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他的惰性也和我的“縱容”有關,我應該像個市儈的家庭婦女一樣,逼迫他出去掙錢養家,而不是自己“重擔一肩挑”,讓他“無事一身輕”。】
挑戰困境需要勇氣,當機立斷更需要勇氣。我至今都十分慶幸當初我是那麽當機立斷地決定在上海買房,盡管當時負債累累。
直到交完一萬元購房訂金,我才把川拉到我們的新房子裏。這一次,他沒和我吵架。站在弧形陽台上,麵對樓下一片鬱鬱蔥蔥的花園,他喃喃地說:“沒想到你說買就買了,我都不敢相信這房子就是我們的了。”我說:“無論做什麽事情,不能優柔寡斷,必須速戰速決,否則,很多機會會白白浪費。”但他很快又轉喜為憂:“我們到哪去湊首付款呢?”我說:“辦法總會有的。”
當時迫在眉睫的是,我們必須在一周之內湊齊百分之三十的首付款。在售樓小姐的提示下,川去單位詢問了一下關於住房公積金的情況,結果讓我們欣喜,他有一點公積金,雖然不多,但多少還是緩解了我們的貸款壓力。我們在建行貸款11萬,貸款期限選擇了20年,頭3年,我們每月還貸900多元,以後每年遞減,對我來說,這樣的壓力不算太大。因為我的工作當時正呈上升趨勢,收入比較穩定。如果自己寫一篇稿發在《知音》上,僅稿費就夠還一個季度的月供了,另外還有工資和編輯費。
好在我的人緣也算不錯,在短短一周之內,總算七拚八湊籌集到了6萬元首付款。當我們在簽訂購房合同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寫了川一個人的名字。當時我沒有考慮太多,作為夫妻,財產是共同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有什麽好區分的呢!而且,男人是一家之主,房產理所當然應該寫男人的名字。
現在想來,當時我的借債買房之舉確實太明智了!兩年後,上海地鐵一號線延伸到了附近300米處,天馨花園身價倍增,如今房價已經翻了十多倍。當時,我家隔壁的連體別墅每棟隻需50多萬元,可當時購買的人也寥寥無幾。現在不知有多少人為當初的失算而捶胸頓足呢!
由於是現房,交完首付款後,我們便拿到了新房鑰匙。接著,我們開始琢磨著裝修了。為了省錢,我們將川的大哥叫來幫忙。他的大哥在老家就是做室內裝修工程的,手下有幾個工人。於是,大哥在我們的邀請下,帶了三個工人來到上海,大嫂順便也來給他們做飯。按照老家的行情,他們的工錢每人每天50元,另外每天50元的菜金,來回車票我們買。為了省錢,我們也沒有請裝飾公司設計,而是按照我的設計,裝修一切從簡。
新房裝修是個勞命傷財的辛苦工程。好在那時我因為駐上海記者站,所以有時間“假公濟私”,除了編稿期間,我幾乎每天都在建材市場上轉悠,尋找價廉物美的建材。因為手頭資金有限,我們隻能不停地壓縮預算。
有一天,我和川下班後去建材市場買瓷磚,好不容易找到了心儀的瓷磚,有一番討價還價,天已擦黑。賣瓷磚的老板說,我們的價格壓得太低,他不負責送貨,我們得自己取貨,而他的倉庫還在寶山。好在瓷磚不多,我們花30元錢,叫了一輛三輪車往家拉瓷磚。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此時我早已饑腸轆轆,走路都沒了精神。川叫我坐在三輪車上,車夫在前麵使勁蹬車,他就在後麵幫忙推車。那時正是炎熱的8月,坐在一堆瓷磚上麵的我雖然渾身累散了架,滿身臭汗,卻感到無比快樂。我遙望著月亮,腦海裏一遍遍想象著我們的新房裝修好後是什麽樣子?這就是我們一輩子的家了嗎?到上海打拚八九年,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簡直像做夢。
雖然後來我又親自裝修過三套房子,而且一套比一套大,但沒有哪一套房子像天馨花園的第一套房子那樣,讓我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和希望。
房子終於裝修好了,兩個房間的地板是當時比較流行的水曲柳木地板,牆壁隻是刷上了簡單的白色乳膠漆,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全都鋪著地磚。70多平米的房子,當時的裝修費用總共控製在2.5萬左右,其中還包括人工費和材料費,算是簡裝至極,但很溫馨。
從裝修房子開始,川就退了租房,搬到了新房裏住,同時給他的大哥做下手。不過,由於當時忽略了新裝修房子裏的甲醛對人體的巨大危害,而且我們買的都是便宜建材,導致川後來有半年時間一直腸胃不適,還時常頭暈,當時還以為是腸炎,後來才知道是裝修後遺症。好在他抵抗力很強,半年後就安然無恙了。
房子裝修好了,我們開始像螞蟻搬家一樣,我隻要看到工資卡上多了一筆錢,馬上就換成家具或電器搬進家門。組合家具7000多元、電視5600元、布藝沙發2000元、玻璃餐桌和椅子1200元……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家裏的每一顆釘子都是我的字換來的。此後回到家,繾倦地躺在鬆軟的布藝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鬱鬱蔥蔥的花園,一股愜意和幸福湧上心頭。還有什麽比自己親手創造一個完美的家更讓人有成就感呢!
但是,這套我一手創造的新房子,並沒有讓我享受太久,2000年春節過後,我和同事被單位招回了武漢本部,此後我隻有趁著出差之機回上海,享受一下新家的溫馨。
人,有了壓力就有動力。為了盡快還掉購房借款,我每天隻能睡四五個小時,其餘時間都用來爬格子。那時候沒有電腦,隻能用手寫。為了多找新聞素材,我每月都要去全國各地出差組稿、采訪,回來後趕緊寫作。在編稿期間,我從來沒有在淩晨兩點之前睡過覺。那時覺得身體好,扛得住,殊不知,如此透支體力的後果將得不償失。雖然每天忙得像陀螺,但看到自己寫的文章一篇篇發表,看到自己的名字一次次出現在刊物上,看到工資卡上刷刷上漲的數字,還是感到無比充實。
整個2000年,我都在還債。隻要工資卡上有了5000元錢,我就會取出來還給朋友。到了年底,季度獎加上年終獎,居然還盈餘2萬元。
2001年春節前夕,我背著一隻雙肩包、提著行李箱飛回上海過年。回到家,我從背包裏掏出兩紮現金,遞給川。他驚訝極了——整整2萬塊!我和他從來沒有親手拿過這麽沉甸甸的一筆錢。拿著錢,川有些愧疚,說作為一家之主,他更應該承擔家庭重擔,可現在卻讓我一個人在外辛苦奔波……看著他憂鬱歎氣的樣子,我有點心疼。無論什麽性格的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的性格使他喜歡安於現狀,但內心裏卻又因此感到愧疚不安。
那時候,川已經正式下崗,他的心情很不好。我也特別注意說話方式,盡量不去打擊他的自尊心。我隻能勸他不要著急,他還年輕,天無絕人之路。當時我們有過很多想法:一是開健身房,自己做健身教練;二是像他的很多同事一樣,去學駕駛,有一門技術;三是在小區裏租個臨街的鋪麵,開個小店或餐館什麽的。但第一和第三個想法都需要資金投入,所以不太現實,唯有第二個想法看起來比較切實可行。當時,上海的駕校收費比較高,要4500元。川舍不得,經我一番勸說,他還是去報了名,和他兩個要好的同事——小張和小龔一起去學駕駛。
拿到駕駛證之後,小張和小龔選擇了開出租車,加入了寶山的一家出租車公司。我建議川也去開出租車,但他卻不願意,他說他對上海的路形不熟,遇到刁鑽的客人怎麽辦?而且開出租車又辛苦又危險……我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但我無法逼迫他去做不喜歡做的事情,隻能順其自然。雖然我覺得他這種畏首畏尾的個性十分不利於他在社會上的立足,但我也不忍心他為工作的事情焦頭爛額。何況,我們的日子正在好轉,即使他一年半載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們也不至於鬧“饑荒”。
後來,他參加了單位辦的下崗工人崗位培訓班,學習了超市理貨。不久後,單位便安排他去大潤發超市實習。去了幾天,他又打電話告訴我,說身為一個大男人,做一個超市理貨員沒什麽前途,況且時間長,工資少。我隻好勸他別著急,再等等,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機遇。
有一次,他在電話裏向我抱怨:“你在上海認識那麽人,怎麽不幫我介紹一個合適的工作?”聽他這麽說,我的心裏也有些怨氣。我不是沒想過幫他,但他能做什麽呢?拉廣告業務,他木訥口拙,不善與人打交道;搞銷售,也需要頭腦靈活,八麵玲瓏。這些工作他顯然都不合適。我也曾和幫助過我的上海唐神廣告公司的老總沈剛聯係過,看他那裏是否需要員工。他聽說川會開車,當即表示可以讓他去該公司做司機。可是,當他得知川對上海路況不熟的時候,便猶豫了。我當然理解。如果川先開兩年出租車,熟悉了上海路況,然後再進某家單位做個司機,便十分容易。可他除了會健身、木工、水電工等簡單的體力勞動外,其他一概不會,叫我如何幫他?但這些抱怨我不能說給他聽,否則會傷害他的自尊心。我隻能勸他耐心等待。
如今想來,他的惰性也和我的“縱容”有關,我應該像個市儈的家庭婦女,逼迫他出去掙錢養家,而不是自己“重擔一肩挑”,讓他“無事一身輕”。
在家賦閑三四個月之後,川終於等到了去閘北區一家物業公司做後勤的機會,每月1000元工資,工作也比較輕鬆,隻是負責小區居民的水電方麵的維修工作。他比較喜歡動手,不喜歡動腦,所以他對這份工作比較能夠接受,雖然工資很少。但物業公司每月還根據員工的表現,有一兩百元的浮動獎金。平時,他還照例去健身房練健美。他認識了寶山區一個健身房的老板,對方看他肌肉結實,人也厚道,就讓他免費健身,不過有個要求,讓他做該健身房的業餘教練。川自然求之不得。他的工作比較悠閑輕鬆,每天早上8點上班,晚上5點半下班。為了上下班方便,他買了一輛助動車,騎車15分鍾可到公司,十分方便。
“我的同事聽說我住在天馨花園,卻在這裏做後勤,覺得不可思議。”有一次,我們通電話時川這樣對我說,言語裏有些失落和自嘲的意思。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性格決定命運——這是一個顛簸不破的真理。但我不能對他說。
我每個季度都會給他的建行卡上匯款,支付房子的按揭。這樣的日子,一過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