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忽然明白,小曼為什麽與平日不同了。她完全沒有了那股子令人討厭的傲氣。她身上淡淡的一股香味兒散發在室內;她東瞧西看,時不時在查身上掃過漫不經心的一瞟。查覺得從來沒有離一種夢境這麽近。他平常的胡吹亂侃的本事被一種近乎於神聖的安靜給廢了;查的小鬧鍾滴滴答答地走著,小曼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這個妞兒今天是怎麽了?夢遊到此啊!東一句、西一句的,她不上郝軍那兒去,跑到我這兒來幹嘛?
“查,我知道不該來麻煩你,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是為了郝軍的事兒來找你的。 ”
“郝軍?郝軍怎麽啦? ”查很是意外。
“我……我認識郝軍快一個月了,我••••和他沒法在一塊兒了,我們興趣不一樣,他每天老是跟我聊那些紅四方麵軍哪,劉伯承啊,彭德懷啊,煩死我了!而且我覺得他不像你,能把一件事辦的漂漂亮亮的,你那京胡演奏是真沒的說!他每天什麽都不想幹,就在那兒發呆。我和他的事兒我不多說了,可他老是死纏著我!別人說你和他是好朋友,他聽你的。你幫幫我吧,跟他說說,我們算了吧。我求求你了,查!”
得!除去了麵具的小曼,就是俗人一個嘛!郝軍肚子裏那些轟轟烈烈的工農紅軍八路軍解放軍的戰鬥曆史,查可以說是百聽不厭,因為根本記不住!郝軍的腦子怎麽跟檔案館似的,什麽時期的事兒他都知道,而且一調就出來!也算是一絕了。可郝軍怎麽傻到這個份兒上!人家羅小曼不喜歡你這些破爛兒,你就說點兒別的嘛!男女喜好不同,男女有別嘛!要不然,好好的一間公共廁所,幹嗎非得開兩個門兒呢?
“這樣吧,我去跟他說說,讓他注意尊重一下你的興趣……”
“查,別費勁了,我不喜歡這個人……都是你把他帶到咱們食堂來吃飯,鬧出來的事兒。這家夥能說會道的,我現在後悔死了。”
“那你怎麽不早點識破這個壞分子的陰謀呢?”查笑嘻嘻的,看著滿麵愁容的小曼,此刻,他才覺得小曼是個真實可愛的女孩兒。
“我就知道你要笑話我,我以前從來沒有和男孩兒約會過… …”
查仿佛現在才意識到,小曼是個什麽都不懂、就會拿著冰美人兒的假麵具保護自己的醜小鴨。他盯著小曼的裙子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麽。自己笑了起來。以前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草包小仙鶴”,還真是挺確切的!你瞧,她的裙子上的小仙鶴還真不少哪!
“你笑什麽呀?我的裙子怎麽了?”小曼被弄得莫名其妙。
查把他給小曼的綽號告訴了小曼。小曼竟然沒有生氣,她哭笑不得:沒想到,冰美人兒的假象也沒什麽用,查竟看出我是個小草包!“我不管什麽小仙鶴的事兒,你先要幫我從郝軍那兒解放出來。”
“好吧,我不敢打包票,但我一定去說!”
小曼喘出一口大氣,她慢慢地放鬆了。
她很喜歡查的這種獨門獨戶的小屋。後院裏有很多鳥在叫,飄進一陣陣槐樹花的香味兒,有隻鳥居然跳到後門的門檻上,歪著腦袋往裏麵看。屋裏的書、畫、石膏像構成了她在別人家裏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藝術氣氛。她認定查是不會當一輩子工人了,可他以後到底會是個幹什麽的呢?會是個藝術家嗎?
她忽然想起來:
“查,你的胡琴呢?”
“箱子裏呢,平常很少拉了。”
“幹嗎不拉呀?你那個水平,不拉太可惜了!”
“小曼,拉拉唱唱的那點兒東西,我覺得大夥沒事兒,樂樂,開開心,還行,可要是當飯吃,就有點兒懸了。你哪知道,從我拜師學琴三年,到現在,我拉了七年胡琴了,越拉,心裏就越覺得有點兒不靠譜兒啊!我爸我媽是對的,我剛離開程先生的時候,有個地方上的京劇團看上我了,我爸我媽死活就是不同意。我的一個算是師兄的朋友,胡琴拉得比我好,現在還在部隊上拉琴,可他自己偷偷地正忙著學習吹薩克斯管呢!”
“七年!”小曼瞪大眼睛。小曼每天在車間裏穿來穿去,回家就是女孩子那點七七八八的事,那幫女同事在一塊兒,也就香水兒布料衣服鞋子,誰的男朋友怎麽了,誰悄悄打了胎了……她的圈子裏從來沒有人用七年的時間幹一件事,也從來沒有人像查這樣,和她認真地談著心裏想說的話。小曼腦子裏根深蒂固的查的二流子形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還是覺得你扔了胡琴太可惜了。你再拉上一段兒吧,我想好好聽聽。今天所有的事兒都是我求你了。”小曼笑起來了。
查今天有求必應,他取出胡琴,找了張椅子坐下。小曼知道他還會除了樣板戲以外的曲子,又不好意思說她以前就在窗戶外邊聽過,就說:“你隨意拉個什麽都行,不一定是樣板戲了,但是要好聽的。”查想了想,慢慢走起了一段他最為欣賞的梅蘭芳的《貴妃醉酒》的伴奏,是當年的京胡大師徐蘭沅老先生的作品。小曼入神地聽著這段兒當時全中國也沒有幾個人敢演奏的“帝王將相”的名段子,委婉曲折,如泣如訴,她閉上眼睛,忘了是在查的小屋裏,隨著曲子神遊而去……查覺得,他好像又趴在“上鋪”上,窺視著小曼。查不得不承認,這個妞兒實在是太美了。
查停了下來。小曼驚醒了:“完了?怎麽聽著像沒完一樣。”
查嗬嗬笑了起來:“小曼真是感覺不錯!我就會前邊兒的一大半,後邊兒根本沒練過,不會呀。”
小曼今天是知足了。她看著坦誠的查,覺得好像今天才認識他。以前那麽多的枝枝擰擰、磕磕絆絆是怎麽回事兒啊?她父母和車間裏的師傅們怎麽對查那麽看不上眼呢?她簡簡單單的腦子盛不下這些問題了,隻是覺得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機會。一個鍾頭的時間,她竟然覺得好像在這兒呆了半輩子了。
有人敲門。 查打開門,郝軍走了進來!查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妙!
郝軍邊進門邊說:“今天怎麽啦,大早晨起來拉什麽胡琴啊…… ”
他突然看見小曼在屋裏坐著!郝軍的臉色立刻變了。小曼站起身來,郝軍立刻發現小曼全身的打扮都和平常不一樣:這丫頭今天漂亮啊。小曼不知是不懂事兒啊,還是成心要添亂,她居然大大方方地把查堆在牆角的被子疊好,把床單兒拉平,然後對查說:
“查,我走了,托你的事兒別忘了!”她對著牆上的鏡子理了理妝,對郝軍淺笑一下,出門而去。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屋裏如此突然的巨變!
郝軍的雙眼冒火,牙齒咬得嘎嘎作響。那一米八五的身子逼近查:
“有點兒不夠意思吧,查!我說這幾天是怎麽了,小曼見著我不搭不理的,鬧了半天,你背地裏踹了我一腳!她跑到你這兒來了!”
查說:“郝軍,別胡說八道。你坐下,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兒呢!羅小曼今天是來跟我說,你們倆的事……”
郝軍冷不丁飛起一拳,狠狠地打在查的臉上!查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郝軍瘋了。他對著查連踢帶打,查坐在地上,雙手護頭,用肘部護住雙肋,任憑郝軍撒野。直到郝軍舉起一把椅子要砸下來時,才大喝一聲:“郝軍!你他媽完事兒了嗎?我是覺得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才沒理你,讓你在我這兒撒野出氣。你要是再打,別看你牛高馬大的,我立馬讓你躺在這兒,你信不信!”
郝軍頹喪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腳把一個礙手礙腳的畫架給踢到一邊兒去了。
查把早上的事兒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郝軍。“有什麽話咱哥們兒不能坐下說嗎?要是我,我就不會為了個娘們跟朋友動手!我看你就算了吧,你周圍的女孩兒還少嗎?我一個都沒有,也沒找你要一個半個的!就算沒有今天這檔子事兒,不出半年,小曼也不會在你那兒呆著了,我還不知道你嗎?”
“小曼真是今天早上來的?我看她是在你這兒過的夜!”郝軍狠狠地說。
“你要是還信得過我,就聽我的。我對天起個誓,我以前和小曼是怎麽回事兒,以後還是怎麽回事兒!至於拉個胡琴唱個戲什麽的,不敢說,可我決不會使陰招兒,把哥們兒的女朋友偷偷往家裏領!”
郝軍站起來:“你的臉沒事兒吧?我看有點兒腫!”
“哼!你那兩下還打不死我。”
郝軍走後,查越想越覺得今天的事兒太蹊蹺。這羅小曼是不是知道郝軍要來,才跑到我這兒先演上一出戲?她是來求我的?分明是來坑我的!可她今天挺直率的,這模樣可是真招人喜歡啊!她有這麽深的心計嗎?看她今天的樣子真不像啊! 但是,她疊被子這招兒真損!兩個大老爺們兒立馬就掐起來了!查越想越糊塗,他摸著被郝軍打腫了的腮幫子,身上幾個地方也疼起來了。
查不想再攪在這些事兒裏了。既然當著郝軍起了誓,他從此也就斷了對小曼的非分之想,和小曼的關係反而自然多了。
小曼呢?那半段《貴妃醉酒》成了她終生難忘的曲子,她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聽查再拉一遍了。
燕:“我說,該不該買點兒東西,去看看老嶽和他媽啊? ”
查說:“這事兒不好辦,老嶽好麵子。哎,大明,你知道老嶽他媽是幹什麽工作的嗎?”
“我一進門兒就看出來了,也就是拾報紙、糊鞋底兒、糊火柴盒兒什麽的。家裏還有一大堆笤秫(掃帚)、簸箕,估計還掃掃大街?”
郝軍突然站了起來:
“我說今天你們是怎麽了?不說他行不行啊?我還就看不慣他平時那牛X轟轟的樣兒,我還以為他爸爸是軍區司令呢,鬧了半天,他連個爹都沒有!剩下個媽還是撿破爛兒、糊紙盒的,這離要飯的也就一步之差了,可你看老嶽那架式!”
查有點火了:“郝軍!你這張嘴有點兒太爛了!老嶽再怎麽著,他和他老娘撐著過日子,不易啊!不像你,吃喝拉撒睡全是你們家的,連瓜籽兒錢都不是你的吧?真他媽沒勁,你!”
汪大明對大夥說:“別吵了,郝軍,你少說幾句行不行?得!我也豁出去了,讓老嶽罵我嘴不嚴,把什麽都抖出去了。我這也是替他想,為他媽好,是吧?走吧!先買東西去吧。”
郝軍搖晃著他那個大腦袋:“算了,我也湊一份吧!誰讓我們是這麽多年的朋友呢?你們也給我評評理兒!我雖然不是你們廠子裏的人,可我認識他比認識你們還早呢!我從來都是敬著他,可老嶽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一眼!這就不對了吧!誰讓他媽那麽慘呢?還要湊錢?沒問題,我出十塊錢行嗎?”
海燕:“你看見老嶽這個家了嗎?老嶽每天都是一腦門子的事兒,早晨就想著下午該幹什麽了,哪像你那麽遊手好閑,他哪有功夫看你呀?”
天擦黑的時候,四個人提著幾大包東西,出現在醫院的門廊裏。他們問清了病房的門牌號,沿著長長的走廊,來到嶽母的病房前。查從門上的小窗看進去,老嶽歪在沙發裏睡著了。查推門走進去,老嶽醒了,他的眼裏布滿血絲,吃驚地看著這幫哥們兒,像變戲法兒似的把帶來的東西擺的到處都是。
查悄悄地問:“老嶽,大媽好點兒了嗎?家裏出這麽大的事兒也不說一聲,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是我媽熬的雞湯,還挺燙呢,你趕快給大媽盛一碗,趁熱喝了。”
郝軍跟老嶽握了握手:“老嶽,我也來了。沒別的意思,這是我媽的老部下孝敬我媽的東北老山參,可是好東西,我抓了幾盒來,就不知道現在大媽用得上嗎?反正你留著,以後也能用,給大媽補補身子。”
海燕:“大媽,我不會買東西,就給您買了兩斤蘋果……”
汪大明掏出一遝錢來,遞給老嶽,“我們幾個人湊了點小意思,不多,給我們個麵子,千萬別推!”
老嶽的母親想坐起來:“謝謝!這可怎麽是好?謝謝你們這幫孩子了!嶽升這孩子,有這麽多的好朋友,從來就沒聽你說過……”
老嶽憋不住了,眼淚掉了下來:“哥們兒,讓我說什麽好呢?我什麽都不說了。我們家是窮,可我覺得窮是一回事兒,有出息沒有是另一回事兒。這年頭,什麽上大學的好事兒,咱們是甭想了。我前兩年也是上海廣州走了一大圈兒,大麵兒上看著挺光鮮,但窮人到哪兒都一樣。別以為我好賭,我那是心裏頭憋得難受!誰不想過好日子……媽,您別哭,都是好朋友,我不怕丟人現眼。我贏過很多錢,可惜都沒留住••••窮不怕,就是這時間不等人,我是怕我沒出息,這輩子翻不過身來了……”
郝軍:“哎,老嶽你別哭啊你!這……今天早晨我還在公園裏說你的壞話呢!老嶽說的對呀!你要是想出什麽轍來了,我跟著你幹!這些年,我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也就是生在部隊大院裏了,吃穿不愁,我這人是個窩囊廢,也難怪你老嶽看不上我,連羅小曼那個傻妞兒都看不上我。我沒出息,找個有出息的人領著走還不
行嗎。呦!話說多了,大媽,查子拿來的雞湯您趕快喝了吧!還挺燙的。該吃飯了,老嶽,趕緊招呼著,讓大媽吃飯!
咱們趕緊走吧,我還是聞不慣醫院裏這股子味兒,怎麽聞著,都覺得像是公共廁所的味兒……”
“郝軍!又胡說八道了!當著大媽的麵,你怎麽說話哪?”汪大明急了。
老嶽笑了起來:“那是你們軍區的廁所!你要是上我們家那一帶的公共廁所去聞聞!保你好幾天吃不下飯去!”
嶽母:“嶽升,別胡說了。替我送送你的朋友們。謝謝你們來看我,下回不許再送錢、帶東西了。”
醫院門口的公共汽車站,一輛公共汽車開了過來。
郝軍說:“老嶽,我的車來了,回見!”他鑽上車,從車窗探出頭來,“有什麽事兒別悶著捂著的,言語一聲!”
老嶽用手揉著滿是血絲的眼睛:“這小子!我倒是真沒想到,他會跟你們一塊兒來。”
大明:“他就是這麽個人,高幹子弟嘛!一陣兒一陣兒的。其實這人啊,絕頂聰明!行了,我們的車也來了,憂著點兒,老嶽,水泥廠的事兒你就拉倒吧,把腰先治好了再說,聽見沒有?回見!”
海燕:“再見,老嶽!我這個禮拜輪休,你要實在不行,別撐著,我可以替你一兩天。走了!”
老嶽歎了口氣:“平常沒事兒的時候,還真看不出來!真是好哥們兒啊!你還不上車?”
“我有點事兒跟你說,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腰是怎麽傷的?”
“昨天幫朋友搬煤給扭了。”
“半夜三更的,你幫誰搬煤?先不說搬煤的事兒,你那件軍裝上衣呢? 沒見你穿啊?別告訴我你給洗了,是給扔了吧?”
他拿出那塊掛在鐵絲網上的布片,說:“瞧瞧!這是什麽?後背上缺了這麽大一塊,您那件衣服沒法兒穿了吧?”
老嶽的臉色一下變了。他裝模做樣地搭訕著:“這是什麽破布嘛!”
查故作神秘地在那塊布上找來找去:“看見這個小眼了吧?煙頭燙的。我要是沒見到這個小窟窿,還真拿不準這物件兒是不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你也別裝了,你還不認識這個小窟窿?我就不信了。但我敢說,你不知道這小窟窿是怎麽來的。
你們車間的那幾個姐們都特惦記著你這美男子呢。就是覺得這個美男子怎麽沒衣服換呀,雖然軍裝你弄得平平整整,可老穿這一件衣服,總讓人覺得一成不變吧?別的女孩兒說,沒準你有幾件一模一樣的衣服呢,可有個女孩打賭,說你隻有一件衣服!她趁你不備,用煙頭在你的後擺上燒了個小眼兒,非要看看,這個眼是不是每天都在你身上帶著。你呢?你哪知道,你就天天背著這個眼兒,到處“現眼”!
你也別太難堪,這事兒有日子了,好多人都知道,慢慢的,已經沒人再提了。現在,這東西該物歸原主了!說吧,你的腰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老嶽頓覺顏麵掃地:“他媽的!這幫女孩兒也太過分了!我早就發現這衣服上有個眼兒!我還說,怎麽抽煙也不會把後頭給燙個眼兒啊!查,昨天晚上你也在二道河子……”
“我和你一起幫你哥們搬煤呀?你就沒見著我?哈哈哈……”查戲耍著老嶽。老嶽像條蛇被捏住了七寸,變得低聲下氣的。
他鼓足勇氣問:“昨晚上從卡車裏出來的那個人是你?”
“我是又摔門又咳嗽,就像磨刀人給李玉和發信號,要會會你,可你溜得比耗子還快!當時我就覺得是你!腰是怎麽傷的? ”
“查,你們這手可真黑呀!你不知道有多嚇人!我們正玩兒著,咣!那門板就倒了!當兵的來得太突然,跟天兵天將一樣! 大夥兒誰也沒經曆過這個呀,全副服裝的大兵,衝進來,槍口對著你的腦袋!心疼呀!我當時已經贏了六百多塊錢了,他媽的全撂在桌子上了,我一急,想把我的錢拿走,可身後的一個民兵照著我的腰上就是一槍托子!下手太狠,不知道砸在什麽要命的地方了,當時我就站不起來了,有人把我拖到集中的地方。歇了會兒,我能走了,仗著熟悉地形,我鑽到燈影裏,跑了。
好不容易到了工地那兒,你那一聲喊,我的心都涼了:心想,怎麽連這兒都貓著人哪?還真有諸葛亮啊!心一橫,我一下鑽進工地,衣服讓鐵絲網給掛走一大塊!你也沒來追,我想我命大,你追進來我也跑不了,我根本就走不動了,腰疼得像斷了一樣,要從另一邊出去,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
“現在好點兒了嗎?”
“大夫說了,傷了骨頭和軟組織,腎也傷了,不是一兩天就能好了。現在又吃藥又理療,慢慢來了。我要是知道是誰,以後非宰了他不可!可你們工人民兵每個人臉上都帶個大口罩,也真他媽的絕了!絕了!根本不知道是誰下的黑手!”
“怪你自己!誰讓你一天到晚在這種地方泡著!昨天還真是碰上我了,你要是被民兵扔上卡車拉走了,你媽這條命都沒了!”
“是啊查,你放了我一馬,等於救了我和我娘兩條命,我們欠你的情,欠大發了!咳!以前也碰上抓賭,就是街道上居委會的老太太,帶著派出所的片兒警,把你教育一頓,大道理講了半天,連他自己都不信!可這回不一樣了,這麽大的陣勢,連民兵都來幫忙。當兵的把那幾個頭兒捆得跟粽子似的……”
“這回不一樣,他們犯的事兒比聚賭大多了,還有人命案,都帶著槍呢!昨夜裏當兵的行動太利落,這叫兵不血刃!要是兩邊兒動起槍來,你們這百十號人在中間夾著,怎麽著也得躺下十幾個吧?是不是越想越後怕啊? ”
“今天你們都夠哥們的,又送錢又買東西的,特別是你,昨天還放我一馬,我以後要是混出個人樣來……”
“又來了!廢話少說。我這兒有件軍裝,你拿去穿吧。還是在部隊演戲那會兒發的,別推呀,我還有好幾套呢!你要領章帽徽我都有!別生那幫小妞兒的氣,人家還是真惦記著你呢。行了,這件衣服上沒眼兒了,你就放心穿吧!要不然,咱找上門兒去氣氣她!請她再燙一個眼兒?”
查回頭一看,又來了一輛公共汽車。“我得走了,你趕緊回去照應你媽吧!這衣服太新了,全是褶子,你得燙一下再穿。穿得筆挺點兒!讓那幫小妞兒的眼珠子掉地上!”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