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不少關於成功男人定位的討論,本來不想說什麽,這個題目和我一貫的興趣不符,大概說出來也會言不及義,而且人們說得我貌似基本上同意,也沒必要再羅唆。直到我看到這句話:
“沒有人會否認比爾蓋茨的成功”。
這句話有一點兒電擊的作用,讓我一下子意識到: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看來看去覺得所有人的話我都同意可就是覺得不對勁。
Kenneth Burke說過,Certainty is cheap!我深以為然。在關於成功男人的討論中,包括我在內的人們在批判一個錯誤的觀點的時候,有著置身道德製高點的篤定和自信,這種確定性,在我看到比爾蓋茨的例子的一瞬間,變得非常可疑。
社會主流對於成功的定義相信每個人都會同意基本上是事業的成功,包括金錢的獲得。這個定義的對象無疑有著明顯的性別歧視,這裏暫且不提。
參與討論的人們,基本上都同意經濟是一個方麵,但僅僅是一個方麵,還有個性的培養,愛心,家庭觀,追求和上進心,等等。
有趣的是,每個人都認識到社會的主流當然是用錢來衡量成功的,但是每個人都很有意無意地把自己歸入了主流以外,說著成功並不僅僅是經濟實力。結果是,說著說著,除了被批判的一個人或一家人以外,人人都非常清醒理智,蔑視權貴,重感情,富有批判精神。
或許我所看到的例子不具有普遍性,朋友們誌同道合心意相通也是有的。但是每每看到論壇上類似事件的回複,眾人道德水準之高,還是令我懷疑:倘若真的是如我看到的大多數人都有著對於社會主流中的金錢崇拜的理性批判,那麽這個社會的主流對成功的定義應當很不同才對啊!為什麽人們同時會不停地感慨著“這個社會”的風氣如何的日下呢?
主流真的隻是少數人嗎?
這個現象說明了意識形態的兩個特征:
第一,對於意識形態的某種具體內容,每個人都會認是他人所想,而自己是免疫的。
第二,意識形態是一個行為範疇的概念,而非思想範疇的概念。
無論我們如何一廂情願,這個世界上的一大半人恐怕都無法被置入成功的框架裏來接受評判,無論這個框架是否有關金錢,這是我懷疑的起點。我試圖弄明白,認為錢是衡量一個男人成功的唯一標準,和認為經濟實力隻是成功的一部分,這中間的區別,到底有多大?
最基本的問題應當是:我們是在什麽環境和條件下討論成功?
成功是一個最典型的商業社會的價值標準,它可以以各式各樣的包裝出現,比如醜小鴨式,美國夢式,好人有好報式,彩票式,股票式,等等等等。在所有的這些成功模式中,恒定的是兩點,一是化了裝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二是對成功者固守道德約束的讚揚。
這個道德上的堅持,往往貌似是成功者獲得讚揚的主要原因,譬如比爾蓋茨的慈善事業。隻不過對於熟悉PR曆史的我而言,富豪與權貴們的道德好比地攤上的名牌仿製品,經不起兩眼的細看。這是閑話。我希望澄清的是,我們對於成功者的道德肯定,無疑是遠遠超過了對於社會底層堅守道德崗位的市民的肯定。原因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前者的可見度,更因為前者乃是我們的目標。一個男人,即使當下並不能算是成功,他也必須要有成功的潛力,至少他要有對成功的追求,這個成功,當然不是指道德上的,金錢拜物教宛若幽靈,在人們談論品質愛心家庭等等非物質的信仰時如影隨形不離不棄。
當《一地雞毛》這個題目出現的時候,我更明白了這種主流意識形態中金錢拜物教的強悍。對都市小人物瑣碎生活中的輾轉反側的描述相信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鞭策,如果我們接受了平庸意味著折磨,瑣碎意味著消沉,其後果就是小人物的尊嚴被質疑。這個時候,什麽東西能夠使我們超越一地雞毛的恐懼?當我們說著金錢隻是成功的一個部分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再說金錢是絕對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區別隻是多少,你說富豪,我說夠用,不過是對社會不同程度的適應而產生的不同的量的要求。
我反省我自己,其實沒有逃脫主流社會的金錢拜物教。正因為我執著地使用商業社會的標準,才會一度認同“沒有人會否認比爾蓋茨是成功的”這種似是而非的結論,根源在於他“位尊而多金”,至於微軟的操作係統多年如一日的不爭氣,其經營方式對整個計算機行業發展的阻礙,對軟件資源開放共享的打擊,都被閃閃的金光和慈善的外衣掩蓋了。用商人做例子雖然隻是成功者之一種,但其內在邏輯卻是普適的,通過勞動和交換獲得金錢進而道德上的認可,本質上講,隻要我們肯定了商業社會的這個邏輯,誰都逃脫不了商人邏輯的幹係。
“錢隻是一個方麵”,這句話所包含的欲說懷休拖泥帶水的無奈實在是令人回味。如果我們真的想要抵抗商業社會的金錢拜物教的成功標準,鄉願是靠不住的,隻有徹底地放棄金錢的標準。但僅僅改變成功的定義是不夠的,需要徹底地放棄的,是成功這個標準本身。問題是,你願意嗎?
我記得李敖曾經用一個很簡單的標準來判斷一本書的好壞:這本書說的是什麽,說的好不好?就這樣。
我覺得這個標準就不錯,借用到評價一個人,就是,這個人他做了什麽?做的好不好?
用這個標準來看一看那句人人奉若經典的屁話“不相當元帥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士兵”,我隻是覺得所有的士兵,應當拔出刀來把這個元帥剁成肉醬!
我倒不是反對一個士兵想當元帥,但是千百萬的士兵,隻不過想當個好兵的士兵們,隻不過想靠當兵農轉非的士兵們,隻不過想通過當兵贏得一個上大學的機會national guards,在為了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狗屁理由在前線玩兒命的時候,不想當元帥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這句話,聽起來讓我有種血淋淋的感覺。
這個標準的好處還在於,它不會簡單的給人定性。一個人是一個獲得巨大利潤的商人,不見得做得出好軟件甚至不見得讓手下人做的出好軟件,也不見得是一個好的愛人,好的父親,好的朋友,甚至不見得是一個好人,他還可能是個奸商。如果我們以成功為標準,PR過的奸商也可以是成功的,但是用新的標準衡量,他可以一無是處。而做為大多數的貌似沒有愛情和成功的貧賤夫妻,也不會有意無意中被抹去生存的尊嚴。
但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好不好又如何定義?由誰來評判?
好熊在春秋大義的序言裏說過,人世間所有的爭論,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名詞之爭,其實經曆的多了會發現,連剩下的那百分之一,也是名詞之爭。
即使我不談成功隻講評價一個人的標準,仍然不過是換了一個方式定義成功罷了,還是名詞之爭。但是,能夠置換的,應該不僅僅是名詞的解釋,還有我前麵提到的條件和環境。否定目前的關於成功的標準,其實無關主旨,否定目前談論成功的條件和環境,以及由此產生的邏輯,才是我的興趣所在。
從前和人討論的時候常常會有人很有理智地說我是一個理想主義,還有人會引用勵誌名言說一些改變你能改變的接受你不能改變的諸如此類的話。我隻想說,改變了你能改變得,原先看起來不能改變得東西的存在的前提也就改變了。另外,要有自省精神,用商業社會的邏輯是批判不了商業社會的現象的。矛盾是智慧的代價,原因或許在於偽智慧。
馮唐在評論一個作家的時候說他的理想狀態是感受在邊緣,理解在高處,表達在當下。我認為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感受在邊緣是絕對必要的。我對於主流的東西,有一種本能的懷疑和拒斥,我對於貌似非主流其實主流的東西有著同樣的戒心,不知道有誰跟我一夥兒。
如果名詞之爭不可避免,那麽我所謂的成功的人,不以成功為標準,感受在邊緣,理解在高處,改變他能改變的並以此來改變那貌似不可改變的。
P.S.寫了不老少,還是覺得言不及義,TNND臭大發了!
俺至今都貌似深沉地說,希望俺在穀底的時候,俺的靈魂與俺同在。
女人,當然包括了,俺一開始就說了,定義的對象有性別別歧視,所以才以“人”結尾。嘿嘿,俺賊著哪!
“感受在邊緣,理解在高處,改變他能改變的並以此來改變那貌似不可改變的。”
很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總是貌似深沉地說一句套話,“人即使生活在穀底,靈魂也要在高處。”
對我來說,一個成功的人,“人”,他就是身處逆境,也要有高貴的靈魂,幹淨的靈魂。
對了,你這篇幹嗎不把女人也算在內?
我看人從來不先看男女,而是先從“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