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我想我是與眾不同的。世界上有很多大學生出身的編輯、記者、作家,但是,世界上又有幾個隻讀到小學畢業、砸過石頭、端過盤子、做過流水線縫紉工的編輯、記者以及作家呢?我就想要做那一個!】
大約近20個人參加麵試,第一場考口試,每個人隻有5分鍾的發言時間。口試正式開始。第一位做自我介紹的是一所大學的年輕教授,外語相當過硬,給《知音·海外版》寫過無數稿件;第二位是一家報社的主任記者,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第三位是武漢大學中文係的畢業生……
我的頭皮在慢慢發麻。原先積累的自信,隨著其他應聘者的侃侃而談在慢慢泄漏。我該用怎樣的表達,才能表現得與眾不同,才能讓這些嚴肅的主考官們對我這個僅僅小學畢業的打工妹刮目相看?我感到手指發涼,手心出汗,臉頰上肌肉僵硬,兩頰燥熱,這是我內心緊張的表現。
我將目光轉向窗外,窗外的梧桐樹正鬱鬱蔥蔥、生機勃勃,太陽像一位慈祥的母親,正溫柔地梳理著梧桐樹剛剛蘇醒的葉片。這一刻,我忽然想起老家的母親,想起貧寒的家境,想起小時候找村裏的高中生借書看,想起在上海小屋中的燈下奮筆疾書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何曾想過會有一天站在著名的《知音》雜誌社,接受麵試考核呢?
我知道該怎樣介紹自己了。我對自己有了信心。文憑是別人的財富!而苦難就是我的財富,我的大學!
輪到我做自我介紹了。我站起來,深吸一口氣,這是關鍵時刻,一定要好好把握!我微笑著開始介紹自己:“我聽了別人的自述,有點自卑,因為我隻讀到小學畢業,我沒有令人驕傲的大學文憑……”
第一句話有了效果,所有主考官都從麵前的資料上抬起頭來,有些訝異地看著我。我受到了鼓舞,口齒漸漸變得清晰伶俐起來。我先講了個“煽情”的小故事:“我從小因家境貧寒,隻讀到小學畢業便輟學回家,所以根本沒錢買書看。幸虧我們村裏有個高中生,他保存了一箱子的書和雜誌,每次,我隻能找他借一本,就是在他那個小木箱子裏,我發現了《知音》……”煽情的開頭將主考官們緊緊地吸引住了。接著,我話鋒一轉,說起自己的經曆——我14歲輟學砸石頭,19歲時到上海打工,掙到錢後,才開始每期購買《知音》雜誌,並在打工之餘自學寫作,迄今為止已經發表10多萬字的紀實作品……
最後,我說:“雖然我沒有進過大學深造,但是,社會也是一所大學,我的經曆就是一筆旁人難以企及的財富,它會使我在未來的工作和生活中受益無窮。在此,我請求《知音》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不會使你們失望。雖然我沒有過硬的文憑,但苦難這筆財富卻是我一輩子也用不完的,因為有了這筆財富,我會比其他人更懂得生活,更懂得人生,更懂得人情和人性……我想我是與眾不同的。世界上有很多大學生出身的編輯、記者、作家,但是,世界上又有幾個隻讀到小學畢業、砸過石頭、端過盤子、做過流水線縫紉工的編輯、記者以及作家呢?我就想要做那一個!請知音給我這個難得的機會……”說完了,我發現主考官們的眼神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已經沒有了緊張,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放鬆。
口試完畢。我們離開考場的時候,一位叫羅誌鬆的某報社主任記者(現為《知音》編輯部主任),走過來對我說:“小趙,聽了你的自我介紹,我都自愧不如了。如果這次招聘隻有我倆競爭,我一定把這機會讓給你!”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我感動莫名。
接下來筆試,考我們對《知音》雜誌的理解或建議,還要現場編輯一篇文章。我以自己這麽多年來對《知音》文體與風格的理解,洋洋灑灑寫了兩千多字。文章編輯得也很順利。
考試結束後不久,錢主任悄悄告訴我:“《知音》領導對你的印象很深,胡總要破例接見你一次,下午兩點半,你準時到胡總辦公室。”他還一再叮囑我不要宣揚,因為其他應聘者都未獲得此次殊榮。
那一刻,我幾乎聽到花開的聲音!經過漫長的孕育和堅持,希望就要綻放了。
下午兩點半,雜誌社上班了。我準時來到四樓胡總的辦公室。麵目慈善的胡總不魁梧,也不高大,卻有一個充滿智慧的大腦門和一雙曆練洞達的眼睛。他問了我幾個簡單的問題,都是關於我的家事和我的打工經曆,我都一一如實回答。胡總接著問:“做編輯和記者並不像外人想像的那麽風光,其實很辛苦,要經常出差,每月要編寫幾萬字的稿子,你能堅持嗎?”
我實實在在地回答:“其實,工作中再多的苦,也沒有我小時候經曆的苦難多,而且我非常熱愛這份工作,它是我夢寐以求的職業。我相信,熱愛加上我非同常人的人生經曆,使我一定能勝任這份工作……”胡總一邊聽,一邊不露聲色地點著頭。最後,我鬥膽問胡總:我有希望嗎?胡總平靜地說:“錄用與否,還必須經過編委會研究決定。你回去等消息吧!”
走出胡總的辦公室,我長籲一口氣——我爭取過了,我努力過了,成功與否,那是上天的決定,我已無遺憾,我已經心安了。不是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剩下的,就看老天是否開眼,是否垂青於我了。麵試後第二天,我飛回到上海。
三天後,錢主任通過電話告訴我一個“石破天驚”的好消息:“你被錄取了!隨時可以報到上班!”
“真的?”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依然不自信地喊出這句廢話。刹那間,就感到有股熱流湧進鼻腔,逆流而上衝進了眼眶,此時此刻我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烏鴉真的飛上了高枝?逆流真的變成了順水?全新的太陽照進了生命?我的人生將掀開華美的樂章?
我抑製不住喜悅,給一直等我回音的沙碧紅導演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她一聽,也情不自禁地在電話那頭叫起來:“小趙,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我們還要拍你離開上海去武漢的鏡頭……”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來養成了獨自承受的習慣,不管寵辱悲歡,我都不會廣而告之,況且,我也沒有幾個可以分享心情的朋友。就連家人,我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們這個喜訊。
當我真正決定離開上海,也就意味著和川的分離。一天晚上,川終於期期艾艾地問我:“你會不會一去不回了啊?”
“不會!”我的回答斬釘截鐵。縱然生活平靜如波,縱然婚姻平淡如水,縱然愛情已變親情,彼時彼刻,我還從未想過要打破這份平靜,獨自劈波斬浪而去。13歲相識,15歲暗戀,20歲同居,26歲結婚……生活如同一瓶強力膠,早已滲透我們身心的所有縫隙,我們從內到外都已合二為一,成了一個婚姻中的“連體嬰”。生活中,我們是夫妻,也是兄妹,他是左手,我是右手。縱然有時候,我們覺得左手和右手配合不默契,開始互相不滿,互相嫌棄,甚至到最後認為對方的那隻手隻剩下擺設的作用,但我們都不願輕易失去對方。因為舍棄對方是需要勇氣的,輕則撕扯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雙雙致殘;重則魚死網破、同歸於盡。而人們都喜歡追求表麵和心理上的完整和完美性,在尚可委曲求全的情況下,寧願保持現狀。所以說,當愛情消退、親情滋長的時候,婚姻反而更牢固,雖然這是一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般的牢固。要不,為何失去肢體的殘疾人,都會想方設法去安裝一副假肢呢?——很多婚姻的最終模式就是這樣,表麵上看起來圓潤美滿、生機勃勃,也許內在早已千瘡百孔、奄奄一息。當然,那時我和川的婚姻,隻能算是如同一隻已經失去水分的蘋果,還遠不到千瘡百孔的境地。
為了配合沙碧紅導演的拍攝要求,我定了4月28日去武漢的機票,因為他們節目組必須4月底回北京。
臨別那天晚上,我和川很久沒有睡著,我第一次對他感到愧疚,我抱著他粗壯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說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妻子,讓他不要怨我,我隻是希望自己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夢想成真,能夠努力打拚改變現狀,希望他能理解。“聽說知音的編輯收入都很高,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買房子了。”我試圖用美好的設想衝淡我們的離別傷情。
他默默地聽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歎了一口氣,說:“我當然理解你,有時候,我也很自責,如果我能夠做得好一點,你就不需要這麽辛苦地出去打拚了。人家都是男人撐起一個家,但我太沒用,隻能讓你出去闖蕩,這是我心裏非常內疚的……”我聽出了他聲音裏的哽咽。我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我的性格決定了我的不安分,一個家,總需要一個做後方,一個做前鋒的,我喜歡做前鋒,以後掙了錢,我都交給你……”我盡量用輕快的語氣說著,但心裏,始終有股酸楚的滋味在縈繞。
我多麽想和川緊緊地擁抱一次,可他躲在人群後麵。連沙導喊他到前麵來,他也不願,我知道他不喜歡這種被人圍觀的隆重場合,可是,我就要走了,難道你不能擁抱我一下?給我一點鼓勵和祝福?我有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圈有些潮紅,其實他是不舍得我的,隻是不願說出來。我的淚水不可抑製地滾落下來……我灑淚揮別上海的那一幕,被《半邊天》節目攝入了鏡頭。
我就這樣離開了生活了9年的上海,離開了這個讓我愛恨交加的城市,就像我當初義無返顧離開故鄉一樣,我又一次義無返顧地離開了它。28歲的我,開始攀登另一座人生高峰。這將是一次奮不顧身的投入,是一次前途未卜的探險,是一次顛覆一切的挑戰——我,一棵石縫中冒出的狗尾巴草,能否撐開如花的夢想?——我不知道。
謝謝dewatdawn,讓我們共同做得更好吧!握手!
是啊,多麽不容易!
謝謝五哥!
你的社會大學,生動感人,有那樣的經曆,你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