人取名為“ 理”,景子職宅中自然又是一番熱鬧。席間商臣先醉,醉眼朦朧之際,對景子職道:“二 弟,看來尊宅實有宜男之相。阿雲近日也是將產,況她與弟妹、孔夫人交好至此,不若就 讓她這幾日搬將過來,受受此宅福氣,也好為我添上一子。” 景子職笑道:“大哥,嫂嫂肯降臨蔽宅,乃是做弟弟的萬千之喜,怎麽還說這等客氣話? 要說此宅,其實風水未必上佳。近日連舉二男,隻怕是沾了兄長和嫂嫂的貴氣。”孔任心 覺添丁之時人容易心胸豁達,亦是盡解嫌隙之機,自然也是極力鼓動。待告之於內室,三 位夫人皆極喜歡。當晚雲夫人果然不再回商臣之第,賓主之間極是歡暢。 此後商臣日日來看夫人,三日後,雲夫人果然又舉一男。商臣聞之大喜,當晚便迫不及待 取名為“德”,親攜巨觥舞樂來到景子職之宅,要與眾人作通宵之飲。本來孔任景子職二 人均知他喜好武勇,都擔心他若是生得一女,怕會心有不甘。今見他亦舉一男,人人都是 大出了一口氣,知他此來歡宴確是真心。 席間三人相賀不絕,雖然都屬量高之人,不上一個時辰也都是嘴眼蓬鬆,話也漸漸多了起 來。正在漸漸開始有滿口胡話之際,商臣忽然站起身來,舉起一爵向景子職跌跌撞撞走了 過來,左右相扶也被他撇開。景子職也搖搖晃晃站起相應。商臣結結巴巴道:“二弟啊, 做哥哥的……做哥哥的說起來……實是對你不起。你我這麽些時日,三五日即一飲宴,次 次……次次都似是盡歡,可隻有今日,才是我真心待你……” 孔任雖然也是醉意甚濃,但心頭還算明白,暗暗喜道:“或者真心話便就此而出。嗯,真 正觸及實質,最好還是在這種半醉時候。”景子職也是說話困難,舉杯道:“大哥……大 哥說哪裏話?若說此事,小弟更是慚愧。前些時日……前些時日,小弟對大哥之提防之心 ,隻怕還在大哥之上,實是慚愧啊慚愧。” 二人麵對著一飲而盡,商臣伸袖抹了抹麵上的酒珠,道:“兄弟,不瞞你說,自從我二人 年事漸長,開始有嗣位之別後,我便一直提防你,嫉妒你,對你心存介蒂。論武功,你或 許不及我,但論才學心性,卻是我不及你……” 景子職張口欲待接言,商臣晃了晃,搖搖手,不讓他說話,自己卻順著酒意在景子職桌前 坐了下來,喃喃道:“當日父王曾論及諸子,說及你我乃是這一輩中的翹楚。你勝於才學 ,我勝於武勇,然而我二人卻也都是兩方麵都有,隻是各有所長而已。當日我聽此言語, 一時間極是反感,覺得我甚麽都應該是第一。可是這麽些年來,我想來想去,卻又覺得此 話實是中肯之極。”他說著說著,又抹了抹臉上酒汗,續道:“我雖然早已被立為世子, 但心中卻始終擔心你會後來居上,父王會廢長立幼。到得後來,我數年不與你交語,總是 四麵收拾部下,拉攏朝臣,要他們說你壞話。可你多年來言行甚謹,我竟自始至終抓不到 把柄。” 景子職歎道:“些許傷心之事,又何需再提?實不相瞞,小弟其實也曾做類似之事啊。” 商臣道:“不然。我年比你長,理應由我為一眾兄弟做出德行榜樣。可我卻是自己生隙在 先,你防備在後,怎麽說也是我的不是居多。” 孔任聽了默然,暗想:“看來你倒也有自知之明。”隻聽商臣又道:“老宋……老宋一次 次勸我,說起當世各國皆是公子眾多,然國君還不是都隻一人?可是各國公子間,卻多還 是能和睦相處。隻要一人為國君,兄弟為重臣,其實也實在相差不大,多還是富貴終生。 而那些兄弟相殘者,不但兄弟間徒結仇怨恨,當世群臣百姓也都畏懼,恐其殘忍以致殺身 之禍。再後後世,更是徒惹史家笑柄,成後世千古談資。嘿嘿,可笑我當日還曾笑老宋迂 腐,甚還對他大發雷霆,不料自己後來這念頭竟也越來越是明顯,幾乎不可抑製。” 這時左右之人又為商臣滿上酒爵,商臣一飲而盡,歎道:“可是到了前幾日,我之心情卻 又有反複,起因竟然是弟妹產子。我喜好武勇,唯喜男兒;當時見弟妹已舉一男,心中甚 是嫉妒,深恐雲兒產下一女,那便在氣勢上輸於了你。當日說送雲兒前來之語,其實亦是 心中感憤無由之語。到得今日,雲兒果然也舉一男,我當真做了父親。等我再回頭審視, 居然大覺自己鼠肚雞腸、心胸狹窄之至。既然本來已經打算放下猜忌之意,卻又怎麽為一 個小兒而又起介蒂之心?更何況你我皆是王孫公子,日後各自子嗣無數,又何必去為這個 而自尋煩惱?這隻怪我凡事總是順性而為,多憑心中感覺,而不喜去仔細思考道理是非。 ” 景子職道:“哥哥這話確實說到我心坎裏去了。老實說,人當了父親,還真是不一樣。就 那短短一天,我就不知為什麽,想跟哥哥和好的念頭比前麵強了十倍還不止。說起來,我 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但絕不是因為心頭覺得比哥哥多個兒子。”孔任笑道:“這個乃是 人之常情,在下也是不能免俗。但凡人知有了自己親骨肉降世,都是本能地想讓他平安穩 妥一生,那許多先前的狂野衝撞念頭,都會小上許多。生個兒子如此想,生個女兒,隻怕 更易如此想。”三人雖在醉中,但聞聽此大實話,還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商臣又一飲而盡,道:“當時……當時我想到那些不是,忽又想起,自己確實心性上不如 你。我先還怪父王遲遲不行冊封世子成人之禮,現在卻忽然警覺,父王雖不行此禮,卻又 始終不肯更換世子之份,莫不成父王是故意如此,想讓我警惕自己之心胸?我捫心自問, 也覺我若是心胸狹窄,做了國君,對國於民之殘害那是不消說了,便是對自己,隻怕也是 禍非福。”景子職搖頭道:“大哥折殺小弟了。其實縱然先前小弟心胸略有勝出,今日大 哥能不避旁人,將此直接說出,隻怕大哥心性之開闊已遠在小弟之上了。” 商臣搖頭道:“不然。人之心性,需長時期之積累教化。若說一日之內突然大變,雖然並 非沒有,但為兄卻自知還遠非此等徹悟之人。”景子職急道:“可是……”商臣伸手止住 他,哈哈笑道:“你不必為為兄遮掩。你看為兄是妄自菲薄之人麽?為兄做事喜歡爭勝, 現在雖淡了許多,卻也依然沒有淡完。為兄先前心性不如你甚遠,可今日既直訴而出,可 見心性雖然未見得比你為高,也算是大有進步,最起碼不算先前庸俗小人了。若說以前, 我武功氣魄勝你不多,你心性勝我甚多,因此我為君還不如你為君的話;現在卻是你心性 也勝我不多,你我目前反算是扯直。在做國君一事之上,現在的你我,反而是無甚分別。 ” 孔任聽他現在說到這裏,心中雖然仍略有不以為然,但見他說話之間甚是坦誠,心想:“ 以我之想,為國君者重在治理。勇力雖然不可全然沒有,以免墮入膽怯懦弱之道,但比較 起來,終是次要。可是不管怎麽樣,你今日能將這直接說出,雖是借醉而起,也可見你心 性確實已大有改觀,確實不能再說是狹小了……嗯,你這勇力略次之語,亦是你個人之想 ,倒也不見得便一定對。”孔任側目望向景子職,見他一臉醉態之餘,也點頭稱是,心下 又想:“不管如何,這怎麽也算是解了些許介蒂。萬事開頭難,以後就好辦許多了。” 孔任正思考間,商臣又道:“既然我已有如此之心胸,又何愁兄弟不能相處,國家不能強 盛?想我大楚,雖為華夏護疆數百年,其間多又功於商、周,卻仍被許多中原之人目為蠻 夷。若我們再不團結合作,一致強楚,又何日才能揚名於諸侯?我楚國先人辟路藍縷,數 百年來仍是地廣人稀,野獸橫行,人民自危。若是我們朝堂之上,宮庭之中,都先鬧起手 足相殘,又有麵目去教導百姓兄友弟恭,繁榮門庭?想同輩兄弟尚多年幼,我二人實為我 王室雙長,為何一定要兩相嫉妒,徒然內耗?要說當年,有周太王之子泰伯讓於文王。周 有泰伯之讓,終興於天下。泰伯亦為千秋萬世德者之極,其所受景仰,豈在文王之下?若 是當初他來爭上一爭,隻怕兄弟子孫全都被商紂殺光,又哪裏有後來的周朝?要說現在, 便有我自己的門客鬥越椒不願襲職,非要自行開創,令我時常想起,都是慚愧萬分。我二 人從小無母,可說是相依為命,如今長大,多受禮儀,難道反不如前人今人,定要相殘麽 ?” 景子職甚是感動,扔下酒杯,執住商臣雙臂道:“大哥此言亦是小弟多日之想。別國、先 世可以多賢並存,相得益彰,我二人又為什麽隻能做手足失和的蠢事?”商臣道:“現下 父王尚在抉擇,無非亦是想以他多年之經驗,在我等中選出更好、更適合的一位來做國君 。實話說來,你我二人,在重臣和國君之間,還不都是更想當國君?隻是卻不需要為此而 傷兄弟和氣,更不能最終傷我楚國之元氣。我二人何不開誠布公,正麵做君子之爭呢?” 景子職笑道:“大哥此言,甚合我意。君子之爭,雖爭猶友。若能竟於德、智、勇、力、 心,於雙方皆有助益,更能以自身為萬民之榜樣。不過這君子之爭,卻需明了一事,那便 是‘君子好讓不爭’之話,不能適用於此。我二人乃是為國為民而競德智勇武,若是彼此 光知好讓,而不去盡力,又怎麽對得起國家百姓和我們自己?是以小弟雖是弟弟,卻也隻 好先行告罪於大哥,日後必當努力爭先,於德智之上絕不相讓。大哥也不可隻是一念要愛 護小弟,而暗中相讓。否則的話,我二人都行沽名釣譽之事,智勇仁德定難達致各自極致 。” 商臣大笑道:“正該如此。你我二人皆直認想當國君,乃是你我皆實在之人,都不虛偽。 你我二人又定競位之約,又可見你我皆好勝之人,競爭之際各盡其能,於國有益。你我能 於兄弟之間,開誠布公直約此事,更可見你我又都是家國曆曆,政情兄弟之情分得清清楚 楚,毫不互相幹擾。如此之約,想來必不致愧對兩位先祖,日後說不定也能讓後人景仰。 ” 景子職也笑道:“正是。我二人雖然會文武兼修,但想來終是我會略長於文,大哥略長於 武。若是大哥日後做了國君,倘若覺得小弟還不是酒囊飯袋的話,可得封我個文職,讓我 也一展胸中所學。”商臣道:“兄弟之才,我是知道的。若是果真由我作國君,隻怕這令 尹之職你是推也推不掉的。倒是若是你做了國君,我卻不願意當令尹。這令尹雖是百官之 首,然既為相國,文書案犢之事必多,大哥我心中著實不喜。不若你封我個將軍,我也好 領兵為戰,庶幾可報那多年前大敗於晉國之辱。”景子職道:“單單一個將軍,隻怕是不 夠大哥施展才華。小弟若是當了國君,這大司馬之職,怕也是非大哥莫數了。”二人相視 哈哈大笑。 孔任在旁聽得他二人侃侃而談,言辭甚是坦白,心下也是有些感觸。看來,也許二人確實 是暗鬥太久,都覺無甚意思,在眾門客之勸導下,心中俱有悔意,是以借這生子歡慶之機 會,把心中所念向對方說出;而且對方果然也借坡下驢。從目前來看,這一裝糊塗的結果 ,是保留了君子之爭,而不是虛偽地假裝讓來讓去,看來確實是心中一直有和解之意。 不過二人心中,即使是真的想和好,也肯定還是有些介蒂未能動完全消去。當然了,這也 是人之常情。若說一下子什麽都消失了,那反而沒人肯相信。隻要現在二人話已說開,日 後定然不再定定視對方如寇仇,有事便可開口討價還價,不致於一人苦苦悶想,總是好事 。否則的話,往往各自都越想越覺對方可怕,自己必須用最狠之略來讓彼此雙輸。因此, 隻要能繼續和解下去,也許一人得位之後,縱有防備和介蒂,也還不至於殺戮對方。 孔任想到這裏,先前的抑鬱之意頓時一掃而空,心知那老人交代的和解二人之事,已經是 辦得有些眉目。可是他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此事縱能辦妥,似乎也應該說大半乃是商臣與 景子職二人自己之力之智,是因為他們彼此知道各退一步以求雙贏,自己實在沒出上多少 力。日後若是再碰上那老人,問及此事的話,自己又如何好意思回答完成任務? 宴席之間顧忌既然說明,雙方心中也就不再那麽提防,這宴席後半段自更是酣暢淋漓。直 至四更將近,方才盡歡撤席。而商臣醉意已深,竟不歸家,就在位上便欲沉沉睡去。眾人 嗬護,將他送諸內室,發才及枕,已是酣聲如雷,酒臭更是難聞之極,人人皆是掩閉搖頭 。景子職與孔任也醉意極濃,倒頭便睡。這一覺三人都睡至日上三竿方醒,梳洗之下,見 對方也大有虛脫勉複之狀,皆是相視而笑。 數日之間,商臣和景子職和解之事,居然已是傳遍全城。一時間,人人都道二位公子心胸 開闊,乃是眾人之福氣,甚至連一向不喜商臣的楚成王之妹、江夫人江羋,也對商臣不再 那麽厭惡了。深居宮中的楚王,也親自下詔嘉許。 這日三人聚於府中閑聊,不免談及產婦嬰兒。三個嬰兒一個個都長得白白胖胖,極是可愛 ,三位夫人都要互相搶抱,反而三個男人沒什麽趣,給擠在一邊無人理會。尤其是雲夫人 和蘭夫人,都是不住口地又說又笑,連說兄弟和解之下,兩個兒子也沾了喜氣,日後定是 比親兄弟姐妹還親。 孔任等三人實在湊不進去,自己也覺尷尬,隻好到一邊喝酒打發。景子職望見雲夫人、蘭 夫人和蓮伽葉聚在一起對嬰兒們指點嘻笑、親密無間的神氣,忽然歎了口氣,道:“大哥 ,說句我們不大願意承認的話,她們兩個女人,居然還真是改變了我們兩個男人。”商臣 一怔,搖頭道:“這女人哪,就是一個絕招,那就是嘮叨。這些天裏,我耳朵都快被阿雲 給磨出繭來了。我心情煩悶之極,甚還曾大發脾氣,說她要是再說的話,我隻會更反感。 不料阿雲還是堅持要這麽重複來重複去,沒想到居然也還真有效果。嘿嘿,這還真是豈有 此理。” 孔任皺眉道:“效果或許有,不過頂多也就是個接線。真正能成這樣,還是因為你們都是 明白人,都不想做雙輸傻瓜。其實這女人嘛……”商臣大喜,笑道:“二弟跟我差不多, 我是知道的,卻不知道孔兄弟也是煩惱女人。唉,這女人嘛,一能起點什麽作用,就大吹 特吹,生怕你每天不誦她三百遍。……對了,你那口子,會不會比我們這兩口子還要煩? ” 孔任甚是尷尬,正要說話,景子職忽然低聲道:“小聲點!”二人一怔,都是一笑。景子 職忽然歎道:“我們重要,她們也重要。要不是有她們牽線,讓我們能借個因頭,見見麵 說說話,那可還不知要費多少周折。唉,說起來,也還真是因為她們姐妹,才救了我們兄 弟。”商臣皺眉道:“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這樣一來,她們豈不是把我們兄弟抬不起頭來 ?我們還活不活?你耳朵莫非還沒起夠繭?”孔任和景子職都是哈哈大笑。 蓮伽葉等聽他們忽然大笑,不免朝這邊看了看,見他們一個個麵色詭異,自然疑心不是好 事。雲夫人見蓮伽葉似要發話,道:“妹妹算啦,男人們湊在一塊,從來沒好事的。別理 他們就是了。”蓮伽葉笑道:“話是這麽說,可也不能太縱容了。”說著便轉身道:“喂 ,你跟二位公子在瞎說什麽呀?是不是你老掛在嘴邊的那些公事啊?” 孔任聽她語帶嘲笑之意,甚是尷尬,憋了幾憋,呐呐道:“我們……我們在說……在說… …若是將來給兩位公孫,也娶上一對親姐妹做老婆,不知會怎樣?” 他這話自是情急之下的無心之語,但那兩男三女一聽,卻是人人兩眼放光,都覺此提議極 是新奇,值得考慮。蘭夫人道:“不管他們剛才是真談論這也好,是假也好,娶兩姐妹總 是好。最起碼看看我們,也就知道了。”雲夫人笑道:“別再說了,他們耳朵都要起繭了 。”蓮伽葉忽道:“不知有沒有三姐妹?我也想擠進來看看。”三人都是嘻笑不已。 雲夫人道:“既然說到了兒媳婦,不如明天三朝之時,讓老樊把他家小姑娘帶過來玩玩? 說起來,這可是名份先定了的兒媳婦,隻不知是我的,還是蘭妹的。”蘭夫人笑道:“昨 天不是已商量好,讓他們長大後都喊姐姐你為大媽,我為二媽麽?不管那小姑娘是誰的老 婆,都是我們的兒媳婦。明天讓那小媳婦先抱抱兩個備選老公,看看會不會笑翻一桌人。 ” 三人都是忍不住輕輕而笑。要知天下許多家族宗族甚嚴,的確許多許多人家是兄弟幾個的 兒女一起排行,不論是誰的兒女,都管兄弟幾個的正妻叫大媽二媽三媽的,是以這名份上 實在也沒什麽可多扯的。眾人笑了一會,蓮伽葉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麽,道:“是樊家的女 兒?多大?”蘭夫人笑道:“快三歲了吧,正所謂女大三,抱金磚。對了,莫非你也想要 ?”蓮伽葉想了想,忽道:“是不是眼睛大大的,特別……特別靈秀可愛的那個?” 雲夫人微微一怔,忽然輕笑道:“要是連妹妹你都這麽稱讚的,那就隻有一個了,肯定就 是樊雲山的女兒,當年父王親口說是未來國後的。妹妹呀,你雖然也是看上了,可卻已來 不及了。”蓮伽葉微笑道:“本來我確實是想要的,這下看來是完了。唉,不過你們也不 還是有一個撈不著麽?光笑我做什麽?” 三人鬧作一團,卻也沒忘了提醒這邊的三個男人,要他們去準備次日的三朝之禮。這三朝 之禮甚是倉促,不可能太多人來,故一般隻有關係近也住得近,而且還能剛好趕上趟的人 才能來。那樊雲山平時喜歡多涉山野之景,有時夜不歸家,是以需要特別關照。另外,本 來這其實隻是雲夫人之子的三朝,要論第一個的蘭夫人之子,隻怕已六七朝了。但既然一 連產了三子,總不能天天都要那些人來賀喜三朝罷?三人既情同姐妹,幹脆便辦在一起了 。 到了第三日,果然外麵一大早便已是門庭若市。朝臣都知此三朝說是一個,其實是三個三 朝辦在了一起,是以但凡來得了的,統統都來了,送禮也都是加倍豐厚。雖然管家得力, 到底賓客太多,商臣、景子職和孔任忙前忙後,來回招呼,還是一個個累得暈頭轉向。 待到快到午間要上午膳的時候,眾人才勉強安頓下來。孔任等人也算有了一點空閑,能坐 下來聊聊天。但樊雲山偏偏前些天去了後麵的銅綠山一帶,好象是去采集一種喂白兔的怪 草去了,雖已有人連夜快馬尋找催促,現在也還是一時沒能回來。 孔任正在應酬,忽聽一人道:“老宋,今天讓你上位,下次可就該我了。”那“老宋”回 答道:“我乃半個主人,坐這席次乃是古禮,怎能叫‘讓’?下次是下次的,怎能跟這扯 在一起?”聲音卻並不甚“老”。孔任一聽,疑是那個勸過商臣、結果反被譏笑的“老宋 ”,連忙看將過去。果然,一位三十上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正在那裏跟旁邊幾人應酬。 孔任步將過去,拱手道:“原來這位就是力挽狂瀾的……的……老……宋先生。不知如何 稱呼?”那老宋見這位新貴來跟自己客氣,連忙還禮道:“下官宋德昌,見過孔大人。” 他官職雖比孔任低,但年紀卻跟孔任相差不太大,乃是孔任習慣稱兄道弟的那種。不過今 天乃是喜慶之日,這大人大人的,聽著甚是刺耳。 孔任微微一笑,道:“今日不是官朝之日,我們又是一輩之人,何必大人大人?若是這樣 ,那便見外了。在下在洛陽時,便久聞宋兄大名,今日一見,宋兄不但禮儀精湛,可比周 鼎,見識更是高廣。想當日若非宋兄堅持進諫,又怎麽能化解得了這場幹戈?宋兄的這份 堅持,實在令人欽佩。” 宋德昌道:“孔兄弟過獎了。在下自幼身體不佳,不擅武藝,不能文武兼備,想起來時有 遺憾。這單純文人,所憑隻能是一腔熱血和氣節,若是脊梁再一軟,那就什麽也剩不下。 在下當時之所以那麽堅持進諫,其實也是擔心,生怕自己一退的話,就什麽用也沒有了。 ” 一名年輕將軍道:“宋兄不必過謙。宋兄一諫而全兄弟之情,免相殘之慘,為萬民之表率 ,其功豈下於我等?文人武人,是不是人,隻看有沒有幾根硬骨頭。這跟是文是武,又有 何關係?”這時,忽然外麵聲聲喧鬧,卻是商臣所請之江夫人江羋駕臨。 商臣本來正在跟人寒喧,聞聲急忙竄過來拜倒,口稱:“侄兒恭迎姑姑駕到!姑姑那天駕 臨,侄兒竟然失禮,還請姑姑千萬不要見怪。”那江夫人笑道:“孩子,能知錯就好。要 是姑姑見怪,今天怎麽肯來?既然姑姑現在知道了,當時你是心裏有些失落才致行為失常 ,又哪裏還會再怪你?”商臣大喜,連忙迎入廳中正座。 原來這江羋是楚王嫡親幼妹,當年還曾帶過商臣兄弟幾天,身份不凡。前幾日商臣請她過 府,想請她以長輩身份,借景子職生子之際,先代自己送一份厚禮,以便緩和。不料開始 還好,中間商臣想起自己不知是生男還是生女,心頭鬱悶,一時舉止不覺失禮。後來雖然 急忙彌補,江夫人卻已大怒而去。眾賓客雖然並未親見,但都是明白人,一看這情形,也 就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個個臉露微笑。 江羋被雲夫人蘭夫人和蓮伽葉擁簇著,慢慢來到正廳坐定。她見商臣又要忙著出去迎客, 一把喚住他,訓道:“你那天愁眉苦臉,強裝笑容還裝不象,現在怎麽就如此滿麵春風? 難道就是因為你也生了個兒子?兒子有什麽好?你看看你們兄弟兩個,簡直就是兩個白癡 ,哪裏比得上人家姐妹,從小到大一直情深?你們哪,也還真是不怕醜。” 商臣和景子職都是大窘,齊齊躬身道:“姑姑教訓的是。”江羋哼道:“說起兒女,姑姑 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們隻要聽進一點姑姑的話,不要跟你爹一樣太過好色,將來子嗣隻 會怕多,哪還怕少?你爹我都勸過他無數次了,他卻總是陽奉陰違,我也不能老回來省親 給他提醒。結果呢?結果是直現在,也還隻有你們兩個兔崽子。看來呀,還是要枕邊人天 天提醒,那才有用。雲兒,蘭兒,你們兩個責任重大啊。”雲夫人和蘭夫人都滿麵通紅。 江羋又轉過來對商臣道:“瞧你這死腦筋,一生了個兒子就滿麵春風的,連被姑姑訓都還 笑得合不攏嘴,真是讓人看著便有氣。也罷,以後還是讓你老婆來訓你。床上的話,沒準 比廳上的好聽。”眾賓客都是忍不住偷笑。商臣尷尬道:“謝姑姑一片苦心。侄兒知錯, 以後再也不敢了。”江羋見他滿臉尷尬,老想早點退出去,隻好搖了搖頭,揮揮手放他離 開。 旁邊一名官員道:“看來江夫人當年的遠見,今日終於結出了碩果,真是可喜可賀。”眾 人一看,卻是令尹鬥般。鬥般論輩份,其實是鬥越椒族侄,但年紀卻是比鬥越椒大了一輩 還不止。江羋笑道:“令尹過譽了。說實在話,當年我勸王兄給他們娶親姐妹的時候,還 本來還以為會飛快和解的;現在想起來,真是慚愧。不過起碼現在已經好了不少,我也就 不怕別人笑話,先來搶份功勞。再說了,便不算此事,今天也是三喜臨門,我今天怎能不 來?” 她說著說著,忽然拉過蓮伽葉看了看,笑道:“不好,這個更要勸老公了。依我看哪,幸 虧她沒嫁給我這兩個不成器的侄兒,不然還真不得了。”蓮伽葉大羞,輕輕道:“阿姨笑 話了。兩位姐姐氣度雍容華貴,端莊幽閑,比我這小丫頭強太多了。”江羋微笑道:“好 孩子,論起當今天下出美女的,最有名的是姬、薑、嬴、媯四大源流。你是哪一脈?” 蓮伽葉窘道:“我……沒門沒脈,是個野丫頭。”江羋搖頭笑道:“我不相信。這麽漂亮 的姑娘,怎麽會一點點淵源都沒有?別說這麽個好姑娘,便是我這人老珠黃的老女人,說 起來娘親卻也是桃花夫人呢。阿姨都這麽老這麽醜了,還不害羞地搶著說,你怕什麽?” 眾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蓮伽葉隻好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師父從齊地撿回來收養 ,確實不太明白是什麽淵源。若是算齊人的話,那便勉強可算是薑這一枝了罷。”江羋見 她神色不似作偽,歎道:“唉,真是苦命的孩子。不過,你嫁個老公卻比我這兩個侄兒好 。” 蓮伽葉大羞,怕她再多說,隻能依依唯唯,不敢多接。外麵忽然又喧鬧起來,眾人注目觀 望時,卻是鬥越椒攜著夫人,還拉著一名才一兩歲、勉強學會走路的小公子前來。鬥越椒 雖是商臣的好友,平時極是隨便,但現在是正式喜慶場合,他來的時候還是朝服禮儀一樣 不少。 鬥越椒夫人拉著那小公子進到廳內,向江夫人盈盈拜倒,道:“樊氏拜見姑姑。願姑姑福 如東海,壽比南山。”那小公子也一口稚嫩,跟著母親一口口念。鬥越椒在一旁陪笑道: “臣在路上已碰到樊大人了,他正快馬加鞭往家趕,想來一會換好衣服便能來。” 江羋一把摟過那小公子,摸了摸他臉蛋,笑道:“樊丫頭嘴巴又不甜了。卻怎麽不祝老身 容顏返青,月貌花顏啊?”那“樊丫頭”陪笑道:“姑姑說笑了。賁皇,快叫太夫人好。 ”那小公子伊呀學語道:“太夫人好。”江羋樂得合不攏嘴,道:“好,好,一百個好, 一千個好。”她抬頭見廳中之人越來越多,已頗有擁擠之象,揮手道:“這廳中,除了老 令尹和兩位高德外,男人一概出去,不要偷聽。對了,還有賁皇這小娃娃能留下。哈哈! ” 孔任等本來還站在邊緣,這時也隻好都退到外邊。江羋拉過那樊姑娘,看了幾看,道:“ 孩子,你這些年還過得好嗎?他待你好吧?”樊姑娘臉上微紅,窘道:“謝姑姑關心,很 好很好。”江羋摸了摸鬥賁皇的小臉,笑道:“好,好,那姑姑就放心了。起碼嘛,一看 這小家夥,就知道他對你是很好了。對了,月兒呢?”樊姑娘甚是窘迫,道:“姑姑親自 關照,恩情天高地厚。月華跟她三叔到巴東的紫竹林去玩了,沒趕上這一趟。” 江羋一笑,道:“那別忘了帶些糖果給她。我跟這兩個死腦筋侄兒不一樣,偏偏就是喜歡 女孩兒。說起來,這事姑姑有些對你不起。當初你家和趙家都是備位之選,分別出自文薑 和宣薑之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性情也都好得不得了。說實在的,你們都是當王後 的好人選。本來呢,二哥也是準備給他兄弟二人一人搭一線的。可惜後來姑姑我多嘴,力 勸二哥為他們娶了趙家兩姐妹,卻把你給冷落了。不過你下嫁的鬥越椒,倒起碼是比我這 兩個呆頭侄兒強了很多。尤其是這些年看到他對你很好,我也就少些負疚了。” 那樊小姐道:“太夫人當初所想,乃是為國為民,正跟樊家家教一樣,當然是應行之道。 當年大王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認我為義女,冊封我為公主,還直指我娘家侄女為太孫一代的 國後,這等榮寵,雖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姑姑親自為我主婚,後來更還幾次想提拔鬥越 椒,這簡直讓侄女每一想起都心頭有愧。侄女隻盼能報父王和姑姑之大恩,又哪裏來什麽 遺憾?” 江羋笑道:“好,好。你這樣的姑娘,將來福份不會低的。鬥越椒是文武全才,再多磨練 些時日,便鬥令尹現在的這位置,也不是不可能。還有這賁皇,將來也必是人傑。”說著 從手上褪下一個碧玉環,套在了樊小姐手腕上。那樊小姐大喜,道:“多謝姑姑厚愛。” 這時日已近午,前後喜席都已擺開,顯是隻等客人最後來齊,便要開宴。孔任見這滿廳滿 堂言歡之人,除了口音略異之外,一個個都跟中原之人實在無甚分別,心下感歎:“楚人 沒有被蠻荒之風淹沒,幾百年來始終堅持在這千裏之外傳播中原禮儀,當今也是結出了碩 果。這些禮儀,有的簡直比中原自己還要有古意,中原人又何必定要總將他們視為蠻夷? 難道也是跟那些不肯自己開創新天地的人一樣,死活要去嘲笑冠劍遠遊者?” 他正自微微感慨,外麵忽然人歡馬躍,寒喧聲大起。原來那久等不至的樊雲山,終於緊趕 慢趕地來了。樊家因為幾年前的國後之選沒有中選,有些委屈,再加上下一次國後已是捏 在他家手中了,是以楚國從楚王到朝臣,都對他家關愛有加,禮遇非常。因此,雖然樊雲 山本人任的雖是閑職,心性亦不在朝堂,但這一趟前來,卻還是隱然有主客之勢。 那樊雲山滿臉趕忙之色,顯然得信甚遲,來得頗顯匆忙。他左手拉著一個極漂亮極其可愛 的小姑娘,滿座中簡直人人都是忍不住讚上一句:“這小姑娘真是漂亮,真不愧是未來國 後。”有人幹脆想:“大王趕忙認定孫輩王後,自然人人都以為是為了安撫樊家。不過現 在看來,隻怕大王還是大大占了便宜才是。不然的話,現在搶著來說親的,隻怕已擠破頭 了。” 樊雲山還沒來得及排開眾人的迎接,那小姑娘就已一聲歡叫,直朝蓮伽葉懷裏鑽:“阿姨 ,你果然來了。華兒好想你呀!”蓮伽葉一笑,急忙放下手中嬰兒,一把抱起她哄道:“ 好寶貝,阿姨也好想好想你呀。”說著在她柔嫩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將她高高舉起,又輕 摟下來貼在自己頸邊,備極親愛。雲夫人微笑對蘭夫人道:“看來薑還是老的辣,幸虧大 王比蓮妹妹早,搶先定了下來。不然看這樣子啊,隻怕她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 蘭夫人笑道:“說起來我也後怕。”這時江羋已急道:“豈有此理,快送過來讓姑姑看看 呀!小丫頭一來,你們這群丫頭就都忘了姑姑了?”眾人一聽,果然想起剛才人人都忙著 逗那小姑娘,確實是把姑姑給擠在後麵了,連忙把那小姑娘抱過去。 那小姑娘一見江羋,立刻叫道:“奶奶好!”江羋樂開了花,在她臉上親了又親,不住口 地道:“好,好。見了你,還有什麽不好的?”說著輕輕摸了摸那小姑娘的頭,哄她道: “來來來,見見你兩位婆婆。”那小姑娘看了看雲夫人和蘭夫人,眨著眼睛,奇道:“婆 婆?兩位阿姨好年輕好漂亮啊,為什麽要叫婆婆呢?”雲夫人和蘭夫人都是眉花眼笑。蓮 伽葉微笑道:“好寶貝,一見你呀,兩位阿姨想當婆婆都想瘋了。……嘻嘻,她們跟別人 不同,是最喜歡被叫婆婆的。” 那小姑娘眨眨眼睛,見蓮伽葉又再點頭肯定,果然歡叫道:“婆婆!婆婆!”雲夫人和蘭 夫人都是如飲醇酒,心花怒放,同時放開懷中嬰兒就想要去抱她。可江羋卻根本舍不得放 ,當寶一樣不肯鬆手。雲夫人無奈,隻得哄道:“寶寶,來給大家說說,你爹爹現在給你 取的,是什麽名字呀?”那小姑娘脆聲道:“我叫樊舜華。” 蘭夫人笑道:“果然是王後的名字,那是跑都跑不掉的了。”蓮伽葉笑道:“都說婆媳是 冤家,你們這婆媳可還真是少見。”雲夫人笑道:“有這樣的好兒媳,便想成冤家都沒門 。就算跟兒子成冤家了,跟她也難成冤家。唉,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女兒,那該多好?” 那邊樊雲山好不容易從眾同僚中擠將過來,拜道:“樊雲山拜見江太夫人,祝江太夫人… …”江羋一臉不耐煩,一揮手止住他道:“別說了,下去下去。沒看見我們正哄舜華嗎? ”一陣哄笑聲中,樊雲山隻得滿臉尷尬退了下去。商臣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莫尷尬, 莫尷尬,俺們也都是被趕下來的。你被趕下來,還是因女兒被寵,我們卻是因為自己不爭 氣。” 這時既然主客已齊,景子職的管家一聲令下,鑼鼓已是喧天價吵將起來;家人們忙裏忙外 ,去外麵向乞丐窮人派發喜錢,同時在裏麵來回穿梭般地要上菜上酒。然而廳中眾女根本 就不理會外麵的,隻是一個勁地逗弄樊舜華,廳內根本沒法開席。幸虧管家明白,已將老 令尹和另外兩位老臣悄悄先請出來就坐,以免他們餓暈。 蓮伽葉本來還是第一個見到樊舜華的,現在想多抱抱居然一時還搶不上,心頭不免鬱悶, 也慢慢擠了出來。孔任見她如此,知她心意,笑著悄悄道:“其實小時候好看,長大了也 不一定太好看。你看,我小時候特別英俊瀟灑,現在卻變成了這幅模樣。我們的理兒,將 來還是要找跟你一樣漂亮的老婆才好。” 蓮伽葉臉上一紅,道:“又老沒正經。”她雖然明知孔任也大半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但聽他這麽說,自己居然也的確好受了許多。忽聽雲夫人對樊舜華笑道:“來來來,乖寶 寶,來抱抱老公。”樊舜華奇道:“什麽老公?”蘭夫人笑道:“老公是一種很好很好的 玩具,你抱一抱,他就是你的了。”樊舜華喜道:“好啊好啊!”說著便伸手去抱起一個 嬰兒,那嬰兒睡得甚熟,自然倒還乖。接著她又抱起一個嬰兒,不料那嬰兒忽然醒來,一 見陌生人要抱自己,立刻大哭起來。 樊舜華嚇了一跳,自己也被嚇哭了。蓮伽葉等三人都是一樣的心思,都想將來隻能有一個 人有福氣娶到她,是以便想趁現在還小,讓她來抱抱自己兒子的。這其中的微妙心理,甚 是難以言傳,大致是萬一兒子錯過了這麽一個好老婆,那麽讓他們小時候抱抱也好,也算 是少些遺憾。這下樊舜華給嚇哭了,蓮伽葉倒也算是逮著機會,急忙搶上前摟住她道:“ 寶寶別哭,阿姨來哄你。”可是這一下著實嚇得樊舜華不輕,那嬰兒也拚命哇哇大哭,兩 種哭聲互相感染,一時間倒還真不容易停下。蓮伽葉一急,忽道:“你看,大笨熊來了! ” 樊舜華一聽,居然真的止住了哭聲,奇道:“真的?在哪裏?”孔任連忙知趣地上前被蓮 伽葉打了幾下,還裝了幾聲熊叫。樊舜華一樂,也跟著笑了起來,道:“果然是大笨熊叔 叔。我也打打。”孔任無奈,隻好讓她也來學樣打了幾下。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直到這時,內廳之人才意識到廳上還沒開席,這才將孔任又趕了下去,傳喚開宴。孔任回 去歸席,卻見滿座之人都是麵露詭笑看著自己,頓時心覺不妙。可他才要找借口避席一會 ,一人已發難道:“孔兄真是武功高強,耳目聰敏,尊夫人一聲大笨熊,立刻便過去了。 ”席上眾人全都哈哈大笑。 孔任剛才行動時,腦子完全沒想到別的,現在才能回過神來細想。他想起自己剛才確實是 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湊過去讓蓮伽葉打,可說是大大有失麵子,不免麵紅耳赤,隻好裝 傻。那些在座的人,雖然也有些怕老婆、平時被人取笑的,但還從來無人在這大庭廣眾之 下,還被被呼來喝去。這下既然抓住了一個孔任,那無數取笑之語,如“原來施刑者也有 受刑之日”“司刑正卿原來不是屈大人,而是孔夫人”等等,都是鋪天蓋地而來。而且奇 怪的,越是平時被取笑的多的,就笑得越起勁,就象是要把自己被笑的補回來。 孔任正自無法招架,忽聽到外麵象是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嗬斥之聲。他心頭一動,知肯定是 仆人在訓外麵的人。這本來乃是常事,但現在這個時候傳來,那還不啻是救命之機?當下 他不顧眾人取笑攔阻,大叫外麵“有人違法,當去理刑”,就死活要出去。但眾人如此機 會,怎肯放過?一時間竟然拉扯不開。蓮伽葉見孔任勢苦,也來幫忙,但卻更惹眾人取笑 ,其中甚至還有人怪聲大叫道:“外麵之事,該當雲夫人蘭夫人去辦,你擠什麽呀?” 商臣和景子職似是想解圍,但見群情洶湧,也就隻好犧牲孔任了。雲夫人笑道:“妹妹, 你先看孩子們,我去外麵看看。”蘭夫人應了一聲,樊舜華卻忽然笑嘻嘻地道:“外麵是 什麽?我也想去看。”雲夫人一笑,抱起了她,便有仆人帶路。她姐妹一體,人人皆知, 是以這裏雖是蘭夫人應為主母,但她去處理,卻也極是自然。 雲夫人出來一看,見兩名仆人正大聲嗬斥一名瘦瘦小小的乞兒,要趕他離開。那乞兒正要 離開,一見雲夫人,忽然轉身就跑。樊舜華忽然叫道:“是小熊,他是小熊!”雲夫人奇 道:“什麽小熊?”但心想還是先帶回來問問再說,一擺手之下,幾名仆人已大步追上去 ,將那小孩抓了回來。 那小孩被按得跪在地上,低低道:“夫人。”雲夫人見他極是瘦小,年齡也極稚,道:“ 你先起來說話。剛才怎麽啦?”那小乞兒囁噓了幾下,還是沒敢開口。旁邊一名五大三粗 的仆人道:“稟夫人:剛剛這小賊已來要過一次喜錢,可是現在居然又想來要一次。小的 們依照規矩不肯給,訓斥了他兩聲。他正要走時,夫人便出來了。” 那小童忽然掉下淚來,道:“夫人,我不是小賊,我不是想來故意多拿的。剛才我才走到 街頭,忽然跌了一跤,錢跌得老遠。等我再爬起來時,錢已經被別的乞伴撿走了。我問他 們要,他們不肯認。我……好想今天能夠吃個熱包子……我真的不是故意來多討的,我… …” 那仆人大聲道:“你這樣的小賊我見得多了,現在居然還想來騙夫人?你們人人都來這樣 ,我們哪有這麽多喜錢派發?便是你真的丟了,這派發喜錢曆來也是隻發一次,你丟了也 隻能怪你自己!”轉身又道:“夫人,這等小賊經常這樣的,夫人還請不要理會。越是理 會,他們就越猖狂,便當麵收了錢,心裏也還會罵我們是白癡。” 雲夫人看了幾看,道:“今天有沒有別的人來這樣?”那仆人道:“還沒有。”雲夫人取 出一錠小小銀子,道:“孩子,阿姨相信你。你去罷,這一次可別再丟了。”那乞兒熱淚 盈眶,連連磕頭道:“謝謝夫人!謝謝夫人!”轉身就要離去。雲夫人看了看遠處幾個遊 蕩著的乞兒,想了想,忽道:“慢著,回來。”那乞兒回來,不知所措。雲夫人取回那錠 銀子,道:“阿旺,你們幾個把身上的銅錢都搜出來給他,再去拿幾個熱包子來。這銀子 賞給你們。” 那小乞兒還不知所措,不知她為何要這樣。雲夫人柔聲道:“孩子,你身上有銀子,隻怕 更加不安全,更容易被搶,還是零散銅錢好些。你先吃了包子,有了力氣再走。”那小乞 兒哭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連磕了幾個頭,轉身慢慢離開。 樊舜華道:“婆婆,裏麵不是有好多好多的熱包子,吃都吃不完嗎?為什麽小熊這麽想吃 還吃不到呢?”雲夫人一時語塞,歎了口氣,道:“孩子,你還小,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心頭卻想:“若是他們兄弟不能和好,不知還要導致多少人不能吃到包子?” 她正在這樣想時,忽聽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你們知道怎麽治心麽?你們 知道怎麽治心麽?”這時孔任也已勉強掙紮出來,一聽此聲,麵色大變,急忙止住雲夫人 ,道:“雲夫人,好好看著孩子們,我先去看看再說。”說著,他已飛身全躍,傾刻間便 到了那慢慢過來的一黑一紅兩條人影麵前,歎道:“失心婆婆,別來無恙?” 失心婆婆抬起頭來呆呆望著他,便如不認識他一樣;旁邊那吳本木卻不住地朝孔任打眼色 ,似是叫他回避。吳本木身批一件更加破爛、但也更象血魔血衣的紅衣,滿臉風霜愁苦之 色,身上臉上全是拐傷腳踢的傷痕,一個二十歲都還不到的年輕人,竟然已是老如五六十 歲,甚至眼中都也有了些癡呆麻木之色。孔任心頭一顫,道:“你……怎麽成這樣了?” 那失心婆婆忽然震天價一聲怒吼:“你為什麽不肯把我兒子變成血魔?你為什麽不肯把我 兒子變成血魔?”鐵拐一揮,便是猛地掃了過來,當真是勢如瘋虎、情逾拚命。孔任飛身 躍開,朝吳本木道:“吳兄弟,令堂……沒有起色?” 吳本木含淚點了點頭,不料忽然啪地一下,被失心婆婆從後麵攔腰一拐,重重摔倒在地。 孔任大怒,心道:“天下間竟然有這樣的母親?”他正要出重手懲戒一下失心婆婆,但那 倒在地上的吳本木卻忽地睜開眼睛,向他眨了眨,似是在暗示他自己其實沒有受重傷。 孔任一怔,幾乎險些被那鐵拐攔腰掃到,急忙凝神迎敵。這時身後許多人也紛紛來到,見 孔任正和一個老丐婦鬥在一起,都是不勝驚奇。等眾人聽那失心婆婆一麵狠鬥一麵怒吼, 更是人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孔任能訓練血魔?”但過了一會,見那婆婆瘋象畢 露,神光散亂,這才釋然:“原來是個瘋子。” 孔任鬥了一氣,終於耗到失心婆婆招式漸漸又亂,連忙瞅準空隙一指過去,正中她麻啞之 穴。眾人見二人打鬥已停,都慢慢圍將上來。孔任先去扶起吳本木,覺他雖的確是受了內 傷,但基本脈息依然平穩,遠非將暈之象。孔任知那一套功夫也還是起了些作用,便道: “吳兄弟,你怎麽了?你還挺得住麽?令……她怎麽樣了?”他心恨此女人之毒,連“令 堂”都已不願稱。眾人見他居然跟這瘋子的兒子相識,更是詫異,一時間私語不斷。 吳本木慘然一笑,道:“謝謝……謝謝恩公,我還挺得住。”他略略轉頭,看到母親看過 來的那怨毒目光,忽然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戰。孔任心頭如同被銼刀銼過一樣難受,歎道 :“我錯了,我真是不應該讓你去改變她的。如今她沒改變,你……你卻要變了。我真蠢 !” 吳本木眼中一片淒涼,但卻搖搖頭道:“不,不,她已經有些改變了。她……已經不象原 來那麽瘋了,今天……今天隻是又受了刺激。”孔任奇道:“真的?”蓮伽葉忽道:“會 不會是你自己也已變得有些瘋了,是以覺得她不那麽瘋?” 吳本木臉色蒼白,默默不答,良久才慢慢道:“不,不是的。無論她怎麽樣,她都是我的 母親。我真的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求求你們不要打擊我。……對了,你們有沒有 更紅、更象那天血魔的衣服?”孔任奇道:“為什麽?”但立刻明白他是要盡量象血魔, 以求讓母親滿意,心頭不由得更痛。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兄弟,這隻怕不是辦 法。我看你可能要好好考慮是不是該離開她了。若是擔心她無人養,我們可以想辦法…… ” 吳本木忽然厲聲道:“不,不,她是我母親,她永遠都是我母親!我永遠也不能離開她! ”他情緒極度激動之下,竟然整個人都如同猛獸受襲一樣,猛然躍將起來。他那淒厲的吼 聲,不知是對母親的深愛和依戀多些,還是對母親的委屈和怨恨多些,令每一個人的心頭 都是直顫:“難道他的心,竟然已經扭曲成了這樣?這卻如何是好?”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甚至連歎息聲也都微弱的可憐。吳本木終於慢慢平靜下來,看了看眾 人身上的歡喜服色,淚水忽又洶湧而出,顫聲道:“謝謝各位的關愛。我母親……我母親 驚擾了各位的喜宴,還請各位見諒。”說著忽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頭,眾人竟不及攔 阻。吳本木輕輕扶起母親,點開了她麻穴啞穴,那失心婆婆卻忽然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厲聲道:“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走?我偏不走!你沒學成血魔,有什麽資格教訓為娘? ” 吳本木任由那痰掛在臉上,隻是低下了頭,拚命壓製止淚水,顫聲道:“各位,我母親本 來待我極……極……好的,後來因為受了惡人陷害,才這樣的。大家不要怪她。我……自 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大家也別多問她,別刺激她,好不好?”眾人心頭實在不知是什 麽感覺,可是看那失心婆婆的瘋狂之樣,卻也無法苛責。蘭夫人心頭難過,忽地一下轉過 身去,眼淚嘩嘩直落。許多人也情不自禁地紛紛仿效,惹得幾名嬰兒紛紛大哭起來。 鬥越椒忽然走了過來,深深一禮,道:“失心婆婆,今天是我們中三個人的添丁大喜之日 ,婆婆若有傷心事要宣泄,還請日後再來。我等都深深感激。”那失心婆婆冷冷望著他, 又看看那些被拉著抱著的小孩們,卻是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忽然,她猛地一下探爪, 就想朝最靠近的鬥賁皇抓去。眾人大驚,急忙隔擋而開。那失心婆婆一麵瘋狂抓撲,一麵 淒聲吼道:“什麽喜事?婆婆我馬上就讓你們變喪事!婆婆我一定要讓你們變喪事!” 鬥越椒驚魂稍定,急忙示意眾人把小孩子們都遠遠帶到後麵去,沉聲道:“婆婆遭遇淒慘 ,激動之下才出手,我們可以理解;但今天實是添丁增口的歡喜日子。我們實在不願傷害 婆婆,隻能懇請婆婆給我們一條活路。”那婆婆飛身退開,惡毒的目光冷電般掃過每個人 的麵上,顫聲道:“你好,你們好……”忽然厲聲狂笑道:“添丁增口?添丁增口?添丁 增口有什麽了不起?難道我兒子就不會麽?難道我們就不會麽?難道我們就不能麽?” 她聲聲淒厲,忽然一回手,重重打了吳本木一個耳光,將他如拖死魚一樣倒拖著,飛身逝 於遠方。二人身形飛逝之際,那淒厲刺耳的聲音卻還是遠遠傳來:“豬!趕快回去找個女 人生兒子,生一大群兒子給他們看看!讓普天下人都知道,我們也能生兒子!” 眾人呆了一陣,終於慢慢回過神來。孔任簡略把事情說了個大概,眾人想破腦袋,卻也想 不出什麽事能把她刺激成這樣。但她失心瘋瘋成這樣,卻是人人親眼所見。眾人捫心自問 ,若非絕大心傷,又怎麽可能如此?一時之間人人歎氣,個個搖頭。 等回到府中眾人才又想起來,無論如何,今天應當高興才是,這才慢慢又努力高興起來。 那事畢竟已經過去,而且甚是沒頭沒腦,眾人又大多酒意在身,不一會便如沒發生過一樣 。孔任心頭雖還常忍不住想去想她們母子,但也還算能克製住自己,不歎氣出聲。 如此一下午兼半晚上,人人都已喝了個爛醉如泥。旁人開始時,對商臣和景子職和好之事 ,還有些不相信乃至諷刺;待聞得商臣竟然放心醉臥弟宅,而景子職居然也不加害,才漸 漸有些人相信起來。當然,更多的人卻還是想今天借這個機會,來親眼看看,所謂眼見方 為實。今日人人皆是親眼所見,商臣和景子職的確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這才都漸漸相信 起來。那許多曾經的猜疑絕跡之後,這酒自也就更是放量大喝大醉,全然無忌。待到天色 已黑,眾賓客或倒乘轎,或歪騎馬,終於勉強散場。 商臣雖然也是醉得死去活來,但強灌了幾碗醒酒湯後,居然也能勉強騎馬,還順路送江羋 回館。景子職這邊,卻是一直忙到深夜,方才勉強打點完畢。等送完最後一批賓客,孔任 簡直就象是渾身散架一樣,說不出的煩累,卻又顯然不是消耗功力什麽的。他心中不免一 歎:“人人都以為消耗功力和體力為累,卻不知這等應酬大大能消耗心力,實在是加倍的 累。看來,我還是不太適合這等官場之事。阿葉給我定的二十年期限,不知能不能提前? ” 他想到這裏,心頭充滿了甜蜜,暗笑她居然還曾怕自己到時候迷戀塵世不肯走。他勉強洗 浴歸來,見雲夫人蘭夫人也已各自回房休息,屋內應的聲音隻蓮伽葉一人,心下忽莫名其 妙地重新有了一種欹旎的感覺。但他還算立刻驚覺,慌忙大罵自己太過無恥,同時慶幸還 沒說出來。要知夫人生產之後,通常是至少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同房。因此,三位夫人各有 靜室休養,三位丈夫隻能時而來看上一看。 進門之後,孔任望著正為理兒忙碌、幾乎都忘了自己進來的蓮伽葉,心頭充滿了柔情,伸 手想抱一抱她。蓮伽葉一下避開,眼卻還是望著孩子,口中道:“你看你,也不怕嚇著了 孩子!”孔任笑道:“看來二位公子說的沒錯,你們一旦生了孩子,這丈夫便是多餘了。 我初時還以為就是他們二人有此經曆,不料自己也終於體會到其中之苦了。”蓮伽白了他 一眼,嗔道:“你看你,都當爹了,居然還跟孩子吃起醋來。”但身體卻終還是款款靠了 過來。孔任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笑道:“是啊,當爹的哪能去跟孩子吃醋呢?看來我是隻 好去別處睡了。”蓮伽葉啐了她一口,身體卻仍是在他懷裏不起來,二人都是沉溺於溫柔 之中。 許久許久,蓮伽葉忽然輕輕道:“大哥,我好象聽到外麵有什麽聲音。”孔任側耳細聽, 卻是除風聲之外毫無動靜。他心頭奇怪,正待詢問,忽然明白過來,忙道:“好老婆,我 是該走了,我馬上走。”忽又笑道:“你看你,連日勞累,竟然連我心裏的心聲都聽來了 。唉,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蓮伽葉臉上微紅,甜甜一笑道:“那你還說我不要你了 呢……”孔任道:“是啊,你不要我,可是我要你啊……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著出了門。 孔任心情舒暢,行路快捷,不一會便已至自己門前。他正要入內,卻聽前麵茅廁之內似有 貓捉老鼠般的響動。一見茅廁,孔任忽然內急,便直奔過去。待他出來之際,忽然眼前一 花,似乎是什麽黑影掠過了自己。那黑影似是極快極快,而且象極了多日前的那晚,在深 夜出現的黑衣夜行之人。孔任一驚,立刻縱身急追,卻又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幾乎都要疑 心自己是不是酒醉看花了眼,但立刻又想:“葉兒到底輕功較我為高,她說似乎有什麽聲 音,難道還真是有?當時還以為是她詐我,不料卻還真詐著一位梁上君子。他手上拿的什 麽?不會是什麽古董罷?這次我路徑已熟,那自是說什麽也不能在讓你給跑了。” 孔任急奔數步,忽然竟又發現一黑衣人,也是一般裝束朝前急奔。那些黑衣人似乎發現了 孔任在暗中觀望,但居然也不改變前進路線,仍是徑直前行。孔任大奇,心知這些黑衣人 突然大量聚集於此,自然是於此不利。而且看他們裝束行為,似乎不象是什麽偷盜或打劫 之人,反象是有什麽圖謀。他眼見黑衣人刹那間便已越來越多,而且隊列也越來越整齊, 心中愈來愈驚,正待厲聲喝問,忽聽得前麵景子職臥房內傳出一聲大喝:“誰?” 孔任一聽之下,便知是景子職之聲音,但其聲音痛楚,而且中氣不足,竟似是已經受了傷 。孔任大驚,急奔而至,果見景子職正手執長劍與一黑衣人搏鬥。放眼望去,景子職身上 尤是睡衣,左肩之處鮮血滲出,滲血處還插著一枚小小匕首,顯已中了暗算。那黑衣人顯 然想立刻殺死競賽子職,出手極快,且招招致命。景子職武功本來久仰不及那黑衣人,又 猝不及防受了暗算,立刻便是險象環生。 孔任眼見情勢危急,身雖還在空中,已是先摸出二枚銅錢,直取那黑衣人雙目。那黑衣人 突然轉身,頭微一偏,已是避開,手中利劍仍是中宮直進。景子職連忙揮劍格擋,但這一 劍竟是力量奇大,竟然沒能擋開。轉眼間,敵劍劍勢不停,已順勢向景子職的手腕削來。 景子職大驚之下連忙棄劍,側身一滾,總算解了斷手之危。但這一滾之下,他肩頭那匕首 卻紮得更加深了。那黑衣人見良機大至,立刻變削為劈,向地上的景子職橫砍過去。 這時候孔任已經和身撲至,雙掌一錯便直擊那黑衣人之腰際。那黑衣人輕輕一翻,已避開 此擊,但卻不回擊,劍勢又是直取景子職右腿。孔任借這一緩之機,也是一滾,順手拾起 景子職之長劍便加以格擋。 孔任一劍在手,形勢立刻大緩。他孔門雖然長於用掌,但劍上卻也有獨到之處,鬥室之內 已是劍光霍霍,便潑水也難潑進。那黑衣人多次要突破劍幕殺死景子職,但孔家劍法已經 施展開來,哪裏能輕易讓他得逞? 激鬥數招之後,景子職已然能咬牙站起。他扯下衣服,胡亂包紮了一下傷口,從床頭又取 下一柄長劍加入戰團。孔任見他那些血並非黑色,知道無毒,也就並未喝止。鬥不數招, 那黑衣人漸落下風。孔任道:“莫傷他性命!我們要活的!”景子職道:“好!” 那黑衣人卻忽然笑道:“不用了!你們馬上就知道我們是誰了!”說著忽然一個倒翻躍出 窗外。這黑衣人發話時,聲音毫無故作假裝之腔調,明顯是鬥越椒的聲音。那窗本來是關 閉著的,可鬥越椒這躍出之勢卻是絲毫不緩,反而是房室被帶得搖搖欲墜。顯然,鬥越椒 早已看好門路,一見二人來同鬥自己,立刻便向窗邊靠去,等再覺情形不對,立時翻身躍 出。 -- ※ 來源:·BBS 未名空間站 http://mitbbs.com·[FROM: 24.31.] [上一篇] [下一篇] [同主題上篇] [同主題下篇] [轉寄] [轉貼] [回信給作者] [修改文章] [刪除文章] [同主題閱讀] [從此處展開] [返回版麵] [快速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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