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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逸飛:一個被爭議纏繞的藝術家

(2009-09-05 14:45:14) 下一個
2005年04月13日新民周刊   沒有陳逸飛,就不可能有泰康路藝術街。(


  這也許是一句感情用事的話,但事實大體如此。(

  陳逸飛對泰康路傾注了巨大的熱情,泰康路也見證了他生命的最後階段,以及他倡導的大美術觀念的實踐行動和多元發展。(

  現在他走了,這條街的老建築和藝術形態卻被政府有關部門保留了下來。(

  撰稿/沈嘉祿(記者)(

  59支蠟燭(

  4月10日下午兩點左右,淡薄的陽光塗抹在泰康路田子坊這條小弄堂的西牆上。這條弄堂的知名,是因為集中了一百多個中外藝術家的工作室和設計公司,陳逸飛的三個工作室也在這裏。已經有一些媒體的記者扛著攝像機在此轉悠,但工作室的門怎麽也敲不開。(

  泰康路藝術中心在這條弄堂裏有一個類似總部的建築物,其實隻是這幢房子內工作室相對多了些而已,在底樓有一個大堂,桌子上陳列著作為裝置藝術而存在的機器零件和象征工業革命的第一代燈泡,平時供人小坐,搞活動的時候,青年人喜歡在此鬧騰,點蠟燭,接吻擁抱。而此時,一些藝術家和設計人員自發地圍過來,將陳逸飛的一張像掛在牆上,並點燃了59支蠟燭,為一個59歲的生命送行。(

  在留言簿上,一個在此入駐的外國藝術家用中文寫道:陳逸飛走了,泰康路還在,上海還在,我也在。他的精神還在。(

  “說起陳逸飛的精神,可能會引起一些爭議,但我認為那個老外是有道理的,陳逸飛身上確實體現了一種精神,它應該屬於上海這座城市。”泰康路藝術街藝術總監吳梅森對記者說,“陳逸飛待人接物謙遜和善,彬彬有禮,從不輕易批評人家,更不會惡意攻擊別人。反而是別人常常拿他說事,而他總能從容對待,一笑置之。他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上海人。此外,作為一個藝術家,他勇於探索,積極進取,敢於挑戰自我,他近幾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戰,比如搞陶藝,搞時裝設計,搞雕塑,他還涉足傳媒業,最後又拍電影。其實他什麽事也不必做,就躲在工作室裏畫畫好了,也夠他吃一輩子的了。是的,有人說他總想得到很多,這是誤解、曲解了陳先生,他把個人的名利看得並不重,他不抽煙,不喝酒,工作室裏連鮮花也不放一瓶,按上海人的說法,他隻是想玩出更多的名堂來。他充滿活力,積極進取,聰明能幹,熱愛生活,熱愛上海,這不是典型上海人形象嗎?”(

  上個月的29日,陳逸飛從《理發師》外景地回上海,這天中午吳梅森還看到他一頭鑽進工作室,他說客戶訂了幾幅畫,時間拖得很久了,得趕緊畫好。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陳逸飛。(

  “老板是個好人”(

  陳逸飛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小方得知陳逸飛去世的消息後馬上哭了,她是四年前從安徽老家經人介紹來到這裏為陳逸飛料理生活的,但陳逸飛在上海的日子並不多,所以她的工作其實很輕鬆。“我的老板真是個好人,沒對我發過一次脾氣,說話總是和和氣氣的。我燒什麽菜,他就吃什麽,從來不提要求。最後一天看到他,發覺他瘦了,我燒了飯菜,但他一直在畫室裏畫,飯菜冷了再熱,熱了又冷,一直等到兩點多,他才吃了點。他是累死的。”(

  小方為記者打開陶藝工作室的門,裏麵堆放了十幾大袋拍電影的服裝,還有幾十件老家具,閣樓上也堆了一些。一架“全品相”的老壁爐前,是他常與客人促膝聊天的私密之處,壁爐架上擱著他與國外藝術大師的合影,這也是他唯一“張揚”的地方。陳逸飛是老家具的愛好者,在拍電影《理發師》時,他就要求電影中的家具是原汁原味的。(

  吳梅森回憶,1998年,泰康路一條弄堂裏的食品機械廠在改製後準備將廠房拆了,而以前這條弄堂裏有十幾家小廠,是上海特定時期工業發展的縮影。而此時,盧灣區政府又計劃在泰康路打造一條藝術街,這條弄堂就成了一個實驗田。在這之前,上海還沒有這方麵的成功經驗,老建築如何保護利用,真正在思考的人並不多。吳梅森是一個對老上海曆史很有興趣的人,也是老家具收藏家,他將陳逸飛請到泰康路進行實地考察,陳逸飛轉了一圈後當場決定租用一間廠房做工作室。後來他又租了兩間,做陶藝工作室和會客室,共有700平方米。他進來後,對老建築如何保持原有的曆史風貌提了很有見地的意見。在他的示範作用下,不少藝術家和文化企業後腳跟進,建立了工作室和設計公司,還有時尚產業商鋪和相關配套設施。現在這條街已經成為上海的一道風景,這一帶的老房子也被列入保護範圍。此後,莫幹山路、八號橋等藝術家工作室集中區域和創意產業區在上海辟建。後來,陳逸飛還免費為泰康路設計了不鏽鋼的門樓,並擔任了藝術街行業聯誼會的會長。(

  陳逸飛在泰康路的工作室畫畫,通常從下午開始畫到半夜,平時他喜歡到泰康路的咖啡館坐坐,會會朋友,泰康路上的咖啡館他都坐遍了。(

  “誰來繼續他的事業”(

  與陳逸飛陶藝工作室一牆之隔的是爾冬強的攝影工作室,攝影家爾冬強經常在這裏舉辦各種藝術展。他與陳逸飛雖然隔行,但隻要在上海,爾冬強的一些活動他總會參加,很客氣地表示祝賀。爾冬強對記者說,“總體印象上看,陳逸飛是一個和善的人,一個彬彬有禮的海派男人。雖然他做了許多事,但看上去不怎麽艱難,這是他的本事,或許是有意給人的印象。陳逸飛在視覺藝術上的貢獻在於自覺地承擔社會責任,將大美術的概念融入城市建設和日常生活之中。我們這個城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如果以完美主義的眼光看,還是有許多粗鄙的東西存在,與上海的形象很不相符,陳逸飛一直為改善上海的城市品質努力工作著,現在他走了,我不知道還會有誰繼續他的事業。至少在短暫的時間內,會讓人感到有個空白在那裏。”(

  在泰康路操持一家藝術品商店的張錦迪小姐對記者說:陳先生對進駐此地的藝術家是很關照的,有些生意會介紹給大家做,也會為青年人提供一些機會,他對青年藝術的指導是很真誠的。他對這條街的形成和繁榮傾注了很大的感情。有時,一家藝術品商店開張前,他也會去指導一下裝潢。他對弄堂裏幾幢石庫門的改造也提出意見,希望要搞成原汁原味的樣子,保存一些老上海的曆史風貌。他有時還像一個家長,連弄堂裏有一堆垃圾也要管。在保持曆史風貌的同時,他又希望泰康路多吸收一些外來文化,多吸引一些外國藝術家加盟。他認為隻有保持文化的多元性,才能體現海派文化的包容性和豐富性,才能使中國的時尚產業走在世界前列。張小姐說:“陳先生是將視覺藝術引入時尚產業並大大推動這一產業的有功之臣,他的許多花樣都是在進駐這條街後搞起來的,比如現代陶藝、時裝模特公司、逸飛品牌時裝商店、時尚雜誌,送展法國的那座雕塑《東方少女》也是在這裏創作的,他還主持設計了浦東世紀大道的道路景觀工程等。他為上海留下了一筆可觀的文化財富,上海不能忘記他。”(

  據悉,上海市人大代表、原泰康路藝術街管委會主任鄭榮發已聯絡了幾位人大代表,向有關方麵提議將陳逸飛在泰康路上的三個工作室改建成紀念館,永久保留。(

  當年老廠房在清空時,陳逸飛看到一些舊機器零件被工人運走當廢品賣,就挑了一些留下。他在零件上噴了漆,鑲在公共空間的牆上,樓梯上,還有做成燈具或貨架,幾個機床部件重新油漆一下放在路邊,成了奇特的裝置藝術。現在這些舊物利用的藝術品還在,它們默默無語地見證著上海的工業曆程,也見證著一個視覺藝術家的美學曆程。 石油大王哈默提攜了他(

  陳逸飛是上海畫家,但上海的畫家對他的認可度並不高。在國際藝術市場上,他是中國畫家,但外省市畫家把他當作上海人的笑話來講。有一畫家說他“四不像”,因為他涉足的領域太多了,他似乎什麽都要軋一腳,老本行──油畫的水平在近十年裏幾乎沒有長進,重複自己,滿足市場。(

  陳逸飛至今獲得最高評價的是他的早期作品《攻占總統府》(與魏景山合作)、《保衛黃河》、《踱步》等,那是典型的現實主義繪畫,顯示了畫家很高的造型能力和豐富才情,並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藝術史的地位。(

  但真正使他暴得大名的是一件蠻有趣的事,1985年,美國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長哈默訪問中國時,將陳逸飛的一幅油畫《家鄉的回憶──雙橋》當作禮品贈送給鄧小平。外國人將中國人畫的畫送給中國領導人,看上去是出口轉內銷,有幫助中國人認識中國的意思。其實不然,1980年陳逸飛赴美國紐約亨特學院攻讀美術碩士學位,他的作品在紐約國際畫廊、新英格蘭現代藝術中心、史密斯藝術博物館等展出,得到了西方的認可,哈默畫廊也為他舉辦了六次個人畫展,並成為他的代理人。哈默很欣賞陳逸飛的畫,拿來送給中國領導人似乎更有意義,當然也不排除抬舉陳逸飛的用意。於是,陳逸飛出大名了,連帶著畫中的周莊雙橋也出大名了,至今周莊人說起陳逸飛,還是充滿了感激。今天隻要去周莊,就會看到陳逸飛畫雙橋的那個位置上,永遠有人在寫生。但是陳逸飛隻有一個。(

  後來,被大家認識的是在美國畫得較多的音樂係列和回國後的清朝仕女係列,1991年,他的《潯陽遺韻》在香港以135.5萬港元的價格拍出,創下中國當代畫家的最高市場紀錄。這一成功拍賣也使旗袍係列獲得更廣泛的認可,這類組畫以古典氣質的美女,閃亮的絲質旗袍,民族樂器和團扇,構成了一種中國人熟視無睹的場景,但老外非常看好,他們以為這就是中國的千年一夢。(

  在1985年後的12年中,陳逸飛一共售出500多幅畫,1991年到1998年,他的33幅畫的拍賣總額為4000餘萬元人民幣,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當代中國畫家能在國際藝術市場上與之比肩。(

  《潯陽遺韻》和形象問題(

  陳逸飛的畫在市場上很受歡迎,仿冒和印刷品也層出不窮。有一度,娛樂場所喜歡拿陳逸飛作品的複製品裝飾場麵,記者甚至在外地一家髒亂差的飯店包房裏,看到麵對麵掛著兩幅相同的陳氏複製品。上海的一些公共空間也拿陳的畫當作一種符號,比如在老板認為比較高檔的酒店衛生間裏,也會掛陳逸飛的《潯陽遺夢》。有一次記者跟陳逸飛講起這個見聞,陳逸飛輕歎一口氣,“這是他們的權利,複製品已經不屬於我了。”(

  陳逸飛的這類畫,成了拍賣會上的熱點,頻頻打破自己創下的中國當代油畫的成交紀錄,也為懷舊風尚的興起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因此遭到美術界的猛烈攻擊。有一種觀點很具普遍性,認為陳逸飛與張藝謀一樣,迎合了外國人的畸形心理,嚴重歪曲了中國人的形象。(

  對此,陳逸飛曾對記者表示:“中國人的形象不是靠我的幾幅畫來最終確定的,我不過是提供一種曆史的畫麵,一種可能性,一種想象空間。我畫中的人物還是很有美感的,外國人並不會與當代中國聯在一起。京劇、昆劇中的人物美不美?但外國人不會認為這就是當代中國人。中國人的國際形象如何,主要靠每個中國人,特別是政府官員。你在馬路上吐痰、亂穿橫道線,被外國人看到了,這種形象才是很不好的。”(

  美術批評家魏劭農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批評陳逸飛的畫家確實不少,主要認為他媚俗、商業氣息太重。我倒認為應該心平氣和地看待他,他是一個優秀的油畫家,比較早地涉足時尚界,將藝術元素注入這個產業,大大提升了時尚產業的品質和市場競爭力。他這樣做,也形成了一個風氣,使藝術品更容易被市場接受,你不能說《潯陽遺夢》就不是藝術了,藝術品最終賣得好是有道理的,至少說明在中國,油畫被老百姓認可了,變得看得懂了,這是好事。陳逸飛在時尚界的影響還會持續很久,他在商業上的成功運作也是值得學習的。(

  但陳逸飛幾乎從來不批評別的畫家,有一次記者請他點評青年畫展的參展作品,他都說好,很有潛質。還請他寫藝術批評專欄文章,他總是以沒有時間為由推辭。(

  一個完美主義者的貢獻(

  爾冬強認為陳逸飛的貢獻更多地在於大美術觀念的提出和實踐。“他介入社會很多層麵,以視覺藝術家給自己定位,並取得初步成功,這在中國的美術界是很少見的。許多人對此不理解,認為他賺錢的欲望太強。其實這也是正常的,今天這個社會誰不想賺錢啊?但我覺得財富積累並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這個人有理想主義的情懷,是完美主義者。我們這個高速發展的城市裏,有許多東西在視覺上很淩亂,與城市應有的氣質格格不入,與我們提倡的城市精神也相去甚遠。有些東西是可以重新設計、包裝的,一些陳舊的觀念也應該改變。但一些愛惜自己羽毛的畫家常常不屑於這樣做。陳逸飛身體力行,做出了榜樣。我不知道在他之後,誰還會這樣做。我們應該對此認真思考,不要光停留在文本研究上。”(

  畫家兼美術評論家謝春彥是陳逸飛的老朋友,在聽到消息後非常驚愕。他想起自己曾在幾年前為解放日報畫刊陳逸飛作品專版配過的短文,其中也肯定地認為近一百年來,自油畫傳入中國,接力賽到這一代,已經走向成熟。而其中陳逸飛對中國油畫走向世界作出了貢獻,他至少也是十年動亂後冒出來的一批畫家中的代表人物。在陳去世後當天,他就接到美國和香港多家媒體記者的來電求證,這也說明陳逸飛是具有世界影響的畫家。“聽說他準備在拍完電影後收縮防線,集中精力打造浦東的一條商業街。可惜電影消耗了他太大的精力。”謝春彥最後說,他還特意作了一副挽聯紀念好友:“天叫才人去,一枝畫筆成絕響;世無聖手出,百卉丹青斷異軍。”(

  “他是一個悲劇”(

  斯人已逝,情何以堪。以前對陳逸飛有看法的藝術家對他的評價也比較客氣了。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油畫家說:“沒想到他的生命會戛然而止,他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他在《理發師》上投入過多的精力,對他的傷害太大了,可能是致命的。自從他涉足時尚產業後,畫家的身份就曖昧起來,再也走回不到當年英雄主義畫家的狀態了。多重角色的承當是累人的,他在超負荷工作。就好比一個輕量級的拳擊手偏偏要做泰森,結果倒在拳台上。”還有一個同樣不願透露姓名的畫家說:“陳逸飛是一個矛盾體,他確實是一個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者,他原本可以畫得更好,但躲不開名利場的各種誘惑。他向上帝要得太多,上帝卻過於吝嗇,連六十虛歲的生日也不給他,這確實太悲慘了。陳逸飛是一個悲劇。”(

  還有一個畫家說:“他走了,國內的一些畫家會舒一口氣。他是一個強勢的人,對同行客觀上的壓迫是明顯的,市場上、藝術上都逃不了這種感覺。很多人不喜歡他的處事為人,認為他很會炒作自己,運作上也有一套,生意場上不夠朋友的事也不少,他不能算藝術界道德的楷範。”這位畫家還提起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在上海,被外省人當作上海文化界代表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陳逸飛,另一個是餘秋雨,都是爭議不斷的人物,一直處於新聞焦點中。但他們一個遠離文學圈,一個遠離美術圈,都有點意氣用事的。陳逸飛這幾年從來不參加上海組織的畫展,寧肯參加浙江的畫展。但陳先生比較會做人,不像餘秋雨那樣咄咄逼人。當然也可以反思一下,這樣的文化環境正常不正常?”(

  曾被陳逸飛聘為《青年視覺》主編的趙濱先生對記者說:“陳逸飛是青年人的榜樣,他對青年人向來鼓勵多、關心多,他對自己的事業很專注,事無巨細,事必躬親,但幹預太多肯定會出現矛盾,他不可能成為所有領域的專家嘛。後來與他合作的青年人都離他而去,逸飛之家的總經理走了,女裝設計師也走了,我也走了,薑文也走了,這說明陳逸飛在人事方麵是有點問題的。特別可惜的是《青年視覺》沒了陳逸飛,就沒了靈魂。”(

  陳逸飛的作品成了一種符號,代表時尚和財富,有人收藏他的畫作為投資,有人則買他的畫當作禮品,因為在拍賣會的圖錄上可以看到起拍價,接受者可以據此估出禮品的含金量。有一個溫州企業家就隻認陳逸飛的畫,因為政府官員知道具有世界影響的中國畫家實在是屈指可數。盡管還有一種說法對收藏者形成幹擾:陳逸飛的畫有不少是他請別人代筆的,最後由他添幾筆完成,但這種傳說並不能遏止飛漲的勢頭。一位在拍賣行裏的“老法師”肯定地說:現在斯人已去,他的畫肯定會出現一個快速的上竄,這幾乎是藝術市場鐵的規律。 今天是黑白的世界(

  4月10日,天不藍,葉子不綠。一位藝術家走了──陳逸飛,英年,五十九歲。(

  一個沒有爭論的作品不是好作品,一個不被人議論的人是個庸人。繪畫界可以議論他的畫作,電影界可以針砭他的電影,服裝界可以質疑他的服裝,出版界可以藐視他的刊物,商業界可以輕言他的業績,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懷疑陳逸飛是當今中國涉曆文化藝術領域最為廣泛的人,也是把文化和商業二者結合得頗為成功的人。由於他的出現,人們對上海的文化藝術和商業市場有了一個感知參照,是他讓上海人的藝術和商業之間出現了“方程式”的模糊概念,他對當代中國文化、文化產業的探索功不可沒。是當今上海“海派”文化的一個重要人物。(

  撰稿?雪樺(

  4月10日午時,陰天。 (

  我和兒子正在父親胡偉民的墓前祭奠,北京的一位朋友發來信息:“陳逸飛去世”,心中一驚。(

  他此時應該在《理發師》的拍攝現場。一個月前,我們還講好,等忙完這一陣一起“聚聚”,怎麽就突然撒手人寰了?墓地裏刮起了寒風,天像是又要下雨。多變的4月。“天不藍,葉子不綠。”我想起了十八年前在赴美的飛機上逸飛對我說過的話──我是出國讀書,他是探親返美。同機的還有孫道臨、丁蔭南和王學圻組成的中國電影代表團,途經美國去加拿大蒙特利爾。我第一次出國門,對未來的一切充滿憧憬和忐忑,就向在美生活了六七年的大畫家討教美國和中國的區別。畫家想了想,說:“這次回國,感到天不藍,葉子不綠。”(

  雖然有點答非所問,我心中卻暗暗佩服:到底是畫家,眼裏隻有色彩。在舊金山轉機時,我想給舊金山大劇院的藝術總監喬依卡林打個電話(她曾給上海青年話劇團排過名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也是我的好友)。可是,我沒有硬幣,打不了投幣電話。正在為難,逸飛走來,掏出了一把25美分的硬幣塞到我手裏,用略帶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說:“拿去,我正好清清口袋。”給喬依卡林的電話是否打通我已經記不清了,卻記住了“清清口袋”這句話。(

  再見到逸飛,是一年半後在音樂家譚盾位於亨利大街“豪華”地下室的聚會上。他穿著一身中西合璧的黑衣裝,一條真絲的白圍巾,風度翩翩,當年我們這些窮學生對這位老大哥是刮目相看的。(

  自1983年起,他在紐約哈默畫廊舉辦數次個人畫展。他的作品先後還在紐約國際畫展、新英格蘭現代藝術中心、史密斯藝術博物館、布魯克林博物館和克倫藝術博物館展出。大家都尊稱他“大畫家”,他總笑眯眯地糾正:“陳逸飛,陳逸飛。”那天,他身邊站著一位麗人,是我在北京就認識的朋友,初到紐約。她告訴我得到了陳逸飛的很多關照。 (

  之後的幾年裏??他在佳士得、蘇富比,以及紐約、香港等地拍賣活動中屢創佳績,至今保持著中國當代畫家拍賣最高紀錄,並與當今世界最具權威的瑪勃洛畫廊藝術公司簽約,成為該公司曆史上第一位與之簽約的亞洲畫家。後來突然聽說,陳逸飛當起了導演,拍了電影《海上舊夢》。圈內褒貶不一,我沒有看到全片,在看到的一些片段裏卻感到了逸飛對電影有獨到的見解。1995年冬天,我拍完了我的第一部電影《蘭陵王》,他正好完成了他的第二部電影《人約黃昏》,我們在上影廠對麵的“小華亭”遇見,那是家門麵不大,但在當時卻是門庭若市的小洋房飯店。主人是逸飛的朋友,據說,也是一位畫家。我和逸飛終於談起了電影,他歎了一口氣說:“真是隔行如隔山。我拍電影是業餘愛好,你們才是專業的。”我打住了他的話:“畫和電影本來就是通的。電影也就是流動的畫。用畫麵講故事,你當然是內行。況且,你的電影的獨特拍法,恰是你畫家與眾不同的地方。”他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們談得很愉快,並且約好等各自的影片最後完成後,一定相互觀摩。此後,我在美國打拚,他在中國開拓,再見麵是八年後的事。(

  當然不是看彼此的電影,而是在虹橋西城一家烤肉館吃飯。那天,我和焦晃夫婦等在一起小聚,正好遇見逸飛和他的幾個朋友在另一桌用膳。逸飛看見我們,走了過來。焦先生和逸飛相互仰慕已久,卻未曾謀麵。我介紹他倆相見,寒暄幾句後,他問我在忙什麽,我告訴他,想拍一部有關老上海的電影,手上正在忙中央台的一部有關紫砂壺的連續劇《紫玉金砂》。雖然,聽見了有關《理發師》停機的事,焦先生和我卻都沒有直問。倒是逸飛直言不諱:“《理發師》是不停不行了。太難了……”隨後,他給了我他的手機號碼,並一再說要保持聯係。他那桌先吃完,行前,他又來打招呼道別。焦先生等他走後,慢條斯理對我說:“這個人蠻厚道的。”等我們“埋單”時,卻被告知“那位陳先生已經結過賬了”。我隻有照他新給的電話給他發了一條感謝的信息。(

  去年6月,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上,我們又匆匆見了一麵,在眾多的黑色禮服中,他是唯一身著白色禮服的人,氣度不凡。8月,我排的話劇《肮髒的手》上演,我打電話請他看。電話通了,他正在紐約,遺憾不能成行,遙祝演出成功。我們最後一次通話是一個月前,我祝賀他《理發師》重新開拍,並讓他保重身體。(

  他也問起我《上海王》的籌備情況。我說還“欠”他一頓飯,等他回滬後一起吃飯。他在電話的那邊朗朗地笑了,說:“好,一定,一定。”(

  終於不能同逸飛一起吃飯了。心裏一陣酸楚。手機響了,是好友侯詠發來的信息:“得知陳逸飛去世。人的生命真是很脆弱。”(

  剛回上海的譚盾在電話裏說:“太可怕,太可惜了。”(

  起風了。父親的墓地後麵是阮玲玉、上官雲珠、金焰、劉瓊、萬籟鳴等藝術家們的墓地。新近落葬的大導演桑弧的那塊紀念儀式的大牌子還沒有撤走,今天,又一位藝術家走了──陳逸飛,英年,五十九歲。(

  記得一位前輩說過這樣的話:一個沒有爭論的作品不是好作品,一個不被人議論的人是個庸人。繪畫界可以議論他的畫作,電影界可以針砭他的電影,服裝界可以質疑他的服裝,出版界可以藐視他的刊物,商業界可以輕言他的業績,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懷疑陳逸飛是當今中國涉曆文化藝術領域最為廣泛的人,也是把文化和商業二者結合得頗為成功的人。由於他的出現,人們對上海的文化藝術和商業市場有了一個感知參照,是他讓上海人的藝術和商業之間出現了“方程式”的模糊概念,他對當代中國文化、文化產業的探索功不可沒。是當今上海“海派”文化的一個重要人物。(

  天色慘白灰暗,陣陣寒風刮走了陵園中樹木的春色,心中一陣顫栗:原來這就是“春寒”。我默默地佇立,兒子拉緊了我的手。(

  4月10日,天不藍,葉子不綠。今天是黑白的世界,逸飛,一路平安。- (

今天是黑白的世界(

  4月10日,天不藍,葉子不綠。一位藝術家走了──陳逸飛,英年,五十九歲。(

  一個沒有爭論的作品不是好作品,一個不被人議論的人是個庸人。繪畫界可以議論他的畫作,電影界可以針砭他的電影,服裝界可以質疑他的服裝,出版界可以藐視他的刊物, 商業界可以輕言他的業績,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懷疑陳逸飛是當今中國涉曆文化藝術領域最為廣泛的人,也是把文化和商業二者結合得頗為成功的人。由於他的出現,人們對上海的文化藝術和商業市場有了一個感知參照,是他讓上海人的藝術和商業之間出現了“方程式”的模糊概念,他對當代中國文化、文化產業的探索功不可沒。是當今上海“海派”文化的一個重要人物。(

  撰稿?雪樺(

  4月10日午時,陰天。 (

  我和兒子正在父親胡偉民的墓前祭奠,北京的一位朋友發來信息:“陳逸飛去世”,心中一驚。(

  他此時應該在《理發師》的拍攝現場。一個月前,我們還講好,等忙完這一陣一起“聚聚”,怎麽就突然撒手人寰了?墓地裏刮起了寒風,天像是又要下雨。多變的4月。“天不藍,葉子不綠。”我想起了十八年前在赴美的飛機上逸飛對我說過的話──我是出國讀書,他是探親返美。同機的還有孫道臨、丁蔭南和王學圻組成的中國電影代表團,途經美國去加拿大蒙特利爾。我第一次出國門,對未來的一切充滿憧憬和忐忑,就向在美生活了六七年的大畫家討教美國和中國的區別。畫家想了想,說:“這次回國,感到天不藍,葉子不綠。”(

  雖然有點答非所問,我心中卻暗暗佩服:到底是畫家,眼裏隻有色彩。在舊金山轉機時,我想給舊金山大劇院的藝術總監喬依卡林打個電話(她曾給上海青年話劇團排過名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也是我的好友)。可是,我沒有硬幣,打不了投幣電話。正在為難,逸飛走來,掏出了一把25美分的硬幣塞到我手裏,用略帶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說:“拿去,我正好清清口袋。”給喬依卡林的電話是否打通我已經記不清了,卻記住了“清清口袋”這句話。(

  再見到逸飛,是一年半後在音樂家譚盾位於亨利大街“豪華”地下室的聚會上。他穿著一身中西合璧的黑衣裝,一條真絲的白圍巾,風度翩翩,當年我們這些窮學生對這位老大哥是刮目相看的。(

  自1983年起,他在紐約哈默畫廊舉辦數次個人畫展。他的作品先後還在紐約國際畫展、新英格蘭現代藝術中心、史密斯藝術博物館、布魯克林博物館和克倫藝術博物館展出。大家都尊稱他“大畫家”,他總笑眯眯地糾正:“陳逸飛,陳逸飛。”那天,他身邊站著一位麗人,是我在北京就認識的朋友,初到紐約。她告訴我得到了陳逸飛的很多關照。 (

  之後的幾年裏??他在佳士得、蘇富比,以及紐約、香港等地拍賣活動中屢創佳績,至今保持著中國當代畫家拍賣最高紀錄,並與當今世界最具權威的瑪勃洛畫廊藝術公司簽約,成為該公司曆史上第一位與之簽約的亞洲畫家。後來突然聽說,陳逸飛當起了導演,拍了電影《海上舊夢》。圈內褒貶不一,我沒有看到全片,在看到的一些片段裏卻感到了逸飛對電影有獨到的見解。1995年冬天,我拍完了我的第一部電影《蘭陵王》,他正好完成了他的第二部電影《人約黃昏》,我們在上影廠對麵的“小華亭”遇見,那是家門麵不大,但在當時卻是門庭若市的小洋房飯店。主人是逸飛的朋友,據說,也是一位畫家。我和逸飛終於談起了電影,他歎了一口氣說:“真是隔行如隔山。我拍電影是業餘愛好,你們才是專業的。”我打住了他的話:“畫和電影本來就是通的。電影也就是流動的畫。用畫麵講故事,你當然是內行。況且,你的電影的獨特拍法,恰是你畫家與眾不同的地方。”他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們談得很愉快,並且約好等各自的影片最後完成後,一定相互觀摩。此後,我在美國打拚,他在中國開拓,再見麵是八年後的事。(

  當然不是看彼此的電影,而是在虹橋西城一家烤肉館吃飯。那天,我和焦晃夫婦等在一起小聚,正好遇見逸飛和他的幾個朋友在另一桌用膳。逸飛看見我們,走了過來。焦先生和逸飛相互仰慕已久,卻未曾謀麵。我介紹他倆相見,寒暄幾句後,他問我在忙什麽,我告訴他,想拍一部有關老上海的電影,手上正在忙中央台的一部有關紫砂壺的連續劇《紫玉金砂》。雖然,聽見了有關《理發師》停機的事,焦先生和我卻都沒有直問。倒是逸飛直言不諱:“《理發師》是不停不行了。太難了……”隨後,他給了我他的手機號碼,並一再說要保持聯係。他那桌先吃完,行前,他又來打招呼道別。焦先生等他走後,慢條斯理對我說:“這個人蠻厚道的。”等我們“埋單”時,卻被告知“那位陳先生已經結過賬了”。我隻有照他新給的電話給他發了一條感謝的信息。(

  去年6月,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上,我們又匆匆見了一麵,在眾多的黑色禮服中,他是唯一身著白色禮服的人,氣度不凡。8月,我排的話劇《肮髒的手》上演,我打電話請他看。電話通了,他正在紐約,遺憾不能成行,遙祝演出成功。我們最後一次通話是一個月前,我祝賀他《理發師》重新開拍,並讓他保重身體。(

  他也問起我《上海王》的籌備情況。我說還“欠”他一頓飯,等他回滬後一起吃飯。他在電話的那邊朗朗地笑了,說:“好,一定,一定。”(

  終於不能同逸飛一起吃飯了。心裏一陣酸楚。手機響了,是好友侯詠發來的信息:“得知陳逸飛去世。人的生命真是很脆弱。”(

  剛回上海的譚盾在電話裏說:“太可怕,太可惜了。”(

  起風了。父親的墓地後麵是阮玲玉、上官雲珠、金焰、劉瓊、萬籟鳴等藝術家們的墓地。新近落葬的大導演桑弧的那塊紀念儀式的大牌子還沒有撤走,今天,又一位藝術家走了──陳逸飛,英年,五十九歲。(

  記得一位前輩說過這樣的話:一個沒有爭論的作品不是好作品,一個不被人議論的人是個庸人。繪畫界可以議論他的畫作,電影界可以針砭他的電影,服裝界可以質疑他的服裝,出版界可以藐視他的刊物,商業界可以輕言他的業績,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懷疑陳逸飛是當今中國涉曆文化藝術領域最為廣泛的人,也是把文化和商業二者結合得頗為成功的人。由於他的出現,人們對上海的文化藝術和商業市場有了一個感知參照,是他讓上海人的藝術和商業之間出現了“方程式”的模糊概念,他對當代中國文化、文化產業的探索功不可沒。是當今上海“海派”文化的一個重要人物。(

  天色慘白灰暗,陣陣寒風刮走了陵園中樹木的春色,心中一陣顫栗:原來這就是“春寒”。我默默地佇立,兒子拉緊了我的手。(

  4月10日,天不藍,葉子不綠。今天是黑白的世界,逸飛,一路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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