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風朗月

寫自己所想,在茫茫的網海中,讓思想散如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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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祭

(2015-01-07 18:45:43) 下一個
 ----祭王道乾先生
 
        先生是強撐著病體給我們上完這門課的。我們是先生最後的學生。我們的結束以後,先生就去住院了。不久,他就遠遠地走了。

       聽說先生脾氣極為耿直暴躁,曾經得罪了不少人。對學生也非常嚴格,曾受業於他的師兄都告誡我們:當心老頭子發脾氣。不過教我們的半年裏,先生從未發過脾氣,甚至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不常有。記得第一次去他家上課,先生怕我們不認識,顫顫巍巍地站在弄常口等著------
  
       先生著作等身卻一生清貧。先生博通中外古今,卻始終孜孜不倦。研究生課程一般以自學為主,先生為給我們上課,還是寫了大量的講義。先生上課從不灌輸,他常讓我們先講,我們講的時候,先生總是笑咪咪地聽,聽完對我們所說的進行分析,關鍵的地方一語點破,然後娓娓道來。先生談曆史的沿革,談世界的今日,談我們也談自己。先生談人生,我覺得是在談文學,先生談文學,我覺得談的都是人生。先生是個素心人,說話絕少世故,他的真誠讓人動容。他的話能把你帶到一個神聖而輝煌的境界裏去,稍稍的玩世不恭都是對他的褻瀆。
       這不是一個文學的時代,先生讓我們甘於寂寞。“譬如在一個鬧市,其他攤位都有人在搶購,獨沒人來光顧你的攤頭。這時候,還得靜下心來等,興許會有一個識貨的人來到你的攤頭,欣賞你的東西,和你聊上半天------”先生的話裏有一種悲壯而蒼涼的況味。先生把自己的身心完全供奉給了文學聖壇,曆盡磨難,其猶未悔。他所鍾愛的文學研究在他晚年門庭冷落,先生心裏感到落寞。“文學是個值得人交付一生的東西”,先生多次對我們說。文學是先生的信仰,先生還是將希望寄托於未來。
       先生指導我們不遺餘力,一點點成績也會給予百倍的鼓勵。我的拙作被先生推薦到一家刊物,但這家刊物也舉步維艱。拙作遲遲不得發表。每次見到先生,先生總要問及此事。先生去了半年有餘,拙作才發表出來,先生卻再也不能見到。拿到帶著油墨香味的刊物,不知何以告慰先生。
       我並不相信有一個陰間,現在卻但願真有,但願心靈的世界無所掛礙,通於人神之間。先生去時我沒能送他。仲秋之夜,月涼如水,不知先生在天之靈是否孤寂。想送份雜誌給先生,卻找不到能夠往來於兩個世界的信使。隻好借用民間傳統的方式來祭奠-------片片灰燼在蕭蕭秋風中飛舞著向西而去,不知是否走上了黃泉之路,追逐先生的英靈。想起李商隱的一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先生那麽執著地追尋一生,悔麽?
      也許先生並不在乎我的書祭,我還是懷著虔誠在做,是為了告慰先生的英靈,更是為了告慰曾有過的美麗而神聖的夢。
 
《文學報》199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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