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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渡》二十九回

(2012-03-19 12:28:15) 下一個

二十九回  掛軍印張步辭官去  喪親人狐女續前緣

   同治四年七月,洪秀全內外交困,貧病交加,斷糧數日,一命歸天!二日後,天京陷落,曾國藩入城,屠城三日,湘軍分段搜殺,殺太平軍及家眷、無辜百姓計五十萬人。屍體湧進長江,幾乎江水不流。秦淮長河,屍首如麻,城內天國宮府及民房悉付一炬,滿城皆火,萬屋焚燒,百物蕩盡,曾國藩 “曾屠戶”之惡名不脛而走。
    時張步屯兵川南,再無戰事。曾大帥屠城消息傳來,他心中景仰之曾文正公形象一落千丈。他記起周文遠、石達開臨終之言,一敵一友,肺腑之言,竟是如此暗合!

   
此時曾國藩將已建新軍擴為淮軍,著李鴻章督領。
    張步生怕曾大帥再招調他入淮軍,去剿撚軍。他去意已定,星夜趕赴成都,當麵向駱秉章請辭軍職,回鄉養傷。駱秉章因抓獲石達開,西南已定,又念他功勳卓著,為他留了軍職,並向皇上為他要了個閑職和上萬兩的奉養銀子,回湖南而去。
    張步剛要啟程回鄉,莫桂源軍中傳來消息:莫桂源記恨苟二貴是張步心腹,羅織罪名,誣陷他私結亂黨,大有反意,被莫桂源緝拿,要處以極刑!

    張步大怒,帶人直奔莫桂源軍營,正趕上軍中戒嚴,一片慌亂,說苟二貴破牢脫逃。
    莫桂源趕來見張步,劈頭蓋麵被張步揮鞭抽打,怒問曰:苟二貴何罪之有?莫桂源臉上血痕道道,大叫冤枉曰:張總兵冤枉了末將!我素知二貴忠勇,但自將軍離去之後,他於軍營之內結黨,不服將令,前幾日竟鬧出拉隊而逃之事,末將才將他羈押。誰知他昨夜竟然越牢而去,憑他的功夫和手段,怕是很難抓獲了。
    張步盛怒之下,望定了莫桂源,眼中冷森森殺氣漸起:你以為你搭上唐總兵,本將就無法殺你麽?

    莫桂源對張步是又恨又怕。他深知駱秉章看重張步才華,遠在唐友耕之上。要是張步大怒之下,宰了自己,唐友耕根本不敢言聲。眼下莫桂源雖然統軍,但手上這支兵馬被張步統領八年有餘,上下人脈,張步一言,如震九鼎!這也是為何苟二貴官階低於莫桂源,卻不買他的賬。
    苟二貴原就武功超群,周文遠到軍中後,喜愛苟二貴忠勇,將以往卓文舉手上的奇招怪式、散打暗器都傳授與他,加上他出色馬術和連發弩絕技,軍營中已是難尋對手。當年莫桂源和他共創健卒營,可後來營中大多士兵,隻聽苟二貴號令。如今他越獄而去,若是遠走高飛,也倒好了,若是尋回來找莫桂源的麻煩,那些七七八八的暗器招數,真讓莫桂源防不勝防。
    莫桂源挨了張步一頓馬鞭,唯唯諾諾而退,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再想當年,張步差點斬了他頭顱,從此結下深仇大恨,暫且按下不表。

   
卻說張步辭官而去,攜了妻內桃兒,隻帶了侍衛三十,一路上走走停停。越近渝州,流民越多,多是戰亂初平,返鄉歸家之人。
    一日正行間,侍衛忽報,有雙輪車歪在路旁,車上一白髯老翁奄奄一息,身旁一女啼哭不已,說盤纏用盡,無法回川南老家。
    張步下車,正想讓人送她些銀兩,忽然見那白髯老翁,與前時亦真亦幻的夢中老狐一模一樣!心中怦然一動!那老翁忽然睜眼望定張步,唇齒嚅動,似有話說,卻說不出,撐持了片刻,竟撒手人寰而去。張步從他垂死眼神中分明讀出些當年陰陽兩界之時將孫女明月相托付之情!
    張步大驚,急視那哭哭啼啼的女子,竟然就是明月一般。隻是那女子並不認識張步,且悲傷欲絕,隻顧扯住那白髯老翁哭天搶地,不讓張步的士兵將遺體裝上馬車。
    張步急入車內,向桃兒說起當年殺虎救狐那段似夢非夢之事。
    桃兒聽了狐類義氣,又聞張步已於夢中迎娶了新娘,卻被山虎搶去,死活不信人間由此怪事。
    張步取出明月出嫁之時紅蓋頭為證,說虎是陽界之虎,因其夫在陰界捕狐,帶回陽界,被張步擊殺,故來報複,劫走他娶自陰界之妻。

    桃兒讓人將那女子帶過來,那女子衣著單薄,滿麵汙垢,音容淒慘讓人憐。桃兒問道:
    你是哪裏人氏?叫什麽名字?
    回夫人,小女陳姓,名卉菏,四川宜賓人氏。因長毛匪亂,離鄉背井,好容易盼得天下太平,與爺爺跋涉回鄉,爺爺卻在途中染病而亡。小女世上再無親人,所以傷悲,驚動夫人車輦。
    桃兒指了張步,問道:
    你可認識這位官人?
    小女不識得。
    張步問道:你家可曾住在當年一巨大軍營校場一側山野中村落?
    那女子略有驚詫之色:那是我全村人逃難路上偶居之地,大人如何知得?
    我還知道你乳名明月,當年曾被山虎掠去,為當地駐軍所救下。
    那女子一驚之下,更是滿目迷茫,似是而非,似夢非夢。
    張步取出那片紅蓋頭,上麵繡了明月名字!女卻越發迷惑了:我嫁了何人?小女途中曾大病一場,幾乎奪命,實在不知這蓋頭之事了。
    桃兒見著女子實在可憐,似乎冥冥之中命相又與丈夫絲縷掛牽,與張步商量,且收了明月一起上路,明月感激不盡。當晚在驛站中歇下,洗去汙垢車塵,原來明如皓月一雙杏目,絕美容姿一個少女。桃兒大喜,寬慰了一陣,說起女人命運坎坷,二人哭作一團,當下認了姊妹,桃兒說,待一切安頓之後,她做主將明月嫁給丈夫作二房夫人。

    一家人由古渝州登船,順流而下,一路上少不得白帝拜謁、瞿塘觀濤、巫山煙雨、西陵曉月,兩岸鶴鳴猿啼,不絕於耳。張步戎馬疏空十多年,首次攜妻同行,神清氣爽,一掃頹態,賞霧觀雲,抱月聽濤,真個是:

          路悠悠碧水浮沉,江天漸闊,
         
途漫漫風推雲走,揚帆萬裏。

   
朦朧不覺間,船入洞庭。

    船到嶽州,張步夫婦和明月登岸,拜會一方父母官嶽州知府和嶽州總兵,隻說明月是二夫人,鬧得明月腮紅如霞,低頭無言。將三十名侍衛兵丁入了嶽州軍司府冊,把酒寒暄,不在話下。
    次日淩晨,張步全家謝了知府總兵大人盛意,租了一隻輕便舟楫,隻帶了隨從二人,徑望沙洲島而去。吱吱啞啞,輕波蕩櫓,看長天寥廓,楚山低伏,一湖秋色,空寂無涯。
    煙波浩渺之中,忽見那飛龍古塔,隱約乍現於天際。想到周文遠,張步不禁悲從中起。他忽然要船家掉了船頭,望那飛龍鎮搖去,靠岸後,將桃兒、明月和兩個侍衛都留在船中,說要到周文遠故居一行,弄些素酒明燭,梵香冥幣之物,憑吊一番。

    這飛龍鎮畢竟坐於通衢大道之上,如今長毛匪患已除,人人隻求安居樂業,鎮上好不熱鬧!張步避開那熙熙攘攘,人流陣陣,來到昔日二指堂醫館所在,抬頭望去,不禁張口結舌,疑為夢中!
    他本以為,此地隻是大火廢墟,斷壁殘垣,誰知那二指堂舊址之上,已然矗立起一片青瓦連第,暗灰磚牆,白灰抹縫,飛簷鬥拱,精嚴刻畫,門廊柱石,皆隨古意,比先前更是氣派!張步以為眼拙錯走,定睛再窺,那黑漆大匾上,龍飛鳳舞的《二指堂》三個行草大字,怎會有錯!
    張步連忙轉身而去,於街角處找了間茶樓,上得樓來,挑了清靜桌子坐了,喚了幾個衣著文雅的茶客,請教那二指堂的來曆。
    原來,幾年前鎮上來了個年輕郎中,徑直奔二指堂而來,繞著那廢墟發了一陣呆,走去拜會了保正和鄰裏街坊,說他是周文遠的遠房侄子,姓周,名複冉。他說,二指堂周文遠棄了家業,隨湘軍征戰而去,而朝廷明令,對所有湘軍財產不得擅自征改撥用,所以那鼎廢墟一直荒廢,草高沒膝,豺狐出沒。老家長輩著他帶了家中銀子,到飛龍鎮重起基業,恢複醫館,造福鄰裏。
    鎮上官員大喜,因為以往二指堂聲名遠播,四鄉八裏,慕名而來,帶旺了飛龍鎮人氣煙火。不料突然一把大火,把二指堂燒成灰燼,大家有個頭疼腦熱,無處可去,無醫可投,著實不便。鎮上專門撥了些銀兩,助周複冉重建了二指堂醫館。那周複冉雖然年輕,卻不愧是周氏家傳,疑難雜症,手到病除,鎮上人家和外來訪客讚不絕口,基本恢複了昔日二指堂聲望。
    張步起身謝了,下樓而去,出茶樓,徑直奔二指堂而來。門口遞了帖子,說周文遠故交兼軍中同僚、禦封三品參將、建威將軍、湘軍總兵張步特來拜訪周郎中。
    站櫃夥計一聽這等人物來訪,嚇得忙不迭將帖子遞進,卻一臉困惑出來,曰:我家掌門周先生說,他昨日操勞過度,需調養一下心神體,無法見客。還說了,文遠公仙逝,他隻是繼承周文遠基業,與總兵大人素不相識,無意高攀。
    張步長歎數聲,悵然而退,登船望老家沙洲島而去。船過蓮花渡,張步舊地重遊,想起當年於此地火燒蒼狼斬匪營、斬殺匪盜數百人的壯舉,不禁把頭輕搖,歎年華飛逝,桃兒聽得蒼狼斬在此地被萬箭齊射,也想起當年湖中搭救、家中療傷、也曾風花雪夜、如膠似漆、做下風流事的大盜蒼狼斬,二人沉默無話。
    到了分水蕩故鄉,鄉裏故舊,多有不識,談及往事拉雜,才有兒時玩伴憶起張步少兒模樣。
    張布重修老屋,再耕荒壟,幾年間那許桃兒產下一男一女,明月也產下一子,頗有狐相,續了張氏香火。

    張步初時多有鬱悶,後來慢慢識得四麵鄉紳,八方名士,又因他官居三品,賦閑家鄉,嶽州、常德、益陽幾地官府和駐軍,不敢怠慢,時有拜謁,張步慢慢心安神定。閑時四處遊走一番,更看出周環的妙處。

    原來這分水蕩地處沙洲島一端,背靠青山,不高而鬱秀,溪流繞村而行,有竹林疊翠,楊柳低垂。重修後的張府又是一番景色,粉牆青瓦,門樓高挑,有飛簷鬥拱,畫棟雕梁,門前村道,傍澗而行,水畔漁舟閑纜,宅後古木成蔭。若是那陶淵明至此,怕是也不肯離去。

    卻說張步每日裏除卻庭中舞劍、溪畔研習棍術之外,時時打開周文遠留下的鐵匣,翻閱那本禪家絕世內功秘籍,卻根本不得要領。張步挑了日子,望靈泉禪寺而來,要拜謁寺中主持鑒惠高僧,請他點撥迷津。
    那鑒惠高僧知他是當年與靜空大師共同修成禪家密籍的張老船之子,又是文遠公結拜兄弟,乃秉實而告之,連鑒惠大師本人都尚未得其三味,張步才恍然而知,當年周文遠內外武學如此博大精深,尚且不摸頭腦,自己如此淺薄,又怎能探得千百之一二!又怕自己不慎失落了如此珍貴禪家典籍,遂將文遠之書交給鑒惠大師代為保管,說定了要常來寺中研習禪道和內家功夫。兩年下來,雖不是禪門內人,禪家內功到是習得大有長進。

   話說那張步賦閑家中,領著朝廷的奉銀,習著禪家功夫,傍著二位夫人,教著二子一女,家中良田豐饒,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不覺數年過去。
    一日,他忽然想起昔日結拜,三位兄長皆亡故於亂世,自己雖然居功而退,落得清閑,卻有苟且偷生之感。憶起離軍之時,苟二貴為莫桂源所逼,越獄逃營而去,一直是音訊全無。
    一片悵然之下,他取出周文遠遺下的一對鴛鴦劍。此劍乃卓文舉之遺物,又在周文遠手中珍藏許久,張步自然視如傳世家珍。他見物思人,鬱悶之下,輕躍而起,庭中拉開了架勢,舞動起來。
    忽然間,有家人來報,說是新任嶽州知府兼總兵大人來訪,沒有知會和手貼,船已靠岸,人已乘車而來。

 

    雖說這嶽州知府的官職低於張步,可畢竟是一方父母官,特別又兼軍中總兵之職,實不多見,定是當年湘軍中備受賞識之人物。張步連忙放下身段,匆匆換了官服,迎出門去。

    出了大門,方見來人氣派大了。
   村道沿途已站了兩溜提刀掛槍軍士,不遠處閃出 “肅靜” “回避” 兩麵大牌,旗幡招展,擁簇一輛四馬驛車,揚塵飛土而來,前後一眾帶甲侍衛,刀槍之上寒光耀日!
    張步不免有些蠶眉微聳,一個四品官員,怎的就是擺足了如此大的陣杖。他忽然有了些“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預兆。 
    馬車停下,車中新任知府大人簇新的一套官服頂戴,蹬踏而下,依製行了跪拜禮數:嶽州知府兼總兵,清授振威將軍晉贈建威將軍莫桂源,參見參將大人!
    張步一驚,定目看去,來人果然是莫桂源!

    要知後事是凶是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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