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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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25)

(2010-05-27 13:37:23) 下一個

25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儀的男孩,毫不經意地走出了我的天空。那段時間的日記,記錄了我所有的失望和悲傷。十六歲,嚐到了淡淡的失戀的滋味。】

不知是受到瓊瑤小說的影響,還是自己天性多愁善感,十五歲時的我時常滿懷心事,愁腸百結,難以啟齒。幸虧我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日後賴以為生的寫作本領也就是從那時培養起來的。以前,我在那些塑料封皮的日記裏記錄的大都是對父親和家鄉的懷念,或是前天賣了幾車石頭,昨天看了一本書,抄下一些名言警句等等。自從心懷暗戀後,日記的內容開始變得有情調起來:他不屑一顧的眼神、他拉板車的背影、他堅定有力的足音……還有渺茫而不可預測的未來。

無望地愛著一個並不愛你的人,是可憐而沒有尊嚴的。可我那時並不懂。每天晚上,我依然會去邱醫生家看電視,站在最後排,他在看電視,我在看他的背影。有時候,沒有電視劇的晚上,曬稻場就是孩子們玩樂的好場所。小點的孩子們會在稻草堆裏躲貓貓,或者裝鬼嚇人。大一點的男孩子或者在一起吹牛、扳手勁,或者聚在一起聊昨晚的電視劇內容,為下一集的劇情發展爭得麵紅耳赤;也有熱心的男孩子(比如川)推出家裏的舊自行車,教女孩子學騎車,曬稻場上不時傳出學車女孩的尖叫。這個時候,我總是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川跟在歪歪扭扭的自行車後麵奔跑,他總是能在自行車快倒下時,用力扶正車身,不讓那個女孩摔倒在地。我好羨慕那個女孩啊!為什麽幸運的不是我呢?

又一個月亮初圓的晚上,村裏幾個少男少女又在稻場上玩兒,有兩個剛學會騎自行車的女孩子嘻嘻哈哈、戰戰兢兢地騎著自行車在稻場上轉圈子,我依舊站在邊緣當觀眾。忽然,有個人冷不丁地站到我身邊,問我:“你會不會騎車?”當然,不用回頭,我就知道他是誰。他怎麽會忽然主動地關心起我來呢?我有些沒來由的慌張和激動,囁嚅著說:“我不會……從來沒學過……”“我教你吧,很簡單的。”他說。

哦,為什麽?他為什麽忽然如此關心我?自從那次“借書事件”他說話傷我心之後,我一直對他愛理不理的,盡管心裏那麽盼望能夠和他搭腔說話,但女孩子的矜持還是讓我對他表現冷淡。現在聽到他主動教我學騎車,就像聽到了天籟之音,一下子點燃了心底隱秘的期望,我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我按時來到曬稻場,川也推來了自行車。學過騎車的人可能都知道,不會騎車的人,剛上自行車的時候,全身是僵硬的,不會掌握龍頭,不會踩踏板,不會平衡身體,隻會緊張地“啊啊”尖叫。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借助一個草垛子踏上了車,然後他在後麵用力扶住車後座,以保持車的平衡。他叫我使勁踩踏板,使自行車能夠向前跑起來。可我實在太緊張了,而且根本踩不動自行車。隻見車子扭秧歌似的扭了幾下,“啪”地一聲就摔倒了,其間伴隨著我的“啊啊”尖叫。但我並沒有摔痛,因為他及時扶住了我。哎——至今想來,那是多麽溫馨而讓人臉紅心跳的一瞬!換了沒有心事的少男少女,也許什麽聯想都沒有,無非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繼續練車。但在那刻,我卻心如鹿撞,臉上熱烘烘的。他卻什麽心事都沒有,立即又扶起自行車,讓我繼續練。

那天晚上練了兩三個小時,兩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但我好歹能夠騎上走了,隻是還不敢獨自上下車。偶爾,我看到他放開了後座,任由我自己騎,就心慌。一心慌,龍頭就歪了,如此摔倒過好幾次。好在每次他眼看我要摔倒時,都會飛跑過來扶住我,倒也沒讓我鼻青臉腫。那次學騎車,成了我心中最溫馨的回憶。那晚的月亮好像也特別亮,清冷的月輝灑滿稻場,四周一片蛙鳴,偶爾有風吹過田野,送來秧苗的清香。星星在很高的墨色天幕上眨著眼睛,一切顯得那麽寧靜而神秘。多年後,聽到過齊秦唱的一首歌——《星星是窮人的鑽石》,就會讓我想起那夜的星光和那次學騎車的溫馨畫麵。

愛是眼淚 愛是真心被嗬護的感謝
愛是了解 愛是春去又秋來的體會
愛是防備 愛是午夜在夢回的傷悲
愛是誤解 愛是浮雲來去 多少回
愛是等待埋怨歡喜隱瞞的交會
誰不是付出一切 收回一些 
還苦苦追隨
星星是窮人的鑽石
幸福本來就是簡單的事
星星是窮人的鑽石
一份真誠伴你日日夜夜
星星是窮人的鑽石
一顆真心不需任何裝飾
星星是窮人的鑽石
不去珍惜愛不會一生一世

這首歌,每聽一次,都會觸動心底的感傷——誰不是付出一切,收回一些,還苦苦追隨?星星是窮人的鑽石,幸福本來就是簡單的事……即使得不到他的喜歡和愛,就這麽簡單地教我學學自行車,在我摔倒的時候,他能夠伸手扶我一把,我就萬分滿足了。可惜後來連續幾天下雨,繼續學自行車的計劃也就半途而廢,但我和川卻開始慢慢地有了接觸。

一個雨天,我們幾個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聚在川家裏打“爭上遊”。不知是誰說起“長大後最想幹什麽”的話題。川不經心地冒出一句:“我想出家當和尚。”大家都哄笑起來。和我曾打賭爬山的六九子逗他:“你不想娶老婆?”川一本正經地說:“成家有什麽意思?你看我們村的哪個夫妻不吵架、不打架?還經常打小孩,家裏鬧得雞犬不寧,這種家庭有什麽意思?還不如當和尚清靜些。”大家更加放肆地笑起來,都開玩笑說川要做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並沒有笑,眉毛向上挑著,嘴巴緊閉,一臉嚴肅,顯示出一種決然的神氣。——而我卻能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一股寒流襲過,一股酸楚的感覺湧過鼻腔。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夢想還沒開花,就已被決定凋零的命運了。晚上回家寫日記,滿紙幽怨和失望。

也是多年之後,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麽川從小就有出家當和尚的念頭,這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關。川出生在一個幾乎沒有父愛也沒有母愛的家庭,父親因為工作關係,天南地北地遷徙,一年中難得回家與他們團聚一次。即使偶爾回家探親,也因母親的告狀而毫不客氣地將他們兄弟仨“修理”一頓。而他的母親,也許因為一個人獨自持家、撫養三個孩子和一個老奶奶十分不易,重壓之下,脾氣十分急躁,動輒打罵三個兒子。

川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曾被他的小叔叔暴打過一次。那次不知因為何事,將他媽媽惹急了,他媽媽叫來他的小叔叔幫忙教訓他。他的小叔叔正在地裏犁田,於是拿著抽牛的鞭子凶神惡煞地趕回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就往川的身上抽去,抽得他像一隻青蛙一樣在家活蹦亂跳喊救命。那一次,據說是他這輩子挨打最痛、也最丟人的一次。幾乎半村的人都被他的哭嚎驚動了,許多大人小孩都湧到他家門口,看著那個可憐的少年在堂屋的地上滾來滾去。忽然,他停止了哭叫,抹著眼淚爬起來衝著圍觀的村人罵道:“看什麽看,沒看過人挨打啊?滾——滾哪——”後來,川的這段挨打經曆成了村裏人津津樂道的話題。直到他長大後,還經常有人當笑話來說。

也許,正是這樣的生長環境,讓川對家庭生活感到失望,並且從小就有了做和尚之念。而我在最初的失落後,也有了一個“偉大”的心願:一定要打消他的和尚之念,將他感化。他可以不喜歡我,但也不該放棄自己的幸福。

可是,我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他就離開家,外出謀生了——學木匠去了。此後他很少回家,有時兩個月,有時三個月,每次都來去匆匆,背一袋米、拿幾件衣服就走了,蜻蜓點水一樣。我總是在他又走了之後,才聽說他曾回來過,而我,再也沒有和他打過照麵。每次經過他曾拉過板車的堂口,再也看不到他彎背弓腰拉板車的身影,十分惆悵。我把隱秘而惆悵的心事如實地寫進了日記,從十五歲寫到十六歲,年複一年。

我十六歲的那年歲末,聽到了一個關於他的好消息——他就要去上海當工人了。原來,他的父親即將退休,經過慎重考慮,在三個兒子中,最終選擇由他頂替父職,去上海寶鋼上班。這對一個農村窮小子來說,無疑是人生最大的幸運。他從此將成為上海人,再也不會回到這個貧窮的、沒有出頭之日的小山村。他是那麽幸運,幸運得讓我難過。

他離開家的那天,我倒是有幸看見了。那時剛剛過完春節,正月十五還沒過,是農民最空閑的時候。他家很多親戚幫他提著行李,背著蛇皮袋,歡天喜地地護送著他去市裏,再轉乘火車去上海。他穿著嶄新的外套,步履矯健,滿臉喜悅,一路和親戚們說笑著,從我家門口的馬路上浩浩蕩蕩地走過,我站在門口的青石板上,像電視劇裏的農村傻妞一樣,手指纏著辮梢,幽怨而癡情地目送著他,一眼不眨,生怕錯過他臨別的最後一眼。可是,直到大伯家的屋角遮住了我的視線,我的眼睛泛酸,也沒等來他最後的回眸。哦,是了,他哪裏在意,眾星捧月的遠處,還有一雙隻為他一個人閃亮的眼神呢?他從來都不知道的啊!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儀的男孩,毫不經意地走出了我的天空。那段時間的日記,記錄了我所有的失望和悲傷。十六歲,嚐到了淡淡的失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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