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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的移民生活(11)-原創小說

(2011-05-23 07:34:58) 下一個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在柳芳心力交瘁地應付霍繼成的時候,另一個危機卻突然降臨。

 

這是九月初一個周五,柳芳所工作的車間格外熱鬧。接下來的星期一是勞動節,加拿大的法定節日,又是夏天的最後一個長周末,人人都在議論著去哪裏玩兒。有人說要去租船釣魚,有人說去森林公園露宿,有人說要聚餐吃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

柳芳的心情和他們有些格格不入。霍繼成不斷地打電話提離婚的事情,攪得她焦頭爛額,神情恍惚,所以她既沒有參加人們興致勃勃地議論,也沒有感染到輕鬆歡樂的氣氛,隻是默默地幹自己的活。

柳芳的下班時間通常是五點鍾,但是這一天四點半的時候,流水線上的小頭頭就讓她停下手裏的活,說是人事部門通知她去一趟。‘人事部門’是一個很正式的稱呼,廠裏的人一般把它稱為‘老板老婆的那間屋子’,因為廠子不大,老板的老婆管著雜事和人事,就坐在那裏辦公。柳芳和人事部門沒有打過很多交道,麵試時去過一次,報到上班去填過一次表,僅此而已。她不知道此刻叫她去幹什麽。

老板的老婆是一個越南華僑,不會講國語,說一口流利的但帶一點口音的英語,柳芳平時不太和她說話,總是覺得交流上有些困難。見到柳芳後,她讓柳芳坐下,然後用很快速的語句沒有停歇地說了一大串話,這一次柳芳竟然一字不拉地聽懂了,她說由於廠裏訂單減少,不得不削減人員,所以很遺憾地通知她被裁員了,今天是工作的最後一天,下星期就不用來了。說著她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柳芳,告訴她這是柳芳最後兩周的工資和一張開給政府部門的表格。最後老板的老婆又說,她知道柳芳是一個好的工人,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首先通知她回來上班。

四點三十五分,柳芳從人事部門出來,手裏捏著那個信封。

 

回家的路顯得很長很長。柳芳坐在公交車上,心裏亂糟糟的。那個信封她早就打開看過了,一張安省統一的表格,填著柳芳的名字,社會保險號碼,在該公司工作的時間,工資總額,上繳的失業保險金總額等。另一張小紙片就是支票了,不用細看柳芳也知道其數額,以往每兩個星期她都收到一模一樣的支票。雖然她的小時工資仍然很低,不過再低這也是她和兒子的生活費,誰想到這竟是她的最後一張支票了。

柳芳回到家裏,看到霍宇剛剛踢球回來,一身一臉的汗,正在冰箱裏翻找吃的,肯定是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每天見兒子,柳芳不覺得怎麽樣,今天細細一打量,發現霍宇比去年剛來的的時候長高了一頭還多,完全像個大小夥子了。這麽好的兒子,當媽的應該驕傲才是,可是現在他的爸爸就要拋棄他了,他的媽媽失去了工作,今後孩子會怎麽樣呢?想到這裏,柳芳心裏又是一陣難過,眼淚幾乎流了下來,她忙把臉別了過去,怕兒子看見為她傷心。

 

照理說像柳芳這樣有知識,有體力,又肯吃苦的人,不至於為失去一個最低工資的工作而如此煩心。但是移民初期的生活就是如此殘酷,這大概就是多倫多特色吧,或者說是加拿大特色,或者說是移民特色。

在多倫多,有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經曆,在本國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但是移民到這裏之後,由於他們在異國他鄉沒有任何根基,沒有任何人脈關係,由於他們沒有在加拿大受過教育也沒有加拿大工作經驗,由於他們說一口半生不熟、南腔北調的英語,由於他們年紀已經不輕又拖家帶口沒有任何時間去彷徨觀望,他們不得不從最簡單、最低級的工作做起,以養家糊口,維持生計。

自從大量技術移民從中國內陸奔向加拿大最大的城市——多倫多以來,華裔就成了這個群體中比例最大的人種。有人形容移民為‘洋插隊’,其實移民和插隊有很大的不同。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大批知青到農村去,他們被迫離開了自己的親人,看不到前途和未來,很多人因此彷徨絕望。他們的生活和過去所習慣的生活比是很艱苦,但是和當地人相比,在精神上還是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即使在物質上他們也不會比當地人差很多,大部分知青的苦惱正是來自對當地人的生活水平和存在方式不認同。移民國外的人恰恰相反,他們自動放棄自己固有的生活,拖家帶口奔向異鄉,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更好。不論眼前多麽艱苦,他們總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或者下一代)過上比自己的過去更高一等的生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倒是用‘民工進城’來形容移民更為貼切些。有人自嘲地說:我們還不如民工,民工至少聽得懂普通話,可以和城裏人交流,而我們常常像聾子和傻子。正如大批民工湧入城裏,使得城裏人原本不願意幹的諸如護工、清潔工、保安之類的工作也變得熱門起來一樣,如此眾多的移民進入多倫多,勞動力市場供需失調,‘累脖工’也成了人們的飯碗,也成了香餑餑。

 

霍繼成再來電話時,柳芳就把她的處境告訴了霍繼成。她的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想霍繼成再怎麽沒良心,也不會眼看著她和兒子沒有飯吃吧。誰知,當一個人的自我欲望膨脹到極點的時候,他的眼裏,他的心裏就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隻有自己,自己,自己。

聽了柳芳的話,霍繼成竟然說:“柳芳,你不用嚇唬我。加拿大是一個高福利的國家,餓不死人的。失業了,你還可以領失業保險。再不行,你和兒子還可以申請社會救濟。別他媽的用苦肉計來蒙我。”

 

至此,柳芳徹底放棄了幻想。但是她也橫下了一條心:霍繼成,既然你已經沒有了絲毫情意,咱們就耗著。

離婚大戰就是一把雙刃劍,昔日花前月下的甜蜜,海誓山盟的宣言,同床共枕的纏綿,所有這些在心裏全部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是揭對方的醜,掀對方的疤,直至當事的雙方都血肉模糊,麵目全非。

 

柳芳最終還是放棄了。她太累了,對霍繼成徹底絕望,不想再拿自己和孩子賭下去了。而在她的潛意識裏,還有那麽一點兒對霍繼成的憐憫,就像親媽後媽搶一個孩子,最先放手的肯定是親媽一樣,她不想讓心裏還殘存的那點愛再四分五裂了。

柳芳獨自去了一個華人辦的代辦離婚的事務所,請他們擬定一個離婚協議,傳給霍繼成簽了字,她也簽了字,交到政府部門,一兩個月下來,離婚被批準,霍繼成轉給柳芳幾千塊錢,一段十幾年的婚姻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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