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水纏綿 -- 嫩水吳姬

公元2003年8月18日，西西寺。 五年前，我曾求過佛。佛不要我，說我殺氣太重，難以超脫。 我冷笑一聲，自己建了一座廟。 一年之中，我隻在這一天在廟裏修行，其他時間依舊是殺手。 這個秘密沒有人知道，人們風傳我已經改邪歸正，拍手言笑。殊不知，每日在廟裏吟經誦讀的卻是我的姐姐流水。 流水後悔讓玉壺冰心傳給我絕世武功，日日惴惴不安，燒香告贖。每當寺外西西河上綻放一朵青蓮，她的心裏就是一驚。 今天是第五朵。帶著一臉殺氣，和一絲不被常人察覺的疲憊，我回到寺裏。 流水不是常人，她是我的姐姐。 “你違背誓言，偷練潛水吸心功？” “是的，練成了。” “那麽，水纏綿呢？” 我不敢正視流水的眼睛。 我和流水本是孿生姐妹，她繼承了母親的美麗善良，而我則有著如同父親一樣放浪不羈的性格。她像日光下潺潺而動的水，寧靜而溫柔，我像寒夜裏的冰川，冷傲而孤獨。“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少年時讀詩經，總是把伊人當作姐姐，她從《詩經》的源頭款款而來，在河之洲緩緩的浣紗，偶爾有來自西氏春秋的風，吹亂她雪般繽紛雲樣綿長的秀發， 左瞳含雅，右眸蘊頌，秋水般的顧盼瞬間凝注某個不堅定的人。“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父親不大喜歡我，總說我的美貌是人間禍水，將來必定是一場鏡花水月，雲散星空，就像杜牧這首詩裏埋藏的玄機。如果我能悟懂這首詩的含義，便不會有一係列的悲歡了。但是，誰能阻止惡之花的開放呢？ 比如，那些青蓮，佛的眼中，是超凡脫俗，出淤泥而不染；在我看來，是誘惑，淡淡的紫色，如霧般繚繞的馨香掩蓋著水下的怨毒與惡濁，潛伏在暗流中的是不確定和邪惡的不可知。知子莫若父，父親拒絕傳授我獨霸武林的絕功“水纏綿”。 斜輝脈脈，煙水重重，人生長恨水常東。瘋瘋癲癲的嘎子原本有著書生氣十足的名字，叫做玉壺冰心，他是父親的大弟子。父親把流水許配給他，但是他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我，而我卻喜歡上父親仇家的兒子巴山夜雨。 他們三個總是在深夜習武。月隱霧鎖，黑夜如磐。西西河畔，隱隱能看到空中水練飛舞，花濺滿天。岸邊的一塊巨石，被氣韻湧起的水流穿得如同太湖石一般瘦弱。“水波橫”，“水清淺”，“水流星”“水連天”招招式式，勝亂石穿空，卷起千堆雪。 空山梵唄靜，水月影俱沉。微波木葉漂，風平飛雁停。他們在練“水纏綿”。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纏綿的弱水有著“柔弱者生之徒”的堅強，我癡迷於父親的武學，不得法，求教玉壺冰心，他不僅偷來秘籍給我看，而且親手教會我招式。於是我每日和巴山夜雨一起偷偷練習。 又是一個季節。秋水映空，寒煙如織，皂雕飛處，天慘雲高。流水幽幽地說道：“嫩水，書上說這樣的氣氛適合殺人。”我正讀著《戰國策》中的句子“汝朝去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心猿意馬，思念著巴山夜雨，聽得姐姐這樣一說，不禁打趣道：“夫黃雀但知螳螂之有味。”流水驀地一驚，手中的杯子打落在地，玉盞粉身碎骨的同時聽到外邊一聲響亮的呼哨伴著一個低沉暗啞的嗓音劃破秋夜：“笑笑生，我們之間該有個了斷了。” 淡山客和巴山夜雨父子站在妖氛密布的河灘，冷冷地注視著父親。我的臉刷地變了顏色，狂奔出去：“巴山夜雨，你......” 巴山夜雨說道：“嫩水，我說愛你是假的，隻不過想學你們的獨門武功--水纏綿，哈哈。”與此同時，他們父子手中的風火鏈向父親擲去，一招“風波惡”，一招“火焚心”，厲風吹得地動山搖，火光恰如蛇舞龍騰。笑笑生退至河邊，將身一躍，竄入河心，兩腳立在水麵，如履平地，手掌向下，登時河水兩分，扯起兩條水龍，與風火糾纏在一起。霎時煙火彌漫，萬物蒸騰。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激戰形成的海市蜃樓驟然消逝，但見三人被水團團圍裹，籠罩在擎天水柱中。“水纏綿！”，我和姐姐同時驚叫。 三人在水中，以內力凝結萬千壓力，轉成千古奇寒，試圖將對手圍在其中。明顯地，父親的體力越來越不支，我們跑上前搭救，但是父親拚卻最後力氣道：“快去找玉壺冰心。”流水拔足而去，我衝入水中，但是，已經晚了，隻見層層水流被他們源源不斷地內力結合寒風凝結成一座冰川。而淡山客和巴山夜雨夜幾乎竭盡了全力，正當他們試圖脫離薄冰的包裹，玉壺冰心趕來......夜深了，三座冰川聳立在河心，愛我的人，我愛的人，我恨的人。 流水淚眼婆娑，嗚咽著問玉壺冰心：“你愛過我嗎？” 玉壺冰心難過地搖了搖頭。 流水抱著我：“嫩水妹妹，你好好待他吧，我走了。” 而我望著河心的冰川，萬念俱灰。 多少年來，人們傳說我在江湖上殺人如麻，其實我一個人都不曾殺過。經過人生的一場激戰，我知道沒有一種武功抵得過“愛”的殺傷力。 於是，每年我都會愛上一個人，讓他對我難分難舍，然後義無反顧地離開他。我的青蓮花開了，而他在時間背後絕望地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