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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渡》第三十回

(2012-03-24 13:09:47) 下一個

第三十回  新官氣盛敲山震虎  高手出招伏兵斃命

    上回說到,新任嶽州知府竟然是張步深惡痛絕的莫桂源!
    張步心中暗暗叫苦:這莫桂源居心叵測之人,官運亨通,怎的鬼使神差,做到了嶽州知府任上!嘴上隻得應付道:啊呀呀,真是想不到,莫大人扶搖直上,成了本官的父母官了!可喜可賀!且受了鄉民張步一拜!莫大人裏邊有請!
    莫桂源麵臉堆笑:張大人免禮了。想當年,桂源經文遠公提攜,由廣西山中毛匪,入道軍中,侍奉張大人鞍前馬後多年,勞苦功卻不高,還差點做了張大人刀下之鬼。臨別之時,為了苟二貴逃獄之事,又蒙張大人眷顧一頓皮鞭,至今疤痕猶在。當年軍旅之中,張大人軍紀嚴明,過往之事隻當他如煙雲一般過去。如今卑職接掌嶽州軍政要務,聞知張大人賦閑在家,特來探望,別無他意。

    說話間,莫桂源踏進張宅,見庭院深深,宅第闊大,翠蔭如屏,果木茂盛,花繁似錦,鳥語啾啾。他搖了搖頭:張大人如今真是雅趣,看不出一點當年馬背征鞍的模樣了!這沙洲島真是個絕妙去處,張大人過的神仙日子啊,多年不見,風采依舊,真是好福氣!
    入正堂,桃兒和明月率兒女家人依見官禮出迎。莫桂源在軍中見過許桃兒,當然認識,及見到明月,眼睛都快掉出來,驚為天仙下凡!他趕忙還禮道:二位參將夫人免禮了,桂源官職卑微,又多年隨張大人鞍前馬下伺候著,怎敢受得如此大禮!

    待家人退去,莫桂源才說道:桂源新官上任,於私是拜謁老長官,於公亦有一事明。敢問張大人,當年駱大帥集二十萬軍力圍剿石達開,耗時數年之久,石逆伏法。當年石達開投降,你不立即上報朝廷,還與石逆密談,難道你當初與他有何私下交易不成?既然已降,為何還容他兩千人軍馬齊整,不繳兵械?當時就有人將你告到了唐總兵處,非是我搶功奪俘,而是當時唐總兵怕你私放了石達開,才派我等過江拿人。
    張步聞此言,猶如一個驚雷腦中炸開:莫桂源果然來者不善!看來他要拿此事做把柄,做出天大事來。
    張步去見石達開,是在楊應剛營地,他隻帶了幾名親兵過去,莫桂源何以知曉?一定是親兵之中有莫桂源眼線了?此人看來城府極深,當年恩怨必定銘刻雋永。
    張大人應該知道,與敵方主帥私通,該當何罪吧?莫桂源不陰不陽追上一句,如響鼓重錘。
    張步正色曰:當時石逆投降,我應楊應剛之請求,到他軍營中見石達開,統籌納降之事,何怪之有?怎的就訛傳至此?更不知連莫大人和唐大人也誤信謠言?張某願給莫大人一個解釋,容張某日後呈文。莫大人重提舊事,難道說心懷他意不成?
    莫桂源哈哈大笑:言重了,言重了!張大人休驚勿躁,桂源今日隻是前來拜謁老上司,過去之事,不會再提。當年有人上折子到駱大帥處,大帥和唐總兵都壓下不提,不想今年京城的軍機處和按察史又提此事,行文到了嶽州府,下官人微言輕,有些按壓不住了,所以特來告知,畢竟是老上司了,也好早有應對之策。
    張步曰:慚愧慚愧!幾乎誤解了莫大人!張步如今草民一介,還望莫大人多有關照!橫江一戰,張步身為一軍主帥,若不賞罰分明,何以號令全軍?
    莫桂源道:當時下官一念之差,若民之所為,尚可網開一麵,桂源軍旅之人,張大人斬首號令,並無過錯!桂源口服心服!蒼天在上!借唐總兵之手,饒得一命,桂源知了天意,頓生悔改之心。再不為之。下官告辭了,若有得星點消息,定當奉告!

    張步送莫桂源上車,隻聽得一片侍衛的吆喝聲響起,數十騎鐵甲衛兵擁簇著車馬而去!他心中暗自思踱:當年自己身為總兵,轄近萬兵馬,移軍之時雷厲風行,旌旗蔽日,煙塵暴起,鐵甲鏗鏘,何等的軍旅之威,而自己隻是隨軍而去,哪裏擺得出今日莫桂源這等雍容氣派!

    莫桂源果真隻是前來探望?就他以往行徑而言,今日他看似誠懇,還主動承認當年貪瀆之錯,但見麵之下就點出他私會石達開一事,可謂是點中死穴,分明有敲山震虎之意!
    張步左右思踱,有些不得要領,隻告訴自己一切小心從事。為了心神安定,他索性端坐於庭中,練起他這幾年在靈泉禪寺習得的“達摩八段”內家功夫。
    這“達摩八段”是一套傳世不多的修煉頂級禪家內修功夫之前的必練之功,功成之後,可采集體內外陰陽閑散之氣,引走通身,發於物外,借力借物,化對手攻擊於無形,武林之中也算得上一套上乘內功。張步每練到渾天周氣聚於胸時,丹田不穩,真氣動搖,停滯不再向上而行,腦中形意消失,所謂前功盡棄是也。
    當下他閉目而坐,集周天散氣,聚於下腹,緩緩而上至胸,忽然感到口渴難耐,有氣上浮,由耳側上至腦後!額頭腦印中分明一幅圖景:中心明亮如燈,人影僮僮,看似張宅模樣,周遭卻烏黑如墨,有山雨欲來之勢,張步見黑煙浮動,伸手揮趕,轟隆有聲,那黑霧散開一角,中心的明光流逝而去,世界漸次黯淡下來。張步緩緩收式,心中大喜:真氣終於過胸而上,練出一番“達摩八段”的境界了!他睜眼一看,院牆竟坍塌了一截!張步驚為奇事:難道我那輕輕一揮,居然有了這等力度火候?再視方才打坐之處,二寸厚的青石板竟然裂了,裂紋如蛛網狀四散發射開去。

    不覺間數月過去,一切如常。莫總兵時不時一些官場迎來送往之事,都恭請當地官階最高的張步到場,算是給足了麵子,相安無事。
    忽然一日,當年張步從軍中帶回的三十名貼身侍衛軍官前來告辭,說左宗棠大帥親率湘軍主力,平陝西叛亂,大量抽調有作戰經驗的軍官,莫桂源說他們武功超群,卻多年閑散,拿著嶽州府餉銀,張步再也未曾調用過,身為軍人,應為左大帥效力,也好圖個升遷,就將他們全部報給了左宗棠。
    張步無話。莫桂源之言在情在理,但張步心中隱隱一陣悲涼。這多年他閑居沙洲島,也未在京城和省府長沙結識任何權貴官宦,這批人一走,他就是孤鴻獨雁了,不免揮淚相別。
    張步明知莫桂源一箭雙雕,一步步孤立架空自己,卻又說不出半句話來,竟然有些佩服他的陰毒心計,耍得如此機巧!他隱隱覺得,莫桂源與他徹底攤牌之日為時不遠。
    張步喚出桃兒明月,告知心事,說自己多年賦閑,朝中無人,一旦莫桂源挑唆,通敵罪成,則是滿門抄斬之罪!當下商定了,悄悄將家眷送往湖北遠親處暫住一段,再作打算。
    數日內安排已定,要挑個月黑之夜,二更出行,奔碼頭,走水路,穿過洞庭湖入長江,順流往湖北去。眼看定下的日子到了。那日天剛擦黑,張步腦中忽然一脹,覺得猛然一擊,屋宇震動!問及桃兒和明月,都說毫無感覺。他覺得奇怪萬分,搶步而出,驚見一柄蘭葉飛刀,將一紙信箋釘於廊柱之上!
   張步取下一讀,雖不知何人所為,但知大禍已至:

   今夜將軍萬不可移家眷出行,隻宜家中安居。消息走漏,路上有人欲劫家人!明日不管聽聞何等奇事,亦作無知狀,切記!

     張步騰地想起,當年大渡河一戰前夕,他收到的神秘信箋!這麽多年過去,此人竟還在身邊關注!他究竟何人?此人天地經緯之才,當年竟然敢逆天道而行,戧亂四宮二十八宿星陣,造下秋水大漲,水淹石達開五千兵馬!除了周文遠,還有誰有這等造化?
    是夜烏雲遮月,平林靜伏。一輛四馬驛車遮蓋嚴密,有數騎相隨,悄悄奔沙洲島碼頭而去。一處路旁灌木林中,數十名黑衣人伏於道旁。待馬車經過,這群黑衣蒙麵之人躍馬殺出,刀尖寒光閃爍!奇怪的是,那馬車旁的護衛之人似乎渾然不知危險將至,隻是前行!夜色中,淡淡一抹似煙似霧,車中飄出,漸漸散開。那些黑衣蒙麵追兵剛要發作起來,斬殺馬車的護衛騎兵,卻一個個馬失前蹄而倒,跌作一堆,叢林中另一夥黑衣人現身,連人帶馬,全部拖入林中……

    嶽州總兵莫桂源氣急敗壞。昨夜他得到密報,張步要送家眷出島。他密令三十騎親兵夜上沙洲島,於路上秘密劫走車乘。隻要劫得他家眷,張步一旦沉不住氣,發作起來,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他可以立斬不怠!不想三十名親兵竟神秘消失,蹤影全無。
    他捱至傍晚,派人請張步赴家宴,想看看其家眷是否已出走。他於門樓上眺望,見張步那輛三品以上大員才有的六乘馬車煙塵滾滾而來,在門口停下,二位夫人竟然齊齊都在,許桃兒麵如桃花,明月杏眼櫻口,笑眯眯都在不知情中。張步因總兵大人下的帖子,所以著官服,頂戴花翎,威風凜凜,昂首而入,受了所有人的大禮。
 
莫桂源搶步下去,接了張步上樓。他見張步談笑風生,坐了窗邊的位子,滿目洞庭湖的遼闊。

    莫桂源忽然覺得冷汗浸背:
    我以為他如今光杆將軍,多年賦閑,朝中無人,那三十名衛兵也送到前線去了。我的三十人若是被他談笑間秘密做掉,張步這人就真是深不可測了。這沙洲島上並未有張步一兵一卒,若真不是張步所為,又是何人?                          

    且不說莫桂源才出手就鬧得滿手是屎,卻說張步,自那日收到神秘一紙,如天書一般,讓人費了揣摩。寫信者神龍不見首尾,是誰又要劫我妻小?莫桂源真有如此大膽?我家中之事,外人又怎得知曉?
    他回到府中,在庭院內苦思冥想,不得要領。心煩之下,不覺運了真氣,大吼一聲,將園內一座石案一掌擊為兩段,他不禁心中一愣:這手上也真有了些當年周文元的氣勢和力道!

    天下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步家丁趙六,那日來到飛龍鎮公幹。說著靠了晌午,他往那酒旗簾下的門內入去。免不得高升了幾杯,哼哼哈哈,扶桌淺唱起來。鄰座一人,頭戴銅色方巾,苧麻原色夾襖,鬆褲綁腿,一副趕路的生意人模樣,開口說到:你這廝想唱就唱,也不管別人聽得聽不得,真真是可惡之極!
    趙六聽了,火氣騰騰冒上來:識得我趙爺嗎?我乃堂堂當朝三品張步張大人府上之人,休說興頭上在這兒唱了幾句,就是將你酒桌掀了,你能拿我如何?
    那人道:張大人海內人人敬重,不想竟養下這等惡狗,隨性傷人!
    趙六喝得高了,聞聲跳起,揪住那人便打,酒肆中客人皆避到街麵之上,那人被趙六打得鼻青臉腫,掩麵而逃。
    趙六沾了便宜,對店家說了一聲:帳權且記下了,待我來日還你!搖搖晃晃,奔碼頭而去,因醉無法自己操船,隻得要了艄公佬,點舟而去。船到湖心,趙六忽然麵色大變,雙目迸出,大叫數聲,掙紮著僵立而起,直挺挺栽進湖水中!那艄公嚇得魂不附體,狂喊救人!
    張步趕來認了屍首,入殮之時見趙六口眼歪斜,不似溺水而斃,衙門裏請了仵作來驗屍。那仵子也說不是醉死,卻實在不知死因。官差一繩子綁了艄公,艄公磕頭如搗蒜,大叫冤枉,衙門也無法,隻得將他放了。
    仵子再驗,見趙六肋下一側有淡淡青痕一處。張步謝了仵子,給趙六發喪。
    他已知那青痕部位極不尋常,當年周文遠告訴他,此處有一隱穴,古稱“七闕”,搭通任都二脈,醫家以針刺之,以藥灸之,可急救人命,若是武家高手發功點擊此處,則成斃穴,震蕩二脈,摧折脈動而亡!此事極少人知,周文遠要張步謹記於心,且勿聲張。
    張步疑竇重重。
    趙六能與何人結下深仇?下手之人功力極深,一招斃命!他假裝不敵趙六,亂中下手,還能控製力道,讓趙六自己走上船去,暴斃於湖中,隱蔽性極強。張步也曾懷疑,是莫桂源殺雞敬猴,但莫桂源朝廷命官,生殺大權在握,用不著如此下作。他左思右想,反而越發迷惑,安全起見,索性差人秘密將二位夫人和孩兒們送到湖北去了。起程之日,他親率兩名家丁,押送車輛至二省交界之地方回。

   
莫桂源腦子比張步清醒。
    當年太平軍俘虜供知,石達開渡河之時,曾請了道士做法,護佑太平軍渡河,但忽然有神秘高手與道士鬥法,破了道士法術,至秋水大起,水淹五千精銳。若不是石達開意外投降楊應剛,張步大軍必然全殲石達開於南岸,立下天大功勞。
    莫桂源打草驚蛇,據可靠線報告之,張步欲將家眷連夜遷移。他派三十騎兵秘密出擊,扣押他家眷,想逼張步走極端,見機利用手中生殺大權羅織罪名,殺掉張步。不料又出奇事,神秘高手又現身,幹淨利落幹掉三十騎兵,不留痕跡。

    趙六早被莫桂源收買,張步動靜難逃莫桂源掌控。趙六斃命,莫桂源如耳聾眼瞎。憑他的直覺,這三樁事絕對是一高人所為。若周文遠尚在,絕對隻有他才有這些手段!他故去後,誰有這些手段?莫桂源忽然想到一人,白玉廷!

        他拜周文遠為師,為期雖不長,但卻學了周文遠武學精髓和各式奇招怪術,出走之時,又將周文遠手中所有奇書秘籍盡行席卷而逃。憑周文遠之精明,怎能容他如此!難道是周文遠臨終托他暗中護佑張步?想到此,令他全身一陣激靈!
    他不再猶疑,買通軍機處官員,上折子重新查處以前所傳張步通匪。時駱秉章已故去,曾國藩重病纏身,朝中無人再護佑張步。皇上果然準奏批下行文,著嶽州府先行將張步羈押,解送京城調查。

    那日張步早行散步方回,忽然街上蹄聲淩亂,嶽州府差官高叫:聖旨到!張步連忙換了官服接旨。當即料理了了家事,隨了差官,奔嶽州府而去。
    莫桂源在嶽州府衙接著,為張步安排了最好的府獄房,辦理了一應注冊文案,又設晚宴壓驚,連稱自己官小,壓不住軍機處的折子。張步心安理得,一並謝了,好吃好喝,入睡之前又練了一段“達摩八段”,實是探布了周遭氣場,若有異物進擾,即便在閉目冥想中也可知曉。
    翌日,早點過後,張步畫押取了手印,上了枷具。因他官至三品,又尚未定罪,故不乘囚車。莫桂源將自己車乘奉上,他本人披掛上馬,點撥了二百鐵甲騎兵,全部洋槍,親自隨行押解。
    張步笑道:莫大人其實不必如此興師動眾,我乃禦封三品大員,沐浴皇恩,此去京城,將事情說清講明便回,更無脫逃之理。我與人無仇,也無途中行刺之虞,何苦如此?
    莫桂源笑曰:張大人錯也!當年張大人在此發跡,靠的是將這一帶盜匪殺得血染江河,若那當年脫逃之輩聞得大人遠行,必來取大人性命!
    張步曰:我獨居沙洲島數年,什麽仇人也未現身。莫大人謹慎為上,也罷,也罷。上路!
    那二百鐵騎將座車團團圍定,如臨大敵。莫桂源一聲令下,馬蹄下征塵暴起,鐵甲鏗鏘撞擊,絕塵而去。

   欲知張步此行險惡,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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