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從那時開始,他便陪同我住在了這個簡陋的廚房裏,這也是我倆真正意義上的“洞房”。我們就這樣水到渠成地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川得知我辭工之後,也非常焦急,他再一次發動所有同事朋友幫我找工作。不久,他們單位行政科陳科長告訴他:月浦鎮有家服裝廠正在招工,他讓我去找一位姓潘的女副廠長,麵試一下。我對如此七彎八繞的關係不太抱有希望,也不太相信好運會如此輕易地降臨到我的身邊。但還是去了。
但令我驚喜的是,這次麵試卻無比順利。那是1990年5月21日,一個扭轉我命運的日子。我來到了月浦服裝廠,找潘祥芬副廠長。那天麵試的不止我一個,在廠長辦公室門口,我見到了好幾個神情怯懦的女孩子,正在等待潘廠長一個個叫進辦公室麵試。
潘廠長是個親切溫和的中年婦女,輪到我的時候,她問我的年齡、學曆和會不會縫紉。我如實說了年齡,因為有身份證作證。但在說到我的學曆時,我耍了個小小的花招,我說我讀到高中一年級,因為沒畢業,所以畢業證也沒有。至於縫紉,我說我在家學過用縫紉機繡花,會踩縫紉機。潘廠長上下將我打量一番,然後說:“明天你就來上班吧,試用期一個月。”我不由心花怒放。機會已經為我開了一小絲門縫,接下來就看我能否牢牢抓住它了。
那時候,正是這家服裝廠蒸蒸日上的時候,四個車間排滿電動縫紉機,坐滿工人。除了小組組長、車間主任、質檢員、後勤部門和廠領導都是上海人之外,分布在流水線上的全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外來妹。據說這家廠即將與日本合資,所以才繼續擴招流水線女工。與我同批被錄用的三十多名女工在接受一周的培訓後,將會成立一個新車間。能在一家正規的服裝廠上班,這是農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那時我真的無比相信這句話:命運往往就在你生命的角落裏徘徊,它不會挨家挨戶地敲門,而必須你自己去尋找。
如今想來,如果沒有月浦服裝廠,我在上海的打工經曆將是一片蒼白。正如我若沒有山上的砸石頭經曆,我的少年時光將沒有任何意義一樣。之後,在服裝廠的七年時光,不僅使我的人生徹底脫胎換骨,也使我的人生之路在經曆過無數次的逆轉之後,終於有了一條光明的行程。
正如世界上沒有一條現成的坦途,生活中也沒有絕對的順利一樣——當我第二天正式踏進月浦服裝廠的大門,開始我的縫紉女工生涯時,我充分領悟了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上班第一天,我才明白,這份在我看來如此適合女孩子做的工作其實包含無數看不見的艱辛和勞苦。我們這些學徒工進廠伊始,首先麵對的就是要學會踩平縫高速縫紉機。但那種通過電壓產生動力的機器並不容易控製,雖然看起來十分簡單——腳尖輕輕一點踏板,它就呼呼飛轉;腳跟一踩踏板,它就戛然而止。但是,在它飛轉的時候,還要手上配合著縫紉,如果配合不默契,飛速縫紉著的針就有可能將你的手指紮成馬蜂窩。
剛到服裝廠,對服裝一竅不通的我和其他外來妹沒少挨師傅的責罵,負責培訓我們這些新員工的師傅是個胖胖的上海男人,姓潘,我們都叫他潘師傅。也許是身為上海人的優越感使他對我們這些外來妹們充滿鄙視。他對我們常常沒有好臉色,一點小錯就被罵個狗血淋頭。每個外來妹聽到他訓話,個個都噤若寒蟬。
到廠裏的第七天,潘師傅讓我們每人縫一條兒童短褲,以檢測我們的“技術”。可我不小心把前後襠縫錯了,潘師傅拎起我的“作品”,胖胖的臉上擠滿嘲諷:“儂穿褲子是不是也不分前後?外地人就是笨……”全車間工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臉上,我的臉在刹那間火辣辣起來,受辱的感覺燒灼著我的心胸。我想哭,也想反唇相譏,但我沒有勇氣。
最後我什麽也沒表示,隻默默拆了褲片,重新縫紉。但心裏卻在咬牙切齒:“總有一天,我也會做師傅的,要讓你也聽我的!”
出人頭地的念頭再次從我的每根頭發絲裏冒了起來。
可是,才過幾天,我就為學會縫紉付出了血的代價。那天,我正好好的在縫著衣服,潘師傅巡視了過來,在我身邊停下,監督我縫紉。我心一慌,手腳的配合也亂了,忽然,指尖一陣刺痛,上下飛快行動的針紮進我了的左手食指,殷紅的血滴在了布片上。我愣住了,疼和害怕讓我不知所措。潘師傅大罵:“儂眼睛瞎特了?弄髒了布料儂要賠!”
我這才感受到疼,連著心髒的疼,無法形容那種疼!指甲上有無數個小針眼,其中一個針眼裏紮著斷了的針頭……這種疼比在山上砸石頭時砸破手腳要疼數倍,這時的疼不僅是十指連心的疼,更多的是被羞辱的疼……
在醫務室取針頭時,久忍的淚水終於隨著鑽心的疼痛傾瀉而出。醫務室那個和藹的女醫生安慰我:“別怕,每個做縫紉的小姑娘都會被這麽紮一次的,以後小心就是了。”可是,小心也許能避免指頭不再被針紮,但小心能避免自己不再被羞辱、被看不起嗎?難道就因為來自農村,就被打上了永遠的低賤烙印嗎?我不承認,也不甘心。
生活不相信眼淚。哭過、疼過之後,我隻能翹著包紮了的手指繼續幹活。因為生活不是可以隨時按暫停鍵的影碟機,它也不可能停頓下來等待你的疼痛過去。
一個月後,我轉正了。成了正式工,和廠裏簽了三年勞務合同。服裝廠幹的都是流水線的活兒,按件計酬,多勞多得,從此加班加點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廠裏還要從工人的工資裏扣滿一千元押金。如果工人半途離廠,押金不退。
為了多做些活,多掙點工資,從此我每天早上六點多就到了廠裏,晚上十點多才騎著那輛二手自行車回出租屋,好在距離並不遠,騎車大約十五分鍾就到。一天晚上回家時,我遇到了一個毛骨悚然的事情——一條大蛇盤在門後!蛇頭隱藏在腹部,兩粒綠豆一樣的小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狡黠陰森的光……
有那麽幾秒鍾,我嚇得魂不附體!在所有的小動物裏,我最怕的就是蛇了。小時候赤腳走在田間小路上,哪怕看到一條死蛇,我也會嚇得尖叫一聲、跳著逃跑的。最後,我壯著膽子,用長柄掃帚將它善意地趕了出去,它沒有越過門檻,而是從門檻下麵一個洞中鑽了出去。想必那就是它來的通道。那蛇順著門外的牆根向樹林裏遊去,“窸窸窣窣”的聲響一路遠去。我把門緊緊關上,一身冷汗。
然後,我又病態地打開床頭的紙箱子,一件件抖摟裏麵的衣服,生怕裏麵藏著一團小蛇。我又把床上的席子翻過來檢查,還用掃帚的長柄把床下的鞋子一隻隻撥弄了一遍,雖然什麽險情都沒發現,可我還是睡不著,開著燈半夢半醒了一夜。還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後看到了比蛇更讓我感到害怕的一幕,就是這件事,使得川當仁不讓地來到我身邊,成了我的保護神。
一天晚上,我回到住處時,忽然發現隔壁房間的燈亮著,裏麵傳來十分嘈雜的人聲。由於廚房和隔壁的房間隻有一個薄薄的門板間隔,而且還有好幾道手指粗的縫隙。我湊近縫隙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隔壁居然住著七八個大男人!也許是附近工地的民工。
天哪,我嚇壞了!如果這些男人得知隔壁住著一個單身女孩,會不會心生歹意?我也不敢開燈,戰戰兢兢地合衣而臥,隔壁的鼾聲此起彼伏,我卻一直沒敢睡踏實。第二天一早,隔壁的男人們都出去幹活了。我找到房東老頭,問他為什麽把隔壁租給一幫大男人。房東老頭理直氣壯地說:“房子是阿拉的,阿拉願意租給啥人,就租給啥人,儂管得了哇?”
“那你把房錢還給我,我搬走。”我氣壞了。
“儂要是不願住,就搬走,押金不退,又不是阿拉不讓儂住的。”房東老頭蠻不講理地說。
真是氣結啊!難道我預付的三個月的房錢就這麽白白扔掉嗎?我強忍著一腔怒氣去上班。在廠裏的門房,我用投幣電話給川打了個電話,把房東老頭的惡行說了一遍。他在電話那頭說:“你今晚早點下班,我去看看情況。”
晚上下班後,我沒有加班,早早回到了租房。川已經等在那裏。一見到我,川就說:“放心,事情已經擺平了。”
別看他平時不善言辭,關鍵時刻還是很有思想的。他事後告訴我,他找到房東老頭,嚴厲警告對方,說房子是我先租的,作為房東,他有義務負責我的人身安全,如果我被那幫男人欺負了,他將從法律上脫離不了幹係,會作為第二被告吃官司雲雲。房東老頭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加上房東老太也一個勁埋怨老頭,說不該將房子租給一幫來曆不明的大男人,每天從院子裏進進出出的,讓人很不放心。老頭沒轍,隻好退了那群房客的錢,請他們另覓住處去了。
雖然問題解決了,可川依舊不放心我一個人住在那麽惡劣的環境裏。他直截了當地問我:“我來陪你好不好?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太不安全了。”沒有過多的甜言蜜語,沒有過多的扭捏矜持,從那時開始,他便陪同我住在了這個簡陋的廚房裏,這也是我倆真正意義上的“洞房”。我們就這樣水到渠成地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川,很男人。
當然去過寶鋼商場的啊!
你說的對!很多愛情,經不住殘酷生活的折磨!
這是剛剛開始啊。
嗯,終於走到一起了,嗬嗬
太好了,居然遇到半個老鄉。但是現在那裏已經找不到曾經熟悉的地方了,非常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