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西

人無法選擇自然的故鄉,但人可以選擇心靈的故鄉。
正文

晨跑 (原創小說,連載三十五)

(2012-01-23 17:47:02) 下一個

三 十 五

第二天下午,張合歡從外麵回到宿舍,見恩妮在收拾作業準備離開,就說你今天還過去?

“當然,我現在就過去。”

“他們都在校部,你過去幹嗎?沒人跟你說?”

“什麽?”

“羅九陽的父親帶了一幫人到學校裏來鬧,一來就衝校長室,保衛科的人把他們請到西二會議室裏去了,輔導員係主任好幾個領導和校醫都過去了,現在還在那兒鬧呢。”

恩妮不明白地問他們鬧什麽?張合歡卻沒心思搭理她,察看了一下洗手間問:“晶晶呢?”

“剛才還在,對,接了一通電話就出去了。”

張合歡趕快掏出手機,按在耳朵上跟晶晶說了幾句,臉上就有些僵。她默不作聲地把手機放回口袋,在自己床沿上坐下,人有些茫然。

“張合歡,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你說羅九陽的父親來鬧?”

“哦,那事。我去工會的時候聽他們在說,就跑過去看看,那幫子人在那兒大吵,說學校包庇凶手。”

“包庇凶手?那是衝著羅九陽受傷的事來的?那我得趕緊問問。”

恩妮摁了羅九陽的號碼,手機關機。

她再摁安戎的號碼,鈴聲響了好久,她正準備掛的時候,安戎說:“喂?”

她說我是恩妮。

他說知道,什麽事?

她說你們在哪兒呢?誰在那兒大叫?

他說羅九陽沒告訴你嗎?今天你別過來了,這兒有點事。

什麽事?

沒啥大事,現在不太方便,我掛了。

恩妮忐忑不安地看著張合歡,說西二會議室在哪兒呢?我想過去看看。張合歡說我也正想過去,你跟我走。

進了行政樓,在樓梯口就聽見樓上大聲吵鬧的聲音,樓上不斷下來背著或拎著包下班回家的行政人員。到了二樓,不用張合歡說,恩妮也知道西二會議室在哪兒了——一大幫學生圍在門口。

恩妮在人後麵踮起腳尖朝會議室裏看,隻能看到係裏一個副主任的上半個腦袋,和近視眼鏡後麵心不在焉的眼睛。滿屋子火爆的大叫大嚷,她豎起耳朵聽,可以聽見隻言片語——“你還笑?老子揍你! (一陣混亂);“你想把他撞死?撞了人還想賴帳?”(啪,有人拍桌子);“出手夠狠,真夠心狠手辣的,我兒子跟你有仇?”(有仇?有人附和);“他命大,隻撞斷腿,要是撞斷命根子那就完了”。哄,一陣大笑,門外圍觀的學生給逗樂了。

“他們在吵什麽?”恩妮乘機問人,圍觀的幾乎都是男生。有人簡單給她說了說那場球賽上發生的意外,說受傷一方的家長想讓肇事的那個人道歉。

“哪是道歉啊”,旁邊立刻有人反駁,說我在這兒好一會兒了,家長提了好多要求。家長第一不滿意校醫沒要求醫院給羅九陽做MRI CT掃描 腦電圖心電圖什麽的,當時羅九陽休克了,怕有後遺症,現在要求補做;第二要求肇事方賠賞羅九陽的一切經濟損失,包括現有的醫藥費護理費營養費輪椅租借費洗衣費保姆費周末回家出租車的費用等等,還有即將做的核磁共振CT掃描腦電圖心電圖什麽的費用,最特別的是要求賠賞精神損失,這筆錢是有數字的,十萬。

十萬?什麽精神損失這麽貴呀?

嚇著了唄,把膽小鬼嚇一跳你說是什麽價?有人說,引來一陣哄笑。

            恩妮聽聲音耳熟,循聲望去,見是過太浩。

這安戎不是剛賣了公司嗎?正好,一轉手把賣得的錢交待給羅九陽那條瘸腿就完了。

大家又笑,恩妮沒那麽好的心情,她悄悄轉到過太浩的背後,拍了他一下。

誰?過太浩嚇得一哆嗦,回頭見是她,鬆了口氣說,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裏麵出來了個打手呢。

“他們好凶哦,怎麽了?”

“想敲詐勒索唄,這批下三濫!”

“要賠賞好好說不行嗎?非得大喊大叫?”

“氣著了嘛。老安說了,核磁共振什麽的聽醫生的,該不該做咱們不懂,現在什麽也不能答應;精神損失是怎麽評估出來的,他要他們詳細說明;其它的支出隻要有有效發票他都願意付,保姆的費用可以不出具發票。”

“我在外麵什麽也看不見,裏麵都有誰?”

“老安,羅九陽,羅九陽他爸她媽,還有……,反正就是那幫子人,有些是羅九陽他老爸叫來的。還有領導什麽的。”

“羅九陽也在裏麵?這麽多人罵人他怎麽不說話?”

“哎喲大小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隻無骨雞——對不起,忘了這話你不愛聽,就當我沒說,行不?這羅九陽一見他爸那個熊樣,我還真沒見過這號的,他爸氣一粗就能把他嚇得屁滾尿流,還讓他說話?你饒了他吧。對了,說到這兒,我問你你見沒見過羅九樣的爸媽?有什麽評論?”

“我隻見過他媽,沒見過他爸”。

“那就沒法象我一樣進行藝術想象嘍,他爸他媽都是矮壯滾圓的人,就他一個細高個,這家人真怪,站一塊兒就象二塊石頭夾著根豆芽。”

嘿嘿,旁邊有人在笑。

           “你反正不喜歡羅九陽……..”,恩妮說,見鄺誌立的臉直往下拉,嚇得立刻識相地把嘴閉上。

我不是站在羅家一邊的,她在心裏對他說。

裏麵又吵起來了,有人大喊大叫:“嘴硬?還敢狡辯不是故意的?想嚐拳頭是不是?揍…….”。恩妮聽見裏麵有桌子被推椅子倒地的聲音,擠在門外看熱鬧的學生也騷動起來,有人喊衝…….

恩妮被什麽人用手一撥,一個踉蹌倒在一個男生身上。有人從她身邊衝過去,恩妮一看是保安,手裏還拿著家夥。

沒事,保衛科長在裏麵呢。圍觀的人裏有人說。

裏麵的混亂似乎很快平息下來,恩妮拚命踮起腳尖往裏看,還是隻能見到係裏那位副主任的上半個腦袋,隻是現在他脖子僵硬,眼睛瞪直,一臉的驚慌。

完了。

結束了。

人要出來了。

看熱鬧的人互相傳遞消息。恩妮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張合歡。

“剛才裏麵差點打起來”。恩妮告訴她。

“看見晶晶了沒有?”

“晶晶怎麽會到這裏來?沒有。”

擠在前麵的人開始四散,直接就把壓力施加給站在外圈的人,恩妮無可奈何地後退再後退,一直退到牆邊。

這時侯她看見羅九陽他爸了,臉很好認,和羅九陽的一樣,幾乎是一大一小一套,人卻很矮,加上中年發福,真的矮壯滾圓。

輔導員陪著他,周圍一幫子人前呼後擁,顯然都是他的人。他們後麵是幾位領導,有人在看手表,想下班回家的樣子。

這時她看見安戎在門裏一閃,人沒出來,還在裏麵。外麵看熱鬧的卻有人在找羅九陽宿舍裏的大頭,說大頭,安戎叫你進去推輪椅。

鄺誌立在一旁說,他奶奶的,這小子又不是沒手,自己不會推著車輪子走啊?

裏麵的人快走空了,外麵圍觀的人倒沒怎麽散去,安戎跟副主任說著什麽出現在門口,恩妮忽然看見那個“特招生”迎了上去,原來他也在。

“特招生”說主任這事不對頭,踢球受傷這算什麽事?既然選擇了進球場就必須有受傷的思想準備,是不是這個理兒?這麽鬧以後誰還敢踢球?什麽事都得有個王法是不?

是啊,是玻璃人就別踢球。有人響應有人起哄。

安戎別賠錢,大不了上法庭。

鄺誌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擠到安戎身邊,說老安你還替他推輪椅?他老爹自斷後路,你這不正好一撒手不管了?又出錢又出力的,就他?一碰就嚇得發抖,那隻無長骨頭的雞你怎麽看著不惡心?

去去,添什麽亂?安戎說,他爸鬧又不是他鬧,學校沒替咱們買意外保險,出了事我不賠錢誰賠錢?

這可就是學校的不對了,立刻有學生衝著副主任去,你們組織活動你們一撒手不管了,叫我們學生自己賠,有這理兒嗎?

副主任頭一點一點,一邊加快腳步一邊說,會研究會研究。

安戎他們一行人從恩妮眼前過去,人多混亂,沒人注意到她。看熱鬧的人真的開始散了,陸續有人從她麵前走過,這時候恩妮看見羅九陽的媽媽出現在會議室門口。她背朝外倒著走,一個女人陪著她,一人一邊一隻手,各自拉著輪椅的一側扶手,幫忙把輪椅往外拉。

羅九陽有氣無力地坐在輪椅上,平常的精神氣兒一點都沒了,又蒼白又落魄,臉都有些扭歪。那種過分的病病歪歪的樣子,讓恩妮感覺不忍目睹。她把頭一別,悄悄躲進一個人的背後。

推輪椅的果然是大頭,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不情不願。前麵有二個女人幫著他,他就假仁假義地扶著把手,看得出一點勁兒也沒使。

這時候張合歡突然離開人群,蹬蹬蹬地朝著輪椅直奔過去。恩妮覺得稀奇,——這張合歡從來不關心羅九陽,今天是怎麽了?

她好奇地追著張合歡看,隻見她看都不屑朝輪椅上看一眼,就擦著羅九陽一行人走過去,走進會議室,轉身就出來了,恩妮忽然感覺呼吸都要停止了。

晶晶十分靦腆地由她拉這手,低頭走出來,不敢直麵圍觀的人群。她的一側肩上背著一隻大書包,那是羅九陽的。

恩妮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變得煞白,隻感到臉皮涼絲絲的,脖子僵直,人開始感到眩暈。恍惚間她看見已近到眼前的羅九陽看到她了,慌得趕快把頭一別。

她感覺站不穩了,背靠在牆上,腿直發軟——怎麽是這樣?怎麽會是這樣?他怎麽能這樣?她隱約聽見已到了樓梯口準備下樓的過太浩在那邊說:老安你看。

安戎回頭看了看,立刻就站住不動了,直盯著她,恩妮從眼角裏看到,直對自己說不能倒,千萬別倒,就是不要倒。她開始喘氣,知道安戎往這邊邁一步,停一停,猶豫著,就對自己說別倒,千萬別倒。

張合歡拉著晶晶從眼前過去了,她心裏的痛也減輕了,慢慢地,她感覺最壞的時刻已經過去,至少,人沒那麽虛,腿上也有勁了。

人差不多已經走空,安戎和鄺誌立還站在那一頭,她倔強地靠在牆上不動,也不回頭。隻聽那邊安戎對鄺誌立說,走吧。

走?鄺誌立說。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他們的對話她聽得很清楚。

走。安戎說。他說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幹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

去把那個混賬王八蛋狠狠揍一頓。

沒錯,那軟骨頭就是該揍,Chicken。鄺誌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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