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衝鋒槍》二 羅小曼(3)

(2011-02-26 21:25:20) 下一個

   本來,小曼不知唱過多少遍這一段了,駕輕就熟的段子,可她被查的出現攪得一團糟,竟然緊張得很。果然出錯了!小曼太緊張了,竟漏唱了一句,直接唱到下一句去了!她下意識地看了查一眼,查正在用很明確的眼神,讓她接著唱下去!他的伴奏已經順著小曼唱錯的那句轉到下一句的“過門”(兩句唱腔之間樂隊的音樂鋪墊),給了小曼時間準備下一句了……小曼知道了好的伴奏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可能是大家對這些唱腔滾瓜亂熟,唱起來了,就沒有人聽得太仔細,反正沒有幾個人聽出她的漏唱,大家把掌聲給了她,鬧了個滿堂彩!
  小曼激動得不得了,演出結束後,她在前台、後台到處找查,要鄭重地向查道個謝!兩個人見麵不說話、別別扭扭的事兒也就算完了。 但別人告訴她,查有點兒不舒服,晚上民兵還要執勤,所以,最後的一段李玉和的唱段伴奏剛完,演出還在進行, 他謝絕了大家要他留下吃夜宵的挽留,走了。
  他這是躲著我嗎?小曼第一次覺得,自己很不自信,好像什麽東西丟了。胡琴拉到這個份上,就不是一時興起,拉著玩玩兒的事兒了,查的演奏流露出藏不住的靈氣和他對京劇音樂的自信。這需要多少年時間的積累啊,這一切,和那個每天穿著油乎乎的工作服、頭發又不理、又不洗(其實,每天回家,查都在媽媽的催促下,洗得幹幹淨淨)、土嗆嗆的小夥子怎麽都聯係不到一塊兒。真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有著完全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她憋在心裏的那個鬥大的“謝”字,再也沒有機會說給查聽了。
    羅小曼哪裏知道,命走背字的老查,在監獄裏覺得一生無望,孩子年幼,必受影響,不如學個什麽手藝,日後也好有口飯吃。和當查的命裏該有這段和京劇的緣份,和老查關在一室的,居然是京劇藝術大師程硯秋先生的侄子、藝術學校京劇班的專業京胡教師!
    程先生出獄早,臨行時問老查有何托付,老查把心事說出,程先生爽快地答應下來。
    當時查剛十二歲多,稀裏糊塗地成了程先生的最後一個入室弟子!幾年下來,程先生對查的演奏水平的評價是:比不上京劇班的尖子,和一般的學生比,差不了太多吧,反正比業餘的強多了!而且,查接二連三地被這裏請、那裏借的,演出經驗超過了學校裏的學生們,彌補了專業技巧的不足。
      
    查去集訓了,他和一組民兵代表他們這個民兵營,去參加市裏的民兵射擊比賽。這幫小青年還真拿回一麵團體賽第三名的錦旗,劉部長樂嗬嗬的把錦旗掛起來,連聲說有出息有出息!武裝部的射擊教練崔幹事說,本來查有希望在單項比賽上進入決賽的,團體賽上他發揮相當好,可到了單項最關鍵的一場比賽中……
    單項射擊比賽時,兩個對抗的射手的射擊位置較近,不像團體賽,兩個隊距離很遠,隻比總分,連對手的麵都見不到。今天,他的對手是對方的一個高手,從名字上看,還是員女將呢。她的分數和查咬得非常緊,就看今天的了。
    比賽開始,第一節,雙方各打十發子彈,查發揮得不錯,稍稍領先。第二節,對方失誤,查拉大了領先的分數,加上以前的積分,查隻要不出大的失誤,就可以穩操勝券,進入決賽了。
    查有點兒得意了。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忘了崔教練“比賽時不能看對手”的囑咐,看了對手一眼。本來,他隻想看看那位女將是不是慌了神了,可這麽一看就壞了大事:哎呦!那個妞兒怎麽長得這麽像羅小曼啊!
    第三節開始了。對方根本沒驚慌失措,是個很有經驗的射手,十發十中,槍槍打在靶心上!查心猿意馬,頭兩槍居然脫靶而去!出了這麽大的失誤,後邊再怎麽追也是白搭了。輸了!查的這一眼,看丟了一片錦繡前程。他覺得輸得太窩囊,躺在地上不起來,直到人家女孩兒跑過來和他握手,順帶著把這個無賴給拽了起來。那個女孩兒笑得真是燦爛啊!要是小曼能這麽對他笑笑就好了!到目前為止,羅小曼對查隻說過半句話:“查,你拿幾個炸好的走不就完了嗎?”

    羅小曼身邊還真有幾個挺漂亮的女孩兒。最近,一個女孩兒和查的一個朋友好上了,這個朋友的爹是剛剛平反的老幹部,馬上就要到局裏去當副局長了;另一個女孩兒準備嫁給廠長的兒子了,而小曼的白馬王子仍然沒有著落。看著這兩朵突然綻放的報春花,小曼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惆悵。        

    查曬得黑乎乎的,回到了民兵營,日子也歸到了老樣子。本來,查下了個決心去找羅小曼聊聊,就從唱京戲開始,多好的理由啊!他連怎麽開始怎麽發展怎麽到海闊天空都想好了,然後再約小曼沒事兒到他的小天堂裏吊吊嗓子,唱上兩段兒……一個計劃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來。
    有一天,查休息,他回工廠到一幫哥們那裏找樂子去了。一件本來是可有可無的事,把水到渠成的破冰之旅給化解了,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那天小曼也沒上班。他和父母一起,準備上市區的商業大街去轉轉。一家走出了廠區的大門。
    工廠門口是一片巨大的空間,水泥地。一幫小青工不知從哪兒找來一輛三輪車,正在那兒練著呢。一個人蹬著車,上邊兒還坐著一車人!
    這輛三輪車慢慢的出了廠區,上了大街!麵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汽車,蹬車的人顯然沒有經驗,有點發慌,想把車拐回廠區,這一拐不要緊,三輪車翻了,上麵那群穿著工作服、要多髒又多髒、全身是油汙的人,就像是一車垃圾一樣,被倒在了大路中央,黑乎乎一大片,別提有多難看了。
    更可惡的是,他們出了事還不馬上起來!而是坐在大路中間,嬉笑著。路過的汽車隻好繞過他們,飛馳而過,司機們把所有的髒話都罵出來了!
    小曼當時笑得開心死了!她用手捂住嘴,因為大街上全是土!他們路過那幫哈哈大笑、坐在地上不起來的工人時,羅師傅對小曼她媽說:“這些工人都和街頭的地痞流氓差不多了!瞧見了嗎?中間穿藍襯衫的那個,就是廢料庫老查的兒子!像個什麽樣子!”
    小曼一聽,心裏一激淩!急忙瞟眼望去!
    查正要拍打身上的土,迎麵撞見了小曼。查那張笑得稀爛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小曼心裏別扭死了。查!你怎麽這麽不爭氣啊。
    她最近在宣傳隊裏對查的演奏誇獎太多了,大家都說,小曼讓查那把胡琴給迷暈乎了,最近老是私下裏對老賈的伴奏挑三挑四的。幾個老大姐也問她,是不是喜歡小查,她們自告奮勇地要幫她把查從民兵營要到宣傳隊去!小曼搖了搖頭。她承認查是個很有天分的人,但如果順著車間裏那幫老媽子們的說法,查簡直什麽都不夠不著,和她想象中的白馬王子是完全兩回事兒。
    最近,她的兩個要好的女孩兒有了男朋友,是讓她的內心產生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感,而查的那個毛粘粘的形象就像個小鬼魂兒,晃晃悠悠的,在一些不易發現的地方滲入小曼的夢中,但她爸爸對查家的說法,馬上像衛兵一樣,把查那個小鬼兒從夢裏給轟了出去。
    小曼剛開始想,是不是和查接觸一下,就在這麽個不該見麵的地方見麵了!而且讓她 的父母也看到了這個真實而惡心的場麵。萬般無奈,小曼隻好拿出她那套冰美人的麵具: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從查麵前走了過去,連小曼自己都對這套蹩腳的假麵表演煩透了。那個憋了好久的“謝”字在這種場合下是沒法說了。
    查看膩了小曼這套把戲,他忽然有點火了:清高什麽呀,不就是長的有點兒像個人樣兒嗎?你爹不就是個食堂裏蒸饅頭的嗎?老是拿著個架子,累不累啊!他斷定,羅小曼這麽走路,一進家門兒就得累躺下了。他學著小曼的樣子,在大街上走了一截兒,還真是挺不舒服的!地上那幫哥們看見了,已經站起來的,又笑得蹲了下去,還在地上坐著的,笑得就地打起滾兒來了。
   “哎呦!這妞兒的走法誰也受不了,我才試了兩步,腰都有點兒擰了!”查使勁揉著後腰說:“參加天安門檢閱的三軍儀仗隊有多厲害!連他們都是快走到毛主席的眼皮子底下了,才開始操正步隊列!要是開始得太早了,連天安門廣場都走不完。像羅小曼這樣,到處都這麽走,回家就累死了。”
    “你瞧她,那小腰是越擰越細,越擰越細,不定哪天就斷了!”
    “查,要是羅小曼真斷成兩截了,你是要上邊兒那一截兒,還是要下邊兒這一截兒啊?”
    大夥兒哄堂大笑。
    查一下子還真有點兒懵了:是啊,兩截兒都挺不錯,到底要哪一截兒呢?

    海燕來了,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查:他父親的事兒徹底平反了。接著,他又告訴查第二件事兒:他看見羅小曼和郝軍在一起逛大街呢!
    查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郝軍比查大兩歲,一米八五的大個子,聰明極了,看過的書那是過目不忘,講起軍史來,頭頭是道,查很喜歡聽他講長征、抗戰和解放戰爭時期的內部流傳的故事。但這個人每天懶懶散散的,什麽事兒都認真不起來。重要的是,他母親是軍隊的幹部,好像是軍區裝備處的處長。小曼是不是奔著郝軍他媽的地位來了?真夠俗的!都讓車間裏那幫老娘們兒給教壞了。
    海燕的嘴還是不饒人:“查,上回你說我個子太矮,你幹嘛不去找羅小曼交個朋友呢?郝軍個子是不小,可你看他那一臉的騷疙瘩!個個都帶著膿頭兒!羅小曼就真敢把她的小臉兒往上貼、往上蹭?蹭著蹭著,啪!啪!粉刺爆了!哇!那可是一臉的膿血……”
  “你怎麽這麽惡心啊?”查知道,海燕就這個德性,怎麽說也沒用。
    郝軍是另一個工廠的工人,和查也是在民兵指揮部認識的。他最近到查的廠裏來找查,和查在食堂吃飯時,一見到羅小曼,立刻就沒了魂兒了!這小子討女孩兒喜歡的工夫真是不淺,羅小曼這麽個驕傲的小天鵝,郝軍從想辦法認識,到請小曼上街下館子,一共就是兩個禮拜的時間。查對郝軍的進展神速佩服得五體投地,自歎不如。
    其實小曼對郝軍那付油腔滑調的樣子很不以為然,可車間裏的老大姐們一聽小曼攀上了部隊大官的兒子,都豎著大拇指,誇她厲害,幹得好!還給她出了不少老娘們兒才想得出來的那些給郝軍下套、挖坑、拉郝軍下水的餿主意!小曼都快糊塗了。
    小曼上下班時有意無意的從查家的大院子裏穿過,其實那根本就不是個院子,本來就是條路,活生生讓違章建築給堵得越來越像個院子了。
    查的小天堂常常是門窗緊閉。有那麽一次,窗戶開著,她聽見小天堂裏有悅耳的京胡在演奏,隻知道唱樣板戲的小曼,聽不出查拉的是哪一段兒。查當時正試著演奏一段很古老的京胡獨奏曲牌《夜深沉》。當時,一提起京劇,大家隻知道是革命樣板戲,程先生不敢讓查拉這些老曲牌,可查住的那一大片破破爛爛的工廠宿舍區裏,有誰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小曼很想多聽聽那美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京胡曲,可要是讓人看見就說不清楚了!她趕快跑了。
    等她有一天又路過那兒,好家夥,全變了!窗戶大開,裏邊兒強烈的燈光把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樣,大股的藍色的煙霧從窗戶裏隨著燈光冒出來,跟著了火似的!她好奇地往裏邊瞟了一眼:謔!裏邊人頭湧湧,噴雲吐霧,正喝酒哪!粗野的猜拳聲,大概一裏路以外都能聽見。

    正當小曼想好好摸清楚,查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的時候,查那邊兒又出妖蛾子了!他在工人民兵指揮部的值班室裏槍走火了,還傷了人!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