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誌啊,王老虎(王必成)回來主持工作了。他這個軍區副司令一直躲在北京養病,昆明軍區都沒幾個人認識他!現在沒地方躲了。他可是我的老首長了,解放戰爭時期,國民黨軍隊聽見這個名字,那是不戰而逃啊!文化大革命,陳老總、粟裕將軍都完了,王老虎也讓人給關成一隻耗子了。我到昆明去看他,看著王司令見到人就點頭哈腰握手的樣子,比他打我一頓都難受! 當年淮海戰場,張靈甫多厲害啊!王老虎碰了幾次,都沒能取勝。粟裕司令員讓王老虎盯了張靈甫半年多,終於用計把張靈甫從幾十萬敵人裏誘了出來,被王老虎親自操刀,殺死在孟良崮上!總攻那天,下著雨,王老虎用望遠鏡清清楚楚地看著他的老冤家在半山腰的一個山洞外邊走來走去,他高興得像個大孩子,抓住誰就把望遠鏡塞在人家手裏,讓人看張靈甫的慘相。然後下令,華野的一百五十多門大炮齊發,不許剩下炮彈!那真是震撼哪!孟良崮上全是大石頭,士兵無處可躲,一顆炮彈當六顆用,石頭飛起來比炮彈還厲害!山上的國民黨兵沒幾個活的了••••
知道我為什麽跟你提起張靈甫嗎?那可是個好樣的軍人!在正麵戰場上和日本人作戰,從來沒敗過。孟良崮之前,解放軍也拿他沒辦法。憑良心說,七十四師的戰鬥力遠在我軍之上。他死就死在目中無人上了。粟裕將軍使計,也不是什麽不能識破的計,就是把一個縱隊指揮部暴露給一個俘虜,然後有意讓那個俘虜逃了,就這麽點事兒。
一個人不能過高估計自己,你明白嗎?地方上比部隊複雜得多,你回去,部隊上的所有的榮譽、做派都要放下,從頭來!千萬別當張靈甫啊!驕兵必敗啊!哎,永誌,你不認識王必成啊,他從北京來,說有人托他給你帶了這個小包裹,讓我交給你,我差點忘了!”
齊永誌一頭霧水:王司令給我的包裹?他打開一層又一層的布,裏邊還用紙包了一層。他撕開紙包,一套《孫子兵法》赫然躺在包裹裏!王懷中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曾參謀長的書!齊永誌把包裹抖來抖去:怎麽沒有信呢?
王懷中沉重地坐了下去,歎了口氣,隨手拿起《孫子兵法》翻著:
“曾朝陽出事了!現在正在被審查。連理由都不講就關人,真他娘的!一點都不講理啊!哎呀我的媽!這書怎麽是……” 王懷忠以他這個年齡最快的速度站起來,一個立正!
“陳毅元帥!這書是陳老總給曾朝陽的?什麽時候的事兒?我們跟著陳老總把共和國都打下來了,手上也沒有這麽好的東西,他曾朝陽怎麽會有這個寶貝啊?這陳老總更慘,連人都不知道關在哪裏。這套書你可要藏好啊,王老虎要是知道他居然抱著陳老總的書走了一路,又給了你,他一定後悔死了。”
齊永誌雙手捧著《孫子兵法》,遞給王懷中:
“團長,就請您幫我保管吧!我一離開部隊,就是喪家之犬了,拿著這麽好的東西,弄丟了不得了!我送給您了!”
王懷中連忙推了回來:“不行!君子不奪人好嘛!禮太大了!我這個人,農村出來的,沒有多少文化,看看報紙還湊合,這老古文根本看不懂,還是你留著吧!明天團裏開兩輛大卡車到貴陽送你。你人緣兒不錯嘛,何政委一問誰想去送送你,一下子好幾十人都想去,參謀部那幫公子哥也都想去呢,兩輛卡車都裝不下!回去安定好了,就給我來封信!”
齊永誌回到闊別八年的湖南,湖南省委組織部對這個隻有三十來歲的年輕的團級軍官的工作安排感到非常為難。如果按規定再提一級安排工作,那就要安排一個廳局級的工作了。可這個齊永誌才三十來歲,當時,地方上的處長一級的幹部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了。
沒想到這齊永誌非常直接了當。他對組織部的李部長說:
“我母親妻子身體都不好,我回來主要的原因也是想多照顧一下家裏。所以,您就別在長沙找單位安排我了,讓我回雙牌縣工作去吧。”
李部長一聽就急了:齊永誌的省廳級待遇已經超過了縣級領導的級別。可這個齊永誌非要回到老家去工作,任李部長說什麽也沒用。齊永誌說:“既然現在雙牌的縣長沒人幹,我就去當這個這個縣長了。現在的縣革委會主任是誰啊?”
李部長:“這個人你認識,是和你同年入伍的劉雙慶,他轉業比你早。前兩年組建雙牌縣時,他從寧遠縣歸並過來,任革委會主任。”
齊永誌一聽:“那太好了,我哪裏都不去了,就去雙牌吧!”
劉雙慶主任犯難了。齊永誌這條大龍遊回來了,而且非要遊進雙牌這個小池子裏!這不是搗亂嗎?當年那個齊永誌可是春風得意啊!有幾次齊永誌下連隊檢查工作,劉雙慶這個小排長站在隊列裏,見連長筆直地站在齊永誌麵前匯報工作,心裏多少有點酸溜溜的。現在怎麽了? 是在部隊裏出了什麽事兒吧!細心的劉雙慶撥通了組織部李部長的電話,仔細地詢問了齊永誌在部隊的情況。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才知道齊永誌居然還是總參在基層重點培養的幹部,有一步登天的可能!這事兒可就越來越怪了!
這劉雙慶當兵前就和齊永誌認識。在部隊時,如果不提齊永誌,他也算晉升得不慢了。當兵第五個年頭被提升為連指導員時,其他老鄉還有當班長的呢。部隊安排轉業,他是說走就走。雙慶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象齊永誌那樣竄升的人,整個昆明軍區也沒幾個,早複員,在地方上去發展也一樣。他的運氣和判斷力都不錯,剛回到家鄉,就趕上零陵地區正準備成立雙牌縣,他搭上這班車,沒幾年的功夫,以他的精明能幹,居然坐上了雙牌縣的頭把交椅。
劉雙慶直接了當,找到齊永誌的辦公室來了。 “永誌啊,你這尊大佛來了,可我這兒連個能安放你的佛龕都沒有啊!別人削尖腦袋往零陵、長沙跑。你跑回這山溝裏來幹什麽?這麽多年,地方上一直把你家裏人照料得很好啊!你在部隊的事兒我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應該離開部隊!既然回來了,也應該在長沙找個好位置,你真是糊塗啊!我們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是說扔就扔啊,你也應該珍惜你自己的奮鬥成果吧!” 齊永誌隻是苦笑一下,什麽都沒有說。
劉雙慶發現齊永誌心事重重。他說:
“永誌啊!有句話,如果不問你的話,我心裏憋得慌。你到底為了什麽不在部隊幹了?你是吃錯了藥啊?”
齊永誌把把譚甫仁迫降周總理的座機和之後被暗殺的事告訴了劉雙慶。雙慶顯然嚇得不輕,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大張著嘴,半天才回過神來。
“現在全國上下都是亂哄哄的,都說部隊是個避風的地方,你看看,來了!更是不得了!可是你擔的什麽心啊?還會亂到基層部隊去?也就是爹和媽打打架,現在國際局勢這麽緊張,誰敢把部隊給搞亂? ” 劉雙慶還沒緩過勁來,他覺得兩腿發軟,連忙找齊永誌要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下去!他喘出一口氣:
“哇!這些事簡直太離譜了!幸虧譚政委還動了腦子,這要是一顆導彈上去了就壞了大事!別說譚政委腿發軟,我聽著腿都發軟了。昆明軍區我去過一次,首長們住的地方咱當兵的根本不能過去,是戒備森嚴哪!我看,說不定連譚政委的警衛班都有毛病!那麽大的動靜居然就不知道!咳!我們這些當小兵的,先盼著當個班長,再混上兩年又盼著當個排長,然後就等著複員轉業了。哪裏知道這上邊兒風大雨大!王師長沒事吧?”
齊永誌說:“他沒事,就是這次降級時間這麽長,他也不在乎。隻要他牆上那張和周總理照的相片還在,他就沒事。再說,譚政委一死,王必成回來了,他是王師長的老首長了,雙保險了。可曾參謀長調到北方去,立了戰功,反而被停職審查了!”
劉雙慶心裏又是一跳:“有這種事兒?我明白了,上麵山頭太多,你這個小火箭再往上竄就要爆炸了……”
劉雙慶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往門外看了看,沒人。
“永誌,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了一件事!從上個星期起,全國一級戰備!好幾個剛回家探親的幹部、戰士連老婆都沒抱熱呼,就接到命令歸隊了!中蘇邊境也沒有什麽動靜。你看這是怎麽回事兒?”
“不是好事!”
他們倆做夢都想不到:林彪陰謀暴露,倉皇出逃,飛機墜毀在外蒙古的大沙漠裏!
齊永誌索興把王團長說的毛澤東到南方各大軍區打招呼、發表《重上井岡山》的詩詞的事兒都告訴了雙慶。劉雙慶今天過來看看齊永誌,沒想到被這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小道消息”鬧得像是病了一場:
“這••••難道真要天下大亂?難怪王師長給你出這個主意,鑽到我這個小地方來了。這種事聽多了,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了。” 齊永誌:“現在你能收留我這個喪家之犬了吧?我回來隻是想為鄉親們紮紮實實辦點事兒,就一件事求你了,別老讓我開會。我真是幸運,有你在這兒當第一把手,要不然,沒有人能說點真心話,我心裏的事都快憋死我了!”
劉雙慶哈哈大笑:“我們這裏的幹部還就喜歡開會呢!行!我給你扛著!你是主管農林的縣長,是本縣最重要的項目,到林場、公社、水庫都是你的正常工作。辦公室總得要吧?還有輛吉普車給你使用,你的司機是個姓李的小夥子。我知道你喜歡自己開車,還記得有一次你到我們連來,哨兵看了證件不讓你進去:哪有作戰股長自己開車的? ”
一天,齊縣長站在縣新華書店門口,等小李來接他。太陽太好了,他竟找了個地方坐下,哪都不想去了。他才從母親那裏回來,鄉親們那種懶洋洋的日子,好像吸鐵石一樣,讓他這個疲於奔命的人羨慕不已!他走進書店看了一圈,裏邊隻有新發行的《毛澤東選集》第五卷,擺得滿牆都是,還有中央文件賣!他走出來,在書店的台階上坐下,在暖洋洋的陽光裏居然睡著了。
“永誌!永誌!你醒醒!”
齊縣長睜眼一看,是劉雙慶。他好生奇怪:“小李呢?”
“他突然肚子疼,上醫院去了。我說,你像個什麽樣子!小李說你在這裏,我到處看不見人,隻見一個人睡在這兒,像個要飯的!” 齊縣長鑽進車裏,對劉雙慶說:
“你膽子也變大了!居然自己把車開出來!你那臭技術,碰了人怎麽辦?我來吧!” 他把劉雙慶轟下車,自己坐在駕駛台上。劉雙慶從另一邊又鑽進車裏。
“先別開車,永誌,中央果然出大事了!我昨天去零陵開會,會上傳達了中央文件:林彪叛國投敵,摔死在蒙古人民共和國的大沙漠裏了!”
齊永誌一下子全身發冷,像被電擊了一樣,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什麽時候的事?”
“還記得你剛回來沒多久,我告訴你全國一級戰備的事嗎?就在那時候!現在才傳達到縣團級,咱還不能亂說呢!”
齊永誌望著雲南貴州方向,心裏亂極了,像是攤雞蛋沒攤好,雞蛋黃全流出來了。戰友們都怎麽樣了?他真想跪下給王團長磕幾個頭!我要是不走,這下可要掉層皮呀!我比曾參謀長如何?他都身不由己了!看來譚政委死得還真是時候,起碼戎馬一生,蓋棺定論了。譚政委才六十歲,要是活著,就他和林彪的關係,怕是要在牢裏過上二十年了!還有那幫公子哥們,爹媽一倒,悠閑的日子肯定是沒了。王團長結婚了,寄了一大包喜糖來,還有照片,可這麽多照片怎麽沒見到何政委呢?這又是怎麽回事?他都想累了。他搖搖頭,發動了吉普車。
劉雙慶:“永誌,省委組織部李部長來電話,說現在有個非常適合你的職位馬上就要空出來了。他說你十四級的幹部當個小縣長,好像總不是個事•••• ”
齊永誌:“我知道,又是林業廳的事,我哪也不去!長沙那個地方,廟大了,神就多了,不好搞!咱們都是幹實在事的人,像我現在的幹法,別說是省林業廳,就是把我扔在零陵地區林業局,我都要累死!你和李部長好好說說,別讓人家覺得我這人傲氣,有毛病••••”
劉雙慶:“那我隻好又把你老母親和病媳婦抬出來當擋箭牌了。我看,你回來了,老人家一高興,現在滿院子裏走得好好的,你婆娘也有點貴人模樣了,以前就是思夫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