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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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54)

(2010-07-08 13:36:37) 下一個


54  
【雖然我頭頂著紅紗巾,卻感覺人們的目光早就透過紗巾,火辣辣地刺在我臉上,讓我難堪和狼狽極了。怒氣在我心裏升騰!】

 

川在家裏休息了一個月就上班了,雖然他的腿還有些一瘸一拐,但並不影響他騎自行車,單位也暫時安排他做一些輕鬆的後勤工作。在家休息的那一個月裏,川由於隻吃不練,過得又白又胖。

到上海打工三年,我和川都沒有回過一次家。一是因為經濟拮據,二是因為沒有勇氣。眼看1994年的春節即將來臨,我和川又到了猶豫不決的時候。

就在春節前幾天,我的身邊發生了一件極為悲慘的事情——廠裏有個名叫陳花嬌的四川打工妹,有天晚上,她加班到11點才回家,沒料到,在騎自行車橫穿廠門口的公路時,被一輛超速行駛的大貨車當場撞死,而肇事車趁著天黑逃之夭夭。陳花嬌的死,讓我領悟到了生命的無常與脆弱,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能延續多久,不知道在生命戛然而止時會有多少遺憾留下來。她的死,也讓我學會了珍惜很多東西,比如生命和親情。

我回家和川說起陳花嬌之死,並告訴他,我想回家過年了。川歎息著說:“我從電線杆上掉下來之後,就想過生命無常,在我們的有生之年,一定要對父母盡孝,否則會落下一輩子的遺憾,我也早就想過該回家過年了……”

於是,1994年春節前兩天,我們終於擠著沙丁魚一樣的火車回到了老家。三年過去,雖然不是衣錦還鄉,但也算體麵地回來了。我們給雙方的父母買了很多禮品,也給各自的親友帶了一些禮物。雖然花掉了我們差不多一年的積蓄,但依然很開心。初次回家的心情是很激動的,不知道家鄉變得怎樣了。村裏人還記得三年前我和川的“私奔”嗎?人們還會笑話嗎?近鄉情怯,每接近家鄉一步,就覺得心跳增強了一分。

下了火車,我們先乘坐汽車到市郊,然後再叫了兩輛摩托車,每輛5元錢,我和川一人乘坐一輛,“突突”地往我們的村莊飛跑。路還是那條路,還是那麽坑窪不平,還是一會兒“高山”,一會兒“大河”。可能前兩天剛剛下過雨,路上的低窪處還結著冰碴和泥水,而大石塊和小石子依舊灑滿路麵,一切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因為這條路,回鄉的熱切的心情一點點被吹涼了。無論外麵的世界如何風雲變幻,我的家鄉依然蓬頭垢麵,沒有換上新鮮的麵容。

遠遠地看到那座讓我愛恨交加的山了,三年不見,它越發矮小了。周邊的樓房倒是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可見村人倒是富裕了。

摩托車經過山口時,我看到山已經深深地凹陷進去,滿目瘡痍,心裏驀然湧起一陣酸楚的感覺。曾幾何時,這裏留下我太多的愛恨啊。摩托車進了村子,有過路的村人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們,我們還沒來得及招呼,就擦肩而過了。

回到家,父母顯得很激動,三年未見,親人間反而多了一些客套和拘謹似的。一會兒幫我們遞板凳,一會兒幫我們倒茶,然後就坐在我們麵前,用從未有過的“親切”神態聽我們說話,反而讓我有些不適應。妹妹顯得成熟安靜多了,一直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我和妹妹經常通信的,她在信裏曾說過,也想去上海打工,這次回來,我就是準備帶她去上海的。

而我的爸爸媽媽明顯的老了,除了一如既往的消瘦,才五十多歲的他們已經有了半頭花發,那白色的部分還不是全白的,而是灰黃色的,就像貧瘠的土地上長出的青黃不接的莊稼,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時光的摧殘,一片枯萎之色。看著讓人心痛。

川把給我父母的禮物一樣樣拿出來,我父母都愛抽煙,所以給他們每人買了兩條煙、每人兩套內衣褲、保暖鞋、軟糖等等。當然,給川家的也是一模一樣的禮物。父母一邊埋怨我們“瞎花錢”,一邊喜滋滋地接過去,一邊又把目光瞄向另外的包。這就是我最真實的父母。

本來這次回來,僅僅是過年而已的,沒想到,母親卻在我和川剛喝兩口熱茶後,說出一句讓我們尷尬不已的話:“你們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幹脆就把事情辦了吧,省得村裏人老嚼舌頭。”我和川不由得麵麵相覷。

在我們老家,拿結婚證不是結婚,隻有舉行一個通俗的鄉村婚禮儀式,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結婚。可我們這次回壓根沒打算舉辦婚禮,所以和川猶豫了好一陣。但是看著父母眼巴巴的眼神和他們日漸衰老的麵容,真的不忍心拂逆他們的意願。川隻好囁嚅著說:“我回去和家裏商量一下吧。”

川的父母自然不會反對的,他們也一直求之不得我們早點結婚,再生個“一兒半女”,他的媽媽就安心了。其實,我對結婚這事根本不上心,川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為了雙方家長在村裏的“麵子”問題,我們不得不遵從父母的意願——結婚。

“婚禮”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四,因為我們初七就要回上海,初八上班,時間倉促,根本來不及準備。再說,所謂婚禮,也就是請兩家的親友吃頓飯而已。我家滿打滿算,也就兩桌的親友。父母本想“隆重”一下,畢竟我是家裏的長女。但我覺得沒必要,我不喜歡張揚,不喜歡複雜,不喜歡應酬,不喜歡折騰,事情越簡單越好。妹妹建議我和川去市裏拍套婚紗照,我也覺得沒必要。至今,美輪美奐的婚紗對我而言,依舊是一片夢中的風景。

因為川在老家沒有房子(雖然他家造了一棟兩層樓房,但他的父母早就言明這是為他的弟弟所建),所以,我們隻好暫借他弟弟樓上的一個房間作為我們的“新房”,我也沒有任何意見,畢竟,我們不會在家裏呆太久。

婚禮之前,婆婆給我1000元錢,說家裏困難,隻能給我這點錢,讓我買幾件衣服和鞋子。我爸媽得知婆婆隻給我這點錢,感到有些不爽,心理很不平衡。我爸媽的理由是:我的公婆家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結婚時,父母給他們蓋了三間大瓦房,還打了滿房家具,體體麵麵地把媳婦娶回了家;小兒子雖然還沒結婚,但樓房也造好了。唯獨川在家裏連一間房間都沒有,而且我們結婚他們隻給這點錢,是不是太看不起我們娘家人了?

我隻好勸父母:“我們以後肯定不會再回農村生活了,要房子幹什麽?川雖然沒房子,但卻有一個鐵飯碗,這比他們兄弟倆幸運多了,別計較了……再說,我們家也沒什麽陪嫁的啊,這樣也算兩平了……”盡管父母心裏不舒坦,但在我的一再勸說下,總算消了氣。我去街上買了一雙紅皮鞋和一身深紅的套裙,給川買了一件新羊毛衫和一雙新皮鞋,這就是我們的“新婚”行頭了。

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如果是本村男女結婚,在“婚禮”當天早晨,新郎家必須請幾個精壯漢子做“轎夫”,和幾個女性親友一起前來迎親。然後“轎夫”將頭頂紅紗巾的“新娘子”從家裏背出去,然後繞村一周,再背到新郎的家裏去。新郎家會在門口放個篩子,讓新娘子站在篩子上,據說這樣是為了壓一壓新娘子的壞脾氣,但又不能讓她的腳沾地,然後再由新郎把新娘子或抱或背到新房裏去,婚禮就此結束。當然,在此過程中,鞭炮會一直放個不停,迎親隊伍中的女性親友會不時地往地上撒糖、撒煙,吸引大人小孩前來搶奪,氣氛會很熱鬧。所以,迎親隊伍後麵總會跟著很多看熱鬧的大人小孩,一路喜氣洋洋地追隨到新郎家,一般情況下,還會鬧洞房。

相比之下,我們的“婚禮”隻能算是一個寒磣的遊戲。當天早晨,川家請來的“轎夫”(我們村裏有名的“轎夫”王二哥)和一行人來到我家迎親,我媽像所有嫁女兒的母親一樣,在我的床頭哭哭啼啼。姑媽和其他幾個親戚也在房間裏,紅著眼圈,不時叮囑我幾句類似“三從四德”的古訓,偶爾也有幾句現代的祝福之語,可當時的我完全沒有做新娘子的激動和喜悅,好像這是一個我不得不完成的無聊的程序和儀式,隻有完成了這個程序和儀式,才可以讓兩家父母安心,而我也總算完成了一個做女兒的起碼的孝心。這一切,我是為他們做的,並非為了我自己。所以,這一天對我來說十分平常,心情也比較平靜,我隻希望這個“遊戲”快點結束,兩天後,我就從這裏逃之夭夭。

我該“上轎”了,我蓋著大紅頭巾,屈起雙膝,趴在了“轎夫”王二哥的背上,雙手攬住王二哥的脖子,王二哥的雙手便緊緊地托住我的雙膝,就像“豬八戒背媳婦”一樣背起我,一陣鞭炮鳴響,我就被一群人簇擁著,“浩浩蕩蕩”地繞村一圈,然後往川的家走去。妹妹和三叔家的表妹做我的伴娘,她們緊跟在我的後麵,送我去婆家。

這天是陰天,並且下著小雨。聽老人說,女孩出嫁這天下雨,未來的路將不太好走。在這個陰沉的雨天出嫁,讓我對未來的日子產生了一絲憂慮。

平時,我家和川的家的直線距離大概也就200米吧。可因為要繞村一圈,所以路程就顯得有些漫長了。我猜想王二哥背我的樣子一定越來越狼狽了,因為我已經感到了難受,感覺自己快要從王二哥的背上掉下來了。旁邊有個人問王二哥要不要換著背一下,王二哥喘著氣說“不用”。然後,他停下腳步,用力把我往上攢(讀cuan)了一下,我也就勢往上攢了攢身子,這下舒服不少,王二哥又邁開大步往前走。

終於到了川的家門口,鞭炮早就熱鬧地響了起來,王二哥把我放在篩子上,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著就該川來把我抱進屋子了。可是,我像個傻瓜一樣乖乖地站在篩子上,川卻遲遲沒有出現。我聽到有人在大聲喊他,讓他下來背新娘子,可我卻聽不到他的應答。我明顯感到周圍有很多看熱鬧的村人在嘻嘻哈哈地議論著什麽,讓我感覺自己就好像被人參觀的動物,無奈而窘迫地接受著別人的圍觀和指點,而且無路可逃。雖然我頭頂著紅紗巾,卻感覺人們的目光早就透過紗巾,火辣辣地刺在我臉上,讓我難堪和狼狽極了。怒氣在我心裏升騰!川在幹什麽?怎麽遲遲不來接我?故意晾我是嗎?他怎麽能這樣?今天好歹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他怎麽能如此不給我麵子?故意讓人看笑話嗎?我真想掉頭就走,回家去!如果不是妹妹扯住我的衣袖,隻怕我真的會拂袖而去!至於後果,我不會去想!此時此刻,我終於理解了,為什麽以前總是聽說有些新娘子到了婆家門口,會一腳踢掉篩子,徑自衝進房間的。因為這樣的等待和圍觀,實在太讓人太難堪和狼狽了。

川終於從屋裏出來了,還慢吞吞的。他一路走還一路嘟囔著:“她自己為什麽不能上去?”旁邊有個他家的女親戚喝斥他:“這是規矩,哪有新娘子自己走進門的?”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果今天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如果不是考慮到父母的麵子,如果不是……我想我一定會發作的!我真佩服我當時的忍耐力!

終於,川將我背進了我們的“新房”,迎親的隊伍也散了,房間裏隻剩下妹妹和表妹,還有川。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掀掉頭巾,怒氣衝衝地問他:“你剛才幹什麽去了?把我晾在下麵好幾分鍾,故意讓人看笑話是吧?”而他的回答差點讓我發瘋——他居然說:“我剛才在睡覺,沒聽到別人喊我,昨晚和幾個兄弟打牌,很晚才睡……”我那個氣啊!看著他睡眼惺忪、還略顯紅絲的眼睛,刹那間,我真的感到一陣悲涼——這就是我的“婚禮”嗎?雖然它看起來簡單,但至少也是我們人生中的大事啊!即便是做給別人看,但至少也得尊重對方吧!你能體會到我剛才被人圍觀的難堪和窘迫嗎?

我真的太難過了!照理,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裏,我應該隱忍和寬容的,但我心裏積壓了太多的委屈和難過,我需要發泄。我哭了,妹妹和表妹也哭了。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日子裏,在我做“新娘子”的這一天,我哭得痛不欲生。我在家裏和媽媽分別的時候沒有哭,卻在婆家、在我的“新郎”麵前哭了,我到底為什麽而哭呢?我說不清楚,就是想哭。心裏好像囤積著一座委屈的冰山,終於被今天的怒火點燃融化了……

之後,川也沒有為“婚禮”那天的怠慢向我道歉,他依然固執地認為自己那天沒有錯。而我,卻因為這天他無視我的尊嚴、傷害了我的自尊心、並且拒不認錯而久久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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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這個川,夠可以了。
結婚是人生大事,竟然可以這麽對待!
冥冥之中,都是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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