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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詩十六首

(2020-08-09 14:57:48) 下一個

說詩十六首

 

15. 韋應物

*

秋天裏他突然想念起一位朋友。朋友放棄了高薪的職位,迷戀上道教,常年住在山裏。外麵正下著風雨,他想象他的朋友一身道袍正在屋中用柴火煮一塊白色的石頭,鍋裏水已滾開,咕咕嚕嚕冒著熱氣,那塊石頭在鍋底不停的輕輕振動,無數晶瑩的氣泡從石頭底下紛紛冒出。天很冷,他呷了口酒,忽然很想就在此刻去拜訪他的朋友。但也不過隨即想到了兩句詩已。“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是啊,如何他走進一座空山,看到山中落滿繽紛的樹葉,但無處尋覓他的友人的蹤跡。“ 真冷啊”他想應該開開空調,但他沒有動,繼續喝酒,沉思默想。

 

*

寄全椒山中道士

(唐) 韋應物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2020/07/27

 

16. 天上人間

*

天上的瑤池碧波蕩漾,阿母娘娘推開了碧波中的窗戶;周穆王在大雪中駕著八駿寶馬正在經過黃竹山的重山峻嶺,他站在鑲著金甲寶石的戰車上高唱著黃竹歌;雪花漫天大如熊掌,那八匹神駒一天能穿越三萬個日夜,它們四蹄翻飛濺起了烏黑的泥漿,鼻孔冒著粗粗的白汽片刻也不歇停;阿母娘娘在天上的一日裏靜靜看著窗外的碧波;周穆王仍然在人間駕著寶馬戰車在暴風雪中穿越無盡的時光。

*

瑤池

(唐) 李商隱

瑤池阿母綺窗開,
黃竹歌聲動地哀。
八駿日行三萬裏,
穆王何事不重來?

 


2020/08/02

 

 

1. 尋隱者不遇

*

據說魏野尋仙訪道曾誤入蓬萊仙境。島上香風四處吹拂,上千年的鬆花不時從古樹枝頭悄然落下。在島內一座山的半山腰,魏野看見一處庭院。院門敞開著,裏麵卻一個人也沒有。魏野想:屋子的主人必定是到山裏采摘仙藥去了。那山想必極高,庭院的地麵飄滿白雲,仿佛久已無人打掃。而白雲之上是一片清虛。再也沒有一絲雲能飄得更高了。主人的屋子就坐落在那一片清虛之中。後來魏野把這次經曆寫成一首詩,《尋隱者不遇》。從詩的名字來看,他最終也未能等到真人歸來。不過,雖說當時魏野是眼睜睜的看到了這一切,但有時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所以,就算是他一直在那裏等下去,就算他最終尋到了那隱居山中的真人,恐怕到頭來也還是免不了一場空。

*

尋隱者不遇
(宋)魏野

尋真誤入蓬萊島,
香風不動鬆花老;
采芝何處未歸來,
白雲遍地無人掃。

 

2. 碧瓦

*

每當一個人的時候,他時常想起一座碧瓦覆蓋的小樓,陷入回憶。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那座樓覆蓋的是怎樣的碧瓦,以及那些碧瓦給他留下了怎樣深的印象,讓他再也無法忘記。另外,就是那座樓的每一扇窗都拉著窗簾,即使是在陽光最明媚的日子。樓外有一座漆成紅色的木橋,一條小河從綠草連天的地方斜斜的流過來,穿過小橋。在無風的春日,空中飄著楊絮、柳絮,鮮紅的海棠花和白色、粉色素雅的梨花,落滿小樓周圍。隻是那些飛絮仿佛非常輕,一點重量也沒有,懸浮在空中,極其緩慢的移動著。

“你還好嗎?”

“噢,還好。”

“再要杯咖啡嗎?或者來點甜點?”

“噢,不,不必了。我已經很好了。”

“那我可以把杯子收了嗎?”

“嗯,當然啦。謝謝啦。”

“沒問題。”

服務生拿起了杯碟,又麻利的擦了擦桌子。然後,走了。他麵前的桌子空了。他坐在那裏。

剛才,我看見服務生在轉身走時看著好像他笑了笑。現在,他也已經走了。

 

*

碧瓦
(宋)範大成

碧瓦樓前繡幕遮,
赤欄橋外綠溪斜。
無風楊柳漫天絮,
不雨棠梨滿地花。

3. 初夏

*

周日,我出城登上一處高台,想眺望春色。可春色已經不見了。就是這樣。那些桑樹被貪心的農家摘得稀疏,露出了枝條。現在蠶都已經老了,就要吐絲,作繭自縛。菜花也都熟了,結滿菜莢。隻是蝴蝶還會不時飛來。

*

初夏
(宋)範大成

清晨出郭更登台,
不見餘春隻麽回。
桑葉露枝蠶向老,
菜花成莢蝶猶來。

 

4. 白馬

*

之一

城中發生了叛亂。到處冒著黑煙。這時,從北門跑出一匹白馬。白馬一直跑到我的麵前,停下來。我看見馬鞍空著,馬背上插進兩隻箭。從那裏滲出的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把那一塊皮膚染成淡粉色。白馬在我的麵瑟瑟顫抖。我想說點什麽安慰它,白馬卻開口對我說:一切都過去了。我於是默默轉過身,弓下腰。白馬伏上我的背。我背起白馬向東北方向跑。路邊黑色的樹林開始向後方移動。過了一會兒,白馬在我的背上說:城裏死了很多人。停了停,又說:但一切很快就會過去。我什麽話也沒有說,繼續跑著,淚流滿麵。

之二

城中發生了叛亂。到處冒著黑煙。這時,從北門跑出一匹白馬,一直跑到我的麵前。我看見馬鞍空著,馬背上插著兩隻箭。箭頭沒入肉中。我流下眼淚。但這時看見白馬正望著我。我吃驚的有些不敢相信,遲疑的看著它的眼睛。它的眼光裏在鼓勵我。於是,我縱身上馬。並用鞭子狠狠抽打它。白馬開始跑了起來。越跑越快。我看到四下裏的火光,到處是喊殺和哭嚎的聲音。我的心中開始渴望。我知道每個人都相信:死一次是遠遠不夠的。

*

白馬
(唐)杜甫

白馬東北來,空鞍貫雙箭。
可憐馬上郎,意氣今誰見。
近時主將戮,中夜商於戰。
喪亂死多門,嗚呼淚如霰。

 

5.

*

我一直覺得耶穌的精神不太正常。他會周期性的變得極為耐心,然後又變得極度狂躁,有時還會產生幻覺。他很可能在中東或埃及學到過一些小魔術,但他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他顯示的神跡。不過,耶穌是一個人生態度積極的青年,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身正能量,熱心公益事業,有一種忘我的激情。他對世界充滿了眷戀,發誓要再回來。

釋迦牟尼是有大智慧的。相比耶穌,他非常理性。但過於清醒是他的問題。因此,他是一個極度的悲觀主義者。他對於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而拯救他內心徹底絕望的,是他的幽默感。釋迦摩尼有一種極冷的幽默。其表現就是他的傳播佛法,普度眾生。他以一種漠然幽默的目光注視著天下眾生,包括他的那些真誠而癡迷的信徒們。他知道他們想從他這裏得到神奇的東西。於是,他就給他們講授佛法。但他知道他其實什麽也沒有給他們。而他們除了此生此地還能去哪?況且他們對此生此地其實是如此留戀。他教給他們的隻是放棄。可他們依然總是想著從他這裏得到,並以為他們確實都得到了。

在靈山之會上,他不再說話了,隻是拈花示眾。當時,眾皆默然。隻有一個人笑了。於是他知道了,下麵的那個小夥子懂他。他也有一種幽默感。

Almost a loneliness

*

宋·釋普濟《五燈會元·七佛·釋迦牟尼佛》:“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

 

6. 夜行

*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我解衣正要睡下,這時月色從窗口湧進來。我於是心情不寧,無法睡去,便去找住在承天寺的張懷民了。但到後看見張懷民的房間已經黑了燈。或許,實際是我又不想見他了。於是,我獨自一人在中庭漫步。那時,庭下像在積水中一樣空明,藻荇在水中交橫,那是竹柏的陰影。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不過是多出來一個多餘的人罷了。

*

記承天寺夜遊
(宋)蘇軾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2018-2019

 

7. 在獄詠蟬

*

有時聽到蟬鳴會讓人傷心。不堪獨對鏡中孤影,尤其看到鬢發之間蒼茫中,似乎又增添了幾根白發。釀春宵成冬雪。古人以為蟬棲息於高枝,飲風啜露,不食人間煙火,是為高潔之象征。抒情,真是太過抒情。如果了解現代生物學,蟬不過也是世間俗物。生命演化的一種形式。每一種生命都是一條展示由生入死的奇特之路。隻不過沒有哪種生物會如人類,在同一物種裏,演繹出如此不同的生生死死的方式。雖殊途同歸,但令人慨歎不已。現在外麵起風了。風似乎很大,道路上的旅人行走艱難,連蟬鳴聲都難以傳來,但風能吹散蟬鳴,卻吹不散傷心。如果我們不再有那些或許有些蒙昧的浪漫幻想,如果完全以客觀、科學、生物的眼光來看待,人與世事,生活與曆史,那麽,高潔是否還有意義?意義又是什麽?情感之於知識,是否還有必要?但我此刻的內心為什麽有著這樣多的情感和話語,但我能向誰去訴說呢?

*

在獄詠蟬

(唐)駱賓王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8. 美目盼兮

*

春天鴛鴦一對對鳧在水中,通常它們都閉著眼,有時就睡著了,隨波漂流。偶爾有遊春的船劃來,它們也懶得避讓。我看見一條船上有一位美人,坐於船頭,欠身對著春水,整理頭上的翡翠釵鈿。直到她的船已遠去,我才忙劃槳過來,想窺見她留在水中的芳容,但水麵上隻有藍天和悠悠浮雲。我好不沮喪。這時波紋中又有一對鴛鴦飄來,依然縮著頭,閉著眼睛,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唉,

*

湖上

(宋) 方嶽

沙暖鴛鴦傍柳眠,春來亦懶避湖船。
佳人窈窕惜顏色,自照晴波整翠鈿。

 

9. 黃明府詩

*

很多年以後的一天,元稹回憶起少年時代的一件往事。那時元稹還隻有16歲。但他是一個天才早慧的少年,15歲時便已考中明經。隨後,他在河中府一帶遊曆。當時的讀書人在開始官宦科考的生涯之前都要先雲遊四方,結識誌同道合的朋友,遊覽名勝,踏訪舊朝古跡,尋覓前人遺蹤。在解縣時,元稹曾與朋友們連日宴飲,整整一個月不停。因為年紀小他常在酒席上做監酒官。那是一次在竇少府家中豪飲。元稹記得席間有一人來晚,來到後匆匆入座,大家繼續喝酒。但這個人行酒令時卻總是出錯被罰。後來被罰連喝下12觥後,他受不了了,竟然從酒席上逃跑。那天的最後元稹也喝得大醉,就睡在了竇家的大廳。醒來時又想起這人,於是詢問,有人告訴他,此人是虞縣從前的縣令,姓黃。現在他又想起那個黃縣令了。自從那次飲酒之後,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再也沒有見到過此人。

*

黃明府詩

(唐)元稹

少年曾痛飲,黃令苦飛觥。席上當時走,馬前今日迎。
依稀迷姓氏,積漸識平生。故友身皆遠,他鄉眼暫明。
便邀連榻坐,兼共榜船行。酒思臨風亂,霜棱掃地平。
不堪深淺酌,貪愴古今情。邐迤七盤嶺,坡陀數丈城。
花疑褒女笑,棧想武侯征。一種埋幽石,老閑千載名。

注:元稹809年三月以監察禦史身份來漢中和蜀地辦案。三月中旬,到褒城縣時,迎接他的是黃縣令。兩人一見,覺得眼熟,似乎在哪見過。後時終於想起,是山西的解縣。原來,年少時元稹曾在解縣一竇姓朋友家喝酒。席間來遲一人,此人到後飲酒時接連說錯酒令,被罰十二大杯。因不勝酒力,離席而逃。當夜,元稹也喝醉了。次日酒醒後,元稹問起昨日逃走之人,有人告訴他,說是臨近的虞鄉縣的縣丞,姓黃。沒想到,在褒城縣,竟又遇到當年的黃縣丞。元稹與黃縣丞重新飲酒並寫下此詩。


  

10. 宿靈鷲禪寺

*

昔年楊萬裏曾夜宿靈鷲寺。靈鷲寺在廣豐靈鷲山中。時逢盛夏,山外酷熱難耐,進山時楊已滿身大汗,汗水濕透衣服。但進了山,越走越涼。不久,身上的熱汗就全幹了,隻有又冷又濕的衣服貼在肌膚上。再後來,楊感覺這山裏似乎陰氣頗重,竟清寒徹骨,他感覺好似進入冬天,漫山風雪。到寺中,得知要尋訪的禪師已外出雲遊。這時楊身上原已濕透的衣服又早已幹透,粘在身上像一層殼。是夜楊萬裏就住宿寺中。但還沒有吃過齋飯,他已覺骨縫裏冒涼氣,額頭滾燙,周身酸痛。寺中有懂醫藥的僧人為他用麻黃、桂枝、蔥白、紅糖煮了一大碗湯。他趁熱呼呼嚕嚕用了半晌喝下去,感覺頭痛的厲害,就什麽也不顧,渾渾沌沌,進屋,上床,倒頭睡下。深夜,他出了一身大汗,迷迷糊糊時睡時醒。醒時閉著眼聽見外麵嘩嘩下著大雨。睡時又夢見一片碧藍的天空,一動不動,他看著那天空,感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藍的天啊。天空寂靜,隻有白雲飄過。他看那雲,感覺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白的雲。然後,漸漸又聽見嘩嘩的雨聲。他模模糊糊好像再次醒來了。外麵雨還在下,仍然很大。他還是閉著眼。就這樣,天亮時,楊的燒退了,病全好了。

可這時他仍然聽見窗外嘩嘩的雨聲。楊萬裏感覺奇怪,這雨難道下了一夜,至今未停?他於是起身下床走出屋子,卻看見外麵一片晴空,他低頭看看地上,顯然昨夜並沒有下雨。聲音是從院牆外傳來。楊萬裏於是走出寺院,繞寺而行,尋找那水聲發出的地方。後來發現聲音竟然是來自一處山泉。那裏泉水奔騰,響聲震耳。楊萬裏尋著水流而行,漸漸走到山下,才驀然發現這時山泉已匯聚成溪。溪水緩緩流淌,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了。他抬頭向溪水流去的方向看,又轉身去看身後。身後青山蔥鬱,那禪寺已隱身群翠幽暗的深處,一點也看不見了。於是,楊久久站立原地,心中仍然卻回響著那泉水震耳的轟鳴。“流到前溪無半語,在山做得許多聲。”後來,他把此次經曆寫成了兩首詩,《宿靈鷲禪寺二首》。當然,有人解釋此詩是譏諷朝廷官員。

*

宿靈鷲禪寺二首

(宋)楊萬裏

暑中帶汗入山中,霜滿風篁雪滿鬆。
隻是山寒清到骨,也無霜雪也無風。

初疑夜雨忽朝晴,乃是山泉終夜鳴。
流到前溪無半語,在山做得許多聲。

 

11. 陳陶

*

一整天我站在城外那塊高地上向著西麵傾聽。城市被胡人攻占,但傳聞說近日附近十個郡聚集了四萬有血性的男兒起兵造反了。今天一早所有胡人排著隊伍手持長刀傾城而出,向西邊去平定義軍。我們隨後不約而同來到這塊高地瞭望,但一整天什麽也看不到聽不見。西方一片靜穆,遠方景物一動不動。開始人們不停低聲耳語,後來有人離去,最後隻剩下幾個男人,有兩個老者,三個中年人。一整天我們都站在這裏。直到黃昏時分,夕陽西斜,遠方隱隱升起一片浮塵,接著塵土漸重,從金色的夕陽中走來了胡人的隊伍,手持明明晃晃的長刀,踏著響亮的步伐,高唱胡歌,遮天蔽日。待到進城後不久,城裏傳來混亂的喧囂聲。我們幾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是相互對視一眼,然後手插在袍袖裏,縮著肩膀散去了。夜晚胡人在街上生火慶賀,到處飄著烤肉的煙霧和香氣,胡人唱胡歌跳胡舞,喝酒吃肉。我一直躺在床上沒有睡。直到子夜,街上漸漸安靜下來,開始還不時有一兩個醉漢胡言亂語走過,後來就什麽聲音也沒有了。那四萬起義的青壯男子現在怎麽樣了?沒有人知道確切消息。但我想或許胡人並未尋得他們,或許今夜等到胡人睡熟後他們才會突然攻入城中。因此我不肯睡,一直聽著西邊。但是外麵一片寂靜,偶爾有院子裏樹葉落到地上的聲音,或者屋頂房梁某處傳來一下輕響。我知道奇襲就要等到所有人都睡熟的時候才會出其不意的發生,所以我仍然在一直靜等。可後來我也睡去了。就是這樣的,無論發生什麽,大多數人仍然吃飯睡覺,然後,慢慢的一切就都過去了。

 

*

悲陳陶

(唐)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
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
都人回麵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

 


2019/12/10

 

12. 水口行舟

*

昨夜宿舟中。有大雨,滿江風浪,船隨波浪上下,時欲傾覆。然餘甚困頓。雖舟篷壁均漏風雨,餘合一蓑衣,側臥,不幾時即睡去。沉沉無夢。後漸醒,忽覺江天寂靜,船如泊鏡中。驚,遽起,小卷蓬簾,窺見遠山碧洗,青山綠樹皆靜處不動。一時如在夢中。待見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倒映水中,方信所處之境,所見之景,非夢也。然隨即又忽覺昨夜風雨,小船搖蕩,但一夢耳。然而又見手中蓑衣有水滴滴落。於是追憶昨夜風雨之疾,小舟搖宕之劇烈,仿佛看見,夜中餘正蜷身側臥,身後湧起一道巨浪,直向夜空。現風息江靜,水碧山青。忽記起李太白《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此刻,四下寂靜,空氣清新,小船停在江心,靜靜的,一絲也不動。心中遂喜,賦詩一首:昨夜扁舟雨一蓑,滿江風浪夜如何。今朝試卷孤篷看,依舊青山綠樹多。

 

*

水口行舟

(宋)朱熹

昨夜扁舟雨一蓑,
滿江風浪夜如何。
今朝試卷孤篷看,
依舊青山綠樹多。

 

13. 荔枝

*

餘晚年喜讀白樂天詠荔枝詩:“深於紅躑躅,大校白檳榔。星綴連心朵,珠排耀眼房。紫羅裁襯殼,白玉裹填瓤。”深愛白詩音韻之平易優美,如舞步之翩躚。唯其平易,方能舒逸。然更為感慨者,概人之愛物也。人愛人,亦愛物。物無情,亦有情。人有情亦無情。遂人之愛物,愛物之有情,亦愛物之無情。然非有情多情之士,不能解我心意也。

*

荔枝樓對酒

(唐)白居易

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
欲摘一枝傾一盞,西樓無客共誰嚐?

 

14. 與妹書

*

小妹:

聞訊你有打算回家探母,甚喜。望勿躊躇,可早早出發,這樣路上便可從容,不至旅途辛苦勞頓。母親如今身體大不如前,多病,體衰,頭發已經全白了。現在已不似你當年出嫁時的媽媽了。

所以,望早做決斷。借此機會,回家看望。家人也對你甚為掛念,倚門相思。

兄:利登

 

*

次琬妹月夕思親之什追錄

(宋)利登

緩作行程早作歸,倚門親語苦相思。

白頭親老今多病,不似當初別汝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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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丹兒 回複 悄悄話 這詩讀的,已和古人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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