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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社會的濕疹病

(2010-07-22 16:28:00) 下一個
看到大家都抱怨帶孩子辛苦,我啥也沒說,顯得像特別不務實。發給過去的寫的,隻想說帶孩子受累,也是一種幸福,也是為人父母的責任。就不要抱怨了,沒什麽值得抱怨的,也不要因為這個變成家庭糾紛的源頭,也許更多的是感恩吧。


據說,NHS是英國人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為此主事者艾德禮至今以此被排為前三的最佳首相之列。

之前,我不憚以最大的敬畏來消化英國給我的culture shock。比如,我能夠忍受餐館裏上道菜等個做滿漢全席的時間,也能夠忍受來裝Sky的工人,嫌累給我臉色看,當然兩個大漢把洗衣機送到樓下,讓體重不足一百三的我下去扛,那是英國工人階級的福利;我假設官僚主義是一種帝國紳士風度的餘緒,把招惹我的teenager和yob當做體驗英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是,終於,濕疹讓我撕下了對英國社會溫情脈脈的麵紗,我很想衝到英國衛生部門口,朝這個人類社會偉大的製度豎起中指。

因為它長在曾笠身上。

英式看病難

魯迅曾回憶,“我有四年多,曾經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於當鋪和藥店裏”,濕疹到我家已經有半年了,我幾乎是每半月出入NHS的診所和醫院,至今不斷,藥是免費的,不用找當鋪換錢。但是,這英式看病難,讓我常有反社會情緒的潛滋暗長,幸虧英國不可買槍。

診所的GP(相當於國內普通門診大夫)態度是好的,照例什麽都說正常。如果你在英國生活過,你會知道這基本上是上大號之前的屁,沒什麽實質意義。久而久之,一旦你沉醉於這個正常那個不錯的時候,你會發現連說對自己的名字都是一個非常amazing極為fabulous的智力表現。

僅此而已。盡管一切正常,濕疹卻一直在曾笠的臉上。尤其去年聖誕節前夜,濕疹開始惡化,我從NHS轉到私立的BUPA,因為我們想看專家門診,受不了NHS漫長的等待,BUPA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快通道見到專家。其實,事後知道專家是在NHS和私立醫院兩家都幹,BUPA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一個號托的角色。當然,我不否認私立醫院的環境不錯,相對於NHS免費的冰水,那裏還有免費的咖啡喝。

NHS看病,可以用“保守”來概括,向醫生要點藥簡直可以用攻城來形容。濕疹作為一種病因不清楚的皮膚病,在診斷起來的確有點難度,而所謂的GP相當於國內的普通科大夫,是英國NHS第一關。GP的功夫相當於《天龍八部》鳩摩智的小無相功,就那麽樣一招,翻來覆去的用。這招就是按照流程,查手冊。有一次,坐在診所裏麵,一個GP一般看電腦裏病曆,一邊居然翻書找藥。當時我想給他看病的心都有了。

在醫患關係中,GP的保守在於,他們不會輕易下猛藥。比如消炎藥,首先是不打針,而是采用糖漿。這點在用藥副作用和抗藥性上可以理解,問題是消炎藥進入體內大概就這麽兩個途徑,既然打針不行,那麽剩下來就是tea或者coffee break一樣的猛喝糖漿。一瓶不夠,兩瓶,三瓶。久而久之,濕疹與消炎藥和諧相處。

知道要一天,你想起來除了消炎,還有去濕疹目的。當你向GP提到這點的時候,他才會恍然大悟地給你開出藥膏。當然,首先是最安全的潤滑膏,如果你再堅持,你才會得到藥膏,而你再堅持去一次,你可能會得到帶有激素的藥膏,因為那個藥效好。隨著病情變化,消炎、潤滑、去濕疹三種功能的藥,可以出現若幹種組合,等到組合循環用盡,時光飛逝,你最後會同意GP所說,濕疹真的是不能夠根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孩子長大。

“斷價鈿”是家鄉話,就是砍價的意思。小時候在家,小孩子為吃一口飯,和大人吵鬧是獎兩塊糖,還是三塊糖,大人心情好還罷,一旦內心不爽,免不了賞小孩子一個耳光,連飯都沒得吃了。從小斷價鈿,是溫州人從商的啟蒙,但是如魯提轄所言“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這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品質。

NHS卻教會了“斷價鈿”深刻含義,在這個國度生存,一個所不齒的小伎倆,竟然是成為普世價值和立身之本。

英國的國民性

在英日久,我對英國的國民性日漸感興趣。我深切地意識到,當年魯迅先生留日學醫,是中國文學的大幸,卻是國民性改造的悲劇。雖然上個世紀初,NHS尚未建立,如果他來到英國學醫,可能會意識到學會當英國病人,才是國民性改造的門檻,而不一定要去搞什麽文學。

關於英國國民性,有本書叫Watching the English: The Hidden Rules in English Behaviour。可惜涉及NHS很少,我這裏作為拾遺。通過NHS求醫,我發現英國人一種非常強烈的守城思維,你隻有突破了他的第一道防線,才可以進入第二道,幾乎沒有中心開花這種局麵出現。如果去買手機要offer,你就會深刻感受到,如果你不問,不去主動進攻,你絕對拿不到那個事實上存在最深處的最好的offer。

在這點中國人,是一個非常感性的民族。雖然我們之間貌似冷漠和隔絕,是一道巨大的城牆,但是一旦被突破之後,很容易被別人侵入自己的內心,互相掏心窩子說話。在這點上,我的經驗告訴自己,英國人的禮貌克製,尊重隱私,不是一種修養,而是一種難以攀援的城牆,在他的內心與外在行為之間,這樣的城牆至少有三層。很多時候,我覺得中國人在拿自己的最裏層與西方人的第二、三層來溝通。

如今我喜歡上了去NHS,本質上NHS是一個巨大的社會實驗,作為心理學家我最高興地看到被實驗者的不同反應。我通過去醫院,體驗圍城的興奮,品嚐撤退的挫折感,也享受破城之後的快意。而一個社會的人,能夠生活在這樣一個巨大的攻城係統裏,孜孜不倦,毫不厭煩,心安理得的守,少有抱怨的攻,的確是一個奇跡。這種安然,是對製度或者係統的信任,也是一個鼓勵商榷和斷價鈿的基礎。

4月份看到中國即將開始醫療改革。我不知道中國將走哪條路,美式,英式,德式?如果是英國NHS路徑,我隻想說,也許將防止醫療暴力作為重點預防疾病。估計感性的國人,絕不能夠忍受這麽“不爽利”的係統,人人都是魯提轄。

在我剛到英國的時候,大概是一件什麽小事,我忍受不了那種冗長的等待,我對同事抱怨,他說沒辦法,這是民主,是system。我第一聽到一個人當著我的麵,用system去定義“民主”。

也許有一天,我會明白自己曾經是一個拙於辭令的斜眼法官,看著A,說著B的名字,其實要判的是C。因為自己所孜孜追求的民主,其實要的是自由,不是liberty,而是freedom。而中國的醫療改革,其實是一個天才的設計,一場上承民族性改造,下啟民主改革的偉大社會運動,真是草泥馬的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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