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急轉直下(二)
十三、“說清楚”
縣公安局的撤出,並不表明我們沒事了。當時全國正在開展一個運動叫“清查與四人幫有牽連的人和事”,這可以說是屬於文革的最後一個政治運動,我們自然成了這個運動的對象。
當時運動的對象分為“能夠說清楚“的人和”有牽連“的人兩種。兩者的處理完全不同:前者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而後者則是敵我矛盾,但兩者之間的界線並不十分清楚。
我們這些人有幸成了“說清楚“對象。但最後是否會轉化成”有牽連的“的人,就看我們的繼續表現和廠領導對政策的把握了。
其實,在這個時刻,廠裏已經準備收案了,隻要不出意外,我們都可以過關了。但最後的程序還是要走,而且要走得鄭重其事。其流程是:保衛科讓我們在繼續交代事實的情況下寫檢查,經過保衛科一遍遍地審核批回,直到被保衛科通過。然後分別在全廠大會上檢討,如果群眾中沒有異議,才算說清楚。一個哥們私下和我說,以後咱們這幫人隻能是“曆史清楚”而不是“曆史清白”了。
正是在這個過程中,甚至可能是在縣公安臨撤離前,洪剛留下條子的事被捅了出來,我們所有的人都被動了。“說清楚”的過程自然地延長了。
從洪剛去世到這個時候,洪剛的事基本沒人再提起過。和文革初凡是有人自殺都會被冠之以“自絕於黨,自覺於人民”不同,縣公安和我們廠都沒有對洪剛的離去大動幹戈,顯示他們沒有準備把洪剛離去的事往政治上引。此時他們關心的隻是當時發生了什麽。好在事實都清楚,可能縣公安也不覺得光彩,廠領導看來也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此事沒有鬧大。我們每個人在檢討中需要說清楚的項目中自然增加了這一項。一個微妙的變化是,經過這件事後,我變成了第一個在全廠大會“說清楚”的人。
“說清楚”大會在晚上舉行,本著成熟一個安排一個的原則,因此不定期,而且拖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我“說清楚”那天,會議安排在辦公樓二樓的一間會議室,廠裏職工自願參加。屋子不算很大,但坐滿了人。不知是否說漏了嘴,廠保衛科的領導在叫我上台的時候,竟稱呼我為xxx“同誌”,這可是我這一年多的時間第一次聽到。雖然我知道他是說早了,但還是油然生出一抹“撥開烏雲見太陽”的小激動。真是沒輪到自己頭上,實在體會不到那個中的滋味。
當我畢恭畢敬地念完我的檢討以後,領導讓我先行出去,這時我才發現在二樓和一樓的樓道裏安裝了揚聲器,可以同步聽到會場的聲音。而在這兩層樓的樓道的兩邊全都席地坐滿了人。整個會場,屋裏屋外,是那麽的靜。
蒼天有眼,對我們個人來說,當時最最重要的政策就是對於“說清楚“的人其審查不入檔案。要知道,人事檔案是當時中國政治製度中最重要的環節之一。每個人都有一份人事檔案存於人事部門。任何人一生中的任何事凡被領導認為有必要的都會在檔案裏記一筆。凡記入檔案中的內容,當事人有可能知情,更可能毫無所知。檔案中的每一筆記錄都不保證準確但卻直接決定此人一生的升遷調動以及政治命運。當時所謂政審,首先就是查檔案。凡是放進檔案的內容,幾乎不可能更改和撤銷,即使是錯誤的或因記載不清楚而容易引起誤解的。
所以,我們的幸運是,雖然錯過了1977年12月七七屆的高考,但廠裏並沒有阻撓我們參加1978年7月七八屆的高考,後來的政審也未生出任何波瀾。
因禍得福的是,78年的高考是全國統一出題的考試,而且是考完以後先公布分數再報誌願,這讓我們有了足夠的底氣去挑選我們心儀的學校和科係。就在這一年我們廠有十幾個北京學生考上青海以外的大學,其中六人考回北京。相較我們廠參加七七屆高考的北京學生,沒有一個考到青海以外[1]。
我知道到了我離開青海農機鍛造廠,離開青海的時候了。天未絕我!
下一章:誰之過?
[1] 據說77屆高考,青海省招辦把26歲以上的考生檔案全部卡下,一律不許出省。理由十分簡單——不許人才外流?!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d3f8330102v7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