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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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33)

(2010-06-07 12:57:17) 下一個


33  
命運好像喜歡跟人玩捉迷藏遊戲,當你快要對某個人或某件事失去希望的時候,它又向你露出一個曖昧的笑臉。】

 

手術進行到11點多鍾,母親終於被推了出來。謝天謝地,她還活著。隻是腹部多了一條長長的傷口,同時還多了一個膽液引流袋,母親被切除了大半個壞死的膽囊。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在醫院裏陪著母親。病床上的母親像個紙人一樣不堪一擊,醫生最擔心的是會有並發症奪去母親的生命。7月酷暑難熬,母親的病房裏住著四個病人,沒有電扇,那年頭更沒有空調,病房裏蚊子奇多。我每天形影不離地守候著母親,倒屎倒尿,擦身洗臉,打扇驅蚊,晚上就坐在凳子上,趴在母親的腳頭眯一會。醫院食堂的飯菜不僅貴,而且量少,我每頓隻能就著家裏帶來的鹹菜啃一個饅頭。母親吃我用小煤油爐煮得軟軟的麵條,偶爾放幾片豬肝,或是小鯽魚熬的湯。

在醫院裏,最令我揪心和傷腦筋的是,那個胖胖的護士長隔三差五就把我叫到走廊上,要我補交藥費,否則就停藥。停藥對一個病人來說意味著什麽,我很明白。做完手術後,我接到過醫院下達的三次病危通知書,隨著通知書一起下達的,還有醫院財務室催交藥費的通知單。每次捧著這些燙手的通知書,我欲哭無淚,隻能厚著臉皮一遍遍求醫生:先救我母親,錢一定會補齊!

母親住院的那些日子,我們一家人都有分工,我在醫院照顧母親;繼父在家一邊上班一邊想辦法借錢;妹妹正好放了暑假,天天換我去破碎機上拉翻鬥車。妹妹曾在醫院服侍了兩天母親,結果被母親罵了回來,她太小了,連幫母親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妹妹生性膽怯,連母親的吊針打完了也不敢叫護士來換。所以隻能讓我陪在醫院裏。

家裏最累的要數繼父了,幹體力活容易,但借錢就是萬難了。所以,我每次看到繼父來醫院,從貼身口袋掏出被汗水浸濕的鈔票時,我就眼眶發澀。錢是借到了,可何年馬月才能還清呢?

728,我們已經彈盡糧絕,母親不得不提前出院了,連膽汁袋都沒有摘除,醫生說等膽汁流得很少了,再去醫院摘除。母親住院整整28天,前後總共交給醫院1143.51元。一筆巨債!

讓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母親出院那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也回來了。那天,我和繼父拉著板車,把母親從醫院接回了家,我們剛把母親在床上安頓好,坐到堂屋裏休息一下。忽然,麵朝路口的繼父大聲與人打招呼:“你回來啦?回來忙雙搶吧?”一個聲音隨即回應:“是啊,嗬嗬,大伯你還好吧……”聲音如此熟悉,又有點陌生,帶點普通話口音。我下意識地探頭一看,馬上心跳如鼓——居然是川,提著一個黑色行李包,風塵仆仆地站在路口。如果我們再走晚一點,或許在路上就能碰到了。

見繼父和他說話,他幹脆拐向我家,放下行李,很懂事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我繼父。我繼父驚訝地看著手裏的煙:“紅雙喜啊?這要賣不少錢吧?”繼父大半輩子沒有出過遠門,對在外麵工作、見過世麵的人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哪怕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以前並不怎麽在意的川。繼父話多,也不顧川還沒先回家,就在門口攔著和他聊天。

當時我也在家,站在屋子裏,遠遠地看著站在門外笑容滿麵的川,不禁有些恍惚。上海真是個養人的好地方,他不僅皮膚變白了,身體健壯了,個子似乎也長高了一些。天然的卷發理得很短,顯得很精神。他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米色休閑褲,黑色皮涼鞋,那麽幹淨、明亮、陽光。短短的一年多時間,他似乎成熟了不少。言談舉止間少了許多以往的粗野,而多了一些穩重。他也看到了躲在幽暗屋子裏的我,向我笑笑。我隻好走出來,問了聲:“你回來啦!”他點頭:“我媽寫信去要我回來雙搶,我要不回來,她又要發脾氣了。”我似乎第一次發現,他的牙齒居然是那麽白。一年多的時間,我們好像都改變了不少。我們都長大了,懂得了用眼神含蓄地看一個人,而不透露半點心事。

我媽在床上聽到川的聲音,也用微弱的聲音和他打招呼。川進了房間,看著病床上的媽媽,吃驚地詢問我媽患了什麽病。繼父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搶著把母親治病的過程說了一遍,川一邊聽,一邊歎息。繼父依舊一個勁地哀歎著:“窮人生不起病啊,她媽這一病,家裏一團糟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這輩子怕都還不了……”我不滿繼父的嘮叨,川又不是專門來聽他的牢騷的。於是我對川說:“你剛下火車,肯定很累,趕緊回家休息吧。”他點點頭,順手提起行李,說了聲:那我回去了。

“你再來玩哦。”繼父一反常態的熱情。他笑著答應了。

他的回來,對我來說是個意外的驚喜,但是,我已經不敢把自己和他畫等號了。如今的他是那麽幹淨陽光,前途明亮。而我,依舊像一根狗尾巴草,並且是一棵被壓在生活巨石下的狗尾巴草,枯黃、卑怯,對未來不敢有任何奢望。

第二天,我和繼父在稻田裏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在小屋裏洗澡,忽然聽到隔壁有人和繼父在說話,細聽,居然是川的聲音。他居然又來我家了?為什麽?等我洗完澡,去了堂屋時,他果然坐在小板凳上,和繼父在聊天,繼父又在抽他的“紅雙喜”。

見我過來,他憨憨地笑笑,我也笑笑,然後我進房間幫媽媽擦洗身子,他和繼父繼續聊天,他聊在上海的所見所聞,聊他的工作。他說被分配在寶冶行政處後勤木工組,每天上班八小時,一點也不累。他說他爸爸原來是寶冶物資處車隊的隊長,可惜他不會開車,否則也會被分到車隊去了。他還說他現在在練健美,難怪看到他的肌肉那麽結實呢。我在房間裏一邊幫母親擦洗,一邊側耳聽著他和繼父的閑聊,心裏充滿羨慕和惆悵。在他的敘述中,上海,也在我心中逐漸明晰成了一座天堂——這是一座繁花似錦的城市,那裏盛產金錢和快樂,生活在那裏的人們驕傲自豪,幸福安詳。什麽時候,我能去“天堂”看一看呢?

幫媽媽擦完身子後,我就回到了小屋,妹妹在母親的房間裏看電視(在我十六歲時,家裏也添置了唯一的電器——一台二手十四寸黑白電視),我從枕頭下拿出日記本,開始寫日記。“他回來了,現在正在堂屋裏和繼父聊天。”從我十四歲開始寫日記以來,哪怕經過了小王木匠和金狗的朦朧“愛戀”,我也沒有停止過寫川,自始至終,他都是我日記裏的主人公。之前,寫的都是對他的暗戀。他去了上海之後,暗戀變成了思念,還有對比。無論小王還是金狗,我都拿他們和川相比過,他們的優點川都有,但川有的優點,他們不全都有。所以,比來比去,還是川略勝一籌。

“他為什麽會來我家呢?他去上海前,我們根本不是好朋友,他曾那麽看不起我,還曾說過‘你家也會有書’那樣傷害我自尊心的話。如今,他是怎麽了?我家又沒有男孩,他到我家玩,名不正言不順啊……”我在日記本上“刷刷”地寫著,對他到我家玩的目的糾結不已,當然也有著隱隱的歡喜。

忽然,房門被敲響了,不用問,就知道是川,隻有他才會那麽禮貌。我說:進來吧,門沒栓。他就推門而入了。“這個……送給你……”他的手裏拿著一塊粉紅色的菱形橡皮,香香的,很好聞。刹那間,我真的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禮物,並且是他送的。雖然隻是一塊橡皮,此後也被我當作了珍寶。

他隻在我的房間裏呆了幾分鍾,我們聊了一會兒村裏夥伴們的一些趣事,他就告辭回家了。可那一夜,我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內心無比糾結:他幹嘛送我橡皮?他給村裏的其他夥伴都送了禮物嗎?還是僅僅送了我?他開始喜歡我了嗎?為什麽呢?百思不解。

之後幾天,他沒再來我家玩。我有些失落。

一周後,忙完了雙搶,川要回上海了。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居然又來到我家,告訴我爸媽說他明天就要走了。我覺得這又有點奇怪:我家和他家並非親戚,他沒必要鄭重其事地和我們家告別吧?這不免又讓我浮想聯翩——難道,難道他是特意來和我告別的嗎?為什麽呢?

當時,我在小屋裏看書,沒想到他和我父母告別後,又敲門來到我的小屋,告訴我他要走了。我問他:你什麽時候再回來呢?他說春節再回來。然後,他衝我笑笑,說了一句讓我回味許久、卻又不知所以然的話:“你是個特別的姑娘。”說完,他轉身就走了。我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白襯衫在黑夜中轉過前麵鄰家的拐角,不見了。

“你是個特別的姑娘。”躺在床上,還在回味他的話。他為什麽會這樣說?我特別在哪裏?這次回來,他為什麽總來我家玩?難道,他不想做和尚了?想到這裏,不禁莞爾。那段時間,我的心裏充滿了糾結複雜的情緒。

命運好像喜歡跟人玩捉迷藏遊戲,當你快要對某個人或某件事失去希望的時候,它又向你露出一個曖昧的笑臉。可是,想到小王和金狗“遊戲”愛情的態度,我開始懷疑究竟有幾個男孩是對愛情認真負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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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農村人生並真是難啊,,,
我見過很多。
特別的女孩子?還是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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