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又一個嚴冬來臨。
這個夜晚,北風呼嘯,大雪紛飛。柳芳獨自走在大街上,盲目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任憑冰雪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竟然要打人,要抽人!要不是她從家裏逃了出來的話,她的手掌肯定早就不可控製地摑到霍宇臉上了。別說在加拿大打孩子違法,即使在國內的時候,她也從未動過孩子一個指頭,連重話都沒說過,他們家一直是嚴父慈母。但是剛才,……。一想到霍宇當時的驚愕表情,柳芳的心都抽到了一起。
孩子已經夠不容易的了,我這當媽的怎麽還能這樣對他?但是孩子,媽媽的苦處你知道嗎?
那天下午,柳芳做好了晚飯,霍宇才高高興興地從學校回來。他告訴柳芳一個好消息:他們學校籃球隊在比賽中贏了,作為獎勵,每個隊員得到了一張多倫多楓葉冰球隊的比賽票。在加拿大,每一個孩子,特別是男孩子都是瘋狂的冰球迷,霍宇就是楓葉隊的鐵杆球迷,今天得到了一張免費的球票,他別提多高興了。
柳芳這陣子心情不好,但是看著兒子高興,她也高興,隨口說那你就和同伴去好了。
霍宇磨磨蹭蹭地好像還有話,過了一會兒,他說:“媽媽,我還想要點錢。”
柳芳微微皺了皺眉頭問:“要多少錢?幹什麽用?”
霍宇期期艾艾地說他們球隊的同學每個人要買一件球迷T恤衫,表示對楓葉隊的支持。
錢是柳芳目前最為緊張的東西,每個星期買菜都一分錢一分錢地算計,現在聽說霍宇要錢買什麽球迷杉,柳芳便有些不高興:“T恤衫就別買了,咱們從國內帶的衣服還有。”
霍宇一聽急了:“媽,這個衣服不一樣的,現在人人都穿這個。”
“那,多少錢一件呀?”柳芳很勉強地問。
“四十。”
“四十?一件T恤衫?不行。”
“媽——,”
“我說不能買就是不能買。”柳芳斬釘截鐵地說。
霍宇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平時從不提什麽過分的要求。但是今天他們籃球隊的所有的人都說要買T恤衫,說是那是他們球隊的隊衫,把他逼到那裏了,所以他已經答應大家了。再說他也是實在是喜歡楓葉隊。
“可是媽媽,我已經答應別人了。”霍宇想向柳芳解釋一下,但是柳芳煩躁地打斷了他:
“別人?你能和別人比嗎?我們吃飯都快沒得吃了。”
霍宇心裏又委屈又別扭,便說:“爸爸不是說他掙了大錢了嘛。”
柳芳一聽霍宇提他爸,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你爸有能耐他怎麽不養你?”
“我爸上次打電話說他寄錢過來了。他說那錢就是給我用的。他說你沒有本事,你連工作都丟了。他還說……”霍宇並不知道他父母離婚的事,現在急了,口無遮攔地說起來。
柳芳聽著霍宇的話,心裏的火騰騰向上冒,就想照著他的臉扇過去。她緊握著拳頭,使勁壓著胳膊,牙咬得緊緊的,臉上的肌肉都在抖。
霍宇驚愕地看著媽媽,嚇得停住了嘴。
柳芳用盡全身的力氣控製自己,勉強說了聲:“我出去一下,”便衝出門外。
這樣寒冷的夜晚,街上根本沒有什麽人。昏暗的街燈下,隻有柳芳在漫無目的地走著。離婚了,一切都結束了,柳芳知道自己不該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情了,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她總是想不通,為什麽霍繼成會這樣對待她和兒子?一個人,一個從小吃過那麽多苦的人,怎麽能說不要自己的家就不要了,就把它象垃圾一樣地扔掉了呢?而她和兒子今後該怎麽辦呢?這些日子柳芳一直沉浸在這些痛苦之中拔不出來。
今天,和兒子衝突後,柳芳在雪地中徜徉了一、兩個小時。之後,她倒是有些醒悟了:自己整天痛苦、怨恨、發泄,這些有什麽用呢?能讓霍繼成的心回來嗎?能讓她和兒子過上好日子嗎?不能!今後的一切,隻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雙手。她要從沉淪中振作起來,帶著兒子好好地生活。
兒子的事情,她也慢慢地理出了頭緒。她覺得應該把離婚的事情和兒子說清楚。雖然霍繼成曾說不要和霍宇說,永遠也不要。但是霍宇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應該讓他懂得。另外,她自己的承受能力也已經到了極限,如果再不向身邊唯一的親人傾訴一下,她恐怕自己會瘋掉。
回到家裏,柳芳看到兒子還一動不動地眼巴巴地在飯桌旁等著她。雖然他個子那麽大了,但是還是稚嫩脆弱的。柳芳拿出了四十塊錢給霍宇,對他說:“是媽媽不好,咱們男孩子,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晚上,柳芳盡量平靜地告訴霍宇她和他爸爸離婚了。
霍宇聽到這個消息後一直沉默。霍宇懂事且敏感,雖然媽媽並沒有告訴他她和父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看到了柳芳的痛苦,所以他竭力掩蓋心中對失去父親的恐懼,選擇了沉默。
過了兩天,柳芳從外麵辦事回來,看到霍宇坐在樓梯的台階上,頭深深地埋在胳膊裏,忙問怎麽了,霍宇不說話。待柳芳打開門,讓兒子進屋後,看到霍宇滿臉淚痕,他抽抽搭搭地說曆史考試沒考好,說著就號啕大哭起來。柳芳知道兒子要強,如果是考試沒考好,他肯定會傷心。但是這樣大哭,決不會僅因為曆史考試。柳芳攬住兒子,喃喃地說:“沒啥,兒子,沒啥。”
當天夜晚,柳芳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女人,平時看那些苦情的電影電視,別人看得噓噓唏唏,她都很少動情。而這段時間和霍繼成交鋒,她也沒有哭過,今天晚上,看到兒子的樣子,她忍不住了。開始,隻是無聲的流淚,後來她咬著被角抽泣,最後,她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蒙住,出聲地哭了起來。當時柳芳真希望自己是在一個寥無人煙的曠野,可以盡情地嚎聲大哭,以釋放心中壓抑太久的濁氣。
也許眼淚真的是一劑療傷的良藥,自從那個夜晚之後,柳芳的心情竟然慢慢地好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