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西

人無法選擇自然的故鄉,但人可以選擇心靈的故鄉。
正文

晨跑 (原創小說,連載三十一)

(2012-01-21 14:25:42) 下一個

                                    三     

 她隻能把被子蒙在頭上昏天黑地地睡,醒了也不起來。熱被窩裏很舒服,起來了也沒事幹。她突然發現在家裏基本上是無話的,指的是心裏話,心情不好在家裏反而鬱悶。三代人,雖然是直係血緣,靈魂卻隨著時間流失,越來越互相獨立,就象她出生時,肉體離開母體。

       難得一個星期天,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昨晚羅九陽來過了,是她堅持要他來的。羅九陽說教會的人都打聽這個漂亮女孩是誰,他說是我現在的女朋友,他媽一聽可高興了。

晶晶才是你女朋友。恩妮沒好氣地說。

我媽說你好,她太瘦太嬌,恐怕生孩子都難。

說什麽呢你!

他說我媽請你來我家吃飯;他說我爸從國外帶了自澆式花盆回來,在頂樓陽台上種了二棵樹,你過來看看?

哪有時間,功課這麽多。她說。

就一頓飯的功夫,我爸正好在家,讓他們見見你。

你媽不是已經見過我了?對了,你還沒來過我家呢,哪有女孩先上男方家去的。

羅九陽這才答應來的。昨晚他來吃晚飯,家裏沒有大事準備,——招待安戎那次把他們搞傷了,——但爸爸和奶奶對他非常客氣。他臨走前給他媽打電話,要她把車開過來接他,她們才知道他媽就在附近。他媽開車送他過來,自己在附近找個地方呆著,等他完事了再接他回去。奶奶一聽很是過意不去,直說我們失禮了我們失禮了,應該把人家一齊請上來的。恩妮把羅九陽送到電梯口就回來了,對奶奶說阿奶你別這樣說,是他們不懂道理,兒子第一次上門做媽的怎麽好跟在後麵,還讓我們知道。

小姑娘!他家房子真的有六百個平方?上千萬了?

 

肚子餓得抗不住了,隻好從被窩裏鑽出來。她梳洗完畢出到客廳,見飯廳餐桌上擺著飯菜,全扣在罩籃下麵。

爸爸趿著拖鞋,拿著一張報紙從自己的臥室裏出來,說你今天怎麽睡得這麽晚?中飯都冷掉了,爸爸替你熱一熱。

阿奶呢?

到美發廳裏做頭發去了。

我自己來熱飯。

爸爸來爸爸來。

   來!恩妮忽然失控了,心煩意亂地嚷嚷。

那你就把飯拿到微波爐裏打一打,砂鍋爸爸放到爐子上。

坐下來吃飯,見爸爸要回屋去,她忽然膽子就大了,奶奶不在,手腳就放開些,她說爸爸,梁雪紅真的老壞的?

誰說的?爸爸有些措手不及。

你們說的呀。

爸爸詫異地看她,以很了解她的口氣說:為這樁事體不開心了?

你給我好好講講好不好啦?這種事體很煩人的。

交男朋友,還是交陽陽這種小孩好,他們家祖上是開綢布行的,跟我們一路。現在他們是比我們有錢,但錢象流水,過來人都曉得錢是捏不住的,會賺錢才是有本事。你們二個都學外文,二個人站在一起,誰都看得出你比他能幹會當家,他們娶媳婦當然要娶保得了他們家產的人。不要想別人了,他蠻好。爸爸說。

你老煩的,我又不跟你講這個!恩妮有些生氣,說我的事情你不要管好嗎?你自己都去喜歡安戎的媽媽,還要跟人家結婚,倒來說我。

我要跟安戎的媽媽結婚?誰說的?爸爸詫異得要命。

你們說的呀。恩妮更詫異地說。

瞎七搭八!爸爸忍不住罵了一句,聽你阿奶說的是吧?她也太要麵子了,這種事情也好瞎編?!

原來,梁家那時也住在江灣市,就住在她們老房子後麵幾條街的市委宿舍裏。文革了,一個住宅區塊的適齡學生由政府分配進同一所學校,爸爸和梁雪紅就成了同級不同班的同學。

爸爸說,那時候真是狹隘,高幹子女在我們普通老百姓眼裏開始是神秘,後來是高人一等,要說我們不想巴結他們,那是假的。

那時侯梁雪紅理所當然地是學校裏的團幹部,有一次替學校發放拉練通知書,和我們班的團支書一起到我們家來。奶奶聽說她是市委大院出來的,對她特別熱情。我承認,這是日後插隊落戶填誌願時,我打聽到她的誌願,如願以償地和她進了同一個生產隊的起因。

不是愛情?恩妮不放心地問。

有一點點愛,——愛自己的前途,愛光鮮神氣的生活。那時誰能住大房受萬人敬仰?隻有當官的啊。

有愛吧,—— 爸爸想了想又說,——不是愛她這個人,是愛我們自己的幻想。

在鄉下我是和她走得很近,我們學校就我們二人在一個隊,關係怎麽能不近?每次回城我們都結伴回來,回鄉下我們也一起走,我替她背行李,是男生相信都會這麽做的吧?那可是個除了人,什麽資源都沒有的年代啊。

你要是不愛她,怎麽會發大水的時候整個晚上讓她踩在你的肩膀上?

誰跟你說的?!爸爸又詫異得不行,一絲狼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臉上,他說這也是阿奶說的?

當然啦。恩妮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尷尬的樣子。

我什麽時候讓她踩在肩膀上過?踩一個晚上可能嗎?那天我們跑到一棵樹下就沒路走了,水漫上來,樹枝上隻能坐一個人,當然女生上去,我沒讓她踩,我隻是站在樹下而已。

真的?恩妮斜起眼睛,狡黠而好心好意地看著他。爸爸的故事挺有趣,她已經聽出味道來了。

當然是真的,小鬼頭!爸爸又氣又愛地抱起手臂。

真真假假我也不管啦,——恩妮調皮起來,她說最後一個問題,回答完了我就給你一樣東西,是梁雪紅給的。

梁雪紅給的?爸爸的眼睛都睜大了。

是跟安戎好的時候安戎叫我轉交的,不過我話說錯了,是我將會給你一樣東西,那份材料我丟在學校裏了,下次回來帶回來。

材料?什麽材料?

檔案材料裏我們家的家譜。爸爸,他們幹嘛要調查我們家?你不是說不想跟她結婚嗎?

對我進行外調跟結婚搭什麽界,又是奶奶說的?唉呀,——爸爸非常真實地歎了口氣,說你阿奶就是想在親戚麵前爭麵子,讓人相信是她不喜歡梁雪紅。這話我以前聽到過,不想時間一長連她自己都信了。不過,也難怪老人,那時在她眼裏我們就是要結婚的樣子,至少這是她盼望的,她怎麽弄得懂其它的事情。妮妮,你也大了,又是這麽聰明的一個孩子,爸爸就講給你聽吧。這件事情在奶奶腦子裏盤了這麽多年,她自己恐怕也搞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加油添醋添出來的。她這麽大年紀了,我也隻好隨她去說。你大了,已經比我們當年插隊落戶時還大上好幾歲,你是應該知道了。

誰也沒想到梁雪紅的父親會調來中部省來當副省長,消息一出,公社立馬就來人,要把梁雪紅往公社調,可是公社革委會的人前腳走,縣革委會的調令後腳就來了,前後隻差幾個小時。我們這些知青都很興奮,誰不想抱大腿啊?我們就跟梁雪紅說,哪兒都別去,就在這兒等省裏的調令,沒準隔天也就到了,要走就直接去省裏。

梁雪紅還真沒立即走,那肯定不是聽了咱們這些毛孩子的話,肯定是另有打算。她在公社裏又呆了半年,我也就是那個時候申請入黨的。

  後來那個一夜站在水裏的事,你明白了吧?你在學校裏入團的時候,不是也要努力表現嗎?

我?恩妮冷不防被問到,腦筋一時轉不過來,隻能順著他的話說,我入團求什麽表現?我總成績年級第一,不讓我入團,這個團組織還代表不代表先進生產力了?

你們這一代幸福啊,爸爸說,我們那時沒什麽標準可依,全看他們喜歡不喜歡你,馬屁拍上了就是拍上了。誰願在鄉下呆啊?都想走。我那時很高興,覺得上天助我,怎麽正好是梁雪紅她爸升了官呢?我還見過她爸呢。

後來梁雪紅的意思也露出來了,——她爸新官上任,要搭一個班子,總要從基層提拔一批幹部。我因為在抗洪救災期間表現出色,在她介紹下火線入黨,很快又內定調省革委會辦公室。梁雪紅說了,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需要象我這樣的筆杆子。調幹要調查家庭背景,我也是疏忽了,那時也是幼稚,以為梁家一手能罩住。

當然也是想回城、想出人頭地想瘋了,否則象我這樣的家庭出身,怎麽敢去碰政治?接下來的事情阿奶肯定一字不漏全說了,她這麽多年念念不忘,刻骨銘心,我又豈能忘記,真正是刻骨銘心,血淋淋的教訓一輩子不會忘啊。

“你幹嗎不找她算帳?”恩妮不以為然地說,“記一輩子氣一輩子,老憨的。聽安戎的意思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家的遭遇,我就知道你什麽都沒說。你幹嘛不跟她吵?罵她跟她算帳,她要是不道歉揍她一頓也沒關係,她們害了我家幾十口呢。你不爭取自己的權益,自己吃進是不是老憨的?

爸爸哭笑不得,說你這傻孩子,講出來的話洋不洋中不中,那時誰敢啊?行政權力大於一切,說你好你就是好,說你壞你就是壞,怎麽整你你也大氣不敢出,還傻到真以為自己有罪呢。

“飯碗也不收?全攤在台子上?”奶奶推門進來,一進門就看見滿桌狼籍,就責怪她們。恩妮趕快起身收拾桌子,奶奶又說放在那裏放在那裏,讓你阿爸來弄。恩妮就乖巧地說阿奶儂今朝這隻發型做得好看唻,後頭剪得老好的。奶奶說儂也要每個月剪一次頭發,頭發最重要了,小姑娘頭發不弄弄清爽,穿得再好看也沒用,噱頭噱頭就噱在一隻頭嘛。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