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上到山頂,果然別有洞天,恩妮立即被美景驚呆了。一覽眾山小,那是什麽感覺啊,那是一種讓視野開闊,讓自己謙卑的感覺!恩妮感慨萬千地站著,舉頭望,天高雲淡;極目眺,綠水青山;遠處,峰巒疊起;腳下,古柏蒼鬆。風很大,陽光刺眼,這高處的風光真是無限!
哇,好美,她激動地說,安戎順手把她拉進懷裏。
麥克過來了,山頂地方不大,人擠人。安戎放開恩妮,和好幾個人打過招呼,他對走過來的麥克說,Hi。
謝謝你帶我們到這兒來,這裏真美。麥克客套地說。
就是就是,這兒真不錯,新開發的吧?老安你從哪兒找到這個地方的?幾個熟人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熱鬧地說。恩妮被擠到了一邊,發現麥克悄悄地退出人群,他顯然不喜歡這種一湧而上,悄悄地獨自走了。
“安戎”,“領隊”,老安”,好多人圍上來找他,恩妮見他忙,就獨自到山頂上轉了一圈,拍了幾張風景照,回來就找不到他了。
她有幾條絲巾放在挎包裏,挎包在他身上。她帶絲巾來是為了拍照,她喜歡色彩喜歡飄逸,不喜歡隻穿沒有個性的T 恤留影。出來玩一次不容易,拍照留念是個大事,她能用絲巾搞出許多造型,她在這方麵很有自信。
但,安戎人呢?
山頂又不大,他肯定下山了,但她還是逮住麥克問:看見戎了嗎?
剛下山。 一個不認識的學生搶著回答,惹得麥克聳了聳肩。
恩妮也無心拍照了,請人隨便替自己按了幾張照片,就去找下山的路。那根縮節棍還斜背在身上,她甚至覺得很點累贅。她不覺得累,人比上山前還亢奮些。剛才安戎說得對,累的時候撐一下,撐過去了就不覺得累了。
下山的路同樣是一條小路,同樣有些陡峭,大部分路段同樣僅供一人通過。恩妮無可奈何地跟在人家後麵,走走停停,快不得慢不得,急死也沒用。。
安戎跑哪兒去了呢,怎麽也不叫我一聲?
她前麵的是一夥青年男女,精力過剩地高聲說笑,笑著鬧著比賽妙語連珠。她跟在他們後麵,幾次想衝過去,到底因為他們人太多而放棄。因為急著找安戎自己就下來了,連個伴兒也沒有,身上除了個照相機和一根棍子,什麽都沒有。
安戎把什麽都背走了。他怎麽可以丟下我就走了呢?
拐過一個彎,居高臨下望下去,半山腰上有個開闊地,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那是個景點,前麵一夥人裏有人指著那兒說。
口又開始渴起來,腿又開始打哆嗦,下山一點不比上山省力。恩妮開始害怕,怕自己撐不住。她想到了多節棍,從肩上取下拉開試了試,覺得礙手礙腳,不是那麽回事。
前麵的人慢下來,後麵的人衝下來,一時有了前胸貼後背的擁擠感,挨挨蹭蹭地下到那塊已修成了平台的開闊地,先到的人興奮得有又蹦又跳,哇哇直叫。 這的確又是一片美景,盤山小路盡收眼底。綠的是湖泊,整齊得刀切似的是層層梯田,遠處有村莊,腳下有大片白色的野花。平台上擠滿真正歡樂的人,平台周圍圍著鐵鏈,人都擠到鐵鏈邊,熱熱鬧鬧地搶拍照。
恩妮獨自一人就有些吃虧,擠到了鐵鏈邊,還要找人按快門。拍照時她又不開心,她沒有絲巾,絲巾都在安戎的迷彩包裏。
他到哪兒去了?
美景當前,她卻不習慣獨自欣賞,沒有嘰嘰喳喳的熱鬧她覺得很無聊。她四下裏張望,想找熟麵孔,往上看,登山道象一條爬滿了螞蟻的帶子,黑壓壓的全是人;往下看,山的坡度漸漸平緩,到了百米開外地勢已相當開闊。這時她看見下麵地勢開闊處有一群人圍在一起,好象發生了什麽事。她可以分辨出那是她們學校的人,因為她隱約看見幾個熟麵孔。
這時,她看見一隻迷彩包在人堆中,再定睛細看,覺得被大家圍在中間的那個人,很可能是安戎。
她無心拍照了,從人縫裏擠出來,有個熟人叫了她一聲,她沒理,自己就往山下跑。路比上麵寬一些,很多時候她可以左躲右閃地超過前麵的人。道路向左拐個彎,那塊空地根本看不見了。她一路跌跌撞撞跳著台階往下跑,一路不停地道謙,因為再怎麽小心也免不了和什麽人撞一下碰一下。
又要拐彎了,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往下幾乎就是平地了,連山腳下的停車場也能看得見。
那圍在一起的人就在百步開外,安戎果然在裏麵,她透過人縫看到他,他蹲著,旁邊似乎有個女生。
走得越近她看得越清楚,的確有個女生,坐在一塊石頭上,嬌滴滴地哭,抽噎著在說什麽,安戎和一個男生半蹲半跪著俯在她腳前。
她的氣都喘不勻了,一路跑得氣急敗壞,現在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去!
女生的一隻腳光著,小小巧巧又嫩又白,大刺刺地擱在安戎支起的大腿上。
恩妮用力撥開人群,周圍的人擠著她,她差點失去平衡。她硬往安戎身邊蹲下去的時候手一撐,撐在他的肩膀上。安戎被她一推,身體晃了晃就倒在地上。女生擱在他大腿上的腳失去支撐往下一滑,小姑娘驚天動地地“哇呀”一聲尖叫,捧著腳就大哭起來。
人群一陣騷動,蹲在安戎旁邊的一個男生大罵:“你幹什麽你?”
恩妮隻知道自己連氣還來不及喘勻。
安戎從地上爬起來,怒目圓睜地回頭來看是怎麽回事,恩妮看他這樣,受不了了,他居然擺臉色給自己看!她不等安戎緩過神來,嘴一癟,眼睛就紅了。
安戎看清是她,一下慌了手腳,他說你怎麽…..?喲,怎麽哭了怎麽哭了?
她毫不做作地把身體一扭。
圍觀的人群靜下來,這一出誰都看得懂。又哭又叫的女孩也靜下來,自顧自地呲牙咧嘴。旁邊那男生默默地從地上拾起一件什麽,又去把女孩的腳抬起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恩妮一看,那是個冰袋,那男生用一塊毛巾包了,壓在女孩的腳上。
你,沒事吧?安戎棄女孩不顧了,小心翼翼地看著恩妮,她的紅眼圈顯然讓他覺得事態嚴重。
怎麽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自己跑了?我的東西還在你包裏呢。
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有一大堆事嗎?我還以為替你背著東西挺好的呢。你幹嗎不打個電話給我?
手機在你包裏。
瞧我這粗心的。
恩妮心平氣和了,很多真相就是嗅出來的,感覺對了就對了。麵前的女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說你怎麽了?
踩在一塊石頭上腳扭了,疼死了,肯定是骨折了。女生又要哭,卻無淚,看樣子早哭累了。恩妮說:“真的?骨折了?”
“ 領隊,怎麽辦?”那個男生問安戎。
“路倒是不難走了,越往下坡度越小,就是看著離停車場近,走走也還有幾裏地呢。你的腳一點都不能沾地嗎?”安戎問她。
女生拚命搖頭。
“那就隻有一個法子了,背她下去”。安戎對那個男生說。
“ 我這兒有根拐杖,你拄著,我扶著你走行不行?”恩妮趕緊取下多節棍遞給她,她說你叫什麽名字?
“ 虞千千。”虞千千接過多節棍,拄在地上掙紮著站起來,她懸著腳跳了幾步,安戎說這不行,還有幾裏地呢。他蹲下來說,行了,別猶豫了,趴上來吧,我背你。
虞千千就把拐杖一丟,朝他背上趴下去。動作太快一個沒站穩,腳沾地疼得哇哇亂叫。
恩妮看得不是滋味,趕快轉頭去找那個男生,她說你說該不該找幾個人來輪著背?
“那當然,不能讓老安一個人背。這樣吧,我在這兒站一會兒,堵下幾個人來,你陪他們先走?”
恩妮答應了,但心裏不踏實,他找得到人嗎?誰願意背?別說沒力氣,就算有力氣也丟不起那個臉。別忘了,這一團的人不是大學老師就是大學生,全是動腦不動手的知識分子。
她跟在安戎他們身後走了幾步,越想越不妥,就又回頭去找那男生。她說真不好意思,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張恩妮。
“ 過太浩。”那男生說。
“ 你說咱們是不是下山找個民工上來背?不就花點錢嗎?”
“ 對呀!”過太浩一拍腦袋說,“瞧我笨的,行,我這就下山。你去叫老安歇著,犯不著這麽搏命”。
恩妮趕著跑上幾步到安戎身邊,說安戎,過太浩下山找民工去了,你把虞千千放下來,等民工上來背。
“ 不要,我不要民工背,民工身上很髒的”。虞千千說。
恩妮一下子感到血往頭上衝。
安戎抬腕看看表說:“已經四點了,現在下去五點還能準時開車,要是等民工來,一來一去非耽誤開車時間不可。算了,咱走咱們的,走到民工來接應時再說。”
恩妮不響了,虎著臉跟在後麵,心裏憋著一股無名火。她不甘心,還是希望找個人來換手。她看見團裏好幾個男生一見這情形都繞著道走,忽然,她看見了麥克 。
麥克在一塊大石頭邊蹲著,就一個人,既沒跟老外也沒跟老中在一起。一整天他都這樣,一個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幹人什麽。恩妮看見他從蹲著的地方站起來,轉一圈又蹲下去,身上掛著的照相機望遠鏡水壺什麽的叮當亂撞。
恩妮心想他不是總是說,有什麽要求就說,說不說是你的權利,接不接受是我的權利嗎?
她就朝教授走去。麥克不知在想什麽,她走近了他都沒察覺。
Hi,麥克。
Oh Hi,Anny 。
能不能請你幫一幫戎?
發生了什麽事?
千千那位女生弄傷了腳,戎必須把她背下山。如果您能和戎換換手,那就太好了。
哦,我的上帝。我當然能。他們在哪兒?
在那邊。
安戎已經走得氣喘籲籲,麥克來得正是時候。安戎說別擔心麥克,千千是如此嬌小的一個女孩,借用一下‘身輕如燕’這個成語,千千真的和燕子一樣輕。千千你幾斤重?
“ 八十六斤。”
“聽見沒有?才八十多斤。”安戎大笑。
“ 哦,行了,我為什麽要擔心?千千你一定知道你有多麽美麗。”
安戎又笑。恩妮默默地等著這一幕落幕。
麥克蹲下,要虞千千跨到他的肩膀上去。安戎和恩妮一邊一個扶著虞千千上了他的肩膀,他站起來,就象駝著個孩子似的駝著她。
“別走太近,老外不喜歡別人靠得太近”。恩妮拉住安戎,不讓他走到他們旁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