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渡》二十四回

二十四回 張步獵虎狐女托夢 靜空圓寂老船歸天 
    上回說到，軍中暫無戰事，張步和周文遠閑處狩獵，周文遠遙望雪峰陣陣，文思大起，欣然命筆，得詩一首，張步喝彩連聲。 
    前麵士兵忽然齊聲發喊，見一虎口銜一狐，奔走如飛。張步鳳目圓睜，抽出渾鐵棍，大喊一聲，策馬追去，文遠率兵士合圍。那老虎見四處有人圍住，棄了那隻狐，張開血盆大口，仰天呼嘯一聲，竟閃電般朝張步撲來！張步座騎驚跳而起，將張步甩到地上！ 
    那隻虎雙爪按地，咆哮一聲，挺身一撲，騰身而起，張步持棍而倒，往一旁橫身滾過去，避過它風頭，取那半蹲半跪之式，號稱“獼猴攬月”，探了身形向側，實是蓄力於腰腿之間，待那老虎轉過身，大吼一聲，反撲而來時，張步展身而起，那根水銀擔子已經全力橫劈而出，隻聽一聲深深燜響，鐵棍攜了千鈞之力，正中老虎肩肱之上，這一棍將那老虎肩膀打得骨碎筋裂！好一隻業畜！隻見它挨了重重一擊，隻是退了數米，沉下腰去，蓄了氣勢，三腿奔跳而來，依然勢大難當！ 
    張步以為占了先機，待那畜生撲來時，發力再出一棍，不料卻掄了個空，被那畜生閃躲過去，騰身往空中躍起，撲麵而來，血盆大口裏的腥氣，陣陣可聞！ 
    張步雖然不再年輕，畢竟功夫老到，身手不凡。緊急中，他將一根鐵棍橫送進虎口中，竟聽它那口厲齒把鐵棍咬得嘎嘎作響！他在被那畜生撲倒之前，擰身探出一隻右手，腰上佩劍早出，快速一劍，深深刺入大貓的前胸，隻留得劍柄在外！ 
    那猛虎被張步一棍重創，又挨了致命一劍，氣滯力緩，棄了已經被它撲倒在地的張步，帶著那柄劍轉身逃去，才竄出兩步，被候在一邊、在糾纏中無法下手的苟二貴和幾個槍兵亂槍齊射，將那大貓打得滿身彈孔，當下死在眾人麵前。
    張步翻身站起，周文遠等人一臉驚色而來：啊呀呀，張統領這身功夫果然絕世，我等就是不發一槍一彈，那畜生也是活不過三刻了！今得一虎，又得一狐，運氣大好！ 
    苟二貴在草中尋得那隻狐狸，卻還活著。張步見那狐狸目光之中悲悲戚戚，心中湧然見憐，他謂眾人道：我等今天已得大貓一隻，那狐狸從大難之中撿了一命，傷痕累累，不應再殺，不如放它去了。眾人將那傷了的狐狸放在一麵崖壁下，留了些食物給它，結集了人馬，抬了大貓，回營而去。 
    是夜張步月下無眠，輾轉複側，腦中全是那紅狐悲切目光，至二更天才沉沉睡去。
    忽聽得帳外風起，有物鳴叫，他探身而望，竟見到一群火狐，做人狀站立，朝營帳揖手頻頻！張步大怪，出去帳外，卻見那些火狐往軍營外白日狩獵之地而去，一路時不時回頭而望，似有召喚之意。張步好奇不已，悄悄隨行而去。行至空曠之處。忽見一片村落高矮參差，有廣宅連亙，富賈一方。有一深宅大院，四進方庭，湖石假山，荷塘蓮藕，又石橋流水，古樹成蔭。內裏燈火映天，隱隱有人聲。
    他恍然如隔世：這裏屬於軍營地界，怎會有如此闊大之宅院？
    他百思不得一解，乃推門而入，院中竟是燈輝如晝，陳設綺麗，熱鬧無比，正在準備一桌大筵宴！及見了桌上食物，更是驚詫不止：皆是那天下無處尋覓之物，應該比鮑參魚翅、熊掌燕窩之類更加珍稀！張步暗自思踱：眼下烽火連天，小民皆是食不果腹，麵有菜色，苦不堪言，怎的會有如此豐盛之食品耶？
    那些人見張步入內，紛紛跪下行大禮，齊聲唱道：張統領果然到了！大駕光臨，我輩三生有幸！蓬蓽生輝！
    張步連忙答禮曰：張步魯莽，不請自到，打擾了諸位雅興，抱歉抱歉！卻不知諸位怎得知我姓名？
    眾人中一位白髯老翁，麵色紅潤，目射明光，起身揖手曰：張統領海內威名，近來又屯兵於此，直直是我等小民之父母官了，我等就在這地皮上討著生活，怎不知曉？
    張統領在上，實不相瞞，我等皆為陰界靈狐，隻是借占人類疏荒之宅地，度些時日，安享些飲宴之樂，實是與人間亂世不爭，也無人類傳說的狐精勾人魂魄、傷人害命之事。草民有一孫女，芳名明月，今日被猛虎叼去，將軍奮神威，殺虎救女，所以我全家請將軍到此，感謝將軍大恩大德，請將軍上座！ 
    張步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皆為狐也！他忙問孫女傷勢如何？老翁曰：托將軍福，無甚大礙了，隻是皮肉之傷，還需養息些時日。言罷，令人喚出小女相見。
    及出，那狐女明月生的嬌姿豔質，體態飄逸，麵若桃花，目含秋水，果然不似凡人，雖然身上裹了傷處，仍然麝蘭散馥，遍體嬌香。明月見過張步，叩謝了救命大恩。張步見這女子，雖受了白日的驚嚇，眉目中卻是一副人見人憐的閉月羞花，擋不住的十二分美色，不覺心旌搖動，目不轉睛。
    白髯老翁令明月撫琴唱曲，以助酒興。那明月一雙纖手，撥動古琴，竟是那俞伯牙意在高山、誌在流水之古曲！琴音清凜飽滿，曲調婉轉徘徊，如滴滴甘泉落入瑤池。
    此時，庭院中明月高懸，其光倍常。張步仰觀北鬥如瓢，從那滾動的琴聲中竟聽出水底天心，碧波萬頃，心馳神往，不由得長籲短歎起來，酒也喝得多了，清風微過，漸漸有了些許醉意。
    明月仰望那青空中一輪皓月，輕頌一曲《望江南》

                秋色濃，暮裏看殘紅，
                枝上蟬鳴輕似夢，蓮荷影下扁舟橫。 細雨伴弦聲……

    那白髯老翁坐在張步下首，低聲問道：敢問將軍可有妻室兒女？
    張步曰：軍旅之人，豈敢安於枕榻之樂？所以依然單身，不過，在家鄉已經定下婚事。正計劃將未婚之妻桃兒接到軍中。
    白髯老翁曰：將軍鞍馬勞頓，身不由己，長期如此，不免虧空了身子。如蒙不棄，願將小女明月高攀，許配將軍。將軍既有了正室，就收明月作了二房，既是明月的造化，也好照顧將軍起居。小女明月乖巧，除卻通曉音律、描龍畫鳳、刺繡拈花等等，也做得廳堂廚下，將軍盡可高枕無憂了。
    張步聞言曰：深謝莊主。張步不請自來，饕餮一頓不說，又蒙錯愛，但不知明月姑娘是何心意？而且，人狐陰陽兩界，雖傳聞有人狐相通，而且生下狐子狐女，聰明絕頂，甚至官至將相之貴，然現實中卻是未有一例也。
    白髯老翁曰：將軍此言不虛。雖然我等看似兩界相隔，但人類生於高陽光焰之下，狐類潛於月色陰影之中。生生息息，天地之間，同居一山兩側，共飲一水清流。張統領救小女於虎口之中，實是天罡地煞於冥冥之中安排之絕妙緣分，統領應順天意，日後若有不測之事，必有天地神靈之佑護了！
    一旁早有女客，跑去明月身邊，附耳低言，竟羞得那明月姑娘棄了古琴，跑進屋去。
    張步大喜，當下擇了吉日良辰，下了聘禮，眾人歡天喜地而散。
    迎親之日，張步披紅掛彩，吹吹打打，攜了禮品，迎了花轎而回。
    行經獵場時，路旁大石之後，忽地跳出一隻母虎，大叫：還我夫來！
    轎夫們驚嚇之下，竟摔了花轎，自顧逃命而去！張步護住花轎，卻見又有數隻大虎竄騰而來，眼冒綠光，血口如盆！張步一身難敵眾虎，混亂中一虎竟撲進花轎，叼了新娘而去！
    張步大驚之下，轉身欲救明月，卻被一隻虎一口咬住大腿，眾虎一擁而上，扯住手腳，那隻母虎照準他的頸項，一口咬下，血濺虎頭！
    張步慘叫一聲，二個侍衛應聲而入，見張統領由床上跌到地上，麵色蒼白如紙，通身冷汗淋漓，見侍衛入內室，大叫：我有頭乎？喘息良久，才定下神來。他起身沐浴更衣，無法再入睡，索性帶了侍衛，先巡視了營寨，見啟明高懸，東方既白，乃出營而去，來到昨夜夢中的去處，竟是一大片疏荒已久的廢棄村落，全村人都逃離戰火去了別鄉。
    他進村直往那深宅大院而去，門庭外還看似齊整，推門而入，才見蓬蒿滿庭，牆垣半倒，渺無人跡！
    張步長歎一聲：山河破碎，人無定所，流民浩蕩，此生何悲也！想昨夜，鬼狐尚且衣衫齊整，良肴佳釀、山珍海味，現如今真真是人不如鬼！言罷，催馬回營。
    路過昨夜與惡虎相鬥之地，張步更加驚異：夢中地上虎爪印尚在！跟蹤虎跡再行一裏路，則見明月頭上的紅蓋頭落於一片水窪之中！張步不禁大惑：昨夜似夢非夢也！難道夢境中事原來陰陽相通？我妻明月何在？率眾跟蹤虎跡至山中，虎跡遍尋不見。 

    忽然有侍衛兵卒來報，前麵山崖絕壁之上，有十數人，一人一繩，操作極為麻利，忽上忽下，如那山中猿猱一般，定是石達開的探子，要一觀軍中虛實。
    張步立即派人打探，才知太平軍中近日出現一支精悍軍旅，約有百人，武藝高強、極善攀援，多由西南各地身懷絕技的獵戶和采藥人組成，近日在陣前忽左忽由，忽上忽下，捉摸不定，陣前將士幾次出動，追蹤擒殺，卻如捕風捉影一般，徒勞無功而返！
    張步忽發奇想，曰：石門陣大山中，我手上若有如此一支奇兵，不至於被困數周之久，差點性命不保！他當即傳苟二貴、莫桂源二將來見，著他們著手組建一支用於突擊偵查之旅。
    莫桂源廣西石門陣大山中土生土長，又多年為匪，上高山下大嶺如履平地，被官軍圍剿時更恨不能生出四條腿，健步如飛，方能逃得性命。所以，這彪人馬便以他帶來的二十餘人為原班人馬，擴百人成軍，稱“健卒營”。
    數月後，周文遠接得夫人兒子回軍中，卻不見張老船，隻有桃兒隨周文遠來了。張步這是第一次見到桃兒，他見這女子，雖無閉月羞花之貌，但賢惠樸實，半生滄桑，盡在音容之中。
    張步得賢妻，大喜過望，他安頓下桃兒，一問才知，老父張老船已然故去。張步撫案沉重，欲哭無淚。
    桃兒道：張老爹爹乃真正世間奇人！他半路出家，修練得道，成就了一番絕世禪功。他以鐵蕭功“胡茄十八拍”殺了蒼狼斬，心中了卻人生最後一件大事，每日裏靜心靜氣，將那絕世內功練得越發深沉。 忽一日，靜空大師遣人來探望，問起桃兒，說起老船每日裏隻食青菜少許，半月裏也不進多少糧米肉類，知到他大限將至，來日無多，將他接到靈泉禪院中。
    那時，靜空年長，精神不濟，已把禪院瑣碎事務係數交出，自己每日裏與老船靜坐，合練一功。至一日深夜，二人端坐入定，氣行通身時，忽然同時得見金光萬道，衍射如虹，那靜土禪界，赫然目前！  
    靜空大師一生修煉，未曾得到如此境界，此刻竟然與入道僅僅數年的張老船同時入禪得道了。從此二人時刻不分，修練不止，每日對坐對言，靜空遂將那點點滴滴，命然紙上，半載過後，已修成頂級絕世禪家內功秘籍一冊，成就了一番畢生意願。翌日清晨，眾僧來朝時，靜空大師和老船已經雙雙在寺內坐化圓寂！
    禪寺新任主持依靜空大師遺願，將一冊禪家內功秘籍交付周文遠收藏。千叮嚀萬囑咐，隻可自己研讀，不可外泄！此書雖為禪道絕功，卻與各類武功最高境界相通，乃是絕世武籍，若傳出去，定會引來俗界武林各派爭奪，不光禪寺不得安寧，世間還會血流成河！
    周文遠於夜沉靜寂之時，開卷一閱，卻如入五裏霧中。憑他深厚內家功底，竟然不得半點要領路徑！看來此書博大精深似海，隻好留得以後閑散之時，方可一讀了。
    周文遠在軍中，每日精讀研習“百裏香”韋啟封留下的那冊奇書《融香品錄》，越讀越愛不釋手，越讀越敬佩韋啟封藥學知識淵博，竟能隨心所欲，輕鬆煉製各類良藥、香料和毒藥，特別是那百裏香，明明是難得的醫治癲襇肺癆之良藥，稍加勾兌煉製，就變成了天下劇毒之物！周文遠一想起在廣西大山中，他情急之下，禳風下藥，下了一招狠手，輕殺壯族寨中男女老少百餘口，心中沉重。
    光陰荏苒，他已將這部奇書倒背如流，細嚼爛咽，融化於胸，深刻腦中。隻是那“見風倒”韋藉菰的獨創之《玄冥毒蜂爪》，也在韋啟封書中有記載。此功太過陰毒，耗費大量精力每日浸各類毒物於體內，在比武或打鬥時隨時出手，以劇毒殺人。當年卓文舉因《玄冥毒蜂爪》書上含毒而死，原書已被周文遠燒毀。他吸取了韋藉菰獨創的隨時關閉心關各口的絕技，而毀了關於玄冥毒蜂爪的一切章節，讓世上少了這類歹毒武功！

    畢竟那周文遠與韋啟封留下的那冊奇書《融香品錄》神交到了何等地步，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