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命運,就像一個神秘莫測的編劇,我的人生軌跡全都在它的信手編撰中。包括感情。】
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出車禍後,原本以為年老體衰的媽媽根本搶不到拖拉機,砸下的碗口石根本賣不掉的,沒想到,竟然因禍得福,有幾個開拖拉機的師傅經常拒絕了其他搶拖拉機的村民,主動跑到我家場地上拉石頭,直到我家場地上沒石頭了,他們才會轉向別人家的場地。聽到母親晚上回家開心地告訴我這些事,我竟會無由地眼眶溫熱起來。我不知道這些開拖拉機的師傅為什麽主動會幫助我家,是同情我媽,還是同情我?抑或人心本善,誰都知道我家生活的艱辛?每天回家,母親都要絮絮叨叨地對我說:我們要記得這些人的好,以後要好好感謝人家。
“今天金狗回來了,幫我家拉了兩車。他問你怎麽不在山上,我告訴了他你受傷的事情,他說想來看看你。”一天晚上回家,母親忽然告訴我這番話。
金狗,我是認識的,一個開拖拉機的小夥子,在我出車禍之前,他也經常給我家拉石頭。金狗的出現很平常。七月的一天早上,我去搶拖拉機時,發現了一台陌生的新拖拉機,開拖拉機的是個陌生的小夥子。小夥子的年齡好像不大,膚色白皙,臉上有些紅疙瘩,眼睛細長,還有兩顆兔牙。這顯然他是第一次拉貨,拖拉機裏幹幹淨淨的,外殼上的油漆還沒蹭掉,他慢吞吞地開著拖拉機,神情也有些緊張。我卻沒有多想,隻要來山上的拖拉機,都是來拉石頭的。我迎頭向著他的拖拉機跑過去、準備像以往一樣熟練地一腳跨上踏板、一手吊住欄杆的時候,他卻緊張地踩了刹車,差點把我甩下去。這就是金狗。
原來,金狗有個小叔叔一直在山上拉石頭。那年夏天,高中畢業的金狗也開著貸款買來的嶄新的手扶拖拉機,跟著小叔叔開始了他的運輸生涯。金狗家在我們鄰縣,那裏比我們這裏更窮,他家有一個妹妹,母親務農,父親是教師。金狗不愛說話,而且天性靦腆,經常莫名其妙地臉紅。
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來山上拉石頭就被我搶到了,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反正金狗後來就經常幫我家拉石頭。初來乍到的他似乎不太懂得山上的“潛規則”,或者說,他根本不想遵循這樣的“潛規則”,他經常搖頭擺手拒絕別人搶他的拖拉機,而徑自開到我家的場地上。隻要我家的石頭拉完了,他才會替別人家拉。久而久之,人家看到他的拖拉機也不搶了,這不免讓我暗喜。但是,山上漸漸地也有了一些流言,無非是說金狗看上我了,或是我和金狗之間有些什麽“曖昧”,所以他才賣力地幫我家拉石頭。
聽到這些八卦,我惱恨不已。雖然那個年代砸石頭賣錢是“王道”,但清白的名聲對一個姑娘來說更重要,窮人缺錢缺物質,但人格和自尊還是不缺的。
有一天,金狗又開著拖拉機“突突突”地來到我家場地,等上完一車貨,他拿起搖把準備搖響拖拉機時,我對他說:“金狗,明天你還是讓人家搶你吧,誰搶到你,你就替誰家拉,省得他們嚼舌頭。”
他停下來,用費解的眼神看著我,慢慢蹦出一句話:“他們說什麽?”可我還沒回答,我發現他的臉已經慢慢紅了,而且也不好意思看我了。然後,他使勁搖動了拖拉機,在拖拉機的“突突突”聲中,我好像聽他咕噥了一句:“你管他們說什麽,我愛給誰家拉就給誰家拉,我有我的自由。”隨即他跳上拖拉機,掛上檔,拖拉機噴著黑煙“突突突”地跑遠了。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金狗為了給我家拉石頭,差點和山上一個著名的潑婦幹一架。事情是這樣的。第二天早上,拖拉機開始進山了,我正準備跑出去搶,忽然看到金狗的拖拉機“突突突”地開進了堂口,他的拖拉機上站著潑辣的三鳳。三鳳有些得意地瞅瞅我,我不以為意地衝她笑笑,向堂口外跑去。
誰知,金狗的拖拉機卻停了下來,我聽他衝三鳳喊著:“你下去啊,你下去啊,我說過不幫你拉的。”我聞言驚呆了!他大概還不知道三鳳的厲害吧。三鳳從小死了爹媽,在哥哥嫂子跟前長大,沒讀過一天書,從小就很野蠻、潑辣,人也長得身高馬大,打架鬥毆不輸男人,因此二十六七歲還沒嫁人。在山上,人家背後都叫三鳳“臭嘴婆”,因為她罵架最厲害。
果然,三鳳立刻雙手叉腰罵開了:“你叫老子下去老子就下去啊?老子今天就是不下去,看你怎麽樣?你的拖拉機上又沒刻著姓趙的名字,憑什麽老子不能搶?”三鳳連我也扯進去了。山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場好戲。我急壞了,怕金狗不了解三鳳,惹毛了她,自己吃大虧。
金狗好像看出三鳳不善,他什麽也不說,徑自把拖拉機開到了我家的場地上,然後熄了火,開始自顧自地裝起石頭來。這下,三鳳徹底火了,在全山人麵前丟了她的麵子,這還了得。她開始撒潑了,她跳下拖拉機,拿起金狗的拖拉機搖把,一揮手不知扔到了哪個旮旯裏,然後雙手叉腰,扯開又粗又響的嗓子,開罵了。她先罵金狗“狗日的外來戶,開個拖拉機有啥了不起”,接著越罵越難聽,越罵髒話越多,也漸漸引申到了金狗家的祖宗八代和我的個人名譽上,直罵得吐沫橫飛,嘴角起沫。我看到金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他一把扔掉鐵叉,幾步衝到三鳳麵前,舉起右手食指,直指三鳳的眉心,同時咬牙切齒地警告她:“你給我馬上閉嘴!不然我不客氣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罵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拉到你爹媽的墳頭打得你滿地找牙!讓你哥嫂再來評理!”
不僅是我驚呆了,看熱鬧的人驚呆了,連三鳳也吃驚得忘了罵詞。這個來山上沒幾天的外來戶,不僅沒把她這個小荊山最富盛名的“臭嘴婆”放在眼裏,還知道她家的底細。可三鳳畢竟不好惹,她愣了一會兒就反應過來,馬上拉開潑婦架勢,一個勁往金狗麵前蹭:“你打啊你打啊,你要不打,就不是人……”
就在這緊張時刻,金狗的小叔叔開著拖拉機進了堂口,他見侄子和三鳳在吵架,趕緊上前一個勁地調解、道歉,他答應自己給三鳳家拉一個星期的石頭,這才澆滅了三鳳的火氣。
經過這場風波,山上的人再也不搶金狗的拖拉機了。金狗成了自由人,每天拉完我家的石頭,他就隨意地給別人家拉。隻是,關於他和我的流言,也正式在山上流傳開來。隻有我內心明白,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有一次,金狗的小叔叔幫我家拉石頭,他竟莫名其妙地跟我說起關於金狗的一些事情。他說金狗有個高中女同學,是獨生女,爸爸是鎮長,想讓金狗做他們家的上門女婿,隻要金狗同意,就給他買一條貨船,讓他當船老板。但金狗不喜歡那個女同學,於是才出來開拖拉機的,為此金狗還和他父母鬧僵了。
我沒想到,金狗背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當我再看到金狗的時候,總是試圖從他平靜而清秀的臉上讀出一點什麽,但什麽都看不出來。他依舊固執地把拖拉機開到我家場地上,依舊一聲不吭地和我一起裝車。
放暑假的時候,金狗那做教師的爸爸也來跟車幫著金狗上下貨。我發現金狗和他父親的關係果真不太融洽,父子之間也幾乎沒什麽話,總是兒子在前麵開車,父親坐在車鬥裏,“突突”地來,又“突突”地去,像兩尊沉默的雕像。
開學之後,金狗的爸爸回去教書了。在他爸爸走後,我也曾跟著他的拖拉機幫他去鋼鐵廠卸過貨。
有一次卸貨完畢,在臨發動拖拉機之前,金狗忽然對我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有你跟著我卸貨,我感覺特別有勁。”我當時愣了好久,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呢?也許,在這個不善言辭的傻小子看來,這就是他最露骨的、表示好感的方式了吧?但我沒有回應,我不敢回應。
回家後,我情不自禁地在日記裏給金狗記了一筆:金狗真的喜歡我嗎?他喜歡我什麽?為什麽該喜歡我的不喜歡我,而不該喜歡我的,偏偏喜歡我呢?我又想起了川,他就是那個該喜歡我、而又不喜歡我的人。
命運,就像一個神秘莫測的編劇,我的人生軌跡全都在它的信手編撰中。包括感情。
嗯,其實幾個喜歡我的男孩都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