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起來。薩蘇默默站在窗邊，對著相府的後園。這園林乃是溫相當初親自布局，極為幽靜雅致，有“步移景換” 之稱，但此刻也已毀於戰火。幾隻小鳥在園中飛來飛去，似乎找不到舊巢，景象甚是淒惶。太陽已經升起，柔和明亮一如往日，照著的卻不是從前繁華美麗的京城。遠處隱隱傳來突厥兵操練的聲音。
薩蘇佇立良久方轉身道：“眼下你打算怎麽辦？”
溫相搖搖頭：“我不知道。如今城外勤王的大軍雲集，不日即將攻城。一仗下來，京城恐怕又將大遭劫難，漢軍，突厥勢必也兩敗俱傷。”
薩蘇道：“難道你不能引軍退去麽？” 他本想讓溫相命部下解除武裝，但知道這樣突厥軍必然抗命，於是改口。
溫相道：“我領部下千裏追擊思凡，仍然被他搶占了長安。與他血戰數日，雖然得勝，但也已是強弩之末。前日聽說，卜仲國已率黑甲騎兵斷了我西歸的退路。如果放棄堅城逃去，必然被中原勤王大軍堵截，我手下這些突厥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薩蘇點頭道：“不錯。他們追隨你這麽舊，你也不忍心讓他們匹馬不得出中原。其實突厥人雖是異族，卻也是人，跟咱們漢人並無差別。唉，也不知為何要強分族類，爭戰不休，搞得仇深似海，白骨連天。”
溫相默然不語。薩蘇低頭看著手中的金發帶，心中又一陣刺痛，輕輕將它放入懷中。手指尖觸到一個溫潤的玉鐲，想起這是柴禾兒妞交給他的。這個女孩能被自己救下，實屬僥幸，長安淪陷以來，還不知有多少象她這樣的少女蒙難，多少人家妻離子散？馬上又要開戰，還會有多少兒郎血染黃沙？
薩蘇顫聲問道：“那麽，難道你隻能守在這裏，和中原的軍隊拚個魚死網破？”
溫相疲憊地閉上眼：“我真的不知道。本來以為居正西征之役必勝，可使中國免除百年邊患，名垂青史。不料兵凶戰危，一個疏忽便全軍覆沒。我雖揭力試圖挽回，還是成了如今這種不可收拾的局麵。我真的累了。薩兄，眼下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你一劍殺了我，以謝天下。如此我漢人將人心大振，而突厥兵勢必瓦解，勤王軍隊兵不血刃便可光複長安，還望薩兄設法讓他們生還草原。”
薩蘇看著溫相的臉。他的計策將天南太子，雪舞和七萬中原精銳送上不歸路。然而他數十年為國操勞，局功甚偉，這次也全然是為了中原百年平安，不惜棄位極人臣的身份到北國苦寒之地當突厥首領。現在，為了國家，又情願交上性命。但眼下除了按他說的辦，還有什麽路好走呢？
薩蘇咬牙道：“我長劍不殺束手待斃之人。你的一切是非功過，便由我一掌勾銷吧！”
溫相微笑道：“好！薩兄的劍法通神，兩年前紫禁之巔已經見識，果然大慰平生。今日又能在掌下就死，夫複何求？” 除劍法外，溫薩二人的掌法也是齊名天下的絕技。溫相的“倚天神掌” 一招拍出，震死了波斯尼摩教的七大高手；而薩蘇的“夢裏燕趙” ，多年縱橫江湖，令風雲色變。
薩蘇一聲長嘯，右掌緩緩抬起。朔風刮過，京城中飛沙走石，正在操練的突厥兵也對麵不見人影,這正是“夢裏燕趙” 中的“易水寒” 。
薩蘇右掌並不迅速，卻有如江河之水，勢不可擋。眼看離溫相身體一不及一尺，溫相卻麵容平靜，毫不躲閃。
就在此刻，門外衝人個白衣少女擋在溫相身前。薩蘇收掌不及，這一掌便擊在她背上。少女往前摔倒，溫相一把扶住，驚呼一聲：“馬鹿！你。。。” 薩蘇也錯愕不已，呆站在原地。
溫相淚流滿麵，一滴滴落在馬鹿臉上，說道：“你為什麽要這樣？都是我的錯，應該我自己承受的！”
馬鹿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從來看你都是一副當大官的模樣，今天你竟然為我流淚，我。。。我很滿足了。你沒有錯，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啊！” 她又轉過臉對薩蘇道：“薩先生，我走後，你不要為難他了，好麽？”
薩蘇道：“不行！” 馬鹿眼中閃過一絲絕望，溫相卻毫無反應，生死都已不放在心上，隻緊緊的握著馬鹿的手，仿佛她隨時就會乘風而去似的。
薩蘇板著臉繼續道：“我說不行，是因為你跟本不會死！” 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馬鹿一愣，深吸了一口氣，真氣遊走全身的確沒有一絲受傷的痕跡。溫相也是一愣，連忙用手去答馬鹿的脈，全無衰弱之象，雖然有些紊亂，當是心情激蕩之故。薩蘇這套掌法名氣實在太大，馬鹿中掌後都以為她必死無疑，已致她自己和溫相這等高手都沒有去查她傷勢。
薩蘇不等二人發問，自己道：“世人常以成敗論英雄，溫相高人，雖不會介懷身後虛名，但身邊之人若也不給他一些支持，未免也太讓人寒心。我深知你一心為國解除邊患，怎會責怪於你？我說一掌了結一切是非功過，便是希望你在受我一掌之後，不必自責，振作起來，咱們攜手收拾這局麵。適才這掌，我沒有運上絲毫內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