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滇池衛士》二十六至二十八

                             二十六 垃垃想媽媽

地點：吳莉家 時間：白天到夜晚 人物：吳莉，垃垃，黃太太。

竹籬下的菊花落盡後，已經是深秋了。對麵金色的稻田裏隻剩下一叢叢枯黃的稻子根和暗褐色泥土。好幾周房子都沒有出現異常，她相信了醫生的話。

有一個周末，吳莉回到家裏推開門，屋子裏又被人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書桌上還坐著一個穿紅緞子衣服的清代布娃娃。

吳莉（拿起布娃娃，呆呆地盯著那個布娃娃）：是垃垃，是垃垃，真是垃垃----

吳莉不再相信這僅僅是一個夢了。

深夜，吳莉醒來後，房門開著，外麵安安靜靜的。垃垃坐在井邊低著頭，縮著脖子，正在搓洗滿滿一盆被子衣服。

吳莉（走出去）：垃垃，你近來好嗎？

垃垃（抬起頭來，咧著掉了一顆牙的小嘴，驚喜地）：夫人，你來了！太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打我了，我的傷口也好多了。夫人請看！

垃垃站起來，掀開衣服給吳莉看。接著她又迅速地坐下去，吃力地搓著一個白色的枕頭套，麻杆似的手臂凍得發紫。

吳莉（心痛地）：垃垃，你起了，暖暖手腳，我幫你洗。

垃垃（搖頭）：不行，不行這是我的工作，太太說：活幹不完就不給吃飯。

吳莉（蹲下去）：垃垃，你休息一會兒，我洗得快，洗好你就可以吃肉嘎嘎了。（肉嘎嘎是昆明兒語）

垃垃（饞得吞了兩次口水）：隻有過年過節時我才能吃到一塊肉嘎嘎，肉嘎嘎好香呀！

吳莉：下次，我一定帶一盒肉嘎嘎來給你吃。

垃垃（搓著手，跺著腳）：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吃肉嘎嘎了。

吳莉一陣心酸，心想：這麽小的孩子，做怎麽多活還要受虐待，她媽知道，還不心疼死了。

吳莉（看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紅紅的小鼻子）：垃垃，你還記得媽媽嗎？

垃垃（兩手抱在胸前，看著厚厚的雲層，好像媽媽在天上似地）：記得，媽媽美極了，她總叫我小貝貝，她教我讀書，還講許多故事給我聽-----

她呆呆地看著天空，好像看見了媽媽。

吳莉（忙問）：後來呢？

垃垃（眼淚大點大點地從臉上滴下來）：後來她將我賣給了黃太太。

“嘩”的一聲，木窗子被撐了起來。黃太太臉上擦著厚厚一層粉，眉毛修得又細又彎，手裏拿著個粉盒子。

黃太太：小垃圾，別做夢了。你媽是個花子婆，我隻付了兩個銅板，她就將你賣給我了。你不跟著我，早就餓死了！快煮飯去！

啪的一聲，黃太太不耐煩地將窗子關起來。

 

垃垃趕快到廚房生火做飯去了，吳莉還在繼續洗衣服。

垃垃做好飯，切好菜，又跑出來。

垃垃（敲敲窗子）：太太，菜已經切好了，我要炒菜了。

黃太太拉開門，牽著黑狗走出來，頭抬得高高的出來，當吳莉不存在。她走到廚房門口，抱著手監督垃垃炒菜。

黃太太：腰花要快炒，炒嫰點----，好了！好了！蔬菜都變色了！快鏟起來！湯燒好了嗎？

吳莉站在院子裏晾衣服，悄悄朝廚房裏看去。黃太太麵前擺著幾碟菜，碟子極小，僅夠一人吃，大黑狗在她腳前啃著一盤子骨頭，垃垃在擦洗灶台。

垃垃（慘叫聲從廚房裏傳出來）：太太，我不敢了----

黃太太（尖聲罵）：小垃圾，你想毒死我呀！放這麽多鹽巴，鹽不要錢買嗎？你想吃肉，我叫你吃火棍子！

吳莉（忙衝進廚房，看見吳太太拿通火棍朝著垃垃身上亂打，垃垃縮在牆角，頭發上掛著辣子和肉片。

吳莉（大叫一聲，一把奪過通火棍，一字一句地）：別碰垃垃！以後你再碰垃垃一下，我跟你沒完！

吳莉深深吸了一口氣。

黃太太（驚恐地看著吳莉）：老黑，快咬！

黑狗“嗚”地一口咬在吳莉腿上，吳莉隻覺得像被黃蜂紮了一樣，傷口處又酸又痛，她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廚房裏，四周一片黑暗。

 

                          二十七 平安小鎮

整整一周，吳莉上班都恍恍惚惚的，心煩意亂。她預感到垃垃出事了，不停地喝濃茶提神。

又到了周末，吳莉騎車進城回家，順便到菜市場買食品，還特地到小館子裏要了一份鹵肉飯。

 

75 地點：吳莉家 時間：晚上 人物：吳莉，垃垃。

晚上，吳莉坐在書桌前看書，身上背了個包，包裏裝著那盒鹵肉飯和一把大剪子。

睡意襲來，吳莉又回到夢中。屋子裏光線暗淡，四周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看看挎包還背在自己身上，包裏的東西還在。

吳莉走出門來，院子裏沒有垃垃，沒有黃太太，連大黑狗也不見了。

吳莉（焦急地四處尋找）：垃垃，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咚隆，咚隆。”吳莉聽見寂靜中傳來沉悶的滾動聲。吳莉順著聲音找去，在樓上一間空屋子裏，一隻麻袋正吃力地在地上翻滾。

吳莉（流著眼淚）：是垃垃嗎？別動！我來了！

麻袋果然停止了翻滾，吳莉剪開麻袋，將垃垃抱出來。垃垃的血浸透了那件舊紅緞子衣服，生命的光彩在她睜得大大的眼睛裏一點點逝去，吳莉抱著垃垃朝門外跑。

  門外，收割後的稻田還在，依舊連著遠處的西山。小村子裏空無一人，天被厚厚的雲彩覆蓋著，分不出清晨還是黃昏。遠處西山腳下好像有個小鎮，房屋參差錯落。

垃垃的一隻手臂已被折斷，無力地垂著。

吳莉（絕望地抱著垃垃在田野裏奔跑）：垃垃！垃垃！醒醒！你不能死呀----

吳莉在田野裏狂奔，堅硬的稻根刺穿了她的雙腳，鮮血淋漓。

路是那麽的遙遠，好像永遠也跑不完，一直跑到西山頂上出現了一片淡淡的晚霞時，小鎮才越來越近了。

 

地點：平安小鎮 時間：黃昏—夜晚 人物：吳莉，垃垃，老中醫，小菊。

小鎮的入口處有個半圓的廣場，廣場周圍有綢緞店，水果店，花店，餐館，茶室----

廣場中心有個大花壇，幾個穿清朝服裝的老頭提著鳥籠在那裏聊天，他們吃驚地看著吳莉。

吳莉抱著垃垃在一條小街上找到一家中醫診所，一位老中醫穿著長衫馬褂坐在桌子前看一本厚厚的醫書，他的女兒小菊站在櫃台後麵搗藥。

吳莉（走進去，心急火燎地）：醫生快救救這個孩子吧，她快要死了。

老中醫和女兒驚訝地看著吳莉。

老中醫（搖搖頭）:夫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怎麽會來到這裏？

吳莉（哭著）：你們先救救垃垃吧----

老中醫（查看了垃垃的傷勢，氣憤地）：這是誰幹的好事？把一個幼嫩的女孩折磨成這個樣子！

吳莉將她所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中醫。老中醫驚恐地叫小菊將門關上。老中醫（低聲）：夫人，不瞞你說，我們這個小鎮全在黃偉達的控製下，我不敢收留你們。請放心，這個女孩不會死，隻是傷勢太重，需要治療。

遠處傳來了狗叫聲，垃垃一下睜開眼睛。

垃垃（焦急地看著吳莉）：夫人，黃太太和老爺來了！咋辦？咋辦？

小菊開門出去，一會兒就飛跑回來。

小菊：不好了，不好了。黃偉達帶著一群流氓，提著大刀，挨家挨戶來搜這女孩了。

垃垃嚇得渾身顫抖，像一隻受傷的小鳥，無助地看著吳莉。吳莉抱起垃垃要開門出去。

老中醫：夫人從後門出去，到西山上躲一躲吧。

小菊拉開後門，吳莉抱著垃垃，不顧一切地朝山上爬，爬到半山，聽到下麵“轟，轟----”幾聲巨大的響聲，吳莉回頭一看，小鎮成了兩條火龍，連大山都照得通明透亮。

吳莉和垃垃躲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下，垃垃用一隻手捂住胸口，低著頭坐在吳莉身邊，那隻被折斷的手無力地垂著。

吳莉（撫摸著垃垃的背）：垃垃怎麽了？身上還痛嗎？

垃垃（抬起頭來，痛苦地）：夫人，我太餓了。那次夫人走後，黃太太就沒有給我飯吃了，我每天隻能喝一點清水。

吳莉(突然想起了包裏的鹵肉飯，忙拿出來)：看垃垃我給你帶肉嘎嘎來了。

垃垃（高興地哭了起來）：謝謝夫人。

吳莉：垃垃我喂你吃。

垃垃：夫人不用了，我自己吃。

垃垃將飯盒擺在膝蓋上，大口吃飯。吃完飯，垃垃倒在吳莉的懷裏睡著了。吳莉一夜沒睡，她怕睡去醒來後垃垃又不見了。

 

                            二十八 垃垃找到了媽媽

76 地點：平安小鎮 時間：早上 人物：吳莉，垃垃，巡撫大人，男女村民。

第二天早上，天還是灰白色，但已經極亮了，也不知幾點幾時了，森林還飄著霧氣。

吳莉：垃垃醒醒，我帶你進昆明城去。我就不信偌大的一個中國，就找不到一個伸張正義的官員。

垃垃（立即睜開杏仁似地大眼睛，跳起來）：夫人，我們快走吧。

垃垃的一隻小手像布娃娃一樣耷拉著，但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她快樂得像籠子裏放出來的小鳥，跑在前麵為吳莉引路。

垃垃：夫人，走這邊，這裏平坦。

吳莉走不慣山路，搖搖晃晃地跟在垃垃後麵。垃垃有時會停下來，摘幾顆紅得發紫的楊梅給吳莉。

垃垃：夫人請吃楊梅。

吳莉：謝謝垃垃。

吳莉這時才發現，這空山裏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連風吹草動的聲音也沒有。

山下的平安小鎮已燒成了一片廢墟，隻剩下一堆堆黑色的死灰，冒著淡淡的黑煙。

吳莉（想）：黃偉達這個流氓，競將一個古老小鎮毀了，鎮上的人都被燒死了。

 

許多被燒得黑糊糊的骷髏從山下的洞穴裏跑出來，將吳莉和垃垃團團圍住。

眾人：夫人，夫人，求求你將這個女孩留下來吧！

垃垃嚇得緊緊拉著吳莉的手。

眾人（伸出枯黑的手來抓垃垃）：夫人，夫人請將這個女孩留下來吧，否則黃偉達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吳莉不理他們，也不敢多看他們一眼，她彎下腰抱起垃垃，繼續朝前走。他們不敢阻擋吳莉，但仍然圍著吳莉求她將垃垃留下來。

一個被燒得隻剩下一雙眼睛還在閃閃發亮的男子，止住了眾人嚷嚷的吵鬧聲。

男子（極有禮貌地對吳莉，做了個揖）：夫人，請將這女孩留下吧！請相信我，這女孩不會死的，隻不過是永遠地受折磨罷了。你不能為了就這個女孩，讓我們平安小鎮的人永不得安寧。

吳莉（憤怒地大叫起來）：這天下還有沒有公理？還有沒有王法？你們受害，不去官府報案，卻要讓一個八歲女童永遠地受苦受難，來換取你們清淨平安的日子，你們不感到羞恥嗎？

男子聽了似乎很羞愧，低下頭退到一邊走了。圍著吳莉的人頓時散去不少，隻有十多個婦女還在纏著她。

吳莉繼續朝前走，踩到軟綿綿的物體，低頭一看，地上爬著許多一尺多長的多腳白蛆，又粗又肥，有的兩條纏在一起，正波浪似地蠕動著朝枯稻根裏鑽。

吳莉（驚叫起來）：這是些什麽東西？好惡心呀！

一個女子（不好意思地）：夫人，這是吃我們血肉的蠹蟲，就像人間的臭蟲。

吳莉一陣惡心，放下垃垃，蹲在田野裏大吐起來。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吳莉抬頭看見一個清朝官員騎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上，後麵跟著許多騎白馬的士兵。

幾個婦女（小聲）：巡撫大人來了。

巡撫大人（大聲）：是誰放火燒了平安小鎮？

沒有人敢回答。

吳莉（大聲）：是黃偉達那個流氓土匪幹的。

巡撫大人（厲聲叫道）：黃偉達，他在那裏？

被打的頭破血流的老中醫伸出指頭，指指西山上。

巡撫大人（（揮手）：抓住他。

士兵們立即騎著白馬朝山上衝去。

巡撫大人（對吳莉）：夫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何來到這裏？

吳莉：先生，你來的正好，請你救救這個可憐的女孩吧。

 

吳莉轉身一看，垃垃不見了。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心砰砰亂跳。她撥開那群婦女，絕望地四處張望，兩個穿黑衣服的男子正肩並肩地朝遠處的田裏走去，一個人的胳膊上飄起一小片吳莉熟悉的舊紅緞子，矚目驚心。

吳莉（慘叫）：垃垃----放下垃垃----

吳莉跑過去，從那兩人手中搶過垃垃，

巡撫大人（跑過來）：夫人，黃偉達要的就是這個女孩嗎？

吳莉：是的，為了這個女孩，他竟然放火燒了平安小鎮。

巡撫大人（柔聲地對垃垃）：女孩，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垃垃將頭埋在吳莉懷裏，簌簌發抖。

吳莉：垃垃抬起頭來，讓這位大人看看你。

垃垃抬起頭來，小鼻子一吸一吸地看著巡撫大人

巡撫大人（大叫一聲）：小貝貝，小貝貝，我可憐的女兒呀！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巡撫大人難過地說不下去了，他伸出手來抱垃垃。

垃垃（一下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爸爸！爸爸！媽媽為什麽要把我賣給黃太太？

巡撫大人（也哭了起來）：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你媽怎麽會賣你呢？是他們將你偷走了，我可憐的女兒呀！

 

吳莉激動地站在一邊，看著他們父女重逢。巡撫大人掏出一塊大手帕，擦幹自己和女兒的眼淚。

巡撫大人（對身邊的一個士兵）：快回去告訴太太，我找到小貝貝了！我找到小貝貝了！

士兵騎馬揚鞭而去。

巡撫大人（對吳莉行了個大禮，把脖子上的紅珊瑚朝珠取下來，雙手遞給吳莉）：大恩難報，這串朝珠是皇帝親賜的禮物，你一定收下，這也是小貝貝送你的禮物。

巡撫大人將朝珠掛在吳莉脖子上。

巡撫大人（轉身對鎮上那些被燒得焦頭爛額的人）：你們幫我看著女兒，我這就去將那夥強盜賊人抓來，為你們除去禍害，還你們平安小鎮的平安快樂。

巡撫大人說完後對著西山連擊數掌，一團團火球飛了出來，整座西山立即燃燒起來。

吳莉（急得大叫起來）巡撫大人，你不能放火燒山呀！山上還有許多士兵和文物古跡呢。

巡撫大人（回頭對吳莉一笑）：夫人，請回去吧，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巡撫大人兩手一揚，吳莉就像一片羽毛一般，飄飄蕩蕩地飛到空中，一陣狂風吹來，吳莉像片落葉似地翻滾，頭朝下急速下墜。

吳莉驚叫一聲，睜開眼睛，自己仍然坐在書桌前，夕陽的餘暉映紅了窗簾，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了。

吳莉（自言自語）：原來是個夢。

但低頭就看見掛在胸前的紅珊瑚朝珠。

吳莉：這不是夢。

吳莉忙拉開門跑出去，看見西山後麵升起了一團團的火燒雲，整個西山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稻田盡頭，一個身穿清朝華服的貴夫人，懷裏抱著垃垃。垃垃朝吳莉不停地揮手，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