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令柳芳心態越來越平靜,心靈越來越充實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宗教信仰。
柳芳小的時候,她奶奶很疼她,常常把她抱在懷裏,給她講故事。奶奶給她講懶婆娘吃大餅的故事,說是有一個婆娘懶的出奇,不光做飯她懶得做,連吃飯都嫌累得慌。有一次,她男人外出幹活要去很多天,怕她在家不做飯餓壞了,就給她烙了一個鍋蓋大的大餅,中間挖了個窟窿,套在她脖子上,讓她不動地方就能吃到。結果男人外出回來之後看到婆娘死在炕上了。“咋能死呢?”柳芳好奇地問。“那婆娘啊,連動手轉一轉餅都懶得動,吃完了嘴前的餅就再也吃不到了,結果活活給餓死了。”說完,柳芳和奶奶都笑了。
柳芳的奶奶信佛,也時常給柳芳講一些流傳很久佛教的故事,勸人積德行善。講完後,奶奶總是摟著她前後搖晃著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小小的柳芳隻是聽熱鬧,當然聽不懂故事裏的宗教色彩。
長大以後,柳芳始終處處與人為善,這和她小時候聽到的奶奶的故事沒有什麽關係,是她自己的個性和所接受的道德熏陶使之然,她的祖輩父輩也都是這樣為人的。雖說如此,偶爾,柳芳也在心裏暗自嘀咕,這來生來世,因果報應,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呢?
像大多數從大陸過來的移民一樣,柳芳真正接觸宗教是在移民加拿大之後。
加拿大是一個年輕的國家,不要說和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國比,就是和歐洲比也是沒有曆史的。但是如果你細心地觀察每一個稍稍‘古老’一點的城市,都會真真切切地看到‘曆史’屹立在那裏——那就是教堂。
遊覽北美最古老的城市魁北克城,幾乎是在參觀早期歐洲移民的宗教史,聖母大教堂,修女院,基督修道院,清教徒修道院……,各式各樣的石頭築的,帶有尖尖的屋頂,裝飾著昂貴豪華的彩色刻花玻璃的建築雄偉地聳立在那裏,無聲地向人們陳述古老的曆史。
如果沿著鄉村公路開車,每路過一個小鎮,不論是多小,都能看到有一個教堂——天主教堂,基督教堂,或者其他別的教派的教堂,坐落在鎮的中心,肅靜而莊嚴,好像是向路人昭示文明與平安。如果趕上整點,聽到教堂頂部發出的厚重的充滿磁性的鍾聲,更讓人倍感親切。
這些教堂總是使人聯想到一個古老的黑白畫麵:女人們身著布衣,頭上帶著荷葉邊的帽子,男人們腳踏馬靴,叼著煙鬥,拖家帶口來做禮拜——這就是幾百年前的移民時代。這些來教堂的男人女人們一定比他們原住國的人更為虔誠,因為他們遠渡重洋,毫無根基,正在經曆極為艱難的日子,需要一種信仰來支撐心靈,需要一個場所來維係生存之外的社會交往。
對於我們現在的中國人來說,教會在海外比國內更為流行大概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吧。
那是剛移民來不久,有一天小馬興致勃勃地問柳芳想不想去摘櫻桃。原來小馬認識一個朋友,是基督教徒,他們的教會星期天組織去多倫多附近的果園摘櫻桃,新移民可以免費參加,還管一頓午餐。聽說有吃有玩,霍宇先就嚷嚷要去,原來私下裏小馬的兒子陳浩天已經和他商量好了,兩個半大孩子當然不會放棄這種好玩的機會。
周末,天氣晴朗。陳立凡開著他的那輛800加元買來的車,帶著全家及柳芳和兒子奔赴櫻桃園。那輛車開著還好,就是馬達的聲音像拖拉機。陳立凡打趣地說:“在國內時,我們說誰誰騎的自行車除了鈴不響,其它地方都響。我這輛車可比那好多了,其它地方是響,但是都沒有喇叭響,這個喇叭特別響。”說著,他‘嘟’地一下按響了喇叭,惹得旁邊車道上的司機瞪了他一眼,小馬他們一群人哈哈大笑。
第一次參加教會活動,柳芳感到一切都很新鮮,牧師講聖經,禱告,見證,團契活動,這些都是她以前沒有見到過的。教友們也都很熱情,大家帶著各式各樣的吃的,招待像她和小馬這樣新來的朋友。午餐後,人們又三三兩兩地聚在果園裏采摘櫻桃,一天過得蠻有意思。
後來,小馬一家都加入了這個教會。每逢周末,小馬便做些吃的帶著,全家去教堂。陳立凡喜歡研究聖經,聽牧師布道;兒子陳浩天喜歡參加青年團契,在那裏結識了一些同齡夥伴;小馬則更熱衷於講道之後的自由活動,大家在一起聊天吃東西,像是一個聯誼會。
柳芳隨著小馬他們去過幾次教會,感覺也挺好的,不過心裏的渴望還沒有到非去不可的程度。她一直忙,又沒有車,不方便,漸漸地也就不去了。
柳芳離婚後,情緒一度低落,小馬就又拉著她去教會。如今陳立凡也鳥槍換炮了,800塊錢買的車早就淘汰了,換了一輛7座的家庭用車。每到周末,他就來接柳芳和霍宇一起去教堂。
第一次重返教會,柳芳的心裏並沒有很高的熱情,隻是不忍拂了小馬的好意。那時候,她雖然已經從最低穀中度過來了,但是內心還是很痛苦孤獨的,她不喜歡多和人交往,小心翼翼地屏蔽著自己的心扉。
柳芳至今還記得那一天在教堂的感受。一進教堂就像參加一個大家庭的聚會,周圍都是熟人之間的聊天問候,但是柳芳沒有心情融入,隻想清清靜靜地呆著,小馬也瞭解地有意無意地替她隔離著人們。柳芳獨自坐在那裏,胳膊搭在前排的椅背上,頭枕著胳膊,微微閉著眼睛,盡力避開旁邊嗡嗡作響的談話聲。
突然一支樂曲在教堂中響起,仿佛是誰下了禁令,所有的竊竊私語霎時停止,寂靜中隻有悠揚的,充滿磁性的管風琴的琴聲,慢慢地,小提琴大提琴和了進來,和諧的樂曲聲在環繞教堂內。接著,一群手捧樂譜、身著白衣的唱詩班成員上台,唱詩開始。
第一支曲子是一支高昂的女生獨唱,歌聲圓潤、清晰、空靈,和台上的大幕布上的身著白紗的天使和飛翔的鴿子融為一體。歌聲和畫麵一下子就把教堂中人的思緒帶到了天國之境。
在柳芳的記憶中,似乎這是第一次她被音樂所深深地吸引。她屏住自己的呼吸靜靜地聽著,聽著,感覺到自己的頭腦漸漸地清涼,身體也漸漸地變輕,所有的思緒都被那歌聲所帶來的境界吸引去了。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人,行裝中裝滿沿途留下來的垃圾和廢物,衣服和身體上沾滿了灰塵和汗水,肉體和精神都極需要清除廢物補充能量。而這音樂和歌聲讓她卸下了隨身的垃圾和塵土,也讓她一點點地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待唱詩班結束唱詩,牧師開始講道的時候,柳芳的心已經從俗事中移開,純淨地等待來自靈空之中的教誨。
“什麽樣的人是有福之人?”牧師這樣開口講道,“有很多錢財就是有福嗎?有聲望有權勢就是有福嗎?我們中國人常講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這樣就是有福嗎?我們基督徒的答案不是這樣的。實際上,真正有福的人是得到主耶穌祝福的人。那麽什麽樣的人能夠得到祝福呢?就是虛心、哀慟、溫柔、饑渴慕義、憐恤、清心、使人和睦、為義受逼迫。這些都是一種心態,一種境界,一種準則,是我們每一個基督徒要追求的。今天我要講的是聖經中的八福,請大家打開馬泰福音。
……
“主說,所以我告訴你們,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麽,喝什麽;也不要為身體憂慮,穿什麽;生命不勝於食物嗎?身體不勝於衣服嗎?
……。”
聽著牧師布道,柳芳一直飄忽掙紮的心一點點地沉澱。她心裏想,我這段時間的痛苦憂慮不就是因為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嗎?不就是擔心自己和孩子無法生活嗎?但是實際上,失業金雖然不多,也能維持我和孩子的生活。上學又給了我新的出路,我還在抱怨什麽呢?對於霍宇的爸爸,我從心裏憐恤他,試圖幫助他,我的心裏是坦然地,這不比獲得錢財更重要嗎?想到這些,柳芳的心裏豁亮了一些。
最後,牧師讀了一段聖經原文:“所以,凡聽見我的話就去實行的,好比一個聰明人,把他的房子建在磐石上,雨淋,河衝,風吹,撞著房子,那房子總不會倒塌,因為它立基在岩石上;凡是聽我的話而不去實行的,好比一個笨拙的人,把他的房子建在沙土上,雨淋,河衝,風吹,撞著房子,房子就倒塌了,並且倒塌得很大。”
牧師說:“這段經文顯淺易懂,幾乎不需要我再作解釋,但是,我要提醒朋友們,這其中的道理又是極為深奧無邊的。我們每一個人是不是要捫心自問一下:我們是要作聰明的人,把房子建在磐石上,還是要作一個愚蠢的人,把房子建在沙土上,最後被毀掉。”
聽著牧師對聖經的解讀,柳芳感覺到心中非常充實,這是一種久違了的一種感覺,使柳芳覺得前一段時間自己一直像是在走在月球上,忽高忽低,現在腳踏到實地上了,她心裏踏實了,也感受到了主對她的顧念。
柳芳就是從那次開始真正接觸了解基督教。後來她成為了一個虔誠的教徒,去教堂、聽講道、祈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