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那麽弱小的女子,為了愛情,她沒有能力與強大的親情抗衡,她唯有以死抗拒。這份勇氣是多麽悲壯又是多麽悲慘!】
川的“逃婚”給了我很大的打擊,也讓我對他完全失望。我不再給他寫信,他也不再給我寫信,我們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隻是,我的沉默中含有怨恨。
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候開始了多愁善感,我開始喜歡下雨天,隻要一下雨,露天礦山便無法開采了,破碎機便也停息了。我就一個人撐把傘,走十多裏路,去八號碼頭發呆。自從我十二歲那年,從這裏上岸來到蕪湖之後,我便無法忘記這個讓我靠岸的碼頭。潛意識裏,我多麽希望再從這個碼頭回到故鄉去。有時,我在江邊挑一個偏僻的地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看著煙雨朦朧的江麵上那些顛簸飄搖的小漁船,憂傷不已。我希望有一隻船可以帶我遠走高飛,浪跡天涯,永不回頭。江鷗的鳴叫也是那麽淒切,惹得我常常坐在江邊獨自哭泣。哭夠了,再打著傘回家。
十九歲,對一個農村女孩來說,正是如蘋果般熟透的季節,有兒子的人家總會去躍躍欲試地搶摘。我家也開始有些不常走動的親戚經常過來走走了,當然,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記得有個親戚,是繼父的遠房表兄,我們叫他表爺。表爺家和金狗家在同一個縣的農村,家有三個兒子,最小的兒子和我差不多大。有天下午,表爺有意帶了他的小兒子到我家訪親,那個男孩子長得高大帥氣,就是很靦腆。吃飯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挾菜,一直低著頭。從表爺的酒話中,我敏感地意識到他的來意:讓他的小兒子來我家“倒插門”,為我繼父養老送終。
我匆忙扒完飯,就打水去我房間裏洗澡了,故意磨蹭了兩個多小時、直到表爺和他兒子走了才出來。見我出來,繼父直接問我對表爺的兒子有什麽看法,我硬邦邦地扔了一句:“我都不認識他!”後來,表爺還到我家來過兩次,但我始終沒有鬆口,最後他們也就作罷了。
婚姻固然是農村女孩唯一的跳板,但也不是任何跳板我都想跳的。
這年春天,我渾身發抖、驚駭不已地見證了一件極為悲慘的事,這件事深深影響了我對愛情和婚姻的看法。
那天,太陽剛剛滾到山旮旯裏去,附近的小劉村忽然人聲鼎沸起來,順風傳來陣陣哀嚎。很快就有消息傳過來,說是一個20歲的姑娘上吊死了。喜歡看熱鬧的村民們傾巢而出,朝著哭聲最響亮的小劉村奔去。我也去了。那場景絕對是觸目驚心的。那個姑娘還赤著腳,腳丫子上殘留著微幹的黑泥巴,她上身穿件褪色的紅的確良的襯衫,袖口也是高高挽著的,肩膀上有兩個疊在一起的補丁。她躺在門板上,臉上蒙了一頂破破的草帽,薄薄的衣衫下挺著兩個小饅頭似的乳房,瘦瘦的身子一動不動,一條粗長的辮子垂在門板上。
她的家門口人山人海。有唏噓的,有哭泣的,有打聽的。哭聲最響的應該是她的媽媽吧,呼天搶地的,還咒罵著什麽。我也哭了,我看到那個女孩留下的一封遺書,被好多人傳閱著。那是一張春節時貼門對的紅紙,撕得很不規則,紙也已褪色了,字是用圓珠筆寫在紅紙反麵的,上麵隻有歪歪扭扭的幾句話:“我死了,你們就不能把我怎麽樣了。我和小九子是真心相愛的,你們硬要逼我跟別人結婚,我就死給你們看。我到死也恨你們!!!”一連三個觸目驚心的驚歎號,表達了這個姑娘的絕望和仇恨。此刻的她平靜地躺在門板上,以沉默的死,無聲地抗議著她的仇恨。一個農村姑娘,唯一能主宰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對往下淌,曾幾何時,我也是想一死了之的呢!雖然不是為愛情。那麽弱小的女子,為了愛情,她沒有能力與強大的親情抗衡,她唯有以死抗拒。這份勇氣是多麽悲壯又是多麽悲慘!
從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中我大致弄明白了:原來這個姑娘是和村裏一個叫小九子的青年自由戀愛,但是她的父母嫌棄男方家兄弟多,家境貧困,堅決不同意,為讓姑娘徹底死心,她的父母托人給她做媒,找了個在市裏賣煤球的跛子,收了人家三千元彩禮,準備過兩個月就成親。絕望的姑娘和小九子決定私奔,但那夜沒走出半裏路,就被聞訊而來的父母親友堵截了回去,憤怒的親友打折了小九子的腿,把姑娘拉回家中鎖了起來。才過一周,姑娘就選擇了自殺。
死去的姑娘並沒得到徹底的解脫和安穩。她的死被其父母親友視為是小九子的罪過,於是將她的遺體抬到小九子家中,逼迫小九子一家老小為姑娘的亡魂守靈三天,並將小九子家中的所有家具物件打爛砸碎,隻差沒拆掉房子了。當夜,小九子便喝了滿滿一瓶農藥,緊抱女友的遺體,含恨而去。
這兩條鮮活生命的非正常死亡讓我心有餘悸。我恨死了農村;恨死了貧窮而愚昧的農村;恨死了那些因為貧窮和愚昧而麻木了的靈魂!
也許就是那時候,我萌發了要逃離農村的念頭。“死也要死到外麵去!”我在日記裏用力地寫下了這行字。
在當時的我們村,我並非唯一早熟的女孩。幾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差不多都有了婆家,或者正在自由戀愛中。除了早婚的小菊,還有阿梅和小桂子等人。在我們村的幾個女孩裏,阿梅是最幸運的,她的父親是村幹部,大哥也在紡織廠裏當幹部,所以她盡管也是小學畢業,但還是很順利地到紡織廠當了紡織女工。阿梅去紡織廠上班不到半年,就和廠裏的機修師小蔣談起了戀愛。
有一次,她騎著自行車下班經過我家門口時,我正在門口搓洗衣服,她下車和我聊了一會兒。“你和男孩親過嘴嗎?”阿梅忽然神秘兮兮地問我。這是個讓人難為情的問題,但阿梅說起來卻很自然。我害羞地搖搖頭,然後反問她:“你親過嗎?”她低眉順眼地點點頭,臉也羞紅了。“在哪裏親的?”我打破沙鍋問到底,感覺很好奇。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我:“就在機房裏。”
“什麽感覺啊?”我更加好奇了。
“有點緊張,有點激動,因為害怕被人看到……”阿梅說,說完她好像有些後悔告訴我這些,馬上警告我:“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啊,我媽知道會打死我的。他們不讓我跟小蔣好,說他屬雞,我屬狗,我倆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呢!”
我馬上想起小劉村那對殉情的情侶,我對阿梅說:“不管怎麽樣,你們要爭取,都什麽時代了,你媽還這麽迷信。不過,你家就你一個女兒,你媽應該不會把你往絕路上逼的。”阿梅憂鬱地歎口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是離不開小蔣了。”從她的眼神和口氣裏,我不難看出,她已經深深陷入了愛河。
阿梅問我有沒有真心喜歡的男孩子,我便告訴了她,我真正喜歡的人是川,幾年前就喜歡了,但他不喜歡我。她有些驚訝,覺得不可思議。她勸我還是務實一點好,在身邊找一個可靠的男孩,至於川——“他都是上海人了,還會回到小山溝找老婆嗎?除非他是傻子。”阿梅用肯定的口吻說。她的話讓我更加沮喪。
可是,盡管挫折重重,我依然相信,命運還是非常厚愛我的。它喜歡用一種非常獨特的方式關愛我——每當我陷入絕境的時候,它總會不經意地給我柳暗花明的驚喜。
當川遠避上海、拒絕和我訂親後不久,老天又把另一個好男孩推進了我的生活。他是我花季裏唯一對我動過真情、勇敢地向我表達過愛意的男孩,也是我唯一付出感情認真對待、差點和他談婚論嫁的男孩,我給了他初吻,但是沒有給他終身。我辜負了他,至今都對他滿懷愧疚和歉意。
天使你好,其實你可以嚐試著寫一寫自己的故事的,就像寫日記一樣,不求發表,隻求傾訴。以後寫順了,也許就自然了。
謝謝你,又多了一個江蘇老鄉,我很開心。祝你快樂!
非常欣賞你的文筆,我能有你這樣的文筆就好了, 因為我也經曆很多苦難的歲月,特別是婚姻這一方麵,但我就沒有你這樣的文采能力把它寫出來.看到你和川之間的感情, 就想起我在老家時那來不及開始就匆匆結束的戀情一樣,我的情感還沒來的及全部表逹及表現出來,戀情則已經結束,但彼此之間又有好感,總是讓人覺得有一些遺憾.跟你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但我不喜歡下雨天, 因為雨天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可憐,更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