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偽理論與偽科學

證偽理論與偽科學

劉繼傑

 

收到了很多條子。看來有必要中斷一下我的《笑談進化論》長篇連載，專門介紹一下證偽理論，順便澄清一下偽科學的概念。

 

《笑談進化論》中提到，進化論是辯不出個子午卯酉來的，因為它是不能證偽的。但我沒有展開來說。是把它當作公理來處理了。現在想想有點錯誤估計形勢。就從科學學說起吧。

 

除了科學以外，還有一門兒學問叫科學學。這科學學是專門研究科學的，但又不是專門研究某一門科學的。聽起來白馬非馬的，有點兒象哲學，對吧。還真讓您給猜著了，這科學家最早和別的學科兒一樣，也是哲學裏的一個研究方向，到現在還沒完全獨立出來。所以人們也管它叫科學哲學。

 

這科學學的一個任務，就是給科學劃界限。就象咱們買房子一樣，首先是要把那測量圖拿來，看看咱們家的地界兒在哪兒。

 

以前人們都認為被事實證明是對的就是科學，沒被證明的就不是。所以曾經流行過一種觀點，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還有人說實踐出真知。

 

我有一個朋友，方勵之的學生。說方先生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時候就大膽批判這種觀點，說愛因思坦的相對論和實踐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就不是真理了？

 

方先生後來因為亂說話被開除出黨了。其實他說的觀點也不是他自己的，是科學學界公認的。不過哪會兒咱們還沒跟世界接軌，科學學在國內剛剛起步，還沒到家喻戶曉的程度。

 

有人把還沒被證明的，但有可能會被證明的理論也叫科學，說那是未被證明的科學理論。因為好多理論，昨天還沒被證實，今天就被證實了。你不能說它昨天不是科學，今天就變成科學了。

 

再說了，好多頂尖兒的科學雜誌上登的文章都是沒有被證實的。你總不能等他拿了諾貝爾獎再登他那論文吧。等到證實了再發表的論文也沒多大意思了。

 

所以科學分為己經被證實了的和還沒被證實了的。還有時候兒，已經被證實了的理論又被更高級的理論或實驗證明是錯了的。

 

沒被證實的理論可以被叫做科學。但這麽一說又有麻煩了。隨便什麽人就可以隨便編個故事，隻要自圓其說，就成為科學理論了。你說它不算科學他就跟你不依不饒的。這麽一來，魚龍混雜，神聖的科學殿堂成了擺地攤兒的地方兒了。

 

人們發現隻考慮證實還不夠，還得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想想。時勢造英雄，於是就證偽理論就應運而生了。

 

證偽理論是英國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提出來的。他的基本觀點是，如果一種理論從邏輯上不能夠被證偽，那麽這種理論不能被看作是真理。

 

真理是和科學連在一起的。所以一般我們總是說科學真理。但真理的範疇比科學要大。

 

不管是科學還是真理，都可以被還原成基本命題。也就是陳述語句。一般來說科學或真理都是全稱命題，但也有例外。全稱命題有兩種，一種是全稱肯定命題，比如說，“所有的人都有一個腦袋兩條腿”。另一種是全稱否定命題。比如說，“所有的人都沒有尾巴”。其等價命題是，“沒有人有尾巴”。

 

全稱肯定命題和全稱否定命題都是從理論上可以被證偽的。比如說，如果發現了了一個人有兩個腦袋三條腿，那前麵第一個命題就被證偽了。如果發現了一個人有尾巴，那第二個命題就被證偽了。

 

在沒有找出反例之前，隻能說這個命題還沒有被證偽，而不能從邏輯推出它永遠不能被證偽。所以，這類命題為可證偽命題。

 

和全稱命題相對應的是特稱命題。比如說，“有的什麽什麽”，或者是“有一個什麽什麽”，都是特稱命題。和全稱命題一樣，特稱命題又可以分為特稱肯定命題和特稱否定命題。

 

特稱命題存在著不能被政偽的可能。比如說，“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就是不能被證偽的。因為一定要實現所包含的時間段是無限的。不管你等到那一天，共產主義都沒有實現，你也不能由此證明它一定不會實現。

 

可以用一個類似的例子，“耶穌基督一定會再來”，這也是不能被證偽的。我們等了一千年沒來，兩千年沒來，但說不定第幾個千年就會來了。

 

按照波普的觀點，這一類命題屬於非真理，也叫非科學。也就是說，他們既不是絕對正確的真理，又不能說是謬論，因此我們不把他們歸結在科學或真理之內。

 

一個可以叫做真理的例子是這樣一個命題："太陽將會從東方升起"。這個命題是從以往的經驗歸納來的。因為太陽今天是從東方升起來的，昨天也是從東方升起來的，昨天的昨天，還有以前的好多天，太陽都是從東方升起來的，所以，太陽明天還會從東方升起，明天的明天也是如此，永遠如此。

 

其實這樣的歸納是沒有什麽根據的，也就是說不是很科學的。我們不能盲目地地相信它。但這命題是可以證偽的。如果有一天，隻要有一天，太陽是從西方升起來的，我們就可以說這個命題錯了。所以，這個命題是科學的，屬於真理的範疇。

 

其實，共產主義和耶酥基督的命題隻要稍加修改，就是科學的了。怎麽修改呢，就是加上一個有限的時間段做修飾詞。你隻要說它在多長時間內一定會實現和還會再來，就是可以被證偽的了。保險起見，我建議您把那時間段定得長點兒，最好是您百年以後。那樣起碼您活著的時候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

 

比如說列寧就說過，兩三代以後的人就可以見到共產主義。這個命題就是科學的。現在已經被證偽不成立了，但列寧同誌早就不在了。

 

關於耶酥再來的命題，我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不過說起來太長，有點喧賓奪主了，哪天我單獨說。

 

請您注意，被波普歸結在科學或真理之內的不一定全是對的。排除在科學或真理之外的也不一定是錯的。比如有一天共產主義真的實現了，或者耶穌基督真的來了，那麽哪個命題就被證實了。

 

不能被證偽的理論有可能被證實，這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們不能因為一種理論不能被證偽就不去相信它了。但這相信一般都是基於信念之上的，而不是邏輯推理或科學證明。

 

波普把不能被證偽的理論叫非真理，或非科學。後人覺得“非”和“不”分不清楚，容易讓人誤認為非真理就是謬誤，所以就改了個名字，叫偽真理，或偽科學。

 

波普所說的的非科學是科學之外的意思。其實有好多學科都是科學之外的，比如說，文學，藝術等等。

 

科學之外的東西不要去討論對錯，隻能說喜歡不喜歡。比如說，“李白鬥酒詩百篇”，你不要去量他喝了是不是整整一鬥酒，也不要去數他喝完了就寫出來的詩是不是一百首。關鍵是那句子寫得好。

 

現在科學成了城裏人的時髦，好多學科兒都上趕著往科學上靠，連曆史也要說成是科學。還有人傳教的說我們這個教是科學的，趕快信吧。我覺得是有點兒自降身份了。其實和科學有關的都是實際的，不是科學的才是高雅的呢。比如說我寫的《笑談進化論》吧，你要說它是科學作品我覺得你就小瞧我了。您要看著還過得去，把它上升到文學類，我就美得顛兒顛兒的了。

 

實際上這個偽字是翻譯上的失誤。英文的原詞是pseudo science。修抖這個詞兒，字典裏說是“假”或“偽”的意思，實際上還有一層意思，是“準”的意思。這裏的“準”有“候補”的意思。也就是說，類似於“說它是，它又不是，說它不是，它又是”的意思。

 

下麵是我在網上英英字典裏查到的，大家可以自己試著翻譯，然後加到維基百科全書的條目中去：

 

pseudo

 - adjective

1.         not actually but having the appearance of; pretended; false or spurious; sham.

2.         almost, approaching, or trying to be.

 

http://dictionary.reference.com/browse/pseudo

 

在中文裏“偽”這個字沒有“準”的意思在裏麵。所以還不如波普最早用的“非”字。因為“偽”有貶意得成分在裏麵。

 

我認為“偽科學”應該翻譯成“準科學”。但概念是約定俗成的事兒，不能由著個人的性兒來，那樣就天下大亂了。既然大家都管它叫偽科學了，我也先這麽叫吧。哪天大夥兒說好了，一塊堆兒改。

 

偽科學這個誤譯引起很多誤解。很多人把弄虛做假的，騙人的東西都叫做偽科學。實際上是望文生義。偽科學這個詞本身是中性的，沒有任何褒貶的意思在裏麵。如果某人抄襲論文，你可以叫他學術騙子，不可以叫他偽科學。

 

一般把江湖騙子稱為偽科學都是出於無知又愛賣弄名詞兒的習慣，屬於半瓶子醋之類。但也有人是別有用心，這我會有專文另述。

 

二零零九年十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