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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十年青春祭 (7) “北京學生”

(2018-02-24 10:08:57) 下一個

上一章:幹部子弟(二)

七、“北京學生”

青海農機鍛造廠第一批招收的北京中學生就有200個,這些學生來自海澱區的9所中學[i]。幾個月後又招了一批,我沒有第二批招工數額的資料,但應該招自相同的那幾所中學。這些新工人從洛陽開始就被稱為“北京學生”。這些北京學生很快就成了青海農機鍛造廠各個工種的骨幹力量。

招進廠的工人,全都經過“政審”,這樣就排除了文革初期鬧得出格的人,當然那些當時“出格”的人恐怕也不願意到青海的工廠裏來,同時也排除了傳統上出身非常“不好”的人。總體來說,我們廠的這些“北京學生”在政治態度及行為作風上都屬比較溫和的範疇。

北京海澱區的中學有一批高等院校的附屬中學,和我們101中學一樣,有大量的幹部子弟和知識分子子弟。這也反映到我們廠招收的工人中來。

很自然地,進廠的新工人首先熟悉和接近的是自己本校的,包括外班、外年級的學生,接著熟悉的是同工種的人及同宿舍的人(當時我們的“宿舍”,就是教室加上雙人床,都是幾十人的大“宿舍”)。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個更緊密的朋友圈子開始形成。形成圈子的基礎是興趣、愛好及脾氣秉性。圈子往往是不大的,能多大程度隨心所欲地說話而沒有顧忌卻有共鳴決定了圈子的成員。因為人的興趣不是單一的,所以這些圈子都不是封閉的,相互間也多有重疊。

在這個過程中,完全不見有幹部子弟和知識分子子弟的隔閡,倒是明顯地看到機關院校等所謂“大院”裏出來的孩子和“大院”外出身的孩子基本不相往來,盡管同樣來自北京。

前麵說過,我們鈑金組有四個北京學生,除我一個其他都是幹部子弟,其中一個還是個副部長的兒子。同時除我之外,他們都是高三的學生,但這並不妨礙我們融洽相處。隻是在工作之外我們或許都有各自的圈子。

最先吸引我的一個人,叫程德美,是北京47中學的高三學生,第二批進廠的,同在洛陽實習,長相並不出眾。首先傳到耳朵裏的,說他是個“流氓”,我們本能地不去接近他,但他依然俾睨天下地我行我素,而我的一個中學同班同學,也是第二批進廠的,竟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我私下裏告訴我那同學那位是那個。結果同學大笑,說:什麽“流氓”,他隻是在20歲的年紀已經有了一個女朋友,而他在他們的學校裏曾經受到不止一個女孩子的青睞,他那女友還算是殺出重圍才跟他在一起的。由於在當時的環境下他和她藐視一切地出雙入對故招人側目,盡管兩人曾懇請鍛造廠的招工人員將他們共同招收入廠,卻就是不予理會。其實他們當時在兩性方麵做得最過分的,也不過是當他離開北京時,在車站吻別而已。現在她留在北京,相隔千裏,還不離不棄呢。而我那同學,由於和他同出於“中央氣象局”大院,所以對他知根知底。

很快,有好幾個101中學的初三學生圍在他的身旁,我自然是其中之一。此君的父親是中央氣象局的總工程師,全國人大代表。但若以為他是個什麽“二代”的紈絝子弟,那就錯了。

他說他從小由於父親忙而母親多病因此活得就像個野孩子。文革中他最駭人聽聞的舉動是組織了一個七人的“首都繼紅進藏長征隊”,於1966年12月6日到1967年3月3日從成都步行走到拉薩。全副冬天的行裝,每人背著三十多斤重的行囊(開始由於帶著更多的宣傳品,行囊重達四十多斤),走了整整一個冬天,渡過了十六條大江,翻越了十五座高山。在整整2414公裏中,他和一個叫梁強的清華附中的高三學生兩個人隻有兩次搭過車,一次是川藏線上最大的大山,一次是川藏線上最大的荒原[ii]。他和梁強走了共計1904公裏,實際步行日57天[iii]。一路上他們還刷了不少大標語,在甘孜,他們還號召並組織了兩三千人,包括機關幹部、工農群眾,及甘孜騎兵團的全體官兵一起,於1967年的1月1日在甘孜的山坡上用河灘裏的白石壘出每個字5米見方的 “毛主席萬歲” 。幾十年以後這幾個字仍然清晰地躺在那裏。

程德美並沒有政治野心,也沒有所謂的政治嗅覺,他當時唯一的目的,就是走到拉薩,而他們做到了。抵達拉薩八天以後他們乘車離開拉薩,離開拉薩的時候他還發著燒。不知道為什麽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走[iv],但走完這一趟行程後,他們成人了。當年他們十九歲。

而我們這些初三的學生在1967年初進廠的時候,根據生日不同,年齡在18歲上下。在當時大的環境中,首先解脫了學校和老師的束縛,接著脫離了父母的約束;來到洛陽,又沒有直接卷入到當地的運動中去,確實有一種海闊天空的奔放感。隨之得與一幹好友相遇相知,先後利用假期,跑遍洛陽,然後走山西垣曲,拜嵩山少林(當時沒見到幾個和尚),登陝西華山,雖無以天下為己任的野心,卻也有一種掙脫出小我的豪情。

由於天不怕地不怕,我在洛陽的不到兩年間,出過兩次大的工傷事故,一次腳趾骨折,另一次右手手腕骨折錯位。那次右手腕骨事故是由於我忽視安全規則去攀爬離地恐怕有8米多高的天車軌道,右臂工作服被卷在固定鋼軌的螺絲釘上而手臂卷到運行中的天車中,把腕骨活活扭折。沒有釀成更大的災難,簡直是鬼使神差,而我居然還能囫圇著自己順著鋼梯走下天車。但當消息傳出,不少北京學生以為我的手臂被天車斬斷,還跑到醫院來看需要不需要為我輸血,當時的感動我至今還能感受到。

正是有了這些同氣相求的夥伴,在洛陽的兩年,及至整個學徒工的三年,沒有探親假,也沒有回過家,居然完全沒有想家,我受的傷家裏也完全不知道。

 

下一章:"階級鬥爭"(一)

 

 

[i] 見“關於我廠在北京招收新工人情況的證明”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d3f8330102vfhg.html

[ii] 程德美《高山反應》p.178

[iii] 程德美《高山反應》p.217

[iv] 程德美《高山反應》p.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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