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二
使用了大量玻璃建材的茅盾活動中心燈火輝煌,線條簡潔的方形建築物就象一塊金子,光彩奪目地緊挨在一座沉睡著的巴洛克式的建築物邊上。歐洲古典式的巴洛克建築也是改革開放以後新建的,是那一屆領導根據自己的口味拍板建造的。
裏裏外外都是人,歡聲笑語,這是一次挺重大的活動。恩妮和丁怡提著裝了服裝的大包,根據規定提前一小時進場,去籃球場旁邊的更衣室換衣服。
茅盾活動中心是體育場館式建築,觀眾席可移動,可根據需要將場地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區塊。這個舞會看來吸引了大量的人,觀眾席被移到了四周,整個場地的中間部分都被騰出來了。
組織者為場地裝飾了南瓜,苕帚等西方萬聖節的裝飾物品,也搞了大量彩燈,彩帶,花船,燈籠等純中國的傳統裝飾品。主題是不能去追究的,“活動”應該就是主題,隻要把聚會搞得開心熱鬧,組織者的目的就到達了。
更衣室裏擠滿了人,笑聲更是充斥所有空間。恩妮和丁怡互相整理著衣服,整理著頭飾,互相幫著給對方修改臉上的濃妝。恩妮象張合歡說的那樣打扮成了白雪公主,蓬裙是奶奶用一條舊裙子改的。奶奶老了,手腳比以前慢了許多,恩妮看她那麽費勁,幾次都想讓她停下別弄了。裙子上的花邊薄紗晶片金銀絲等都是恩妮自己出去買的,這些事情以前是奶奶的最愛,根本不會假手別人。
最後一次了,恩妮對自己說,奶奶上了年紀,不象從前了,心靈手巧也象世界上所有事物的最終歸宿一樣,老去了退化了。
她和丁怡興致勃勃地打扮好,在大穿衣鏡前最後照了一遍,就手拉著手走出更衣室。更衣室外圍滿了人,百分之九十是男生,惡狼似地盯著每一個走出更衣室的女生。恩妮聽見“哇”的一片讚歎聲,就感覺拉著她的手的丁怡走不動了。丁怡今天很可愛,是個可愛的凱蒂貓,打扮成凱蒂貓的主意是恩妮替她出的。丁怡腦袋大腿粗,戴一隻凱蒂貓麵具,穿可愛的粉紅超短裙,愛蹦愛跳的她打扮成凱蒂貓非常合適。
恩妮感覺一眾男生落在她們二人身上的貪婪目光久久不散,她急著尋找羅九陽。羅九陽呢?他是知道她們已經開始更衣的,那為什麽不在更衣室外麵等候她們?
結果還是她先朝他招手的,他其實就夾在這群男生中間。他的打扮那麽紮眼,找到他一點也不難。他很興奮,興奮得臉發紅,但好像被周圍雄性勃發的“豺狼虎豹”給弄傻了。他有些靦腆地夾在男生中間,隻顧欣賞,一點也沒有要帶她殺出重圍的意思。
她拉著丁怡走過去說:“羅九陽。”
丁怡咯咯笑個不停,恩妮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羅九陽做事真是一絲不苟,全套行頭都是嶄新的,高筒禮帽燕尾服一樣不缺,料子是厚實挺括的混紡呢,帽沿用黑色緞子滾邊;他雪白的襯衣一看就知道是嶄新的,硬領上打了紫紅的領結;腳上,恩妮特意看了看他的腳上,居然穿了雙又長又尖的尖頭皮鞋,象馬戲團小醜的鞋子。。
“哈哈.....哈,你這套衣服是從哪裏搞來的?這是正兒八經的行頭了,你是出席宴會還是參加化裝舞會?”恩妮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他戴了圓形眼鏡貼了八字胡,瘦削的身上穿了這樣一套衣服,沒有顯出洋氣,反倒顯出猴兒般無所適從的滑稽樣。
“都是我媽從國外搞來的,她也搞不清狀況,隻有眼鏡和胡子是在這裏訂製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鞋子呢?哪兒來的?”
“也是托人從國外買來的,正巧又開始流行尖頭皮鞋了。”
“天,你這參加一次舞會要花多少錢?”
“不貴,也就二三萬塊人民幣。”
拍照,來,拍照。任命丁怡興致極高,拿出手機就要拍,恩妮說我帶相機了,在“白雪公主”隨身帶著的小手袋裏。丁怡說行,我去找人幫我們拍。
室內轟轟隆隆地炸響著節奏強烈的樂曲,歡聲笑聲沒有間歇無處不在,“白雪公主”“老紳士”和“凱蒂貓”結伴四處遊逛,不時停下來和“蝙蝠人”“唐仕女”“孫悟空”“賈寶玉”“希臘女神”“哪吒”“唐老鴨”“天使”“林黛玉”等等等等聊上幾句,打鬧一番。
有的人戴完整的橡皮頭套,把腦袋嚴嚴實實地罩住。有幾個橡皮腦袋真是凶神惡煞,食人魔王似地滿嘴鮮血。嗜血不符合我們的國民性,所以恩妮她們一至認為那是外籍教師,雖然從頭套下麵的身軀上,分辨不出是哪國人。
男更衣室那個方向忽然熱鬧起來,很多人嘩啦啦跑過去看,“白雪公主”和“凱蒂貓”也隨大流跟過去,“老紳士”象個保鏢似的跟在她們後麵。他不知怎麽動不動就退到她們身後,跟在她倆後麵。
先出來幾個用橡皮頭套把腦袋全部罩起來的人,大家樂不可支,七嘴八舌地猜是誰,猜出來的就大聲呼名喚姓,樂成一團。
人群在流動,“白雪公主”和“凱蒂貓”為了看清楚些,也隨著人群流動,南茜. 湯馬司教授忽然出現在她們麵前。她今天是個女巫,凶巴巴的小臉藏在陰森森的黑色尖頂寬沿大帽子下麵。她們相見,高興得不得了,“女巫”很有節日氣氛地擁抱“白雪公主”,讚不絕口地說:“Oh my God,你可真美呀。”
男更衣室裏又出來一個人,從頭到腳全付武裝,上身穿寬肩窄腰牛仔服,一隻袖子掉下一半,白花花露出一個肩頭;下麵穿緊身長褲高筒靴,褲子上劃開一條大口,露出一線大腿根兒;滿身的窟窿補丁,從頭破到腳,一直破到腳尖尖。他是戴頭套的,橡膠腦袋上左眼珠藍,右眼珠不知去向;高鼻子歪向一邊,額頭上泊泊流血,血逼真地淌下來,染紅了半邊臉。這是個“江洋大盜”,是外國的。
圍觀者開始騷動,有男生打起呼哨,“江洋大盜”一出來就去拉旁邊一個紅發美女,放浪形骸地摟住她,這是今晚第一例,圍觀的男生們樂不可支,笑聲口哨聲怪叫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丁怡興奮地問恩妮,這是誰呀?
恩妮隻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這是安戎。
不是外籍教師,丁怡還在猜,這人穿緊身褲的樣子很帥,你說是吧?
“帥什麽帥,野蠻”!恩妮煩躁地說。她回頭去看羅九陽,沒有道理地想看他一眼,卻和南茜的目光碰個正著。“女巫”眼裏閃著慈祥的光,那善良的眼睛奇怪地嵌在重彩畫出來的凶巴巴的臉上。
領導出場了,總要先講幾句話的,場上很鬧,人們對這場晚會是在誰的關懷領導下舉行的沒啥興趣,大家的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場邊一溜長桌上放了糕餅飲料小點心,恩妮從領導的講話中得知大多數點心都是外籍教師自己烤製的,飲料來自幾位學生的捐贈,名單已經公布在網上。
第一支舞曲響起,大家快樂地湧進舞池,這是健身操一樣的“瑪卡琳娜”。這樣跳一跳熱身是很好的,恩妮把丁怡硬拉進舞池。羅九陽早就聲明不會跳舞,他來這裏純粹是為了陪她。
她跟丁怡麵對著麵,輕鬆地擺手伸腿扭臀。她的肢體非常柔軟,這是天生的。小時候爸爸一度想讓她當舞蹈演員,後來她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好,大人們才為她另擇發展方向。
透過人群她看見張合歡了,在場邊陪著領導。她真的打扮成了紅衛兵,頭戴軍帽臂纏袖章腰紮武裝帶。恩妮知道她把穿比基尼的創意轉讓給了晶晶,但晶晶感冒了,現在躺在宿舍裏。
一曲舞畢,她拉著丁怡來到羅九陽身邊,羅九陽緊張兮兮地呆在擺有點心和飲料的長桌邊,一見到她們就鬆了口氣說:“馬上要發點心了,你們的入場券快拿出來,憑券一人一份”。
“你排在這麽前麵,太好了”。丁怡高興地說。
人群湧過來,立刻就證明了丁怡的看法。人們推推搡搡地排起長龍,有猴急愛耍小聰明的想插隊,立即引來大呼小叫的抗議聲。羅九陽早早趕來排隊現在安全穩妥地站在最前麵,他伸長脖子巴巴兒地望著正在做準備工作的工作人員,急不可耐。
他們領到了三隻小蛋糕和三小塑料杯果汁,羅九陽端著,恩妮打頭,找地方去吃。那邊迪斯科舞曲響了起來,迪斯科達迪斯科達,很多人湧進舞池。恩妮說羅九陽,我們到邊上去吃。既然羅九陽不會跳舞,那吃這塊小蛋糕就變成重要節目,得當一回事兒來辦。
她帶著“老紳士”和“凱蒂貓”來到玻璃牆邊,透過玻璃牆可以看到外麵,外麵是個灌木叢,夜已漆黑,從建築物裏瀉出的燈光讓灌木叢顯出模糊輪廓,影影綽綽,神秘,安靜。
他們三人一溜排開坐在長凳上,丁怡興奮著,很是坐不住,蛋糕一口就塞進了嘴裏。恩妮一看很失望,說你怎麽吃得這樣快?蛋糕雖然隻有小半個拳頭那麽大,但就這麽吃完了,有點掃興。
“要不你們吃,我自己去跳舞?”丁怡說。
“那好,一會兒見”。
羅九陽瘦瘦的身子朝她靠過來,有點猶豫,並不停止。他的臉興奮得微微泛紅,表情很渴望很單純,除了稍嫌心急火燎,沒有什麽可挑剔的。
恩妮讓他靠著,自己繼續舔小蛋糕上麵那一層薄薄的奶油。她對他的身體並不反感,——雖然瘦了點兒,身子好像比她這個女人的還輕,但她不反感。她也不擔心會發生什麽,她很有安全感。
她說:“這個蛋糕好好吃哦,特別新鮮,是嗎?”
羅九陽卻說不出話來,恩妮感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的身體微微發抖。他試探地碰了碰她的手,她不反感,他膽子就大了。
他因為慌張而非常粗魯地一把抱住她,硬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她不反感,她隻覺得他好瘦哦。
他不肯再放開她了,他把自己那塊蛋糕也塞到她嘴裏,他激動著,有些娘娘腔地說,我的蛋糕也給你吃。
場上的音樂換成了快三步,她被他抱著,無所事事地看著舞池裏其他人跳舞。蓬嚓嚓蓬嚓嚓,她有些技癢難熬。她學過舞蹈,她可以比舞池裏任何人都跳得好。
但她現在卻坐在這個角落裏被羅九陽抱著。他不會跳舞,一點也不關心舞蹈,她剛才在場上跳“瑪卡琳娜”,下來以後他隻字未提,他在忙著排隊領蛋糕。
她想著再過幾隻曲子就下到舞池裏去活動活動手腳,到那個時候她已經陪了羅九陽一個多小時,她可以自己去玩玩了。
舞池裏麵古今中外妖魔鬼怪各色人等都在跳舞,叫聲笑聲快把屋頂給掀了。她眼花繚亂,卻還能注意到舞池一角有人稍稍讓開些,讓要跳舞的人進場。她不知道為什麽離這麽遠,卻會被那一幕吸引,她坐在這裏隻是隨便看看,真的,隨便看看。
進入舞池的是“江洋大盜”,她一點也不想看他,他穿這一身讓她感到威脅,真的,一身服裝而已,她卻感到威脅。要不是他身後鑽出一隻興高采烈的“凱蒂貓”,她肯定就把目光移開了。
這個摘掉了麵具的“江洋大盜”居然牽著活潑可愛的“凱蒂貓”進場跳舞,她的目光無法從他們身上離開了。
丁怡是很矮的,和他跳舞最好踮起腳尖,重彩畫出來的貓的臉譜讓她顯得滑稽可愛。“嗬嗬”,羅九陽突然在旁邊傻笑了一聲,她回頭看他,見他興致勃勃地盯著場上,那神態就象是在街邊圍觀別人吵架。她說你笑什麽?
“他們”。他用頭下頜點點場上說。
恩妮再看場上,在眾多舞伴中,她堅信他指的是安戎和丁怡。安戎在搞怪,拉著踉踉蹌蹌笑得合不攏嘴的丁怡橫衝直撞。場上有人開始躲避,有人笑著退下場,場外不跳舞的人紛紛扭頭去看他們。沒錯,羅九陽指的肯定是這二個他認識的人。
恩妮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這個安戎簡直瘋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六尺大漢居然選一個精致得洋娃娃一樣的短腿女孩做舞伴;他一會兒搞笑地半蹲著跳;一會兒把“凱蒂貓”托起來;一會兒又跨大步,把丁怡跌跌撞撞地拉著跑。場外一片笑聲,恩妮卻隻有氣憤。小時候學舞蹈的時候老師總是說要注意情感表達,而他表達出來的隻有玩世不恭和憋足了勁的嘩眾取寵。
她坐不住了,越來越多的人退下場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圍上去看這搞笑的一對,她一下子感到無以名狀的孤獨。一直擁著她的羅九陽不知什麽時候放開了她,伸長脖子傻乎乎地看,樂得嘴都合不攏。
她說:我想走了。
他沒聽見,周圍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把什麽都淹沒了。又有人打呼哨,還有叫“安戎”“老安”的,這些肯定是熟人,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少。恩妮坐著,什麽都看不見,前麵的人把她擋住了。身邊的羅九陽站起來踮著腳尖看著樂著。
她想逃了,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羞辱。她推推羅九陽說:“不看了,走吧”。
哈哈,好玩……。羅九陽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問恩妮說:你說什麽?
“我想走了”。
“不玩了?”羅九陽驚訝地問,被一陣哄堂大笑又吸引了回去。他張著嘴傻樂著又看了一會兒,才想起她來說:“不玩了?”
“不玩了”。恩妮堅定地說。
“嗬嗬……”,羅九陽的心思全在場上,又看了一會兒才說:“不玩了?”
“不玩了,走啦!”恩妮不耐煩了,開始收拾廢紙杯廢紙巾廢蛋糕紙,周圍又是一陣爆笑。
羅九陽仍然伸長脖子看,樂嗬嗬地說:嗬嗬,安戎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哪來這麽大的勁?這是在玩命啊。
“到底走不走啊?!”恩妮衝著他大叫,她忍無可忍了。整個活動中心裏笑聲爆棚,她嚷這一嗓子實在算不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