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尋桂殿》—千裏尋醫

千裏尋醫

麗娟是在火葬場被那白衣女子纏上的。麗娟的同事鈴青到海邊度假時淹死了。麗娟和她不熟，隻是在一個車間工作罷了。

在火葬場大廳裏的追悼會上，麗娟一直低著頭，不敢正視鈴青那腫脹得變了形的屍體。

春節時，鈴青還穿著一條黑色低胸裙，戴著串白色水晶珠子，站在台上給大家唱歌：

“我有一朵花，種在我心中，

含苞欲放意悠悠……。”

想不到幾個月後她會躺在這裏，馬上就要化為一抔殘灰。麗娟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無常。

開完追悼會，麗娟朝指著廁所的路標走去。穿過稀疏的小竹林，就看見那幢乳白色的公廁，廁所前麵開著些大麗花。麗娟才走到大麗花前，就聽見一個女子的哭聲，哭得嗚嗚咽咽，淒淒慘慘。

麗娟順著哭聲尋找去，繞到公廁後麵。後麵就是圍牆，長滿了野草荊棘，一個穿白裙子披著長發的女子站在牆角哭泣。

麗娟想，今天火葬的人不少，這女子可能是丈夫或孩子死了，跑到這裏來偷偷哭泣。

麗娟繞過荊棘，撥開野草，朝她走去：“這位姐姐，別哭了……。”

那女子猛地回過頭來，一張白得發綠的臉上，一雙三角眼放著凶光，嘴大大的，嘴角下塌，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她衝著麗娟尖叫：“我沒有哭，我要你死。”

麗娟嚇得後退幾步，轉身匆匆地走開。她想：“這女人可能受了刺激，失去了理智。”

沒走幾步，麗娟突然覺得一雙枯柴似的手插進了她的腦袋裏。她慘叫一聲，倒在刺叢中，痛得縮成一團。幾個同事聞聲跑來，趕快叫來救護車把她送進了醫院。

幾天後，麗娟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她是個典型的廣東少女，蜜色的皮膚，深深的眼窩，厚厚的嘴，雖然長得不美，但活潑開朗，招人喜愛。過去她從不知道愁為何物，可今天放眼望去，就連晴朗的天空也變得灰蒙蒙的，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離自己好像隔著十萬八千裏。

她呆呆地看著醫院的大樓，這唯一能救活她的地方卻無情地把她扔在外麵，因為她和家人無力支付將近40萬的手術費。

“難道隻有束手待斃，一死了之？”麗娟再次問自己。

“你去死！你去死！快去呀！我要你死，你就別想活！”白衣女子在耳邊催促她。

麗娟的頭又痛了起來，她真想迎頭撲到駛過來的汽車上去。

“媽媽！媽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個少婦抱著個三四歲的女孩走進醫院，女孩兩手亂舞，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不想死就要看病、吃藥、打針！”

麗娟一下直起腰挺起胸來，對白衣女子堅定地說：“你滾遠點！我要活，我要好好地活，活一百歲！”她甩甩長發，瀟灑地朝工廠走去。

接下來的三個月中，麗娟斷絕了和男朋友的來往。帶著藥瓶到車間去，頭一痛就悄悄地服藥，下班後就到網吧，爬網尋找醫生。

一天，她在網上找到了一則廣告“雲南名醫姚誠伯先生，專治疑難雜症：白血病，腎衰竭，骨髓瘤，腦瘤……。地址：雲南省昆明市吹簫巷２號。”

麗娟長長地舒了口氣：“謝謝上帝！總算找到名醫了。”

白衣女子來得越來越勤了，藥物已經抵擋不住她。麗娟再也不能去上班了，她曾一天昏倒過四次。

她辦了辭職手續，給父親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我不想連累任何一個愛我的人，更不想呆在這裏等死，我不知道這次去千裏尋醫還能不能回來，但我不甘心呀！我才十八歲。”

她在QQ上給男朋友留言：“當我有一天死了，你會想我嗎？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如此地愛過。”

麗娟帶了兩套衣服、一個背包離開了廣州，她把手機放在了家裏。

一到昆明，麗娟就直奔吹簫巷2號，小巷很長，非常清潔幽靜。開門的是一個剪著男孩頭，含著棒棒糖的大女孩。

“我家不姓姚，你找錯人了。”

麗娟急忙將打印下來的，從網上得到的廣告拿給那女孩看。

“奶奶，奶奶，你知道姚醫生嗎？”女孩大叫。

屋裏出來一個穿黑色毛衣的老太太，她走到門口，扶著門框對麗娟說：“姚醫生很久以前確實住在這裏，但是他已經搬走多年了。”

“阿婆，你知道他家搬到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

麗娟差點哭了：“阿婆，我是從廣州來尋醫的，你老是本地人，有沒有他的一點消息？”

老太太說：“姚醫生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是上百歲的老人了。他在昆明都快成神仙了。聽說雲紡有個女工的丈夫得了白血病，她帶著丈夫到處尋醫問藥，錢都花光了，最後背著丈夫順著鐵路走到宜良求醫，都沒治好丈夫的病。後來是在大觀路上遇到姚醫生，才給治好了。他還醫好了很多得了絕症的人，但沒有人知道他住哪裏。聽說他常在大觀樓附近出沒，可能住在大觀樓一帶吧。”

麗娟剛在一家廉價的小旅館住下來，白衣女子就出現在小屋裏，獰笑著對麗娟說：“你怎麽不去死呀！你去死吧！你去死吧……”她將那雙長著長長指甲的手慢慢插入麗娟的腦袋，麗娟的頭就雞啄米似地痛。

麗娟想：“不能死，不能死，一定要找到姚醫生。”

白衣女子似乎能看見她的想法：“你找不到他！你找不到他！你永遠也別想找到他！”

麗娟怒發衝冠，突然，她看見自己的靈魂離開了軀殼，將白衣女猛地推開。這一推如火山爆發似的凶猛，白衣女子被推得飛出了窗外，她的頭疼頓時減輕了許多。

麗娟沿著大觀河兩岸尋找姚醫生。兩岸高樓雲集，她一個小區一個小區地尋尋覓覓，越來越多的信息表明姚醫生確實住在這一帶。

白衣女子仍舊頻繁地來騷擾她，但她的靈魂總是出竅地來保護自己，讓那女子難以近身。

幾周過去了，麗娟尋問的範圍越來越大，錢包裏的錢越來越少。她拿定了主意：如果錢花完了還找不到姚醫生，她就自尋了斷。但不到山窮水盡時，她就決不言死。

快到中秋節了，天氣還是那麽熱。麗娟坐在大觀河邊的柳蔭下吃盒飯，沿河的柳蔭下坐著長長兩排人。

麗娟一抬頭，就看見那白衣女子怒氣衝衝地從對麵的小巷裏朝她撲過來。她身上放著黑色的光芒，黑光一接觸到麗娟，她的頭就疼得如無數毒蛇在撕咬，麗娟緊緊抱住頭。

“今天你死定了！死定了……。”白衣女子的叫聲像指甲抓金屬板，麗娟全身的肉都麻了。她的靈魂又一次出竅，和白衣女子在大街上打鬥起來。這一次她們發誓要拚個你死我活，像潑婦一樣你揪住我的頭發，我咬住你的手臂，如蛇一般緊緊地纏在一起。公共車、出租車、自行車不斷地從她們身上衝過去。突然，白衣女子一下子鬆開手，把麗娟的靈魂推在一邊，飛快地掉頭逃走了，像是被什麽東西追著似的。

頭痛漸漸消逝了，麗娟慢慢抬起頭來，全身的衣服像是在水裏浸泡過，額頭上滴下來的大滴冷汗潤濕了腳下的土地。她睜開眼睛，看見身邊坐著一位留著長胡子的老頭，扶著一根彎把手杖，像個神話故事中的老神仙。

他翹起大姆指對麗娟說：“哦嗨！我真服你了！孩子，你居然不哼一聲！不過，看來那討厭的東西是纏死你了。”

“阿爺，您認識姚誠伯醫生嗎？”麗娟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我是姚醫生的好朋友，我來找他，他不在家，我姓張，你就叫我張老吧。”

麗娟喜從天降，急忙問道：“張老，您知道他在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這樣吧，你先到我家去避一避。我幫你去找姚醫生，看樣子這個邪靈今天還要來纏你。”

張老先生的家住在馬市口的如意巷裏。那條小巷又寬又長，十分清靜。他家在小巷深處，推開一道小門走進去，是一個花園。裏麵開著桃花、梨花、海棠花等各色花卉，五顏六色的小鳥在花樹上飛來飛去，發出清脆的叫聲。花園旁邊有個小八角亭子，坐落在潺潺溪流畔。院內氣候溫暖如春，與門外迥異。麗娟看呆了，知道自己遇上了異人。

張老先生對站在走廊架子上的一隻紅嘴翠羽的八哥說：“八哥，過來待客。”

八哥飛過來，站在張老先生手上，側著頭聽吩咐。

“好好看家，不許人來打擾這女孩，我去找姚醫生。”

張老先生對麗娟說：“孩子，你放心住在這裏吧。那東西不敢進這兒來。我一會兒就回來。”接著張老先生就推門出去了。

八哥帶麗娟到屋裏洗了個澡，麗娟一覺睡到太陽偏西才醒過來。八哥將麗娟帶到花樹林中的小亭子裏，亭中的桌椅都是用淺紅色和白色的瑪瑙鑲嵌成的。

八哥站在亭子的欄杆上叫：“端茶倒水！”

一隻彩鳳銜來了一個紅色玉盤，盤裏有一隻水晶杯，裏麵盛著清茶。喝完茶，青鸞、黃鶴和一隻比雁子還大的蝴蝶又送來了米飯和幾碟精致可口的小菜。

“哈！哈！原來你藏在這裏！”

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傳來，白衣女子隨聲推開小門，像瘋子似地朝亭子奔來。

八哥銜著水晶杯飛到亭子上空，將杯子擲下去，杯子頓時變成個巨大的透明罩子，罩住了整個亭子和幾棵花樹，麗娟和那隻大蝴蝶都給罩了進去。

白衣女子身上發著黑光，窮凶極惡地用一根鐵棍猛擊水晶罩。她一棍下去，水晶罩就出現一朵冰花。麗娟把心都提到了嗓子裏，驚恐地看著外麵那個發瘋的女人。

那隻粉紅白花身帶飄帶的大蝴蝶從海棠樹上飛下來，收攏兩片輕盈柔美的翅膀，變成了一位美女。她神情安詳步態輕盈地走進亭子，溫言請麗娟繼續進餐。然後在麗娟身邊翩然起舞，低聲吟唱：

“綠楊煙外寒已盡，

  桃花李花出牆頭。

  紅杏枝頭鬧春意，

  天氣如酒正熏酣。

  笑語盈盈踏青去，

  枝上紅英落滿頭。

  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

  不見有芳丘，

  隻見個美女蹙眉哭。

  黛玉，黛玉你哭啥？

  我哭後人惡搞我，

  風度禮儀都散盡，

  死了還要露著胸，

  嗚----嗚----嗚----”

麗娟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想起那惡搞的電視劇忍不住笑了起來，外麵的白衣女郎也看呆了，竟然忘了敲擊水晶罩。

外麵的八哥搧動著翅膀高聲叫道：“幸哉！主人回來了。”

張老先生推門進來，那白衣女子一閃就不見了。張老先生走到玻璃罩前，用手杖輕輕一撥，水晶罩倒了，又變成杯子，滾到老先生腳前。

張老先生拾起杯子看了看，說：“這討厭的東西！竟敢跑到我家來發威，將一隻好好的水晶杯都敲裂了。讓我拿這隻杯子且罩她幾個時辰再說。”

張老先生將杯子朝花樹林裏一擲，罩住了藏在花樹林中白衣的女子。杯子緊緊地箍住女子，她動彈不得，仰著頭張大嘴似在尖叫，用尖頭皮鞋拚命踢罩子，外麵卻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張老先生對麗娟說：“姚醫生在棋盤山上與人下棋，讓蝴蝶帶你去吧。找到姚醫生後可別打擾他們下棋，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我在這裏守著這個討厭的家夥。”

說罷，他手一揮，麗娟頓時變得很小，蝴蝶飛過來托起她，向著西邊飛去。麗娟也不知道哪裏是棋盤山，但眼看紅日快西沉了，她有點擔心，怕姚醫生又走了。

突然間，蝴蝶的翅膀猛地一搧，麗娟猝不及防，落了下去。她尖叫著落地，卻平安無事地輕輕落在一片草地上。她站起來看看四周，翠綠的草坪上落了許多巨大的鬆果，一棵巨大的鬆樹下有一張潔白晶瑩的石桌子，兩個青年男子在那裏下棋。

一個說：“誠伯，張老說的那女孩來了。”

姚醫生對麗娟點點頭說：“來得正好，幫我們烤些鬆果，燒些茶水來。”

麗娟看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黃泥小火爐和一套茶具。麗娟便用山泉水燒茶，又拾些鬆果在火爐上烤。活忙完了，她給那兩位男子端了上去，覺得自己也有些饑渴，便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吃了點鬆果。

一局結束後，他們將棋子裝入盒中。姚醫生對麗娟說：“女孩，你順這條路回去吧。”

麗娟忙說：“姚醫生，您還沒有給我看病呢。”

姚醫生笑著說：“這茶水和鬆子不是藥嗎？你的病早就好了。”

麗娟才發現自己神清氣爽，再沒有一點疲倦和勞累的感覺了。

麗娟喜極欲泣，感激地說：“謝謝姚醫生！”

姚醫生搖搖手說：“不用謝，快回去吧，你家人還在到處尋找你呢。”

麗娟朝小路走去，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隻見身後雲霧飄渺，落葉滿地，杳無人影，根本不是剛才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