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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4)

(2009-12-15 09:44:28) 下一個

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4)

劉繼傑

 

時間能感動人。冷戰了兩年多,政治背景象紅移的引力場一樣,越來越模糊了。我老丈人那棵共產黨人堅硬的心也慢慢兒地軟下來了,畢竟是父女情深嘛,連弗羅伊德都這麽說。

 

但又沒機會和解。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那天夜裏下大雨,把我們那房頂兒下成篩子了。我老婆在床上睡著怎麽也不醒,我就把那盆兒啊鍋啊的在床上擺開了龍門陣了。在老婆的腳下邊兒,腿窩兒裏,頭頂兒上,肩膀頭兒上,胸前麵,靠背後,都擺滿了。一堆鍋碗瓢盆兒,中間夾雜著一個睡美人兒,煞是好看,可惜我當時忘了照相了。後來接水的家夥兒不夠了,就來回換地方兒,倒著接。再往後我看著形勢不對,好象花園口黃河要訣堤的意思。我說老婆,快起來吧,房頂兒要塌啦。我老婆迷迷糊糊地起來,我們倆淨身出戶,騎上車就跑到我媽那兒去了。我那間小屋兒還給我留著呢。我們倆就在我哪張單人床上睡完了下半宿。

 

後來我大哥找了幾個人開輛車幫我們把東西搶救了出來,我們從那個狂風夾雜著暴雨的夜晚倉惶出逃之後就再也沒回那小屋兒去過,有時倆人想起來怪親切的,真想再回去看看。

 

老丈人聽說我們遇難了,給丈母娘發下話兒來,說讓他們回來住吧,我既往不咎了。丈母娘趕快把我們召集去,把那意思跟我們說了。我說不用了,就我這小屋兒,跟我媽一起過得了。丈母娘說,那可不行啊,老頭子說不跟你們計較了,實際上是想你們哪。叫你們來你們不來,不是不給他麵子嗎。他可真要生氣了。

 

於是我們就搬到老丈人家去了。給我們住的那間屋子有我那小屋兒倆大,放張雙人床大衣櫃還有走動的地方。我開始叫爸爸。我不到十歲就沒有叫過爸爸了,開始還不太習慣。

 

老丈人對我很好,從來沒紅過臉。我跟我老婆說你老說咱爸脾氣不好,我怎麽覺著不是那麽會事兒呢,是你編出來嚇唬我的吧。我老婆說體麵人都是人前跟人後是不一樣的,你是外人兒,發脾氣當然不能讓你看到了。

 

我覺得這跟我尊敬長輩兒也很有關係。我當著老丈人畢恭畢敬的,比對我親爸爸還要巴結。而且從來沒說過一句政治覺悟落後的話。老丈人看我也很是順眼,老是跟我兩個小舅子說,要多向你姐夫學習。說得我心裏暖呼呼兒的,自己也覺得很了不起。因為我在家裏老小,從來都是我向別人學習的。

 

我臨出國了,老丈人還給我寫了一首詩,大意是鼓勵我學有所成之後,報效祖國之類的,還在副手的陪同下,親自派了兩輛車把我送到機場。我激動地說,爸爸您放心吧,我一定照您說的去做,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殷切希望。說完就扭頭兒上了飛機。

 

小波讓我在公開信上簽字,我那腦子一刹那動了好多念頭。我要是簽了字,老丈人在內參上一定會看到。看了肯定會大發脾氣,說不定還會把我老婆再給趕了出去。那麻煩就大了,我不在,她跟我媽一起過就不是很方便了,說不定還會鬧婆媳矛盾。

 

我沒成家的時候就獨家原創了一個理論,婆媳是天敵。也說不上誰對誰不對,一塊兒呆久了一準兒會掐。為什麽說要呆久了呢?因為一開始不知道水深淺。誰都不敢貿然出招兒。一般都要有個磨合期的。

 

其實不僅是婆媳。任何兩個女人,隻要沒有血緣關係,放在一個屋簷兒下就要掐。你看那姑嫂啊,妯俚啊,都是矛盾的代名詞兒。

 

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的在一個家庭裏生活則很少發生矛盾。象我,不光跟我老丈人關係好,跟我兩個舅爺關係更好。據說關係最好的是連襟兒,可以互相喝酒訴苦。但我老婆沒有姊妹,我沒這福分。

 

接著說我簽名兒的事兒。退一步說,即使我老丈人能容忍我,說不定別人容不得他。我老丈人為這事兒丟了烏紗帽兒也說不定。他那位置可是好多人眼都不眨的盯著的。我拐了人家閨女不說,別再把老人家前程給毀在我手裏。

 

我腦子裏雖然閃過很多念頭,但是這內心的懦弱,對泰山的恐懼,和對老婆的一片嗬護之情,卻不是一兩句話能講清楚的。我也沒跟小波說,到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想以後有機會再說,省得花他好多電話費。那天的電話是他打過來的。

 

後來小波沒等我跟他說就走了。這讓我覺得很內疚。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連我老婆也沒說過。但我心裏總覺得當初沒給小波掏心窩子,有點兒不夠意思。今天我把這事兒公開講出來,以後就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希望小波也能聽到。小波,這事兒哥們兒對不起你。

 

我跟小波經常打電話,見麵卻不易。他在賓州匹茲堡,我在北卡教堂山,周末串門兒也不是很方便。從我出來到他打道歸府,隻見過一次麵。

 

大概是我出來一年多之後,我老婆也來了。我們班另一個同學,要從明尼蘇達來東部幫他老婆搬家。他老婆在華盛頓特區做一年博士後研究。住在馬裏蘭大學的公寓裏。現在項目結束了。他說他要來幫她老婆搬回去。他建議就此機會,小波和我兩家人也一起去聚聚,我們出國之後之後還沒有一起聚過。於是我們夫婦就開車去了。小波是一個人去的。說李銀河忙,走不開。她好象永遠都忙。

 

我們五個人一起聊天兒。快半夜了,兩位女士說困了。為了不打擾她們,我們三個男士就到外麵去了。把車停在一個停車場,我們坐在草坪上,聊到天色發白。後來小波去世以後,我那同學寫了一篇文章,叫《唐三角》的,據說就是以那次談話為題的,我們三人一人一角兒,有點兒《三家村》、《燕山夜話》的勁頭兒。但我們那次聊了什麽,我卻一點兒都不記得了。那天開了半天車,又熬了將近一夜,腦子不靈光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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