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回 中毒招太平軍斃命 浸瘴氣文遠公升天
上回說到，清軍大敗太平軍於橫江鎮一帶，石達開回撤雲南，方元祥被張步纏住，一步步被引進周文遠的伏兵陣。
忽然前軍來報，前麵山泥傾瀉，斷了大路，隻有一側有小路，似可繞行。方元祥聽到“山泥傾瀉”四字，一種不祥之兆結於前額，揮之不去！又聞身後張步大軍緩緩逼近。看著來到最後一道穀口，地勢極為低窪，千年腐氣自水中汩汩冒出，黴氣撲麵，潮濕混濁，路麵一段段被腐水淹沒，水下綠苔層層厚結，濕滑之極，須格外小心而過！
太平軍拉開距離，魚貫而進，前麵忽然喊聲四起，恐怖之極！兩側樹林中枝葉晃動，唰唰有物吊懸，卻是滿山的山蟒毒蛇，盤繞而下，水中的各類水蛇也昂頭而起，原來周文遠依韋啟封禳星驅符術中“陰山五魂驅趕咒”之術，念動符咒，將山林中萬種毒物，驅趕而來。水中蟾蜍成千上萬爬滿路麵，兵士竟無從下腳！灌木叢中，無數旱螞蟥彈跳而出，落在人身上拚命吸血！
前軍大亂，眾士兵恐怖萬分，逃離大路者，多陷入泥沼，眼睜睜緩緩沉降而下，無法搭救。後軍士兵聽說山中毒蛇山蟒四出攻擊，不顧一切回逃，沿途大多中了周文遠毒蠱術，隨瘴氣侵入身體，多為腹痛如絞，鼻眼歪斜，口不能言，通身發抖，口吐白沫，無人能治，七日必死。至黃昏，更有漫天大霧茫茫而至，沉滯不散。
方元祥隻聽得四方八麵擂鼓喊殺之聲，卻不見人，正在彷徨，卻不知此霧非尋常，而是攜毒劑而來，霎那間，一股清香甜膩四散而開！他忽見大霧之中，眾軍士一個個倒栽癱軟於地，頓覺不妙，舍了大軍，帶後軍數千人，翻身尋路突圍，行了十數裏，竟撞上張步大軍，被大殺一陣，混亂之中，隻帶了親兵侍衛和數百士兵，尋了山林間隙，倉惶遁去。
張步崔軍急行，及到了伏擊地點，觸目驚心！隻見屍身滿地，倒伏於沼澤之中，皆為方元祥人馬，不似有過廝殺，他見還有許多人尚存一息，連忙拉來問了，卻說是中了邪毒之氣，不知為何物，簡直利害之極，片刻之間，士兵東倒西歪，不得言語，可憐方元祥萬多人馬，有數千人命喪於密林之中。
忽有士兵大呼，找到周文遠設於半山之營帳，有數百人尚存，多已不能言語。原來他們也中了山中毒瘴，周文遠本人也不能幸免，他強驅病體，設壇念咒，禳星驅蠱，無暇靜神運內功驅毒，也無暇為軍士尋草藥解毒，誤了生命大事。
周文遠尚存一息，他見張步到來，以手指案上一紙。張步抓過一看，竟然是解毒之藥方，忙叫人按步做了，熬湯藥解毒。熬藥之時，才覺得不見了白玉廷！眾軍士曰：我軍兵少，邪霧之中，根本未與敵交鋒，緊急一刻，誰也未曾注意到他，還以為周文遠遣他別處公幹。再看周文遠隨軍攜帶所有書冊典籍，不翼而飛！
張步大怒：白玉廷逆賊大膽猖狂至此！遂下令追殺。周文遠擺手示意不必了，人各有誌，他已有安排。他拿出密封鐵匣一個，交給張步，說是此書乃靜空大師與你父張老船的最高內功秘籍，絕不可外傳，如遇危機，寧可毀之!
周文遠此番身心交瘁，毒已攻心，無力再入禪定，運行內氣自解。他安排了後事，委托張步照料家人，他長歎一聲，說此生再不能助張步一臂之力，要他好自為之。張步湊過頭去，周文遠附耳低言，言畢，閉目不再語，夜半而終。可歎一代奇人！有詩為證：
經天緯地斷乾坤，
隱若伏龍濟世人 。
妙手回得春意駐，
鋒飄劍走掌隨身。
追雲駕雨通三界，
驅鬼禳神匯九陰。
二指一搭知命數，
俗緣了卻是禪門。
卻說那方元祥，拋下陷在沼澤毒氣之中的太平軍，隻帶了隨身數百人在山中胡亂穿行，喪家犬一般，丟盔棄甲，筋疲力盡，早已迷失方向。正行間，前方忽然前方一支兵馬攔住去路。方元祥抬頭望去，當下驚出一身冷汗，卻是湘軍前鋒莫桂源擋路！
莫桂源沿江燒橋、逼使方元祥進山。他沿途追趕張步大軍，卻見一路全是方元祥大軍狼狽拋擲留下的財物，軍士們大撈小撿，發了不少路財，莫桂源少加製止，他知道，周文遠神機妙算，方元祥大軍若進了他的口袋陣，凶多吉少，死路已定。卻不知周文遠、白玉廷這一路人馬翻越絕壁，傷亡慘重，由於山中瘴氣，一場伏擊戰變為周文遠招邪放蠱的獨角戲。周文遠一路疲憊，殫精竭慮，獨力難支，中瘴氣一命歸天。
莫桂源兵馬越行越慢，竟拖著幾輛大車而行。莫桂源馬上閉目養神，正想著如何對張步、周文遠有個交待。
剿滅黑衣軍，莫桂源立了首功，但正逢張步大軍倉皇退走，周文遠自顧不暇，未給他升官封賞，生擒白玉廷，他又自認是立大功，心中悶氣，於軍中牢騷怪話，多又不遜之詞。周文遠礙他當年舍命相從、救張步大軍出險之功，又見他於戰場上勇謀兼濟，算得上是一員驍將，且讓一步，不料莫桂源竟變本加厲，屢違軍令，直到周文遠大發雷霆之怒，他才稍有收斂。他心中早有帶兵而去之念，隻是覺得，真是鬧到刀兵相見，卻又懼了周文遠戰場上神機妙算。生擒白玉廷一戰，他奉命炸山放水，親眼見周文遠不費一槍一彈，一場大水將白玉廷三千兵馬衝得幹幹淨淨，白玉廷俯首稱臣。白玉廷才華遠在莫桂源之上，被周文遠收拾得服服帖帖，莫桂源這才老實下來。此次張步令他沿江燒橋，他又以為是周文遠之意，讓他遠離戰場，寸功未立！
前麵忽然一片亂聲，有人報，是方元祥敗兵數百人撞上門來！
當下方元祥下馬施禮曰：莫將軍，元祥兵敗如山倒，大軍已沒，這一眾人棄馬拋戈，丟盔卸甲，筋疲力盡，多有槍傷，此去廣西老家，不再與將軍對陣，不知將軍能否手下留情，讓一條生路，元祥與數百弟兄將永銘將軍恩德！
言罷，牽過數匹戰馬，背上駝了幾隻大箱子。
箱中是我等最後的軍餉，不成敬意，將軍可盡數拿去！
莫桂源眼見這許多真金白銀，已是喜不自勝，嘴裏還道：非是我念你金銀，隻是我等風餐露宿，這許多人馬也要銀子周轉，你等既不再為軍，本將軍就放你們去了！
方元祥數百兵馬，原本已準備作最後廝殺，忽然得了這句話，望風而去，不在話下。
卻說莫桂源與手下軍官得了方元祥大量軍餉，押著幾車財寶，轉頭向東，望貴州道上而去，準備回老家廣西。
當夜，莫桂源紮下營寨，置辦了酒菜，犒賞全軍官兵。他正與幾個軍官合計，如何將這幾車橫財分了，棄了軍隊而去，忽然寨中火起，四周殺聲震天，夜色中竟有一支騎兵殺來，勢不可擋。幾個軍官剛出營帳，數騎快馬已到，手起刀落，“嗖”地被抹去半隻脖子，血噴如泉湧！莫桂源倉皇逃去。
三刻之後，四周寂靜下來，不見了丁點動靜。隻見軍營中一片狼藉，不知多少軍士，一醉之中，夢斷黃泉路。莫桂源清點了所餘兵馬，竟折損近半！那幾車金銀財寶，連同車仗糧食，都不見了。他晦氣滿麵，不知如何是好！損了這許多兵馬，連張步軍中都回不去了，要回廣西，又沒了本錢。
原來方元祥老謀深算，以幾箱金子換了性命，並未去遠。他深知莫桂源雖然勇猛過人，畢竟是土匪出身，才使出“金銀換命”的招數。他料到入夜後莫桂源定會酒肉消受一番，所以立即隱蔽，休整殘兵，將戰馬集中起來，並放了探子，跟蹤莫桂源行蹤。方元祥料他攜了幾車橫財，不敢回張步大營，必往廣西而去，果然見他掉頭東南而去。
方元祥夜半回馬一槍殺來，趁莫桂源不備，劫了營寨，奪了他所有財物和糧食輜重而去，再不回頭。莫桂源機關算盡，謀財未成，連一路斂到的浮財、糧草都被劫去。他火冒三丈，正不知如何是好，密林之中，人喊馬嘶，旌旗晃動，一軍又到，卻是張布帳前中軍將領賀有三，說是張步怕莫桂源有失，特來接應。莫桂源無奈，隻得推說追擊方元祥至此，被劫了營寨，當下兩軍合兵一處，回頭而去。
張步軍大敗方元祥，斷石達開一臂。駱秉章大喜，報上朝廷，攫升張步為三品參將，授建威將軍，記名道員，賞誌勇巴圖魯，禦賜獎武銀牌。張步堅辭不受，曰：此天大之功，實乃吾兄周文遠關鍵一刻，自身陷虐瘴而不顧，陷方元祥大軍於毒霧和泥沼之中不得自拔，以身殉職。
駱秉章扼腕而歎：周文遠真乃棟梁之材，若委以國事，不在諸葛孔明之下也！如此英年早逝，如斷吾臂也！乃報請朝廷，追記周文遠為三品道員，軍中司領花翎參將。
張步升帳，喚莫桂源到帳前，突然大喝一聲：綁了！軍中刀斧手立即綁了莫桂源，跪於地上。
莫桂源，你知死否？
末將實在不知。
為何帶兵不歸，而朝滇黔邊境而去？
末將歸軍途中，遇方元祥殘部，隻顧追剿，並不知追至何地。
大膽狡辯！你追剿殘兵，怎會被殘兵殺得落花流水一般，損我精兵近半？單憑這一點，本將可立斬你於帳外！
敵兵夜間偷襲，末將疏於防範，知罪，但罪不該死……
混帳東西！那幾車金銀細軟又作何解釋？方元祥軍餉何在？私藏戰獲，私藏軍中銀兩，該當何罪？
莫桂源臉色突變，頭上大汗淋漓，他正在想如何狡辯，門外一陣腳步淩亂，幾個屬下的軍官，未能參與私分浮財，見莫桂源事發，釜底抽薪，招供出來。
莫桂源自知罪不可赦，索性一字不吭。張步將其打入死刑營中，報唐友耕審批定了，擇日行刑。
不料戰事突變。
同治二年（1863）初，石達開親率太平軍主力，在雙龍場大敗清軍，清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月底，清軍將領劉嶽昭、胡中和等部猛攻雙龍場。石達開下屬中有人暗中接應清軍，導致石達開大敗，傷亡慘重，被迫全部撤離四川，複入雲南。
在滇黔二省清軍聯手打壓之下，石達開數萬人馬，糧草不濟，孤注一擲，往大渡河而來，指望著渡河再次入川，占據川南一帶米倉，以求度過嚴冬，來年再求發展。
二月，四川總督駱秉章調動麾下五萬湘軍，會同滇黔二省清軍，再次圍剿石達開部。
張步榮升，領總兵銜，被駱秉章親點，為一支新建湘軍統領，裝備最新洋槍洋炮，先行南渡大渡河，尋找石達開主力行蹤。
張步離任，原班兵馬歸屬川軍總兵唐友耕，他見張步升遷，自己卻仍在總兵任上，成了同僚，有些妒意，又見張步報來斬莫桂源一案，自認有些小題大做。莫桂源抓緊時機，托人運籌，隻落得杖脊五十的嚴厲刑罰，著其戴罪立功，撿回一條性命。
是年三月，石達開部將賴裕新由大樹堡順利渡河。石達開得到消息，率三萬百戰精銳出發。為了迷惑清軍，北上時，他不走賴裕新走過的大路，另選一條山間捷徑，向西而去，秘密到達渡河地點紫打地（今安順場）。
他從本地父老口中得知，漲水季節，最早也要到陰曆五月初。全軍渡河，需時數天，準備時間充分。石達開大量征集船隻，並派偵察兵渡河至北岸，上下各地進行偵察，無任何敵情，乃定停留三天，征集船筏，做一切渡河準備。
此時尚無人知曉石達開主力在何處。莫桂源領兵到達大渡河北岸，無意中與正要渡河的石達開大軍相遇。石達開派遣小股隊伍作試探搶渡，莫桂源大開殺戒，將搶渡之敵盡斃於北岸灘頭，為唐友耕立下首功。
述說至此，且分兩頭。話說張步率軍在南岸遍尋石達開不遇，屯兵於小河壩，心緒煩亂。一夜，他踱出帳外，仰觀夜空中二十八宿，星群陣陣，見北宮玄武諸星明亮，南宮朱雀亂位東移，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三星暗淡欲墜，無從禳解。他一聲長歎：若周文遠尚在，定能知曉當今運程，定克敵之計。
張步回到帳中，見桌上石鎮壓住一紙。他隨手取來，打開一讀，竟是一封書簡：
將軍明日出小河壩東進，左有一路，靠山而行向南，過寒春關，如有兵守之，則石達開大軍必藏匿紫打地，此處地勢平坦，村落散布，乃大渡河唯一可渡之處。今歲金牛逼宮，木葉蕭瑟，水勢正旺。若石達開於紫打地渡河，將軍自有神助，木衰不克，則秋水大起……
張步大驚，這中軍大帳，戒備森嚴如鐵桶一般，竟有人從容而入，全身而退，留下這神鬼難測之言！他奔出帳外，仰天大叫：吾兄文遠安在？遂緊急升帳，安排各路兵馬，依策而行。
翌日，張步起兵而去，果然在寒春關一帶遭到石達開後衛軍攔阻。張步以為石達開主力在此，兵分兩側迂回，中路以德國大炮猛擊，那開花大炮利害無比，一彈飛來，落地爆成無數碎片，四散飛起，血肉橫飛！後衛軍潰散。張步催軍，向紫打地急進。
若要知，那驚天地、泣鬼神之大渡河之戰，誰為刀俎，且聽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