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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慶書記(上)

(2010-12-29 18:13:00) 下一個
一輛手扶拖拉機停在公社辦公室門口。勘探隊的老孫、周生和查正蹲在地上,察看那張越用越舊的地圖。這些五萬分之一的地圖是軍用地圖,連村子裏的一口井都畫在上麵。這種地圖市麵上可買不著,是周生和老孫他們出差以前畫的!勘探隊的人都有畫地圖的本事。查對這手絕活兒羨慕得不得了,特別是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宋體字,和印刷體是一模一樣!在長沙時,他曾親眼看見周生在透明的曬圖紙上畫地圖、寫字,精細之極,在曬圖儀上將一張張淡藍色的地圖複製出來。
周生蹲累了,他不顧地上的碎石和灰土,一屁股坐了下去:“這一帶的公路才修好沒多久,根本就沒有順風車了,公社的慶書記說,他親自開手扶拖拉機把我們送到雞腳鎮去。”
老孫臉上的肌肉有點兒抖動:“這段公路太危險!全是在懸崖峭壁上開鑿出來的,就像在桌子邊上開車,手扶拖拉機是不是有點兒太懸了?萬一刹車不及,可就完蛋了!”
查無可奈何:“當地的農民和林場工人都坐拖拉機,我們不坐也不行了,應該沒事兒,讓慶書記開慢點兒,反正儀器也不能顛壞了吧。走路是不可能了,我的那雙鞋,走了兩天就走出個大窟窿來。哎,前幾天老雷他們是怎麽上去的?”
老孫歎了口氣:“他們運氣好,是縣裏放電影的車子把他們帶上去的。”
查突然來了精神:“那我們現在上去也能看上一場電影了?”
周生說:“從這裏到雞腳鎮的路太爛了,我們什麽時候到都不知道,到了也累得看不成電影了。電影隊要去的地方太多了,等我們到了,他們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查覺得自己都快要變成野人了。今天突然聽到電影這兩個字,像是從天堂裏傳來的聲音,有點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
兩天前,慶書記請客時,查麵前放著一盤涼菜,好吃得不得了,太久沒吃到新鮮蔬菜了,查是一通悶吃,一邊想,這道菜是既陌生又熟悉,這是個什麽菜啊,實在憋不住了,他問周生:這是什麽菜呀,這麽好吃!周生嗤嗤地樂:說這是涼拌黃瓜嘛!也不怪查,連周生都是想了想才說出來的。
每個人的行裝裏有一大堆看了就反胃的東西:軍用罐頭和壓縮餅幹。軍用罐頭比城裏人吃的罐頭大出多少倍,像一大罐油漆,通身墨綠色,沒有任何裝飾設計,醒目的白色宋體字,有五分錢那麽大一個:“紅、燒、肉”、“大、白、菜”、“燉、土、豆”。壓縮餅幹就更要命了,像一塊塊油紙包著的香皂,遇水發八倍,所以吃上半塊兒就能飽人了,但飽得莫名其妙,吃的時候,說不清吃的是什麽,飽了也沒有美食之後大快朵頤的快感,稀裏糊塗的,飽了就是飽了,也不能問個為什麽。
憑良心說,這次出差,這幫人的口福還不算差。除了有幾次機會,在炸礁的工棚裏大吃大喝,還在老鄉家裏吃了不少山外邊吃不著的好東西,如蛇湯、臘野豬肉、各種各樣的菌類,山雞野鴨也吃了不少。但有幾次有天氣太差了,被困在大山裏,隻好支帳篷睡覺,點篝火燒水煮湯。
這大罐頭一開,查就想起了小說裏的舊社會。不愧是給當兵的做的罐頭,剛吃的時候,味道是真不錯,但吃多了也就沒勁了。查總是把壓縮餅幹扔在一個碗裏,把開水到進去,那塊餅幹就跟八輩子沒喝水了似的,有多少水吸多少水,直到自己變成一灘大大的爛泥,那碗根本盛不下了,像一灘牛屎。查就著紅燒肉罐頭來吃這灘牛屎,他覺得比大家幹嚼餅幹要容易點兒。
現在,查在地圖上看著雞腳鎮的地形,倒抽一口涼氣!這雞腳鎮坐落在一個山頭上,周圍是比它更高的山,離最近的公社所在地約有四十多裏山路。關鍵是,它前不著村,後不挨店,新建的公路修到這兒就到了盡頭,可到雞腳鎮還有幾十裏路要走! 
 “我們上那兒幹嘛去呀,老雷他們不是去了嗎?”
老孫說:“我們非去不可,從那邊去雙牌縣就近多了,我們最後的工作地點是要到雙牌水庫上遊去。我們不能走回頭路了。”  查憤憤然:“這幫人怎麽非要住在那麽歪的地方啊?還祖祖輩輩呢,都他媽的在這山裏窩著。一抬腿,上山,一邁步,下山。屁大的事兒,就要走上幾百裏!這些人幹嘛不離開這兒啊,出去啊,上花花世界啊 。”
周生笑嘻嘻地看著查:“要都像你說的那樣,中國現在就隻剩下北京、上海和廣州了。”
查最近發現,他的小腿肚子都快走沒了。小腿骨前麵倒是斜著長出一棱肌肉,腳尖一上翹,那條肌肉就鼓起來。他觀察了當地的農民。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這是爬山爬出來的!查從小在少體校接受專業的訓練,雖然人太瘦了點,但大腿肌肉發達、勻稱,現在,連腿都長成農民樣兒了。
慶書記來了。他扛著個什麽長長的箱子,還用毛毯裹著。他象每一個山裏人那樣,喜歡大聲說話:“都到齊了吧,把東西裝好,馬上就走!”
他說著,把那個長長的箱子一樣的家夥小心翼翼地放在車鬥中央,洋洋得意地說:“小查,看看,這是什麽?”
查:“我哪知道這是什麽••••這是個箱子呀,(他打開箱子,是空的)幹什麽用的?”
慶書記笑眯眯的說:“前天你在我家吃酒時,不是想要個盒子裝你的胡琴嗎?我給你做好了!喜歡嗎?”
“哎呀!您還真給我做了一個?喜歡!喜歡!謝謝慶書記了!”
查嘴裏說著喜歡,心裏卻叫苦不迭!這個箱子,香樟木的!用料講究,做功精細,老慶是下了功夫。可板子快有一寸厚了!慶書記扛著它走過來,已經出汗了。這山裏人也忒實在了!這哪裏是什麽胡琴盒子,明擺著就是一口小棺材嘛!
前天晚上,老孫他們三個人到了茶陵的地方,但老雷他們搭上了少有的順風車上山,已經先走了,隻是留下口信,讓老孫、周生和查到雞腳鎮會合,再一起向雙牌縣進發。
他們剛在招待所落下腳來,已經回家了的公社的慶書記就跑到招待所來了,非讓大家去他家吃頓飯。老孫累了,多說了兩句不想去了,慶書記明顯有點兒生氣了。
“孫主任啊,我看您是有點看不起我吧?省裏、縣裏來的領導都在我家吃過飯的,上回北京來了個老畫家,還在我家住了半個多月呢!不說遠了,前幾天你們那個雷隊長還在我家喝過酒呢!”
老孫連忙說:“我是怕給您添麻煩!這麽多人,要吃多少東西!你呀,你要是這麽說,那不去還不行了!走走走!周生,你到小賣部去買白酒和花生米••••”
慶書記說:“光買白酒就行了,他那個花生米哪裏有我自己炸的好吃!”
慶書記家坐落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半山坡上,離那條新建的公路,直線隻有三四裏路。雖然聽著挺近,可走起來不容易,主要是坡太陡,而且很繞。看著一步就可以跳過去的地方,繞著繞著要繞半天才能到對麵。看見慶書記的家了,居然是一幢磚房!這在山區可是不多見!周圍全是參天大樹!都是好樹啊!老孫一棵一棵看過去。讚歎不已。
慶書記大老遠的就叫喊起來:“婆娘!搞好了沒有?我把人都請來了!”
慶書記家的房子有點與眾不同。湖南的大山裏,因為取材方便,屋舍多為木建築,石頭隻是用來做房基,有磚牆也隻是砌到窗台,就用木板來做牆了。慶書記家的房子卻是一碼的紅磚建築,而且蓋得有聲有勢。
慶書記做一手好木工活兒。遠近聞名。有一次被請進縣城,為一個磚廠老板打一套家具。家具做好了,磚老板笑眯了眼。當時這一帶剛通了公路,磚老板送了慶書記幾車磚頭,說要推倒舊的蓋新的。車到了公路邊上,送磚的人全傻了!幸虧一大幫圍著卡車看新鮮的年輕後生,幫著把磚頭都給抬上去了。慶書記說了,我說磚老板,您好事做到底,山裏邊沒有人會起磚房,隻好請您給我找個師傅了!
磚老板這下是耗子蹬水車---下不來了。隻好安排人拉水泥、沙子、請師傅,所有的人一見慶書記家的地勢,都是一身冷汗……
慶書記的小二樓就這麽蓋起來了。照著城裏人的樣式,堂屋變成了客廳,有廚房和廁所(都沒有自來水),樓下吃喝,樓上睡覺。一樓作了入鄉隨俗的改動,一樓的後半截連著後院,成了豬圈。
  這小二樓坐北朝南,座落於山頭之上,背靠森林,後邊還有更大的山。村裏的王瞎子給測了風水,說是有王氣,主官運,大貴之相。樂得慶書記一張嘴就包了磚老板的兒子輩兒的家具(磚老板的兒子才兩歲多)。慶家象過大年一樣,請了好幾十人來衝喜,殺豬砍魚,大酒大肉。鄉鄰們一撥一幫的,都來看新式的房子,自打盤古開天地,這個小山頭上從來沒來過這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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