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終於出關了。貼一篇舊文先。已經忘記是什麽時候的電影和什麽時候寫的東西,開了個頭兒沒寫完,就這麽著吧。
看 Trailer 的時候以為是一個經典的救贖的故事,似乎是說妹妹的錯誤導致了一個男人的苦難,但是這個男人沒有放棄,經曆苦難後回歸,愛人團聚,並原諒了妹妹的錯誤,從此所有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看完了電影才發現,我基本是在自己的想象裏麵誤解了 Trailer ,這個電影裏麵的救贖,說得完全是關於這個小女孩兒,也就是故事的講述者的自我救贖。雖然這不是電影的主要部分,但是絕對是這個電影裏最讓我回味的部分。
這個故事裏麵的三個人,姐姐 Cecilia ,美麗,性感,看似輕浮實則心底坦蕩。妹妹 Briony ,剛剛 13 歲,純潔,無辜,沉溺於幻想和故事的精靈。再加上一個帥哥 Robbie ,堅毅沉穩暗藏熱情。
故事很簡單,姐妹倆個都愛上了帥哥。妹妹用非常規的方式來表達-自己跳入激流中用溺死的危險來試驗帥哥的心思,但是結果很失敗,雖然被救了上來,但是徹底被帥哥鄙視。姐姐和帥哥相互喜歡,但是一直沒有挑明,充滿張力。
接下來是四個重要的場景,一步一步把故事推向宿命的結局。一是整日沉溺於幻想故事的妹妹在窗後遠遠看到了姐姐和自己暗戀的帥哥的對峙,以為二人反目;二是妹妹看到了帥哥寫給姐姐的信,以為他騷擾;三是看到帥哥和姐姐在圖書室的角落裏做愛,以為帥哥在傷害姐姐;最後,在眾人尋找走失的兩個小男孩的時候,妹妹在樹叢後看到兩個男孩的姐姐被一男子非禮,很堅決地指認帥哥就是那個非禮者。
然後就是後半部的悲劇,帥哥被關進監獄,後來以服兵役換取自由,與戀人短暫重逢續緣後開赴歐洲戰場,在敦科爾克大撤退期間病死於海灘;而姐姐在送別了戀人後繼續在後方做醫療護理,在一次轟炸中和上百名同事一起死於非命。
帥哥在和戀人的短暫重逢期間,妹妹意識到了當年自己犯下的錯誤:當年被非禮的少女結婚了,而新郎是真正的非禮者,所謂的非禮,其實是一次不願被撞破的幽會和野和。妹妹在記憶的閃回中看到了真正的非禮者的麵孔,不是帥哥,這是一個慘痛的錯誤。她去找姐姐和帥哥,企圖和解,但是沒有人願意原諒她,妹妹許諾一定把真相和父母及所有相關人解釋清楚。
這個許諾,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完成。如此慘痛的記憶,妹妹找不到合適的方式來表達,直到有一天,她終於理解了二人之間恒久的愛,才動筆完成了自己最後的贖罪作品,這個時候,她已經垂暮之年,自以為將死。在自傳體的作品裏麵,她不忍讓戀人再次以悲劇結束,所以她為他們創造了一個完美的結局,戰後二人重逢,戰爭,誤解,痛苦,分離,都成為過去,相愛的人手拉手走在海灘上,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其實才是兩個經曆了生死的戀人真正的結局。
很好,可是我看著很不爽。
我想起,在小說《簡愛》裏麵,羅切斯特有一個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妻子,閣樓裏的瘋女人。可以想象,能夠在西印度群島迷倒既富且貴的英國紳士的本應當是美麗、性感、極具熱帶風情的女子,但是因為基因作祟和命運的不可抗拒,竟然瘋瘋癲癲以致於隻能被鎖在隱秘的閣樓裏麵等待死亡。所有的同情都集中在孤苦伶仃的簡愛身上,讀者被簡愛的敘述所引領,見證她童年的孤苦和成年的堅定。但是且慢,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在她的敘述裏麵,她難道不是有著最大的權利-敘述者的權利嗎?我們難道不是隻有追隨著小女孩兒的文字,痛恨她的姨媽一家,同情她和她的戀人,並在最終的結局中獲得心靈的慰籍和寧靜嗎?
除了一個時候,就是當閣樓裏的瘋女人一把大火毀滅了莊園和自己的時候。
瘋女人必須死去,這是簡愛和羅切斯特獲得救贖的唯一方式,也是敘述者賦予自己的權利。
插句題外話,我常常把《簡愛》和《蝴蝶夢》搞混, Thornfield 的大火和 Manderlay 的大火,在我的記憶裏常常變成同一把火。
在 Attonement 裏麵,姐姐 Cecilia 必須死,妹妹才能夠獲得救贖,在她自己的默默的敘述裏麵。救贖的方式,是行使一個作家的權利。妹妹做為暢銷書的作家接受采訪的時候對記者說:
I give them happiness !
這真是一種血淋淋的救贖,一如 Thornfield 的大火。在作家的敘述中,是小時候不懂事的妹妹,在自己的幻想中作證,給了 Robby 監牢生活和客死敦科爾克;又在垂暮之年,在自己的小說中給予姐姐和她的戀人幸福,在自己的幻想中獲得救贖。並非巧合,看似無辜的孩童和成熟睿智的老者,同樣的在自己的轉述中決定了他人的命運。這個妹妹,老了之後比小的時候更可恨。
這是一個很好看的電影,講的是一個心懷嫉妒的妹妹謀殺了姐姐和姐夫的故事。
有大月亮拍下來啊!
曾幾何時,我以為“救贖”是一個美麗的詞,多麽深入人心的拯救啊,多麽容易感動人和自我感動。
可是現在我知道“救贖”這東西也有殘忍的一麵,就是當我們意識不到它的“自我性”時,它的單方立場,把對方拋棄得無影無蹤。
可又是,沒有“自私”,許多“救贖”根本就無法實現!
我們怎麽辦呢?讓雙方同歸於盡,還是讓某一方得到最後的安寧,即使某一方在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隻不過,好像更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