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母記(十)

宛秋回到家，正趕上吃晚飯。母親說：“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拎著兩大包什麽東西？快放下，吃飯。外麵很熱吧？氣象報告說實際最高氣溫已經達到了三十五度了。”

宛秋一邊吃飯一邊回答母親的問題：“是很熱，我午飯是在婆家吃的，這兩包是從婆家拎回來的。在大姑媽家，她和我講了兩個多小時，我四點左右離開的。大姑媽的胃出血可能是服用阿司匹林引起的，現在已經停用，改服胃藥了。那買短褲的錢我交給大姑媽了，但其餘的錢她怎麽都不肯收。”

“是嗎？你大姑媽人實在，和你小姑媽不同。”

聽到提起小姑媽，宛秋便說：“我要打電話去和她約時間。大姑媽說小姑父不一定明天休息，要事先約好的。哦，我明天還要去醫院看公公。”

“怎麽，你今天沒有去醫院？”

“沒有，婆婆讓我明天上午去。明天她去醫院送飯。她現在和公公的兩個妹妹輪流送飯，隔天去一次。”

“哦對，你小姑媽禮拜天要去給兒子媳婦燒飯，看孫子的。那你隻有明天禮拜六或者大後天禮拜一了。”

吃完晚飯洗了碗，宛秋便給小姑媽打電話。小姑媽說：“哎呀，你小姑父明天要上班的，老板那裏這兩天正忙，請不出假的。我們禮拜天要去你表弟家，你一起來吧。”宛秋說，不麻煩表弟了吧，他家有小孩子，不方便。小姑媽說；“沒什麽不方便的。禮拜天你表弟家帶孩子的保姆休息，我們每個禮拜都去的，給他們燒燒飯。兒子媳婦不上門，我們自己去看孫子。有什麽辦法？‘若要好，老當小。’我們不跟他們計較。你表弟在讀碩士文憑，周末兩天下午都要上課，很忙的。”頓一頓，又說：“我也去叫你表妹，她要是不上日班，我叫她帶上女兒也來。”宛秋想說什麽卻插不上嘴，小姑媽接著說：“你來了，大家就該碰碰頭，否則越來越生疏了。也就是到外麵吃一頓飯，講兩句話。哦，你幾個人來？”“這次就我一個人來的上海。”“那我們就在家裏吃午飯吧，你一個人來的話，我在家裏燒沒問題，比到外麵去吃實惠。”宛秋聽小姑媽這樣說，覺得不好再推，就答應了。

母親聽得這樣的安排，說：“你小姑媽為什麽要拖你去她兒子家？要你給她孫子錢嘛。”父親也說，“你小姑媽就是喜歡多事。”宛秋笑笑說，“沒關係，我能應付。”

母親說：“我真是搞不懂你小姑媽，這麽大的病下來，居然現在還有打老虎的力氣，忙東忙西。前年她孫子出生時，天天跑去幫著帶，保姆不做的事她去做。現在還是每個禮拜去給兒子媳婦燒飯。她兒子媳婦又不領情，跟她講：‘以後你老了，我們不管的。’去年，蘇州你姑婆那邊的親戚生癌，來上海看病，她又跑前跑後，一直去醫院送飯。你小姑父和表弟都問她，有沒有收人家的錢，這樣起勁。她說沒收過錢，在外麵倒是請她吃過幾頓飯，好象許諾給她金首飾。前一個月，病人走了，現在她又惦記著那誰的女兒快生了，又跳出來要幫做滿月。。。”

這些事宛秋平日在和母親的電話裏也略有耳聞，說：“小姑媽她就是這樣的人。她去年照顧了你三個月，我總要去謝謝她的。。。”

“她來照顧我，陪我看醫生是不假，但她在醫院裏到處對人說我沒病，她怎麽能這樣講呢？她自己安眠藥找不到了，說是我拿的，幸虧後來她自己又找到了。但我們家裏的小東西也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怎麽講得清。唉，我講又講不過她，吵更吵不過她，隻好不睬她。氣都氣死了。她生病的時候，我和你爸爸拿出兩萬元幫她，你看她現在這麽待我。。。”

宛秋想這些可不能讓母親一直說下去，越說肯定越不高興，就接口說：“她就是這種性格，你不要和她計較，自己生氣不值得。我是小輩，更不能和她計較了。”

母親不響，過了會兒說：“我不和她計較。你人不在我們身邊，真有點事還是要靠你兩個姑媽的。”

宛秋想起婆家拿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告訴母親：“婆婆讓我帶這些給你，這冰糖燕窩是人家送的。這幾瓶是小核桃之類的東西，她嚐了幾個，怕咬殼把假牙弄壞了，你們牙齒好，當零食吃，味道不錯，營養也好。還有就是婆婆又給孫子織了幾件毛衣和背心。”

“好，好，你婆婆總是這麽客氣。”

說了一會兒，宛秋對母親說：“過一陣子老房子裝修，你們可不要忘了我的建議，裝地暖地板。”

“我跟你爸講過，你爸爸說地板下麵用電的東西，安全嗎？要是壞了漏電怎麽辦？”

“爸爸擔心這個？我還有其他的辦法。我去跟他講。”宛秋於是對父親講：“爸爸，你們秋天裝修老房子，除了要用環保的好的漆之外，我建議你要考慮安裝取暖設備。上海冬天又濕又冷，沒有暖氣，穿再多衣服還是冷。你們年紀大了，關關節節更加冷不起，腰痛發作起來，可不是小事情。”宛秋想起去年過年的時候，父親腰痛發作，人都直不起來的樣子，接著說：“媽媽更加怕冷，房間裏有暖氣，要比開熱空調好。空調製熱效率不高，而且熱風吹著也不舒服，媽媽說吹得頭暈。最好的是地暖，從腳底下熱上來。要是你擔心用電的不安全，那可以考慮壁掛式暖爐，就是熱水汀靠燒熱水放出熱量。我在網上看到國內市場有的。”

父親正在剝橙子，聽了說，“到時候再講。我現在還沒功夫考慮裝修的事呢。”

宛秋想既然在說裝修，不妨把大姑媽不裝浴缸的主意也提一提，就說：“大姑媽有個主意，別裝浴缸了，裝淋浴。年紀大的人浴缸爬進爬出，容易跌跤。他們家一直隻有淋浴的。”

“不行不行，你母親怕冷，叫她洗淋浴，肯定喊凍死。”

母親也說：“啊呀，冬天洗澡全靠一缸熱水，淋浴怎麽行？你大姑媽不怕冷，我不行的。我從浴缸裏出來要你爸爸攙扶的，怕我跌跤。等會兒我洗澡，你來攙我。”

“所以媽媽需要的是可以開門步入式的，就是人走進去的浴缸，保暖，又容易進出。”

“異想天開，有這樣的浴缸嗎？”父親問，“你們美國有嗎？”

宛秋想起看到過的廣告，說：“美國有的，就是針對老年人的，門開得蠻低，人可以走進去，我看到過廣告。不知道現在國內有沒有。反正你們到時候去了解一下，記得這個考慮。”

母親忽然一下子黯然下來，說：“房子是不是裝修得成，還不知道呢。算命先生講我六月七月是個關口，過得過去過不過去還不曉得。”“媽媽，你瞎說什麽，算命先生怎麽能相信？”“我知道你不相信的，我也不和你多講，免得你又要講我。你爸爸現在這把年紀，這個身體，裝修房子這麽大的事情，是不是管得過來？我看他夠嗆。所以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搬回自己的老房子呢。”宛秋知道母親言下之意是這樣的大事應該由兒女來做的，偏偏自己離得那麽遠，根本幫不了什麽，嘴上講講容易而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得泛泛地說“不要緊的，找個好一些的裝修公司，總有辦法的。”

這時電話鈴響，是宛秋的老公打來的。兩人在電話上說了一會兒，宛秋講了講今天去看婆婆的經過，告訴老公明天要去醫院看公公，又問了問老公兒子的情況。看看時間不早，便掛了電話，對母親說：“媽媽，我陪你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