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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鋒槍》二 羅小曼(2)

(2011-02-26 20:54:12) 下一個
    小曼大概能猜出來,是誰鬧的惡作劇。
    十九歲的女孩兒,比同齡的男孩兒成熟多了,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和渴望,但自我保護的意識也特強。其實,那種拒人千裏的架式,往往歪曲了女孩兒們渴望交友的內心世界,反而給多情的男孩兒一種錯覺,認為這種女孩兒怪怪的,有性格缺陷的人才拒人於千裏之外。
    女孩兒們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時候,有哪個男孩兒多看了她兩眼,是欣賞、羨慕的目光,還是淫穢的目光,她全知道!這是女孩兒天生的本事。小曼知道,查在注視她。
    查到她家來要炸饅頭時,她挺熱情的,但一聽查的炸饅頭是給女朋友準備的,就不再想這件事兒了。可繞來繞去地打聽了半天,誰都沒聽說過查有個女朋友,熟悉他的老師傅還說:那小子整天胡說八道,不知道那句話是真的。看他那個邋遢樣
子,有誰願意當他的女朋友!隻有當民兵的那些女孩兒悄悄告訴小曼,查和一個叫清秀的風風火火的女孩兒特熱乎,可是大家都說他們倆是從小就認識,他們倆那不是處朋友,是發瘋!
    整個七十年代,人們的交往圈子很小,女孩兒的圈子就更小了,基本上就是車間裏同一個班的幾個“知己”,圍著幾個老媽子,每天裏嘰嘰喳喳的。戀愛、結婚,基本上都是在廠子裏“就地解決”了,能和外單位的人戀愛、結婚的都讓人覺得更風光一點兒。談上戀愛了,也就差不多了,吹了重來的都很少,結了婚再離婚的,就更少了。家裏邊出現矛盾了,張嘴罵人拍桌子摔凳子扔盤子砸碗打嘴巴揪頭發滿地上打滾兒,都屬於家庭內部矛盾。那時候,鄰裏關係比現在近乎多了,一聽見樓上樓下隔壁的激烈戰鬥,大家都一擁而上,圍上去一通勸解,大事兒化小小事兒化了就過去了,從來沒聽說過打電話叫警察的事兒!再說了,誰家有電話呀。然後……然後就出現了下一代了,再一轉眼,孩子就上幼兒園了!離婚的可真是鳳毛麟角。一個個這樣的家庭組成了七十年代中國的社會。大家夥兒都毫無例外地卷了進去,你想超凡脫俗?門兒都沒有。
    小曼有著她自己的憧憬。但和大多數女孩兒一樣,脫不了俗。她的夢中人應該是一個身材高大、英俊魁梧的解放軍軍官,排長小了點兒,連長差不多,營長就有點兒大喜過望了。那個年頭,嫁個解放軍是很風光的事兒,要說更實惠的,還是嫁給列車員,要是列車長就更牛了,不光坐車旅遊不花錢了,別人買不到的好東西自己都能擁有!
    所有女孩兒關於男孩兒的話題中,身高、相貌、占了很重要的比例,但後邊還往往跟著更重要的:他的工作是什麽,他爹媽是幹什麽的!至於小曼的解放軍軍官的個人素質和修養,她沒怎麽去想,她那貧乏的知識範圍也沒法讓她去想。
    從小曼的眼光看查這個人,首先是其貌不揚,一張尖瘦的臉,連腮幫子都沒有!兩隻像散了神兒似的眼睛,好像老是越過近處的東西向遠處的什麽地方張望。將近一米八的身高是有了,可是抽抽巴巴的,還沒伸展開,更別說英俊魁梧了;而且,查隻是個工人,工種也不怎麽樣,離解放軍軍官,列車長簡直是十萬八千裏;
要是再一提到家庭背景,那簡直是一塌糊塗,比一般的工人家庭還不如!他爸爸也不知是犯了哪一條,很多老幹部都開始平反了,隻有老查還在廢料庫裏呆著,謝天謝地,最近,曆史反革命的事總算是沒人再提了。
    查自己的行為好像也太離譜,有點兒自我放縱、不求上進。車間裏沒什麽人說過他能幹點兒什麽像樣的事兒。那年頭,有誰要結婚了,都是自己做家具。好不容易有人說,查操作車床的手藝不錯,那是他用手搖動車頭,沒日沒夜地用車間裏的日本鋼絲,給所有要做家具的師傅和哥們兒加工做沙發用的大彈簧!
    小曼把她從父母、師傅們、姐妹們那兒聽來的雞零狗碎的東西拚湊在一起,一個很惡劣的查的形象就立起來了。根本不是小曼能多看一眼的人。她知道,大家都說查愛看書,什麽書都看,可這哪算得上多大個優點哪?喜歡看書的人多的是,隻不過那個年頭沒什麽書看罷了。
    而從查的眼光看小曼,他開始覺得,小曼雖然才十九歲,可是好像有點兒不長腦子,想的事兒像個九十歲的老媽子。那幫女孩兒全讓車間裏的老媽子給帶壞了,往一塊兒一坐,就張家長、李家短的,誰娶了處長的女兒了,誰又嫁了廠長的兒子了。小曼雖然平常話不多,但和這幫人在一起,能好到哪兒去!
    查有時很沮喪:都照著她們說的,我有個看守廢品倉庫的老爸,曆史反革命的事兒還沒說清楚,人家聽著都害怕,根本就別想找個女朋友這檔子事兒了。都說什麽吃不上葡萄就說葡萄酸,查沒吃上葡萄,連酸都懶得說了,誰嚐了誰說吧!小曼越是撐著那股子傲勁兒,他就越覺得小曼是個草包小仙鶴,肚子裏大概什麽都沒有,仗著自己漂亮,像個花瓶似的活著。
    剛見到小曼時的那種對她的美麗外形的欣賞、心裏的躁動、猶豫不決、具有很典型的少年型單相思的特征,由於種種的陰錯陽差,一點一點的淡漠了,連“上鋪”他都懶得再去了。
   
    終於有一天,查著著實實讓小曼大吃一驚。
    為了慶祝十一國慶,總局的宣傳隊和廠裏的宣傳隊聯合演出。那時的文藝演出也就是跳幾個舞再唱上幾段兒革命樣板戲而已。羅小曼原來還是廠子裏的宣傳隊的骨幹分子呢。
    別看小曼是自己學的,可能是從小聽得多了(不聽也得聽),那幾段兒李鐵梅、阿慶嫂的,哼哼唧唧的,還有點韻味兒。她沒事兒還去一個京劇團的朋友那兒看人家排練,對那些專業演員非常崇拜,對樂隊的質量也是有感覺的。人家常常給小曼指指點點的,小曼的演技也就提高了不少。在工廠周圍一圈子地方,這個廠的小宣傳隊還有點兒小名氣。
    廠裏的京胡伴奏老賈,一板三眼的,還有點兒意思,比總局的琴師水平還高,所以這次就由他來當第一把胡琴了。沒想到,老賈急著趕路,自行車讓一輛卡車給掛倒了,半道上就被送到醫院去了。這邊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演出就要開始,急壞了宣傳隊的人。總局的琴師今晚上根本就沒來,當時擔任京二胡(為京劇伴奏的低音京胡)演奏的人從來沒當過第一伴奏,但答應盡力而為,硬著頭皮上。
    就在這時,一個來看演出的領導的兒子和查認識,說查以前拉過胡琴,還幫部隊演出過呢。宣傳隊長將信將疑,連忙叫人帶路,用車把查從他的小天堂裏給接到了舞台後邊兒,立刻塞給他一把京胡,叫扮“李奶奶”的演員唱了一段“十七年風雨狂”,試試查的手藝。
    小曼很習慣老賈的伴奏,聽說老賈受了傷,臨時現抓了一個拉胡琴的來,心裏不踏實。隔著幕布,聽著那行雲流水般流暢的琴聲,她放心了:哪來的這麽好的琴師?比老賈強的太多了!查的伴奏部分翻來滾去,但並不喧賓奪主,而是緊緊托裹著李奶奶的唱腔,滴水不漏地完成了伴奏。一曲終了,演員們和樂隊的人一齊鼓掌!太專業了!小曼好奇地繞過幕布,想去看看是什麽樣的人,卻見查拿著胡琴坐在那兒!
    小曼一下暈了,趁著查沒看見她,趕緊躲了起來。可是躲不過去呀,她要上場的呀!
    小曼被震的傻乎乎地坐在黑燈影裏。那邊“李奶奶”興奮地說著,太棒了,我唱著覺得特舒服,特別是換氣時,胡琴墊得太到位了……京二琴師也說,他跟著查,走的特別順。
    小曼知道,演員換氣的時候,胡琴師水平的好壞,直接影響到演員嗓音的調整,直接決定了演唱的水平。
    查那天晚上還有點兒感冒,稀裏糊塗就被人家給拉到這兒了。好在開場時都是些集體舞蹈、大合唱、詩朗誦之類的,查能閉著眼睛休息會兒。這是他的一絕:不管前台的鑼鼓敲得驚天動地,他照樣可以在後台打盹兒。就是在車間裏也一樣,車間裏十多台機器,足有大卡車那麽大一台,運轉起來那才叫震撼!根本聽不見對麵的人說話,水泥地都是震的。他居然可以仰麵朝天躺在一根二十公分寬的長板凳上,說睡就睡,而且從來沒從凳子上掉下來過!
    聯合演出的戲目他看了一下,京劇演唱的表演不多,而且沒有一場正戲,都是清唱,對他來說是太輕鬆了。第一段是阿慶嫂的壓軸唱段“風聲緊,雨意濃”,編排有大段的過門演奏,是很能展示京胡伴奏技巧的唱段。聽說演員不錯,才從部隊文工團轉業下來的,給她伴奏要認真點兒!但《沙家浜》的整場戲,查以前不知演了多少遍了,那是駕輕就熟。
  “風聲緊,雨意濃,天低雲暗,不由我,一陣陣,坐立不安……”
    那演員唱得真是不錯,查聚精會神,將這段青衣戲的抑揚頓挫、委婉起伏表現得淋淋盡致,後台的演員們交頭接耳,叫好聲不絕。
    小曼都聽得走神兒了:這胡琴拉得真是有功夫了!他怎麽才能煉成這樣呢?這小子每天和一幫不務正業的工人在一塊兒,抽煙喝酒,舉杠鈴,扔石鎖,打沙袋,甩撲克……他哪兒有時間練習胡琴啊!
  該她上場了,報幕員報出了曲目:李鐵梅的唱段:“做人要做這樣的人”,演唱者:羅小曼。
    這回輪到查吃驚了:小曼?她在這兒嗎?這個小美人兒、花瓶兒、小擺設、她還會唱戲?業餘愛好者?行啊,那我就好好伺候她一回吧!
    查緩緩奏出了前麵的伴奏部分,引導小曼進入了唱腔。
  查一邊伴奏,一邊欣賞小曼的身段,隻見她比比劃劃、走走停停,哼哼唧唧的,唱得雖然沒法跟剛才的那個演員比了,還真是有韻有味兒、挺投入的!看她那個小樣兒!查一臉的壞笑。他的心忽然動了一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就像火山爆發之前,很多年前那個火山口就一起一伏的,嗤嗤地冒著熱氣!
  他這個年齡,對性這個東西已經是懵懵懂懂、有自己憧憬和幻想了。他完全知道,自己欣賞這個小美人兒,大部分是衝著人家的性感而來,他那雙鼓鼓的眼睛老是在小曼身上那些很好看的部位之間遊來蕩去,這和古典美沒有什麽太大的係吧。可現在他忽然覺得,小曼的假麵具後麵有一個真實的小曼,可他對這個真實的小曼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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