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現在想來,無論怎樣艱苦的環境或是怎樣的坎坷,身邊有一個人默默地陪著你,就是一種動力和鼓勵。】
為了緩解我找不到工作的鬱悶,偶爾,川便推著他那輛花20元買來的二手自行車,教我騎。在寶鋼寬闊的柏油馬路上,我不知摔了多少跤之後,終於穩穩地騎上了自行車。川說,會騎車,找工作也許會容易一些。
偶爾,川也會騎車帶我月浦鎮玩兒。寶鋼實在太大了,從他的宿舍騎車出廠區,也得十五分鍾左右。第一次我們騎車出去時沒留意,被交警捉住,罰了五塊錢。從那之後,我總是在距離路口很遠的時候就下車步行,他騎過路口之後,再等我。等看不到交警後,我就“噌”地坐上車子,他就飛快地騎出去。坐在他的車後,依靠著他結實的後背,仿佛依靠著一座山峰。因為常練健美的緣故,他的身材非常勻稱好看,腰細膀闊,胳膊上的肌肉如鵝蛋般隆起。“如果能這樣依靠一輩子就好了。”每次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我都會湧起這樣的幸福憧憬。
在材料處的那段日子,最幸福的莫過於和川在一起,隨著我們相處時間的增多,他的“獨身主義”信念,也慢慢開始動搖。
川在單位裏有幾個為數不多的好友——洗澡堂守門人老王,收發室的小龔,還有室友小張。每月發工資後,川總是會去鎮上買點菜,回來我們用電爐在宿舍裏自己做,我一般都會做一個最拿手的雪裏蕻燒仔雞,再做幾個蔬菜,滿滿的幾大盆,然後喊來老王、小龔和小張一起喝酒吃菜。王叔叔非常喜歡吃我做的雪裏蕻燒雞,每次他都會帶來一瓶二鍋頭,自斟自飲。王叔叔總喜歡拿我和川開玩笑:“看你這個女朋友,多能幹,你要珍惜哦!”
小龔和小張也和我們打趣,問什麽時候可以吃到我們的喜糖。而川總是看看我,然後很憨厚地笑笑,什麽也不說。當然,他也從來沒有否認過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仿佛一塊原先冰冷而頑固的石頭,我必須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去溫暖他,感化他,等待他帶著滾燙的心來接受我。
在我還沒找到工作的焦慮中,川給了我許多意想不到的快樂,他不善言辭,更不會說甜言蜜語,但從他的一言一行之間,我發現他真的在慢慢改變著,變得像個“男朋友”了。有一次,川找他的同事借了一部相機,幫我在江邊拍了很多照片。那次是陰天,後來衝出來的相片一片灰色,不過我依然覺得很美,那也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照這麽多照片,我挑選了幾張不錯的寄給了家裏。
我們的愛情,就像路邊的蒲公英,樸素而自然地成長著。唯一的遺憾是,川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甜言蜜語,也不會花前月下,他天生情商很低,而我卻是個滿腦子幻想的浪漫主義者,這也注定了我們的愛情永遠不會合拍。
在材料處的日子裏,最讓我感到快樂的,除了和川在一起,就是可以讀到很多書。材料處有一個電視房和一個閱覽室,都屬於一個姓劉的師傅管理,劉師傅平時比較嚴肅,喜歡根據自己的心情來決定開電視房和閱覽室的時間,因此惹惱了很多住在材料處的單身職工。但奇怪的是,他每次看到我,總是笑嘻嘻的。他知道我喜歡看書,隻要我去借,他一般都會給三分薄麵,雖然我不是材料處的職工。也就在材料處的閱覽室裏,我讀到了《萌芽》、《十月》、《作家》、《小說選刊》等純文學雜誌,這些雜誌又勾起了我的文學夢。所以,在沒找到工作的那幾個月裏,我一邊如饑似渴地讀各種書籍,一邊寫著不斷被退稿的散文和詩歌。
在煎熬般的一個多月等待後,川的一個朋友終於將我介紹到月浦公園旁邊的一家小餐館做服務員,老板夫婦是上海人。老板說,試用一個星期,沒有工資,試用期過後,如錄用,才付給工資,每月70元,包吃兩頓,但不包住。盡管如此,我已經開心不已,心想,我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份工作堅持下去。麵試時,老板問我什麽學曆,我硬著頭皮說了高中。老板問我要畢業證看,我說忘記帶了,於是把身份證壓給了老板。那天,川陪我去麵試的,老板當天就讓我留下來試用。我和川都很高興,沒想到這麽順利。
這家餐館隻有五六張四人座的小桌子,生意不太好,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婦,兩口子每天都守在店裏,平時就做一些早點和涼菜,如有客人要吃正餐,也炒菜,我是唯一的服務員。上班第一天,老板夫婦輪番對我問長問短,我有問必答,但不敢多話,手腳也不敢停下來。即使沒活兒幹了,也不敢坐著,而是站在門口,看到有人經過,就按照老板娘囑咐的吆喝一聲:“吃飯嗎?這裏有可口的小菜……”一開始,我不敢大聲吆喝,有點羞澀,還有點自卑。老板娘一直冷冷地站在店裏看著我,不時地衝我叫一聲:“你聲音能不能大一點?你這樣像蚊子一樣哼哼,人家怎麽聽得見?”說得我十分難堪,之後看到有人從門口經過,我隻好硬著頭皮招呼:“吃飯嗎?進來看看吧,這裏有可口的小菜……”如此喊了一天,膽子也大了,第二天就自然多了。萬事開頭難。
我是店裏唯一的服務員,自然,掃地、洗碗、抹桌子、擇菜、洗菜等活兒都由我包了,一天十個小時站下來,也夠累的。但我想著:這份工作來之不易,一定要堅持下去,挺過一周試用期,下周就可以算工資了——拿工資,這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前五天我都做得十分順利,老板還誇我手腳勤快。但第六天,我的一次“失誤”導致我被炒了魷魚。
那天中午,有個人來買一斤油炸花生米。老板娘讓我去稱。我就去稱了,然後收了錢,客人提著花生米走了。我去把賣花生米的兩塊錢遞給老板娘的時候,她問我:“人家買了多少花生米?”我說一斤。老板娘不高興地說:“秤尾巴翹得那麽高,止一斤?像你這樣做生意,我的小店不賠光了?”我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老板娘不再理我,轉過身,用上海話和老板嘀嘀咕咕起來,我一句也聽不懂,但我知道,他們肯定是在議論我。當天晚上下班時,老板娘便告訴我:“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
失去了第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我無比沮喪,不僅自己感覺沒麵子,也感覺非常對不起川幫我找工作的辛苦。川卻不以為意,他反而安慰我:“我看那家餐館因為生意不好,所以老板就有意找免費的幫工,幹一個星期就換人,反正又不用付工資,要不然他們怎麽連一個固定的服務員都沒有?別著急,會找到合適的工作的。”
之後,他繼續幫我四處打聽工作情況。但我實在閑不下去了,決定主動出擊,上門毛遂自薦去。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推著自行車,沿著月羅路往北一路走去,這條路邊上,有很多小餐館。因為毗鄰寶鋼廠區,加上建設上海的需要,來上海做建築的江蘇籍民工比較多,所以這些小餐館的生意還比較紅火。我們隻要看到餐館,就推門進去,問是否需要服務員,我們連續進了好幾家餐館,老板都麵無表情地說我們不要。從餐館出來的時候,我的心情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如果不是川陪在身邊,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勇氣繼續推開下一家餐館的玻璃門。現在想來,無論怎樣艱苦的環境或是怎樣的坎坷,身邊有一個人默默地陪著你,就是一種動力和鼓勵。
在路上,我很灰心地問川:“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怎麽辦?”他很認真地說:“這不可能的,肯定會找到的。”我很固執:“萬一就是找不到呢?”他憨憨地說:“你放心,即使你一輩子找不到工作,還有我呢,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其實,潛意識裏,我最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戀愛中的女孩其實很傻,哪怕男孩的一句空頭承諾,也能讓她心花怒放。
好在,這天我們沒有白跑,在寶鋼三號門附近,終於有一家名叫“阿亮飯店”的小餐館錄用了我。餐館包吃包住,每月給我80元工錢。盡管當著老板夫婦的麵,我依然掩飾不住的欣喜——80元啊,是我在家鄉需要砸近100噸石頭、在破碎機上拉兩個月翻鬥車才能換來的。
第二天,我興高采烈地帶著換洗衣服、坐著川的自行車來到小餐館報到。老板夫婦是江蘇海門人,在上海開小餐館多年,平時,老板娘掌勺,老板收錢,另有一個叫紅妹的女孩配菜,之前有個小工剛剛被辭退,我正好作為替補。
川在臨走前,一個勁叮囑我:“幫人幹活,小心著點,如果有什麽委屈,就去找我。”我使勁點著頭。老板娘笑嘻嘻地對他說:“放心吧,我們餐館不大,也不會很累,她晚上就和紅妹住一起,我們給她們租的房子就在這附近,走路十分鍾就到。”川騎上車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一種孤獨和恐懼感油然而生——從此我將單打獨鬥了,我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和事,我能獨自麵對這一切嗎?可是,人這一生,總是有些旅途,必須是獨自行走的,無論天多暗,路多遠,誰也無法代替你去完成。
謝謝!
總是有些旅途,
必須是獨自行走的,
無論天多暗,
路多遠,
誰也無法代替你去完成。
冰山上的雪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