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動一時的《蝸居》熱早已過去了,我才像是趕末班車似的看完了該劇。
《蝸居》是一部反映房奴、婚外戀和腐敗的現實題材的電視劇——幾乎所有劇評都這樣說。看了前幾集,我的確被這些熱門話題及劇中的現實描寫所打動,饒有興致地看著海萍和她的丈夫,海藻和小貝,李老太太一家及裏弄裏的小市民的生活,像在看自己,看自己的朋友、同事和鄰居。但是後來當劇情濃墨於海藻與宋思明的關係時,風格就有些變了。雖然人物的心態和很多細節也還是很寫實的,但更多了戲劇的味道,再加上一些鋪墊不足的轉折和衝突及借人物之口講出來的哲理和說教,感覺不那麽真實和流暢了,好像吃了一碗雜燴菜,開頭覺得挺香,後來是為了填肚子,到了最後,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盡管如此,這部電視劇還是有很多地方觸動我。使我有所感的不是情節,不是場景,不是表演,而是故事背後的一些東西,或者說作者的這個故事使我想到些什麽。
元旦的時候,幾個朋友一起聚餐,有人提到新的一年國內將逐漸開始農村養老金製度。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第一句話是“國家真的富了。”也許每月區區幾十塊錢對發達國家的人來說,甚至對中國城市的人來說算不得什麽,隻有在農村待過的人才知道中國的農村有多大,大部分農民有多清苦,才知道這一舉措意味些什麽。國家在發展、在進步;人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中國在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日益增強,套用一句現成的話:‘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每次回國,在我看到自己的父母,親屬,朋友生活的變化和提高的同時,也總有些東西在觸動我,使我總是處在欣喜和沉重的矛盾中,而《蝸居》給我帶來的共鳴正是這種沉重。
人們常說,腐敗是中國社會的一大詬病,可是反貪了這麽多年,結果怎麽樣呢?
《蝸居》劇中的宋思明應該是一個典型的貪官汙腐吏了,但是劇中的人物及觀眾是怎樣看待他的呢?雖然他貪汙的錢可用行李箱裝,擁有高檔汽車、多處房產,欺騙老婆,忽視女兒,但是由於他沒有拋棄發妻(關鍵的時候還背老嶽父下樓),善待二奶(用貪汙的錢來保證其後半生的生活),所以人們對他還是讚賞的,同情的,或者至少不是深惡痛絕的。這是編劇的誤導嗎?是諷刺嗎?不是,這是現實,如果確實有這樣一個‘官兒’出現在生活中,人們多半會說:他是一個不壞的官,一個好人,因為大多數有權有勢的人可能要比他壞很多。
宋思明的一句話讓我心驚,他說(大意):你要在這幹,就要遵守這兒的潛規則。不然,別人就不會視你為知己,就會防著你,背著你。這也是我必須收錢的原因。宋思明說這些話是否為了粉飾自己,騙騙老婆尚且不談,作者假宋之口所表達的卻另有深意。
在國內聊天的時候也會聽說‘xxx栽了’這樣的話,細一打聽,好像都是因為違反了遊戲規則:或是貪得無厭,民憤太大,或是跟錯了人,站錯了隊,或是不會為人,獨吞錢財。而這一‘栽’,給人們的警示往往不是法律的力量,而還是權勢的較逐。
《蝸居》牽動了我心底的一直存在的擔憂,我覺得腐敗已經不是某個個人,某個層麵上的現象了,如宋思明所說:你不貪汙腐敗,就無法立足。而百姓們已經習慣了,認可了這種官場規則,並且千方百計地參與進去。
在電視劇的最後,那位書記義正詞嚴地對做官進行了思辨性的論述,強調‘你手中的權利是人民給的’(劇中多次通過不同的人物闡述這一觀點)。但是麵對這樣的現實,連書記本人都以‘眾人皆醉我獨醒’來鼓勵自己,他的觀點不顯得太蒼白了嗎?
除了腐敗,每每讓我心有不安的還有民眾的心態。不管是外出辦事還是朋友聚會,常常感到氣氛中彌漫著浮誇的,焦躁的、勢利的,唯利是圖的情緒。除了那些有足夠的退休保障,心態良好的老人們外,國人似乎已徹底告別了從容與婉約,更別提追求和理想了。人人都在為生活而奮鬥和掙紮,有些為糊口,有些為子女,有些為升高官,有些為發大財。這不能怪人們庸俗,實在是環境使然,不得不為之。
看看《蝸居》裏的人物,從最底層的李老太太一家,到堂堂的市長,有哪個人是淡定的?有人說是海萍的虛榮害了妹妹海藻,且不說這個因果關係是否成立,但生活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有幾個人能夠真的脫俗。海萍為什麽不應該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特別是在她周圍的人或者已經買了房子,或者像瘋搶大白菜似的瘋搶樓盤時,她的心理的確很難平衡。海萍曾很實在地說:我自己可以過這樣的日子,但是我不能讓我的女兒這樣,我要盡我所能給她好的生活。所以我覺得她對房子的渴望,對老公的不滿,吝嗇地算計每一分錢,甚至走火入魔地買彩票,及在得到宋思明幫助時慶幸和矛盾的心理,這些心態都是很真實的。說句心裏話,如果換了我是海萍,可能也會這樣想,雖然個人的做法不盡相同,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再說郭海藻,雖然以我自己的年齡和閱曆,不可能喜歡這個角色,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其人物的真實性,這樣的女孩子的確有人在。(能成為‘二奶’的還是同齡人的佼佼者,才貌平平的,想要被包養,還不知道要往誰的懷抱裏投。)公平地說,二奶的出現,不能全怪‘海藻們’,‘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如果沒有高官富商去包她們,如果沒有‘大奶’們的隱忍,如果大家見到她們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她們還會存在嗎?但是在‘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環境下,‘二奶’不僅是‘合理的’,而且社會地位越來越高。宋思明曾說:你是我的女人,孩子(私生子)是我的孩子,誰敢看不起。海藻顯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她說:“現在社會開放了,容忍度高了。”社會寬容什麽?我們的社會寬容了貪官,寬容了暴利,現在又寬容一妻多妾的家庭結構,寬容不勞而獲的行為方式。
前一陣子,聽說國內禁播《蝸居》,原因眾說紛紜。僅僅是一部電視劇,有那麽可怕嗎?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不過想想觀眾反映,我是覺得挺震驚的:一部反腐的戲播出後,女孩子們都愛上了貪官,幾乎人人都要爭當這個人的二奶——這實在不是編劇的錯,這就是社會現實!
經濟的疾速發展導致人們對物質要求的膨脹,而貪官、權錢交易、暴發戶的產生和存在又給人們心理上造成極大的落差和不平衡。平民百姓們一方麵痛恨腐敗,一方麵又千方百計地拉關係,走捷徑去獲取利益——這就造成了一種惡性循環。現實社會中人們對權勢的懼畏,對物質的追求,對法律的輕視,對道德的淡漠,所有這些都給予腐敗以土壤和環境。我覺得如果拋開體製和政改這些大前提,單從心理角度來說,腐敗在中國愈來愈有滋生的基礎了。
不記得在哪裏看到‘巨人症’一說:一些經濟學家擔心中國雖然GDP增長很快,但經濟基礎不牢固,結構不合理,會像骨骼不長,肌肉不長,人卻突然一下變得很大的巨人症患者。經濟如此,社會各方麵也都同理,人的成長需要骨骼肌肉,也需要大腦和神經,無論哪方麵發育不協調,都會導致疾病的產生。如果病灶在急速發展的肌體裏不能及時清除,後果更是不堪想象。