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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部.故事(一)

(2011-05-18 21:45:29) 下一個
郭老板中等個,臉上很滄桑----但是並不是顯老的那種,是顯出過去所有生活的痕跡。他穿一身看不出顏色的工裝服,坐在光線很暗的一間房裏,我們去辦租賃手續。人是溫和好講話的,房子的條件不好,但租金也便宜。這條街名叫“mountainsights”,靠近namur  metro(地鐵站),這一片的房子都是郭老板的。montreal在七十年代曾經輝煌過,如今老舊的建築街道仿佛三十年代的上海,但是那份街頭的擁擠,破敗,淩亂,尤其是沒幾步,轉角處閃出的小店鋪的綠字招牌,都具有無比鮮活的人氣,淹沒在其中,剛從中國來的人,非常容易就適應了。
   

我們開始有了一些熟人、朋友。住在隔壁的鄰居是“老李導演”(真假不知),老李是北影廠的,與其說他像導演不如說他更像一個地道的北京人。他和河南電視台來的小鄭合開了一家衣廠,montreal當年的製衣業是和紐約有著一樣雄厚基礎的產業。他的廠子裏過往的大陸人很多,曾經三個負責熨燙衣服的師傅都是博士,剪線頭的小工都是大專以上的學曆。montreal是法語區,找專業工作難,非專業工作更難。老李媳婦身上的北京氣味更濃,人也更厚道,她該是住在雜居的四合院裏忙活的人,如今卻是腳踩著縫紉機,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但是看到李陽,他們的兒子,一切陽光的詞匯都會在一瞬間被想起來。從老李哪兒知道郭老板的故事----郭老板來自香港,一路拚到這裏,三個孩子的爹,如今被一個來自上海的女人迷住,毅然離開了家,和上海女人同居著。有人傳說看到郭太太在地鐵站口長久的坐著,背對著光線,一動不動,好幾個鍾點。

那是怎樣的一個上海女人,僅僅是看上了“郭老板”這三個字吧?三個孩子的爹也是一隻炙手可熱的山芋----可見生計的艱難,我那時隻能看出這一點來。郭老板樸實無華的樣子,實在是和拋妻棄子的“陳世美”相去甚遠,人們隻能把錯都歸到那個上海女人的頭上,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是為了什麽。然而她畢竟從“金屋藏嬌”以後就消失在公眾的視野裏,於我更隻是一個傳說。倒是P的出現,有著非凡的震撼力。

到montreal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上學,幾乎所有的人都為此而來。上學期間政府發放學費和生活費。但是英語的學校就那麽幾所,入學的競爭遠比我們所知道的要激烈。通常人們第一步先爭取學上法語,拿到生活費,再慢慢伺機申請入學。然而因為自2000年開始移民大批湧入,學法語的等待時間也變得漫長起來。聰沒有幼兒園可上,排隊要排很久,因為每天才五塊錢,像我們這樣暫時無收入的,免費。可是免費的福利像天上的月亮,清輝耀眼,卻不能唾手可得。老爺和他以前的同事決定一起去工廠打工,這大概是他平生頭一次需要靠體力來養家,幾天下來,他說坐下來吃午飯時,感到特別幸福。

我在家裏帶聰聰,大冬天的隻能困守在屋裏。五點不到,天就黑了,我們到樓下大廳裏轉一轉,等爸爸回來。樓對麵隔一條街,是一間公司的大樓,燈光閃爍的矗立著,三歲半的聰忽然指著那些燈光說“爸爸為什麽不在那裏上班?”---我就像被錐子紮了一下,尖細的痛徑直穿入,深入,再深入。這幾乎是一個夢,我被這個夢深深的傷害了。我覺得無望。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現在在最底層壓著,不知如何、怎樣翻身。
File:Montreal metro square victoria entrance.jpg


老爺第一次發工資,給聰在街角的小店買了四盒酸奶,一向挑嘴的聰吃的很香甜。那已是二月間了,冬天依舊,夜長夢惡。處處算計著過日子。周圍的人也都是如此。誰都沒車,周末大夥結伴去農貿市場買菜,肩扛手提,邁著碎步,像個負重的日本女人那樣低眉斂首。P也是要這樣過日子的吧,她的老公還在國內,不是更難嗎?然而我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她和我們這些女人不一樣。她臉上的妖媚替換了焦灼,有點像是偷梁換柱,少不得還藏著掖著點,但是仍然是“此地無銀”。P早來了幾個月,已順利地上了法語,她住在我們隔壁樓上,也是郭老板的房子。所有人的房子都是簡陋倉促的,家具也一樣,倒是每個人從國內帶來的行李箱裏,反而是體麵富裕的一種。種種反差,至少在最初,由不得讓人心情低落。P好像並不在意這些。她打扮得很、、、鮮豔,總有紅或黃的顏色,在冬天裏那是讓人不禁一跳的顏色。她的唇也是一種深刻的紫紅,兩頰卻發黃,肉也是鬆的,說不出的一種曆經風塵的衰敗。

好像就是第二次見她,她就急忙的道出了自己的故事。她在學法語的班上遇到一個從美國過去的中國男人,當然已有妻室,向她發起猛烈的進攻,圍追堵截,天上地上,總之,難逃魔掌。P是一雙杏眼,黑黝黝的,一瞥一瞥的看人。她說了好久,直到她走了,我才悟過來她實在是太需要傾述了。聽的出,她並不為這情形煩惱。嗬,還有人有心情“外遇”----而且,聽著似乎像是人海茫茫,突然,終於“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於是隻好不管不顧了。P很快和那個人好上了,在哪裏幽會,蜻蜓點水般的打回電話托鄰居幫著照看一下兒子。那個人直言不諱要維持自己的婚姻和家,P不知真假的幽怨了一會兒,還是不斷來往。直到那個人發現了下一個目標-----一個國內來的據說是前空姐,直到被P發現那個人居然用同樣的手段追空姐,直到P自己的老公從國內評上了“副教授”帶著頭銜過來,直到她自己經曆了憤怒、痛苦、鄙夷、分手、放下。我突然間找到了P臉上那種衰敗氣質的根源----因為眼見著它又加深了一些。

也許P永遠也不會想到她曾經給我帶來了什麽樣的感受,她的故事,她的還能有豔遇的某種鎮定,完全影響了極度低潮期的我----瞧瞧吧,日頭照舊,有人覺得飯都吃不到嘴了,有人卻在同樣的時刻尋找所謂的愛情。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慢慢的調整自己的心態。當然P的故事,或許就完全是另外一種解讀方式,她有的或許不是勇氣,而僅僅是一種習慣。但是,老天憐憫,到我這兒,恰恰“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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